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要被人攻略的反派是我竹马   作者:蕉下覆鹿   文案:   【双开:欺骗小公子后】   【叛逆青梅X乐子人竹马】   鱼阙,草台峰道君座下弟子,在别人正道飞升的故事里只是个微不足道的路人角色。   她无所喜好,最大心愿是找到灭东洲鱼氏满门的凶手,为此埋头苦干。   直到再度听见晏琼池的名字。   被缠上的鱼阙不得不回忆起更多有关于晏琼池的往事——这家伙表面是个明晰如玉的温良少年,笑起来宛如五月轻快的风。   鱼阙:拒绝贴贴,问就是不认识。   *   鱼阙曾经很讨厌晏琼池,或者说是憎恨那段黑暗的时光。   鱼氏满门被灭,她如丧家之犬寄生在晏氏的阴影之下,和晏琼池的单薄友谊,不过是两条没有人要的小狗挤在一起取暖。   在伤惨的雨夜里,小少年拉着她奔逃。   杀出千里血路,只为给她一个活命的机会。   但至此他要做什么,都不关她的事。   不要在意,不要想——怀着复仇的信念活着就行。   在赴死路上,也是晏琼池不惜摧毁自己也要留住她的命。   “宿命难消,我不怕死,只怕你死。”   他的眼泪落进了鱼阙心里。   只是这世间,再无望着她盈盈而笑的少年。   她也再不能呼唤那个有求必应的名字。   *   晏琼池荒芜的生命里,恨意熊熊燃烧。   精心设下足够困杀所有的局令整个中洲颤栗,世人一口一个邪物地称呼他,只有同样阴沉的少女对他说:   “若是你非得以什么理由活着,不如爱我吧。”   他不需要太阳驱散内心的黑暗,只要那一尾小鱼愿意衔着月亮落入这浅浅的池水中,这样就够了。   *   青梅竹马*拒绝被攻略除非是你亲自来*双向救赎*他敢死遁我就敢不认他】   第一本书笔力有限,但我会努力写完不砍纲。   女主在原著里是早死的路人,成长注定坎坷,并且两人都不是光伟角色。   女主前期还是正道弟子,努力想做好人。   男主性格稳定,爱搞事情,背地里是尾巴螺旋桨小狗   本质还是谈恋爱   偏群像,副CP多,反派VS正道夫妻对照组。   HE,别被文案骗到,我是写甜文的!   内容标签: 青梅竹马 异闻传说 轻松 傲娇 救赎   搜索关键字:主角:晏琼池鱼阙 ┃ 配角:风化及黎含光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的竹马是要被人攻略的反派   立意:嘴硬害人,直面心意是正解 第1章 【七脉争锋01】   ◎反派的青梅也是反派么?◎   揽仙城,冬月区。   六月雨季,长街寂寥,水汽蒸腾。   一把油纸伞破开茫茫雨幕,远远地从街的那头走来。执伞的人走走停停,近到一家支着的面摊跟前问路:“老人家,请问仙林馆怎么走?”   提防灵兽打搅买卖的大爷抬眼,只见伞下是个年岁不大的女修。   一丝不苟地簪着发髻,额间带白色抹额,垂下来的刘海堪堪盖住眼睛。   天气湿漉漉的,她的眼神也带着雾气。   穿一身朴素宽大的灰蓝深衣,显得清瘦飘逸,颇有修士风采。   “道长,你这是第三次问路了,还没找到么?”   女修原本的清冷神色变做羞愧。   仙林馆,是仙林宫为参与七大仙门组织的宗门大比——七脉争锋的弟子准备的临时住所。   出于安全的需要,仙林馆有意隐瞒位置,所以指路法器和卜卦算不到,地精不喜欢雨天,大概率也不肯现身。   她向来方向感不好,容易迷路。   “这雨下得太大了,不如就等雨小些再去寻路吧,来碗面暖暖身子如何?”大爷极力推荐。   从东洲千里迢迢的奔波赶到揽仙城,加之来势汹汹的潮气顺着四肢蔓延,确实叫人觉着疲惫。   鱼阙收伞钻入面摊,要了一碗骨汤面。   大爷手脚麻利,面很快就来了。   鱼阙正要吃点暖暖身子,突然看见有一个穿着橙黄裙子被大雨浇透的少女以手遮头,蹦蹦跳跳地从长街那头跑来,也钻入面摊躲雨。   大爷招呼她来吃面,那少女没摸到荷包,有些窘迫地将目光移向别处,摇摇头。   鱼阙放下筷子,看了眼卜卦剩的铜钱,转头向面摊大爷再一碗面,请少女一起吃。   “诶?可以吗?”   浑身湿透的少女大大咧咧地挤在她身边坐下,语气惊喜:   “谢谢谢谢!道长真是好人,我出来太急忘记带钱了,一会我朋友来我让他们把钱给你。”   “不必,举手之劳罢了。”   鱼阙用了个术法,帮她烘干衣物。   少女相貌精致,举手投足间带着这个年纪独有的冒失,很是可爱,她又是一阵道谢后,开始扯开话篓子:   “道长这个打扮,是玉柱山仙林宫的弟子吧?最近揽仙城不太平,多亏仙林宫的道长们积极救治,大家都是人美心善的大好人呐!”   鱼阙向来独来独往惯了,很少有人会带着开心又亲近的语气和自己攀谈,略微不自在地附和几句,又问:   “雨下得这样大,你为何一个人在外面游荡?”   “……都是因为那个坏家伙,他做什么我都不放心,所以我跟着出来。”   少女语气懊恼得不得了,“走到半路伞被风刮走,还把他跟丢啦。要不是遇上道长你,我恐怕回去后得发好一阵子烧。”   “他这个人怎么那么讨厌啊,气死我了!”她恨恨地说道:“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他!”   原来是和喜欢的人吵架了。   鱼阙点点头表示理解,又道:“近来中洲不太平,尽量别在坏天气时候出门。”   “难得举行七脉争锋呢,有那么多仙门弟子和散修聚集在一起,这儿可比其他地方繁华好玩多了,听说还有节日庆典,都怪这坏天气。”   少女嘟哝着也埋怨坏天气。   揽仙城作为魔洲进入中洲的要塞,假若天师封印松动那必然是首当其冲,为了守护中洲,城内聚集了很多散修高人坐镇。   不说是七脉争锋期间,平时此地多有七脉子弟也是正常的,不少人入世修行首选在此地,可惜雨下得这样大,冲散了往昔的热闹。   正说着,面端了上来。   少女估计饿坏了,往嘴里大塞一口,腮帮子鼓鼓,吸溜两三筷子后,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没有问人家名字,窘窘地问:   “和道长聊了那么多,还不知道道长你怎么称呼呢?”   “鱼阙。”   “我叫白珊!”   少女继续低头大吃一口面,动作突然顿住,眉间泛起疑惑,像是在努力思考什么,止了话头。   气氛莫名冷却了。   鱼阙低头安静吃面。   面汤寡淡,但在这样湿漉漉的天气里吃一碗还是能够驱走身体的疲倦和寒意   雨天吃面是她为数不多的好习惯。   突然之间由雨声带入沉思的鱼阙顿住筷子,往事才浮上心头,耳边突然之间就听到了一阵古怪的对话。   用余光瞥了一眼身旁的少女,发现她并没有开口,依旧在安静的吃面,但那古怪的对话在耳边越来越清楚:   【“鱼阙?不就是那反派早死的青梅吗?”】   【好像是的。】   【“我记得她的设定好像也是反派来着?不可能吧,她人还挺好的……”】   【凡事不能只看外表。反正她死得早,你不会介意吧?】   【“我记得剧情里反派没有说喜欢她吧?她的出场好像不多啊?”】   【没说过,这人就是个配角罢了。】   【“配角?真是配角也还好……她也是来参加七脉争锋的?还是得小心提防些,青梅竹马这个东西不好说,万一他们两个闹出什么来……我这些天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   【你努力了啥?跟着他这么多天,好感度是一天没涨,还越来越差。好感度没提上去之前不会有追妻火葬场。】   【“说起来那家伙真是油盐不进,主角团在的时候还能收敛些,私下里只把我当挡箭牌了,是真的挡箭牌啊!他都不稀罕救我的,怎么其他女主就……她是不是在看我?”】   什么反派?什么追妻火葬场?   在师门里向来被嘲笑老土木讷的鱼阙嚼了嚼面,心想这也许是坊间新流行的俏皮话,她听不懂也正常。   不过,这奇怪的声音是?   揽仙城里聚集的异人很多,能将擒来的灵兽封印于识海里交流,应该不是什么新鲜事。   鱼阙一边吃面,一边找补,既然不认识,那还是不要多嘴问些不该问的罢。   白珊见她目光直直盯着自己,语气讪讪:“鱼道长怎么这样看我,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   有些出神的鱼阙移走视线扯开话题:“你不是修士吧?不要单独出行,揽仙城最近不太平。”   “好。”白珊乖巧地闭上嘴。   在淅淅沥沥的雨声里鱼阙吃完了自己的面。   她用卜卦的铜钱跟大爷结了账,拿起伞,想了想,把伞留给白珊。   “伞上有我的术法,可保你平安,你拿着快些回去吧。”   鱼阙起身,打算继续赶路。   “鱼道长,你要去哪里?”   白珊看着她,问。   “仙林馆。”   她挠了挠眉毛,有些窘,“希望能在天黑之前找到路。”   白珊连忙说道:“仙林馆我知道,不如我送道长你吧,也算还了你请我吃面的人情。”   *   拗不过热情少女的好心,鱼阙便答应了她的请求,一路上,这个刚认识的小姑娘一直在叽喳地问她有关于仙林宫的事情。   听她的语气,似乎对仙林宫很好奇。   “道长什么时候拜入仙林宫的?师从何人?”   “我么?大概是二十年前?”   鱼阙耐心地回答,“我拜入仙林宫十二峰之一的草台峰,师尊是仙人言钧天尊座下奉仙童子之一的雪浪道君越碎稚。”   修士的寿命比凡民高出很多,相应的,发育在灵根形成阶段也格外缓慢。   鱼阙长到现在只相当于凡民小姑娘十七八岁的年纪,个子算不得高,无害的程度用她师姐的话来说就是板着一张脸都没人会觉得她在生气。   “是那位精绝药毒的雪浪道君?”   小姑娘眼睛亮了又亮,“不知雪浪道君待弟子如何?”   雪浪道君越碎稚,药毒之法冠绝天下,修为以达小圆满后期只消一个机缘就能突破大圆满羽化成仙。   但不知道为何,这位雪浪道君迟迟不肯寻飞升之法,徘徊在世间。   他平日里镇守草台峰,为人和善,但对弟子要求很高,批评起来严厉且不留情面。   提起师尊,鱼阙便回想起自己这二十年在师尊手下挨的骂,沉默了一会:   “师尊有时候很好。”   雪浪道君威名远扬,但到底并不像世人传颂那样,对待弟子总是太过严厉。   仙林馆离面摊算不得太远,鱼阙被新认识的朋友带着,穿过两条狭长的巷子,到达隐蔽角落里的一扇挂着仙林宫青木旗的门前。   “那道长,我先回去啦!”   使命送达的白珊挥手对她道别,而后拿着伞蹦蹦跳跳地走进了雨幕。   【宿主想拜入仙林宫么?】   【“有何不可,反正有那个东西在手,拜谁都可以吧?况且仙林宫是木灵根,药奶双修,学来自救也不错。”】   【我看你就是别有用心。】   【“嘻嘻……”】   六洲有七大仙门,分别是金灵根的金光洞、木灵根仙林宫、水灵根青鸾阙、火灵根蘅苍门、土灵根白骷殿、风雷灵根的云涯洞。   最特殊的是妖洲的东皇殿。   他们不进入人族的宗门,灵根分化不细。   因为灵根混杂多样性,所以妖洲的东皇殿弟子流派繁荣活跃,也是中洲门派里的中坚力量。   鱼阙听着少女古怪的对话离自己越来越远,朝白珊离去的背影的皱了一下眉。   这个女孩给她的感觉有种说不上来的古怪。   气味……也不太对劲。   可她确实是凡民,没有修为。   心里虽然奇怪,手上还是摘下了草台峰的腰牌刷开仙林馆的门。   罢了,不过是萍水相逢的路人。   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得找师姐汇报。   仙林馆是个很大的宅院,隐在市井,却幽静怡人,颇为雅致,简直与仙林宫大御所别无二致。   这仙林馆的主体仙林宫乃是依托于玉柱山建立的中洲七脉之一。   玉柱山木系灵气充沛,孕育众多灵草,弟子是以修医、药、丹三个方向为主要修习技能,木系术法为辅,剑修能做到自保就够了。   兼修毒、剑术二法的峰头只有两个,便是鱼阙所拜的草台峰和鹏程峰。   虽然不怎么能打,但仙林宫弟子靠着强大的医修和毒修技能吃遍中洲,人族六洲林立的诸多医修宗门也大抵是从仙林宫分化的。   多亏了勤劳的仙林宫同门的细心打理,仙林馆内是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   鱼阙穿过弯曲的花园造景,正欲用玉简发消息给师姐追萤,突然在一处廊桥的拐角听到了她的声音,似乎正在和师兄弟们闲聊:   “……昨天收到弟子报告,说某处又有驯养的灵兽发狂。还是那样的糟糕,在被杀死之后,黑雾会把灵兽的皮肉吃得一点不剩。”   廊檐下水珠成串,雨幕交织。   身为正道修士的仙林宫弟子对如今的形势担忧得不得了,经常挤在一起讨论中洲发生的大事。   “应该是魔洲的术法,肯定不会出自人族修士之手,不然就太邪门歪道了,谁愿意冒着被七大仙门追查的风险炼这种邪术?”   师姐的声音里也带着苦恼:   “是啊,但眼下没办法提取上面的附着物回去请师尊鉴定,你们也不是不知道。”   和师兄弟闲聊的师姐追萤眼角余光看见了站在廊桥那头的鱼阙,脸上的忧愁转变为喜悦,冲她招手:   “在那里傻站着干什么?快过来。”   “师姐。”鱼阙恭敬地上前,对面前穿着火红玄女绛的女修作揖。   此人名为追萤,是鱼阙的同门二师姐,长得美丽冷艳,一双稍微上挑的眼睛好似凌厉的蛇。   她的外貌漂亮,手段更好看。   能拜入师尊座下的都不是善茬,见识过她手段的鱼阙对师姐很是敬佩。   “这位是……?”   其他几位同样穿着仙林宫弟子服的人都觉着前来作揖的鱼阙面生。   也不怪他们不认得她,自拜入山门后,鱼阙长期关在草台峰里修行,不经常和仙林宫其他峰的人走动,其他峰头的弟子不认识她也正常。   “我草台峰师尊座下嫡传小师妹,鱼阙。”   “我师妹回来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散会。”   师姐当然知道鱼阙是什么德行,人一多起来,非必要就不说话,像个呆鸡木鱼,所以直接扯着她回了备好的房间。   将房门关上后,给鱼阙倒了杯水,问:   “你这东洲修行的半年,如何?”   魔洲的天师封印近些年来有松动的嫌疑,中洲大陆各地都有魔怪逃窜作恶,为匡扶正义光复人间,七大仙门纷纷派弟子入世修行,降妖伏魔。   作为仙林宫草台峰嫡传之一的鱼阙自然也该为降妖伏魔贡献力量。   可半年前辞别师尊后,她没有像其他师兄弟一样去揽仙城或者其他多受影响的地方,独自踏上向东的修行。   若不是七脉争锋开赛在即,想必她会扎根在东洲不回来。   “还行。”   鱼阙从怀里摸出来一个法器,打开,两片缠绕着黑雾的鳞甲自法器飞出:   “东洲多地也有灵兽不知名原因发狂,这是我好不容易存下来的鳞甲,想着等争锋结束带回仙门请师尊鉴定。”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中洲就出现了有灵兽莫名其妙发狂攻击人的情况,没法净化或者驱散,感染宿主一死,躯体很快会被一种诡异的黑雾吞噬,什么也不剩。   追萤很惊讶地看了看那两片鳞甲,赞许道:“你做得不错,事不宜迟,你把鳞甲给我,我带回仙门请师尊看过……你一个人参加七脉争锋没问题的吧?”   鱼阙点头。   “那行,我就先回仙门了。”   追萤将法器和鳞甲收了起来,“有什么疑问可以请教其他师兄弟们。”   附着黑雾的鳞甲对他们研究黑雾来历非常有帮助,为了遏制这种东西在中洲作乱,七大仙门必须尽快找到解决之法。   追萤临走前不忘回头叮嘱鱼阙:“你拜入我草台峰刻苦修炼,药毒学得不错,但是七脉争锋擂台上不免要用刀剑,趁没开赛去商行买把称手的,切勿令草台峰蒙羞。”   虽说鱼阙药毒双修颇具天赋,很得师尊赏识,但她没有本命剑,也不怎么展露过自己的剑修如何。   所以追萤觉得她剑修并不算精通。   她此前一直拒绝露头参与宗门的任何比赛,自然不知道七脉争锋上,剑修分数占比很高。   追萤走后,鱼阙自觉翻出几本剑诀来看。   房内也有备用的剑,她挑了几把来试,都不称手。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打在窗外的芭蕉上,搅得人心烦意乱。   望着那雨,鱼阙没了看书的心思,半片猪肉似的倒在床上。   那两片鳞甲,是她重游东洲在故地太行鱼氏宗门的废墟上,击杀了两只有点灵智的鼠兽母子获得的。   她没告诉师姐,这两只鼠兽身上掉下来的两片鳞甲,是那个东西的鳞。   生得细长且怪异的……被锁在月夜境里的鱼。   鱼阙自己起初也很诧异,太行鱼氏已经在那场屠戮里被毁得什么也不剩了,它不可能还存在。   但曾经身为鱼氏少主的她,怎么可能认不出来?这鳞甲就是它身上的东西没错!   可……   她是没办法判断真假,只能希望师尊尽快查明那黑雾的来历,再帮她鉴定这究竟是不是它的鳞片,好叫自己有一个顺藤摸瓜的方向。   鱼阙思来想去,伸手拍拍脸,努力将东洲的事情赶出脑子,告诉自己,现在要紧的是好生歇息准备七脉争锋。   草台峰在仙林宫里算不上是人丁兴旺,但师尊座下其他师兄皆是精英,师尊既然收她为嫡传,那她自然不能令师门蒙羞!   窗外的芭蕉叶被风吹得打了几个卷儿,雨声簌簌,一缕黑色的雾气轻飘飘从窗外逸过。   拥着薄被才打算小憩的鱼阙立马翻身下床,穿衣抄起一把伞追出去。 第2章 【七脉争锋02】   ◎它以血肉为祭,宣告它的归来◎   这缕黑雾,自她离开东洲跨入中洲地界开始,就一直若有若无地出现在她周围。   若隐若现,像是在捉弄她。   除了那个家伙,鱼阙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人这样乐于戏耍自己。怀着复杂心情的鱼阙追着那缕黑雾到了月东城区的郊外。   郊外是无人的树林。   黑雾将她引进树林深处后,再次消失不见。   面前的景象让她停住脚步。   树林里,是一圈圈倒下的灵兽,它们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自发地来到这片空地,被人以狠厉刀法斩成两半。   散落地上的残驱被黑雾吞噬,好似黑色的火焰,和雨幕交织,有种说不上来的诡异美感。   顺着燃烧的黑色火焰,能清楚看到处于尸骸中心的,是把磨损厉害的剑。   很难想象这样的破剑能有这么大的威力,斩开灵兽的躯体犹如砍瓜切菜。剑静静立在雨中,像是以血肉白骨为祭,宣誓它的归来。   鱼阙看着那柄剑沉默了良久,   直到雨中的火焰熄灭才上前把它拔了出来。   环顾四周,没捕捉到任何不对劲的气息,没有感觉到他,于是鱼阙低头仔细查看手里的剑。   师尊曾经问她,筑山之会挑选本命剑的时候,为什么不拿一把?   其实她有本命剑的。   是一把由东洲鱼氏的秘铁打造和晏氏工艺打造的双刃剑,因为剑柄上是两条咬着尾巴的鱼,故而名曰“衔尾”。   只不过在二十年前,在同样的一个雨夜里,她赠给了某个人。   剑柄底部刻着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字——   给阙儿。   *   拿回本命剑的鱼阙在仙林馆内练习了几天师尊传授的剑诀,陪练的几个师兄弟都被她凌厉的身法折服。   因为仙林宫弟子一向修习医药丹三修,最多再修一个木系法术,倾向暴力输出的剑修和体修学得好的没几个。   这大概也是鱼阙为什么被一道召令拉回来参加七脉争锋的缘故。   在其他几个仙门面前,仙林宫弟子除了草台峰和另一个良藏峰,真没几个能打——指剑修方面。   草台峰弟子拢共四个,大师姐白意蝉下落不明,只剩三个。   而参与过往届七脉争锋的修士不可再比,合适的人选只剩了鱼阙一个人。   大家都没怎么见过这个老是窝在草台峰的师姐,自然不懂她剑修的凶暴之处。   *   七脉争锋如期举行,举办地点在揽仙城城中的九枢塔。   传闻九枢塔是仙人飞升之际遗落人世的法器。揽仙城先民以塔为中心繁衍,后来七大仙门联合仙人九位道君设下封印魔洲的天师大阵,也是以九枢塔为阵法阵眼。   有大能镇守此地,不会有人敢捣乱。   况且作为展示自身实力以表有能力护卫中洲的试炼,在九枢塔里举办七脉争锋再合适不过。   本命剑在手信心大增的鱼阙早早就起了床。   用过早饭后,她将长发用木簪束好,背起剑出门朝九枢塔而去。   天气虽阴沉,但好歹没有再下雨,街上熙熙攘攘挤满了前来观赛的七脉弟子和散修。   穿行在人流里,擦肩而过的路人嘴里都在兴奋地讨论此次的七脉争锋,还有奖品。   听说这次一甲奖品,是蓬莱仙台的神品法器,品阶和品质皆远胜当年。   蓬莱仙台连通九霄界,神品法器不会有假,能得一件必然是莫大荣耀。   鱼阙倒是没勇夺一甲的志向。   来参加七脉争锋也不过是师尊座下的师兄师姐们都有参加且名次不错,来混混必修。   比赛是按修为等级低的开始排,四场并赛,由七大仙门的掌训长老担当评委,掌门大能坐镇。   鱼阙修为不高,结丹后期,排在第十场。   不知为何,她的修为结郁停滞不前,为此她苦恼了很久。   向师尊请教,师尊却呵斥。   师尊说万物自有来去,修为到了合适的时机自会感念突破。   不允许她有急于求成的念头。   虽然修为只有结丹,但鱼阙掌握的东洲宗族秘传术法和幼年所习的技能,足够她能够轻松找出对手破绽。   她连打两场后下台休息,就听得头上一只飞过的青羽赤尾的报幕鸟开始报幕:   “接下来一场,由应雨山云涯洞的风化及对阵白骷殿的鹰赤。”   风化及。   她知道这个人,百年难遇的变异雷灵根,拜在雷祖乙庚道君座下的天才。   既然风化及来参赛,想必闲散之人会开赌一个神品法器最终花落谁家的赌局,并且九成以上的人会给他下注。   毕竟是变异雷灵根,实力不俗,在七大仙门里也是顶有名气的剑修。   不管怎么说,他的对战值得一看。   就算是观摩他的剑术也好。   好学的鱼阙正欲挑一个地方坐下好好观战,思考坐哪里合适又可以不用和别人交流时,突然有人冒失地从背后撞了上来   她常年习武修道,自然岿然不动。   那人自己倒是被撞得踉跄几步,反应过来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是你。”   鱼阙认出了她,“你也来看比赛?”   “啊……鱼道长?!”   少女抬起头看清楚面前的鱼阙后,立马转忧为喜,“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怎么了?”   才高兴起来的白珊脸上很快又垮下去,一脸认真:“不知道鱼道长方不方便,能随我来一趟么?”   “……去做什么?”   “有事情想拜托你。”白珊双手合十眼睛亮亮,小鹿一样可怜巴巴。   受不了别人这种目光哀求的鱼阙想了想,勉强点头,被拉着到了观礼台一处极佳的席位。   在此观赛的,还有一个身姿欣长的蓝袍少年,和一个身穿金系弟子服的少女,两人在谈论上台后的注意事项。   “风道友!”   鱼阙被拉着到两人面前,拉着她的白珊气喘吁吁地打招呼。   蓝袍少年温和地朝她笑了笑,问:   “怎么了白姑娘。”   “你不能上场!”   少女伸手拦住他,语气坚定恳切:“风道友,这一场不能比,有诈!”   风道友?   鱼阙看向面前的蓝袍少年,上下打量他,白袍绣雷纹,背着长剑,剑柄坠长穗,腰间坠紫玉牌——面如冠玉剑眉星目,果真是传闻里儒雅俊秀的风采。   “为何?”风化及不解。   她也看向白珊,同样不解此番话为何意。   不知道七脉争锋对七脉弟子的含义也就罢了,又是如何得知上场会有诈?   “放心好了,这里是九枢塔,我不会有事的。”风化及温和地朝白珊温和一笑,“陪我去登记上场吧,含光。”   那少女挽住风化及的手,朝两人微微一笑,随着他朝擂台登记处走去了。   “鱼道友,我必须要阻止风化及上场,”   “什么?”   见两人根本没把她的话当回事,白珊这才转身握住鱼阙的手,视死如归:   “如果我遭遇什么不幸,请你救救我,如果是你,一定能帮我的。”   鱼阙一头雾水,刚想开口问为什么笃定自己能救她,只见白珊手里冒出两张符纸,转身朝着要去擂台登记的风化及和黎含光二人冲去。   少女没有修为又是身处九枢塔,二人并未在身后设防,这才让她一个虎跳将符纸贴在两人背后。   不明所以的鱼阙眼睁睁看着她行云流水般完成动作以及两人瞬间脱力昏迷。   在九枢塔妨碍参赛弟子上场可是大忌,她当即拔剑搭在白珊肩上,眼里是不解:   “解释?”   被截住的白珊连忙摆手,一脸焦急:   “我我、我没有恶意,你先把剑收起来,我过会给你解释。”   九枢塔训诫堂戒律是不管出于何种原因,都不准干涉有上台意愿的弟子比武,违者必严惩。   鱼阙有义务将破坏戒律的白珊押送训诫堂,但见她一脸着急真的像是有难言之隐,想了想,将剑入鞘。   两人将晕过去的风化及和黎含光安置在座位上,还没等白珊开口解释,突然就听得周围弟子一片骚乱。   循着声音看向擂台,只见那个白骷殿弟子体格迅速放大,皮肉如同充气一样瞬间膨大,几个眨眼的时间,他的身躯就有原本的三四倍。   他在等那个天才风化及上台,并且对他久久不出面很是愤怒。   白骷殿弟子修习石娘娘传授下来的土系法术,令肌体膨大岩石化也是土系弟子的功法,但是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土系弟子能强化自身到这种地步。   不对。   察觉到什么的鱼阙眉头一皱,朝眼睛结印,漆黑的瞳孔深处生出鱼形纹章。   这是东洲太行鱼氏《太九海国秘术》里的能够令眼睛生出两只灵鱼来帮助自己捕捉容易被忽略的细微变化的秘术,全名为三浮灵宝双鱼瞳,是鱼氏通用技能之一。   这两条从眼睛深处生出来的灵鱼通过吞噬修为来运转,对修士消耗不小。   在双鱼瞳的加持下,她分明看见那个土系弟子膨胀到极致的皮肉下渗出的黑色雾气。   看来此人用了什么旁门左道,而且在非常清楚副作用的情况下,还要坚持使用——就是为了对阵风化及?   “那个人不对劲。”鱼阙说。   “是啊,他现在非常危险,风道友绝对不能上场的。”   只听白珊急切地说,“那人就是冲着风道友来的,要是他们两个真的打起来,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   “会发生可怕的事情?听白姑娘的语气,似乎早就预见今日七脉争锋会有不测?”   鱼阙闻言,并没有转头审视白珊,嘴上疑问而双眼仍然盯着还在膨大的白骷殿弟子。   他因为久等风化及不来,狂怒战意使得他要控制不住冲入人群厮杀,但理智尚存努力收手,整个人呈现出癫狂的状态。   没有得到回答,反而有一阵关节摩擦的诡异声音自身侧传来。   “白姑娘?”   察觉到熟悉的气息,鱼阙猛地回头。   发现白珊表情突然变得呆滞,关节好似被提线串联的木偶,她就这么在鱼阙的眼下慢慢浮空,仿佛被人用看不见的手提了起来。   “救……”   白珊的喉咙挣扎着滚出来一个字符,便猛然抽出旁边风化及的剑,继而化为了一阵墨烟,消失在鱼阙面前,瞬移到了擂台上。   原本在等待上场的雷雾洞弟子们迟迟不见风化及现身,急得四处找人。   擂台上那个弟子用了什么不得了的丹药,撑到极限的皮肉再也绷不住,大股黑气泄露,环绕周身。   这种不同寻常的气息终于惊动高座上的大能评委,他们要出手压制,但擂台出现了不该有的结界,似乎是用幻境和梦魇织成的。   明摆了就是不想让里面的人出去,外面的人也别想打扰。   让场面最终混乱成一团的还是被结界隔开的擂台上,突然出现了手执风化及本命剑看起来毫无修为的少女。   无名少女缓缓握着剑指着那个怪物,已经是恐惧得不行,四肢发抖。   鱼阙第一反应也是救人。   但才起身走了不到两步,突然停下来,视线转向高处的某个角落。 第3章 【七脉争锋03】   ◎有人在月色下低头,拉她入迷幻的梦里◎   九枢塔有为宗门大能准备的雅间。   雅间内的设施很好,装潢雅致考究,内燃芜涯香,有珍空石实时转播赛事。   鱼阙循着直觉来到九枢塔的八层。   她一间间走过去,雕刻着精美浮雕的门上插着不同宗门的旗帜表明雅间内端坐之人的身份。   仙林宫、金光洞、青鸾阙、白骷殿、东皇殿……最终在一扇插着山河流云旗的门前站定。   山河流云旗。   东洲晏氏的旗帜。   鱼阙花了几秒来酝酿情绪,然而推开门,一股芜涯香的暖香混合着血的腥臭扑面而来。   在她面前的是一具跪在地上、被剑插入躯体支撑不倒的东皇殿修士尸身。   东皇殿修士口鼻溢血,死状凄惨,脚下是一把摔断的琴,似乎在死前试图反抗过,但无果,反被自己的琴中剑杀死。   更诡异的是,这人面前的矮桌上,有一个正在不停摔倒又艰难爬起来的纸人。   和擂台上的白珊,动作一致。   环视屋内一圈,鱼阙启用双鱼瞳试图捕捉什么有用的线索。   但除了死去那人嘴角溢出来的一丝丝黑雾,就连他死后本该盘踞在身边的神魂不见踪影。   不见神魂,也就说明这个人彻底魂飞魄散,再也无生机可言。   她凝视了会那具修士的尸体,皱眉。   九枢塔里死了人——能在雅间里排得上号的,修为和地位都不低,居然狂妄至在九枢塔里挑事,他究竟想做什么?   雅间内只有那个纸人还在不停翻滚,但在她伸手打算破解的瞬间,纸人化为墨烟消失。   空气里又传来了那股幽幽的兰息,和一声浅浅的低笑,像是有谁贴在耳边吹了一口气。   温温柔柔的,像是要拉她入迷幻的梦里。   鱼阙猛然反应过来,掉头想走,就听到外头传来一阵脚步,有女声急切地喊:   “师叔,您的魂灯为何灭了?”   “青岩师叔,您没事吧?”   十来个身穿东皇殿弟子服的修士出现在门口,刚好和转身的鱼阙对了个正着。   “……你是谁?”   东皇殿的修士看着屋里的景象,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两方僵持了一会,鱼阙看见门上的山河流云旗变成了东皇殿的万妖旗。   中计了。   *   与此同时,擂台上的混乱还在持续。   莫名失去身体控制权又出现在台上的白珊被迫闪躲,好在她的身体被人操控得很灵活,她甚至能拿着风化及的本命剑和鹰赤对冲。   【“鱼阙人呢?我还指望她救我,怎么到现在还没结果?那个坏种真就油盐不进,书里好歹说他俩是青梅竹马,难道连青梅的面子都不卖一个?”】   【别搞错了,青梅竹马感情不一定好,说不定两个人只是小时候有过些交集?青梅竹马概念比较宽松嘛。】   【“行吧,你有什么方法救我没有?赶紧让我停……”】   台上的白珊还没有和系统吐槽完,身体被人操纵的感觉瞬间消失。   她甚至因为突然落地而踉跄了几步。   而手中风化及的本命剑很重,拿不住,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终于逮到机会的鹰赤似乎觉得自己被这个毫无修为的路人羞辱,土系法术令擂台寸寸破碎,五条土龙游曳朝白珊而来,同时大喝一声,跃至半空,巨大的身躯如泰山压顶般预备给她来聚力一击。   好在白珊拿回身体控制权的瞬间,擂台上的心魔结界也破了。   来阻止鹰赤作恶的掌训长老的拂尘化为白色的丝绸,从四面八方束缚住他。   白骷殿同宗大能化解来势汹汹的土龙,护住了白珊,被救下来的她随即也被训诫堂的人控制起来。   *   鱼阙见白珊被缚恶绳五花大绑捆了扔向自己时,体贴地为她让出了一块地方。   “鱼道长?”   被摔得七荤八素的白珊看清楚旁边的人,很吃惊:“你……”   你怎么也被捆了?   那家伙真没卖你面子啊?   “方才我察觉到不同寻常的气息,追寻过去,发现东皇殿一位真君惨死雅间,想来是有人故意引我入计。”   鱼阙语气平静,“你还好吧?”   在雅间之上,被撞见的她和东皇殿那群人对峙了好一会。   虽然这只是一群只有练气的低阶侍从弟子,鱼阙怎么着都不会被他们抓住,但是这样一来无疑是加重自己的嫌疑。   所以她没有反抗,被训诫堂捆了听候发落。   “不好,”白珊脸着地嘴角溢血,有些泫然欲泣,“我差点就……”   “那人要死了。”   鱼阙出声打断她。   透过双鱼瞳,她能看清楚鹰赤的状况。   此人被白绸捆了,摔倒在台上,但充气膨胀起来身躯漏气似的迅速萎缩,大量的黑色雾气从他的口鼻溢出来,血肉寸寸被吞噬。   这次的黑雾不同作用在灵兽身上的自燃,而是化为了一缕缕的雾气……不对,是魔气。   不止她一人注意到了鹰赤身上交织的魔气,掌训长老们脸色也十分难看,直接让报幕鸟传达停赛的通知,在场弟子速速撤离。   “天师封印果真松动了。”   鱼阙喃喃自语,想起方才那柔柔的,好似有人在她脖颈处吹气的感觉,“胆子真大,居然敢试探到九枢塔……”   “道长你在说什么?”   对自己处境感到十分担忧的白珊焦急道:“我们该怎么办?”   “想办法洗清自己的嫌疑。”   鱼阙沉吟了会,指出她们现在的困境:   “一是那个白骷殿弟子偷吃不该吃的东西,公然挑衅训诫堂戒律,七大仙门必然要追查他身上魔气的来历。   二是你身为一个无修为者,突然出现在擂台上,非常可疑,训诫堂会轮番审讯你,直到你把实情说出来或者证明自己的清白。   三是我突然出现在东皇殿青岩真君的雅间内,而青岩真君被杀,若我不能洗清嫌疑,那我的下场和你一样。”   “什么下场?”   “训诫堂审讯犯事弟子一向不手软,莫约是会被折磨至死吧。”鱼阙轻描淡写地说道,不知道开玩笑还是如实描述。   训诫堂是负责审问七脉弟子的部门,暴力直接,若是不能直接洗脱嫌疑那下场可不妙。   诚然,九枢塔有那么多大能坐镇,自诩滴水不漏,但仍然有人能在这种情况下作乱,加之魔洲天师封印松动,鱼阙忧思的是七大仙门会将此和它联系起来,到时想必不会太平,至少训诫堂会出大力气的。   只听旁边的白珊小声哀嚎:“真歹毒啊。”   “所以白姑娘,你可以把你的理由告诉我了。”鱼阙的视线转至白珊身上,带着严肃和审视:   “为什么阻止风化及上场?”   “都是因为……”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白珊觉得她审视人的目光简直和那个家伙一模一样,令人头皮发麻。   果然不愧是青梅竹马吗?   【“还不都怪晏琼池啦,他要害风化及我有什么办法?要是让他得手那可不得了。”】   白珊脑内惨叫,支支吾吾半天,胡扯了一个理由糊弄:   “我昨天梦到了今天发生的事情,我和风道友关系不错,不愿意他受伤。”   梦么?   鱼阙狐疑地上下打量她一番,心里知道她说得肯定不是真的,但还是了然地点点头说我知道了,随即陷入沉思。   他真的出现在揽仙城了。   不过,他为何要害风化及和青岩真君?   听白姑娘的语气,他们应该是相熟的。   那又是为什么要这样欺负白姑娘?   她不该去插手的,如今自己惹了麻烦,该怎么办?要向师尊禀报么?   在鱼阙思虑如何向师尊说明情况捞自己一把时,被白珊用符放倒的风化及和黎含光此时转醒,也走了过来。   这两人面上带着茫然,虽然醒来时从旁边的道友嘴里得知了令人惊讶的变故。   风化及清楚如果自己真的上了台,那必然面对的是这样魔气加身的对手,不过是被他打倒还是把那人打倒,后果都很严重。   他打算问一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白珊推辞半天,讲了个大概,但没说自己阻止上场的缘由,只认真地看着他们,说:“你们信我就是。”   因为这些都是剧情啊!   我要救你,你知不知道?!   这个世界其实是一本名为《中洲仙魔录》的书中世界。   故事中的作为人族最鼎盛的中洲在故事结尾差点被反派推平,只有及时投奔了七大仙门大阵之中的人才勉强在魔潮里活了下来。   那个毁掉中洲的反派姓晏,晏琼池。   此獠几乎是跟着主角一齐出场,言语举止间处处维护主角团,待人礼貌温和,常常为男主送上升级大礼包,俨然一副慷慨男二振振公子模样。   但内里则阴暗漆黑,口腹蜜剑别有所图才是他的真实面目。   作为男主的同伴一路扶持,看似将来会在作者的结局里有大功德,实则他是蛰伏在男主身边心思缜密的布局,为中洲布下了一张足够困死天下的网。   最后面对天地诛杀时,他也只是露出一个倦怠的笑容,没有否认,没有认输,就这样惨死在四道诛仙剑阵的深渊里。   白珊不得不说这个反派塑造得蛮成功的,她还以为这家伙就是个好脾气的男二,突然之间背刺男主让人一时反应不过来,他做的事情终于被大家惊觉。   毫不掩饰的反派气息,野心满满。   晏琼池的三观扭曲得可怕,不择手段恶事做尽,罄竹难书。   书里是这样描写的他的结局:“阴郁少年的神魂消散在深渊里,连同他谜一样的往事。”   而她的任务,则是来阻止晏琼池走向这样的结局,自然,也得以身犯险!   “算了,白姑娘不想说,便不说了罢。”   虽有疑问,但经过这么多天相处,深知她品行的黎含光叹口气,又四下里张望,问一句:   “晏道友去哪里了?怎么一直没看见他?”   在哀哀惨惨的讨论里,一旁出神的鱼阙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鱼阙回神,听他们说话。   风化及想了想,“莫不是晏道友没有到场?”   “不可能,我听青鸾阙的道友说,晏道友是来了的,大概在某处和同门坐一起吧。”   青鸾阙乃水系仙门,水灵根最高学府。   鱼阙暗自皱眉,自她拜入仙林宫之后,他也拜入青鸾阙了么?   不对……这个家伙说过最不喜欢条条框框的仙门规矩,他进青鸾阙又是为什么?   “啊,先前还没有来得及问,这位道友是?”   黎含光把目光转向鱼阙。   “这是鱼阙道长,仙林宫弟子。”白珊介绍道,“他们是我的朋友,风化及和黎含光。”   鱼阙对他们点点头算是回应,但总算是不喜欢跟不熟识的人寒暄,很快就把注意力放到别的地方去了。   处理了混乱现场的训诫堂终于想起来角落还有捆成粽子的两人,过来就要把她们拖回悔过塔。   这群人甚是粗鲁,直接不顾白珊形象将她拎起来就走。鱼阙抬头追着某个地方看去,仿佛察觉到了有人讥诮的目光在看着自己。   “不必劳烦。”   她站起来,避开肢体接触:“我自己走。”   *   悔过塔矗立在九枢塔的东面,非常吝啬的只有一条半米长五寸宽的竖窗能看到外面。   鱼阙被关进牢房后,照常打坐修炼,窗外的天光渐暗,从竖窗缝隙里看九枢塔,围在塔下吃瓜的好事者聚了又散。   她觉得累了,于是躺在床上小憩。   风吹散了厚重的积云,露出又冷又明亮的月,银色清晖自那条缝隙落在鱼阙本就白皙的脸上,更显得她素净无暇。   自梦里醒来时,月挂穹顶。   朦胧间,似乎看见有人坐在自己床前低着头看着自己,可是闭眼后睁开,却什么也没有。   月光析出的又透又凉的空气里,带着若有若无的淡淡兰息。   只隔了一道墙的白珊早也睡醒了,又在和那个奇怪的声音交谈,大概是隔着墙的缘故,鱼阙听得不甚真切:   【“……我还以为能指望青梅的力量能够让我躲过这一劫,我分明是来……怎么办啊?书里风化及是怎么逃出去的?”   “原来是这样,那我们……”   “不想干了,我有几条命去攻略那个反派啊?果然不愧是疯子中的疯子。”】   鱼阙翻了个身,看着那一点点明亮的月。   月华流转,相顾无言。   隔壁的白珊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动静,敲敲墙,试探性地喊了一句:“鱼道长?”   “什么事?”   “你打算怎么办?”   白珊扒拉着墙,问她的打算。   白珊想着剧情里可没有这一段,她不想让无辜的人卷进来,但自身难保。   “我没有杀青岩真君,以我结丹的实力不可能将他杀死。”   鱼阙想了想,“训诫堂不可能不清楚。”   可坏就坏在,死无对证,青岩真君连神魂也无从寻觅,而身旁没有人能给她证明。   “我没想到会把你卷进来,”白珊吐吐舌头,有些窘窘:“我原想着你和晏琼池相识……啊不是,没什么没什么,道长你会没事的。”   沉默半响,鱼阙开口:“白珊姑娘,你是怎么知道我和晏琼池相识?” 第4章 【七脉争锋04】   ◎对鱼阙的审判◎   空气陷入沉默。   “……自然是晏道长告诉我的呀。”   有些心虚的白珊反应过来,拍拍管不住的嘴,连忙解释:   “晏道长说,他有一个从小长大的青梅,名字就叫鱼阙,所以我对道长一见如故。”   “想不到晏道友说的是真的呀!”   她故作惊喜。   “你和他如此相熟么?”鱼阙问。   “相熟……算不上,但我们是、我们是朋友嘛,有时候聊天会说起这些的,鱼道长明白的吧?朋友之间聊天会说起自己过去的事情。”   他怎么可能跟她说这些,愿意在风化及面前搭理一句就不错了。   白珊感觉很挫败。   晏琼池会和别人分享他们的过去么?   他不会,他们一同憎恨那段往事。   鱼阙看了看月亮,淡淡说句知道了:“早些睡吧,明天还要打起精神应对训诫堂。”   “好吧,鱼道长晚安。”   白珊又补一句,非常真诚:“如果我能顺利脱身,我会想办法救你的。”   “嗯,好。”   鱼阙不再理会她,左右再睡不着,于是从床上坐起来,盘腿打坐修炼。   *   月光照进白珊的床边,亮晃晃的,叫人闭眼不是睁眼也不是。   白珊睡不着,点开系统。   她看着系统面板【道具兑换】一栏,这些天做任务的攒下来的积分不多,她看了商城的货品,发现这点积分只够换一瓶听话水。   要用么?   听话水能够令路人NPC无条件帮助自己一次,要用在哪里?   白珊垂眉,很泄气地翻了个身。   这回又该怎么办?   *   九枢塔的事件很快传回七大仙门。   掌训长老认为魔洲之人甚是狂妄,居然敢这样蔑视九枢塔戒律以及仙门的品行,要求对白骷殿弟子服用魔药一事彻查。   在九枢塔被杀的修士是东皇殿的青岩真君,训诫堂应东皇殿的请求严肃审问出现在雅间内的嫌疑人鱼阙。   仙林宫对此并无异议,如果真是仙林宫弟子所为,必须严惩不贷。   师姐追萤得知此事后勃然大怒,认为此事和鱼阙没有关系,小师妹什么品行,她会不清楚?   况且要审她应该由师尊来决定,对于训诫堂不由分说关押鱼阙的行为很是不满,认定这是欺侮了草台峰的颜面。   在得到师尊同意后,追萤骑上御灵,气势汹汹奔赴揽仙城九枢塔。   *   训诫堂内,由七大仙门掌训长老组成的审判团,正在对鱼阙发难。   “堂下仙林宫弟子鱼阙,你可知罪?”   昨日他们用聚魂试图召唤青岩真君的神魂,可是什么也捕捉不到,可见凶手极其狠毒,连一丝活路也不曾留下。   他们简单调查过这个名为鱼阙的仙林宫弟子,发现此人虽然品行端正,但事发蹊跷,若是和魔修勾结害死青岩真君也未可知。   “天道在上,青岩真君并非我所杀。”   鱼阙被缚恶绳反剪双手,坐在堂中,非常冷静,“弟子无罪。”   “那你为何会出现在青岩真君的雅间内?”   “当时弟子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为保证九枢塔的安全,我便循着这股气息一路寻到了青岩真君门前。”   “好一个嗅到不同寻常的气息,你可能证明?”   东皇殿的长老对鱼阙的说辞不满,拍案道:“我们并未在青岩身上找到什么异常。”   “青岩真君乃是东皇殿掌殿长老之一,今日莫名其妙死了,你作为嫌疑人,若是不能给出合理解释,便令你师尊亲自前来做保!”   面对如此咄咄逼人的气势,鱼阙想了想,不得已开口说:“我乃东洲鱼氏,身负秘术双鱼瞳,我正是借着双鱼瞳看出蹊跷,一路追查不想才进入青岩真君的雅间,正好撞见青岩真君被杀。”   不止七大仙门声势显赫,同样存在着大小很多世家宗门,其中最厉害的六大世族和七大仙门并称——七脉六族。   每个世家里都有自己不同于仙门流传的术法。曾经的鱼氏在东洲也是名气不小的世家宗门,世代为水系灵根,供奉着龙祖神位。   据说鱼氏先祖从龙那里学来了传闻中的腾蛟御海之术。   仰仗这份恩赐建立了太行鱼氏,内藏海国秘铁,腾蛟御海之术被一分为二,分别是《太九海国秘籍》和《东阳慈青十一境》。   上本是鱼氏弟子通用技能,下本则被珍藏起来不准翻阅修习,二者合起来就是完整的腾蛟御海之术。   可一百多年前的某个夜晚,鱼氏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腾蛟御海之术彻底失传。   掌训长老们自然知道鱼氏的秘术,当然也知道鱼氏被覆灭的消息,大概也是想不到鱼氏还有后人。   一时间神色各异,纷纷审视起了鱼阙。   同样,堂下的鱼阙也在观察着他们的表情。   她试图在他们脸上捕捉到某些蛛丝马迹,毕竟鱼氏陨落时在中洲引起过轩然大波,七大仙门人脉关系复杂,想必会有人知晓些内情。   可这些长老表情并无不对。   鱼阙没察觉出异常,谦卑地垂下眼帘,这时她的口才好了起来:   “弟子修为不过结丹,万万做不到能将青岩道君逼至抽剑自卫还被斩杀的份上。”   “弟子也确实是为了解救白姑娘才追寻那股不同寻常的气味来到青岩真君的雅间。只不过推开门时发现青岩真君已死。弟子在真君的口缝里察觉到黑雾,还请诸位长老能够多方调查。”   “愿以天道和龙祖的名义起誓,青岩真君绝非我所害,若是言语有虚,我愿意承受仙门的任何惩罚。”   反正人确实不是她杀的,没必要心虚。   训诫堂内沉默了好一阵。   半响过后,仙林宫的长老发话,“既然没有证据证明是我仙门弟子所为,没必要为难她,放回去叫几个弟子看着就是。若真是冤枉也就罢了,有异常即刻捉回训诫堂。”   “让训诫堂去寻有没有可疑的人进出过青岩真君雅间,或者有什么仇人,一并彻查。”   在几个掌训长老的商讨下,暂时洗脱嫌疑的鱼阙被释放。   训诫堂的人才松了她的缚恶绳,白珊就被人押上来,摁在堂中。   风化及和黎含光这时也赶来为白珊作证。   比起鱼阙出现在凶案现场,她的可疑之处更多。   在白珊可怜巴巴的眼神里,鱼阙正犹豫要不要为她作证。   可是这无疑又是再次把自己往火坑上推。有关他的事情,别插手才是上策。   身披草台峰大弟子法衣的师姐追萤总算赶来,闯入训诫堂正要辩护,却发现堂中坐着的人不是鱼阙。   小师妹鱼阙站在一旁,神情犹豫。   追萤走至鱼阙身边,奇怪地问:“你这是已经审完了?”   “嗯。”   她活动手腕,看向白珊,“但是白姑娘……”   “你没事就行,其他人不必在意。”   追萤拉起她就走。   “真是不长记性,你把不该把自己置于险地的。”两人出了训诫堂,追萤就恨铁不成钢似的戳鱼阙的脑袋:   “我说别在擂台上给草台峰丢人,这下可好了?”仙林宫边缘的草台峰可是狠狠秀了一把存在感。   “是我的错。”   鱼阙没有反驳,这事确实是她做得不对,她不该插手闲事。   “行了,七脉争锋停赛,你我先回仙林馆好生歇息一番。”追萤不好责怪她,“我有话跟你说……”   “站住。”   一柄剑拦住了两人的去路。   鱼阙抬头一看,拦住她们的人正是东皇殿弟子,个个手执利剑,表情悲愤,一看就是来为青岩真君讨说法的。   “干什么?”   追萤一把鱼阙藏在身后,拿出那副嫡传大师姐应有的气势:“训诫堂势力范围内对七脉弟子亮剑,这不符合戒律吧?”   “你杀了青岩道君。”   领头那个弟子向前一步,咬牙切齿,“是你杀了我的师尊?!”   “不是我,”鱼阙面无表情,“我无罪,训诫堂和掌训长老可以证明。”   “贼总说自己无罪,你若是无罪又为何会恰好出现在青岩真君雅间内?”   自己师尊被杀,而凶手要从眼皮子底下逃走,妖洲这群疯子肯定不会同意的。   “人族仙门与我妖修不合已久,怕是……”   其他弟子附和,“蓄意谋杀!”   “我与你们青岩真君此前并不相识,没有利害得失,没有理由要害他。”   鱼阙也并不惧怕这些人,淡声开口:   “若是真想为青岩真君报仇,就应该尽心力去收集交恶之人的线索,何苦在此和我争缠?”   “师父他、他就是……就是吃了你们仙林宫的丹药!”那妖洲东皇殿弟子见两人一脸冷漠,几乎要贴上来揪住鱼阙的领子,赤目怒喝:   “就算跟你没有关系,那也——是你们害的!”   丹药?   鱼阙眉头一皱,“什么丹药?”   “行了!”   眼看要无休止争缠下去,追萤呵斥:“你这妖修休要在训诫堂前空口污蔑仙林宫。我可知道一些你们东皇殿的秘闻,在此不方便在青天白日之下说出来吧?”   “今日也算我给训诫堂面子,不然你们是什么东西——敢在我追萤面前,对我师妹摆出这幅咄咄逼人的模样?!”   东皇殿在七大仙门中是较为特殊的一个,东皇殿的弟子皆为妖修,以饲养灵兽御兽见长,崇东皇太一悟自然之道。   追萤不喜欢妖修。   鱼阙记得她给的理由,是妖族在几百年前和魔洲来往非常密切,甚至在魔洲发动魔潮为祸天下时助纣为虐。   但魔洲呈颓败之势时又倒戈人族,用仙人的法器背刺了魔尊,使得魔尊元神四散天下。   魔洲被天师封印之后,妖洲的成立了妖修学府东皇殿,和当时的金木水火土风六仙门并称七脉。   追萤觉得妖洲此举虽然有功于天下,但是毕竟是妖,异族之心反复无常。   那群东皇殿的弟子显然是被追萤的轻蔑语气刺激到了,举起剑来施法,像是要跟她们拼个你死我活。   鱼阙下意识地拔出背上的衔尾剑护住师姐,被追萤摁回去眼神警告:“在训诫堂的地盘亮剑,你是想再进去一次么?”   果不其然,训诫堂的金执卫及时出手拦截。   东皇殿弟子是报着为师报仇的决心来的,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屈服,爬起来挣扎却又被击倒。   鱼阙在混乱中被师姐拉走。   她听到有人在呼唤她,回头看了一眼,却发现怒发冲冠的东皇殿弟子的脸部赫然是一只巨大的鱼头。   他开开合合的口里重复一句话:   找、到、你、了——   但又定睛一看,发现那人的脸并无异样。   鱼阙莫名心悸,摇摇头,只当是自己眼花。   “没脑子的东西。依我看,中洲就该紧些提防这些妖修。”   回到仙林馆后,追萤语气愤怒:   “说不定东皇殿那真君就是和魔洲的勾结在一起了,要么反噬要么就是走水,谁说得清楚?”   鱼阙在一旁认同地点点头:   “我在青岩真君口中发现了黑雾,但他死后并没有被吞噬,这点很奇怪,大概是和那个白骷殿弟子有联系的罢……还有刚才那些人说的,丹药?”   “……什么丹药不丹药的,咱们仙林宫出去的丹药绝无害人的用处,真有什么训诫堂和仙门也会查到的,别想这事了。实在不行,师尊还能让你受委屈不成?”   追萤将她拉至一旁坐下,问:“你老实跟我说,你那两片鳞甲到底是什么来头?”   “师尊可是有线索了?”   鱼阙想起来自己的那两片鳞甲,挠了挠眉毛,“发生了什么?”   “师尊脸色原先是好的,但是在开解你的鳞片时,那脸色一沉,黑得好似丹炉底下那层灰,”追萤想起来师尊的臭脸,有些悻悻:   “我也没敢问,师尊很久没有露出这种神情,叫人怕得不得了。”   鱼阙若有所思,抬头见追萤的眼神,又心虚道:“大约就是什么普通的鳞甲罢。”   *   草台峰,雪浪道殿。   身着儒雅青衫的男子坐在丹炉前,拿着一柄白玉长勺在拨动面前的炭火。   殿内摆放着弟子们送来的灵植课业的培训成果,灵植蒸腾着纱一样的雾气,萦绕殿中。   在他边上的桌子上放着两枚鳞片,黑色的雾气已经被清楚干净,在薄雾里泛着莹白的光。   “师尊。”   一个清瘦少年进了道殿,对那男子拱手一拜,“唤弟子前来有何吩咐?”   少年正是鱼阙的三师兄,楚落笙。   “中州出现不明原因导致的灵兽发狂,你知道吧?落笙。”   有鸟儿落在越碎稚身边,衔走地上散落的一两颗小果,“各大仙门都在调查此事,可因为黑雾能够吞噬死去的灵兽而无功而返。”   “徒儿知晓。”   “你也去揽仙城调查罢,”火光摇曳在越碎稚眼中,“最好能亲自拜访霁水,询问她线索,谨慎用词。”   “是。”   楚洛笙再拜,而后转身出雪浪道殿。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七脉争锋05】   ◎拜访前辈◎   揽仙城,西城落月口,霁水道观。   道观里住着位天地一脉的散修,因为不知其姓名,世人用道号来称呼她。   霁水真人心地善良,道心慈悲,时常为周围的居民布丹施药,也为大家救治一些伤病。   近日雨水连绵,好不容易天气放晴,霁水真人便命道童在门前布施草药。   来领药的居民会在道坛上燃香感谢道观的善举,不消三两时辰香火坛已经挤得满满当当。   “真人,库房里的勿心草告急。”   负责炼制一些低阶丹药的道童来至客房禀明霁水真人。   一片香火缭绕里打坐修炼的真人收回神识,睁开眼道一句:“知道了。”   穿着水田衣头戴逍遥巾的霁水真人换了青霓,自侧门直直往揽仙城西城南面出去。   揽仙城南面最靠近魔洲。   魔洲与中洲交界处魔气灵力碰撞,因此长了不少稀有草药,催生了独有的药草生意,黑市也在此交集。   霁水真人常来这里采买草药,所以黑市药商都和她熟识。   她面无波澜地走向药市的深处,在路边一座低矮的土屋前停下。   土屋前墙上粗放地凿了三个大字:兰芳斋。   门前坐着个皮皱成一团的老头,他眯着眼睛看屋前晒着的干瘪草药。   见霁水真人来了,他脸上挤出笑容:“怎的劳烦真人亲自走一趟?这次有什么需要的?”   “买些芜心草。”霁水真人从怀里摸出一个盒子,“辛苦了,这是报酬。”   老头收下,引霁水真人进屋,给她打包所需的芜心草。   “难得你在揽仙城现身。”   霁水真人环视一圈屋堂,“外面的生意还好么?”   “好不错,有劳真人挂念。”   老头笑呵呵地将她所需的芜心草捆好,“若不是真人,小老儿还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些货呢。”   语气里满是对老主顾的感谢。   霁水真人没多做回应,收了芜心草,道谢,转身离去。   干巴老头继续坐在屋前晒太阳,他看着高挑的背影渐行渐远,笑了笑,摸出烟杆安逸地咬了起来。   这里是揽仙城黑市,靠近魔洲。   中洲市面不允许流通的货品,来这里看看,也许还能淘到什么意外惊喜。   待霁水真人回到道观,将芜心草交给道童时,道童说:“有人上门拜访。”   “今日不见客,你不知道么?”真人语气冷漠“你且去跟客人说,让他择日再来罢。”   “这……客人表示有事情必须今日和真人明说。”道童压低声音,“他说,他是代钩夫人来拜访您的。”   霁水真人愣了,几秒后反应过后,点点头:“我知道了,他在那里?”   “在莲斋。”   “今日不施药了,收起来罢。”   *   莲斋。   霁水真人广结天下之友,专门为接待好友修建了莲斋。莲斋内部装饰皆以莲纹,又以清莲作香,正是风流雅士推崇的风流。   柔绕的清莲香自香炉里婷婷袅袅升起,透过水云纱屏风,隐隐能够看见一个身披垂地云霞法衣的少年仰头立于堂中。   高束的长发垂落,身姿挺拔如鹤。   “贵客到访,是贫道招待不周。”   霁水真人推门进来,透过屏风见了少年,眉头一皱,语气冷漠:“还望小少主见谅。”   “不知晏氏的小少主,有何贵干?”   少年似乎是轻笑了声,懒散地漫步至梨花寿桃交椅上坐下,以手支颐:“路过此地,顺道拜访传闻里天地一脉的霁水真人。”   霁水真人面上并未有波澜,命道童去取珍藏已久的百眉樨,亲自为他泡茶。   茶水雾气氤氲,让少年的脸看得不真切。   屏退道童后,霁水真人在他对面坐下,“北洲最后一棵百眉樨结的新茶,晏少主不尝尝么?”   “真人客气。”   少年捧起茶盏,很给面子地浅呷了一口,称赞:“不愧是天种百眉樨,只是嗅着便识海清明,双颊生香。”   “晏少主此番前来,不只是路过尝我这百眉樨罢?”霁水真人长眸一扫,眯眼。   面前的人比起年幼时期的带着软萌的无辜乖巧,如今真是越发的像他母亲钩夫人。   眉间一粒小小朱砂痣,中和五官的昳丽,好似靡艳入骨的魔花用于迷惑猎物的一点红蕊,美丽又不过分,正是颜丹鬓绿的少年风华。   只可惜,这样美丽的皮囊下不知道藏着什么歹毒心思。   “霁水真人和家母是多年的师姐妹,我此番拜访也算是尽一份后辈之谊。”   “呵,钩夫人从未将贫道视为同门,何来师姐妹之说?”霁水真人自然不信他胡诌,“有话直说罢。”   “七脉争锋上的事情真人听说了么?魔气入侵了九枢塔,这可了不得。”   晏琼池倒也不跟她打谜语,放下茶盏:   “我想听听真人的看法,毕竟天地一脉神通广大……或许知道些内幕?”   “什么意思?”   “是你干的么?”   睡凤眼抬起,隐隐有暗紫浮动,“是你蛊惑那个弟子,让他吃你的魔药。”   “黄口小儿!”   觉得被冒犯的霁水真人怒了,一拍桌子:“不过是念在你母亲的面子上,贫道尊你一声晏少主,你胆敢如此无礼?!”   她乃是天地一脉的散修,感念道法禀心正气,此番莫须有无疑是对她的羞辱。   “真人是否认了?”   少年笑了笑,但抬脸时候的傲倨神色一览无余,他的语气满不在意:“被踩了尾巴的猫好像就是真人你这个反应呢。”   话音刚落,巨大的气场在两人周围团团炸开,像是气龙在相互角逐,搅碎屋内的一切物件。   有托着净瓶的女煞自莲花深处生出,彩带飘飘,欲拿踩着云雾霜雪的冰龙。   两方缠斗,屏风挂饰木桌通通碎为齑粉,以至于雕着精致寿桃浮雕的门窗也被毁了个干脆。   穿堂风携着凉意吹散粉尘,霁水真人的嘴角缓缓溢血。   “好手段。”   她抬起脸,轻声夸赞:“你母亲在你这个年纪时,恐怕不及你的十分之一。”   “真人谬赞。”   少年慢条斯理地又问:“是真人做的罢?”   霁水真人冷笑一声,并不说话。   一只煤球似的蓬松黑猫从角落里跳上少年的膝头,娇娇地喵喵两声。少年摸了摸黑猫,说:“真人和某些不得了东西有交易罢?别担心,我不会向训诫堂还是七脉告发你……”   “小少主真是敏锐。”   霁水真人并未拭去唇边的血,平静如水的脸上出现了阴惨惨的笑意,慈悲目顿时也变得阴冷“你来找贫道,究竟所谓何求?”   “我啊……”   “我想请霁水真人批量炼制你手头那些药材。”晏琼池撑着脸故作认真地想了想,笑容恶劣:“能让人完全丧失理智的收灵散,有人来求你便给,或者供给你背后那些人,派出去越多越好。”   霁水真人沉默,盯着面前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少年,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真人不愿意?”   “……”   她把玩手里的杯子,语气平淡,“已经有多方注意到异常,七大仙门迟早会找到贫道这里。”   “这是你要考虑的事情。”不是他想听的回答:“你还不明白么?从你勾结魔族开始,再也没有退路。”   霁水真人再次打量面前装束庄重华贵俨然世家公子的少年。   他面容平和,但给人一种堪比毒蛇吐信的危险,只要猎物不合心意,獠牙马上就会折断脖子。   “你是怎么知道的?”   “说起来,还得多谢霁水真人你的心魔,道德尚存的心魔,滋味格外的好。”   有红色的拖曳长尾的妖精自他周身析出,环绕霁水真人周身,少年手中出现了暗色的光团。   晏琼池当着霁水真人的面将她的心魔咽了下去,像是邪物的意犹未尽,红舌和尖森白牙从裂开的口缝得以窥见,优雅且带着令人匪夷所思的诡异。   吃掉心魔,就看见能某些阴暗的过往。   霁水真人的心魔,似乎饱含嫉妒和怨气。   霁水真人被眼前的一幕骇住,陡然站起来,不可置信地退后两步:“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晏琼池心情很好,指尖爬上纠缠的黑雾,形成一个雾气傀儡,仍然是那副春风和煦的笑容:“我是什么东西不重要,真人愿不愿意听我的差遣?”   “你……”   他握住傀儡的手,“我不想听到别的回答。”   傀儡的手应声而断,霁水真人的左臂也被无形的力卸了下来。   她连忙封住穴位,阻断痛感。   霁水真人是实打实感受到了威胁,总算认真起来,法器自额头祭出,但瞬间被晏琼池打偏,深深没入堂中的柱子里,光芒黯淡。   修为完全被这个家伙压制。   这不可能!   霁水真人皱眉看着他,冷汗沿鬓角滑落。   少年的手还在撸猫,气定神闲:   “想好再开口,若是真人不愿意,我只好以勾结魔洲之人扩散魔药的罪名将你杀了。”   “我……愿意听从少主的差遣。”   她只得妥协。   “早这样就好啦,非吃些不必要的苦头。”   雾气傀儡散去:“劳烦真人,尽早把药材都炼出来才是。”   “要是有使者联系你做什么,你尽管答应他们好啦,反正魔洲会庇护霁水真人你这样厉害的魔修,啊,是了,原谅我这样称呼您。”   “……是。”   晏琼池慢慢地将茶喝尽,好似一个上门做客的乖巧后生,临走好不忘对霁水真人道谢,说感谢您的招待,那么小辈告辞,祝夏安。   道童恭恭敬敬引他出门。   日光洒在少年身上,更显得他白净无暇,明晰如玉,眉眼好看得叫人移不开眼。   他怀中黑猫舔舔爪子,这皮毛蓬松小畜生居然口吐人言:   “霁水真人可不好控制,她和仙林宫的关系少主又不是不知道,万一她倒戈背刺怎么办?”   “我想霁水真人应该很清楚,”少年面无表情,“在她和魔洲勾结的那一刻,再也没法回头。”   “是是。”   “她在做什么?”   他垂下眼帘,淡声问,像是在问家里的兔子今日过得如何。   “从训诫堂出来后,一直待在仙林馆……今天早上,黎含光那两人叫上她一齐去悔过塔。”   “少主去看看她么?”   “不了,还有事情要做。”   “又定位到一片碎魂的位置,不过好像不是很理想……在冥水河内,有些麻烦。”煤球儿黑猫似蛇非蛇,有盈盈绿光闪动:“我会将它带回来。”   “辛苦你了,四四。”   黑猫舔了舔爪子,心说这是什么奇怪名字。   四四?   听起来就像小女孩会给路边野猫取的傻名字,而我,我是当年祸乱中洲的祸蛇……我当年可威风了。   少主非要它变成这个样子,难道就是为了不高兴时候拔它的毛毛么?   少年皱着眉,好似在思考什么,黑猫用爪子表示抗拒,这才回过神来,松开手。   赶紧用爪爪挠背的黑猫,顿了顿,语气突然变得细弱:   “少主,鱼阙她……好像进了阴路。”   *   晏琼池走后,霁水真人坐在椅子上维持着同样姿势半天没动,表情逐渐怨毒。   她生得清冷秀雅,面庞隐隐可见岁月,仍不掩这份冰清玉洁,但此时眉宇间蛇一样的怨毒会叫平时感念她善心的百姓大吃一惊,惊讶霁水真人怎也会有这副面容。   可恨……   那家伙突然来访到底是何居心?   竟然能找到她头上来。   用的是什么邪术……这黄口小儿和他那个该死的母亲钩夫人越来越像了。   笑容虚伪又恶毒,美丽皮囊之下皆是腐臭的脓液……晏氏自诩正道,他们算是什么正道?   真是可恨!   霁水真人将目光落在面前的茶具上,抬手扶额,闭上眼睛。   “真人,又有客人来访。”道童见她面目不善,战战兢兢来通报。   “不见。”   “他说是草台峰师尊座下的弟子,奉命前来拜访……真人要回绝么?” 第6章 【七脉争锋06】   ◎你明知道他很危险,为什么还要接近◎   “黎道友?”   自训诫堂回来后,鱼阙便在仙林馆修习剑决,如此过了两三日才有白珊的消息。   训诫堂一个同门说白珊被审了好几回呢。   掌训长老见她没有修为,就是个普通的凡人,问不出什么,打算在悔过塔关几日,等到查明真相再放她出来。   鱼阙正犹豫要不要去看一眼,毕竟被关的那个夜晚白珊有想过要救自己,去看看也并无不可。   没想到黎含光和风化及倒先一步来到仙林馆找她来了。   “咱们一起去看看白姑娘罢?”   换了寻常姑娘打扮的黎含光不输可爱灵动,她歪歪头,“可以吗?”   鱼阙看着笑容温和的黎含光,想了想,说好,回屋穿了件灰蓝色的道袍,拿上衔尾随他们去往悔过塔。   “白姑娘一定是被人陷害的。”   路上,黎含光见气氛沉闷,风化及腼腆不爱说话,鱼阙更是认真走路,丝毫没有开口聊天的打算,主动找话题:   “说来白姑娘也可怜,孤女一个,但自从结识我们以后,就不断遭遇坏事。”   “白姑娘是个多好的人呐,这么活泼可爱,小鹿一样的性格,如果我是男孩子,我也会喜欢她的。”   “嗯。”鱼阙表示自己有在听。   “说来也是,白姑娘受如此大难,晏琼池那个家伙都不曾出现过一次,果然长得漂亮但是非常薄情呢,白瞎了白姑娘那么喜欢他。”   “……晏琼池?”   “喔,是了,鱼道友还没有见过晏琼池吧?”黎含光见她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破开了涟漪,话匣子打开: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男孩子呢。”   她看了一眼风化及,说:“阿及也赶不上他的,也不怪白姑娘喜欢她,长得那么好看,人也好,品行温良端正,出身东洲最厉害的晏氏,很强,但我总感觉他有点薄情……”   “虽然和阿及交好,但对其他人都很疏离,”黎含光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凑近鱼阙耳边,像是在说什么刺激的八卦:   “只对阿及一个人那么好,我怀疑他有那方面的癖好!”   “什么癖好?”   一直侧耳听着的鱼阙终于来了兴趣,问。   那家伙的怪癖确实很多,这些年不见,他又有生出什么奇怪的癖好来了?   “龙阳之……”   “咳。”   一直缄默不言的风化及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晏道友不是那种人。”   “那为什么白姑娘那么可爱,他一点也……唉?鱼道友你笑了?”   黎含光惊奇地发现这个第一次见面开始就清冷不动声色的少女笑了。   鱼阙笑起来很好看,让人想起来雪地的暖阳,又或者是莲上的水珠,阳光终于落在了她雾气重重的眼底。   虽然只一瞬,但确实可爱。   鱼阙忍不住出声问道:   “你们和晏琼池很相熟么?”   这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开晏琼池的玩笑。   “还好吧,他和阿及是朋友,因为某次修行时候认识的,恰好七脉争锋开赛,就约着一起了。”   “原来是这样。”鱼阙点点头。   这么孤僻奇怪的家伙,居然开始交朋友了。   挺好的。   一行人打长街走过,日光洒在三人脸上。   黎含光因为鱼阙笑了而觉得拉进了和她的距离,话题渐渐放开,女孩子与女孩子之间的话题,不外乎就是些小八卦:   “他笑起来很好看呢,但他平时只对阿及笑,哎呀……我们金光洞的师妹但凡见过他的眼睛都快黏他身上了,大家都觉得他长得漂亮,必须得介绍你认识认识。”   “他总是带着一只肥呼呼看起来好傻的狸奴儿,跟晏道友在一起总是有点反差,还怪可爱的。但那狸奴不给人摸,也是,狸奴养不熟也玩不熟……哼,谁稀罕啊这小煤球。”   鱼阙默默地听着,时不时会给出一两句回应,“黑猫么?我喜欢黑猫。”   总算来到了悔过塔,三人亮出腰牌,来到白珊的牢房,风化及等在门口。   白珊躺在床上,脸色很不好。   估计是训诫堂对她的审问强度太高,而她没有修为,身体吃不消。   鱼阙看桌子上摆着的一筷子没动的饭菜,想到悔过塔的饭确实不太好吃。   “白姑娘,”黎含光摇她。   白珊没醒。   “怎么还不醒?莫不是训诫堂审问狠了?”   黎含光连忙去翻查白珊的情况,发现她魂脉平稳,倒也不像是受了折磨。   两人围在白珊床前,正要商议怎么把昏迷的白珊叫醒,黎含光打算施法唤她,“这样睡下去不是办法。”   但正要实施时,腰间玉简动了。   玉简里的人说话很急促,黎含光听着听着,脸色突然大变。   “突发要事,我不得不立马启程返回仙门。”黎含光拉住鱼阙,殷切地说:   “鱼道长,白珊就交给你了,请你暂且代为照看,若是有什么事情,可以通知我。”   黎含光火速冲出门,拉起等在牢房外的风化及就走。牢房没有椅子,被委托重任的鱼阙只得坐在白珊的床边。   她低头看着白珊,皱眉。   从进来开始,她就听到了白珊和那个奇怪声音的对话,并不是她故意要偷听的。   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是能听见。   大概是跟她有修习晏氏秘法有关的缘故。   晏琼池出身的东洲晏氏,可谓是中洲显赫的七脉六族的六族之首。晏氏以御魂术闻名,世代为水灵根,和青鸾阙关系密切。   而她学的也不是普通的御魂,而是邪法,能束缚缥缈灵体,亦能听到它们的哀嚎。   大概白珊的身体里,住的正好是某种奇怪的灵体?   【“我不想攻略反派了,这么玩下去,我还能有命活到回家那天么?”   “宿主加油,不要放弃。”   “加个屁,有没有办法捞我一把?原书风化及是怎么洗脱嫌疑的……是去地府找那个自爆的家伙的魂魄吧?”   “没错。”   “问题我们应该怎么去?我连一点修为也没有,如何才能逃去青木城找那个老道帮我?”   “不急,也许你可以求助鱼阙?”   “蛤?她能帮我么?”   “应该可以,你别忘了,她可是和反派一起长大的,说不定她也知道打开阴路的方法。况且,她还是活人死相,天地不管,引你的魂魄去地府再合适不过了。”   “活人死相?这又是什么奇怪的设定?”】   白珊的对话她一字不落全听见了。   活人死相是不假,但是她又如何得知?   鱼阙认真的审视白珊,回想遇见她的这几天的某些细节,比如头一次见面时,她说的反派的青梅……反派?   是指晏琼池么?   他一直很有反骨精神,她又确实是和晏琼池一起长大,这点赖不了,往矫情的方面硬扯也是可以称得上是青梅竹马。   既然知道晏琼池不怀好意,为什么还要一直追随他?还有……那个告知了她很多事情的声音,究竟是什么?   从一见面开始,她给她的感觉就非常奇怪。   真可疑啊,白姑娘。   鱼阙想着,手不自觉地摸上腰间的衔尾,刘海下的眼睛里,逐渐聚起杀意。   也许是她的杀意不自觉地流露出来,还躲在识海里和系统聊天的白珊突然感觉一阵恶寒,睫毛轻颤,旋即睁开眼睛。   见鱼阙坐在床边低头看着自己,语气惊讶:“鱼道长……你怎么来了?”   手上还按着剑干什么?   听见白珊声音,鱼阙回过神,不动声色地掩饰过去,给她倒水:“喝点吧,我来看看你。你怎么样,方才为何叫不醒?”   白珊连喝两杯水,也想着掩饰:“还不是因为训诫堂,他们简直惨无人道,我都没有好好睡觉!”   “原来是这样。”   鱼阙眯了眯眼,看着白珊,她这和晏琼池一样似笑非笑的眼神把白珊都给看毛了,才慢悠悠的问:“白姑娘,我有些问题想问你。”   “鱼道友你说就是了。”   “你明白晏琼池很危险。”   鱼阙观察她的表情,问出心里的疑惑:“为什么还要接近他?”   “我……”白珊像条咸鱼一样僵住,抬头看着她,又低头,打算找些什么话糊弄过去。   “你喜欢他?”   鱼阙想了想,突然打出一记直球。   白珊也没想到鱼阙看起来清冷严肃,居然这么直球,当即把她问得有些羞赧。   “晏琼池长得很漂亮。”   凭借着回忆,鱼阙平静而客观的点点头,语气认真,“喜欢他的皮囊情有可原,但是白姑娘,我要劝你不要去招惹他。”   “为什么?”   白珊垂下眼帘,咬了咬嘴唇。她当然知道这人不好招惹,“可是……”   她也有不得已的使命。   完不成任务死的就是自己。   “如你所说,我确实和他确实相识。”   鱼阙的语气淡淡,“他并不是向外表看起来那么漂亮,是个非常危险的人。”   见她好像很沮丧,鱼阙觉得自己对怀春的少女说这种话,有些过分了。   知道怀春的少女能听进去劝告才有鬼咧!   鱼阙挠了挠眉毛,语气坚定:   “话已至此,听不听是你的事情,白姑娘,你知道让自己卷入不必要的险境是很蠢的事情吧?”   无论什么情况,明哲保身才是正解。   鱼阙严格遵循保命法则。   “我当然知道……可是我必须要做。”   白珊绞了绞衣角,说,“我此前作为一个孤女,过得很千万般痛苦,幸有机缘降临,晏道长又救了我,风道友他们也是很好的人……为朋友献身也不负忠义二字。”   “我没什么朋友……不跟着晏道长风道长,我便无处可去。”   鱼阙沉默。   *   【是否兑换】系统面板跳出来。   白珊咬咬牙,点击兑换,一瓶听话水便凭空跳出来,落在她手上。听话水是雾化喷壶,只要轻轻一泵,吸入听话雾的路人便会听从她的指令。   这玩意虽然好用,但是对路人只能生效一次,既然系统说鱼阙能帮她,那就对不住了。   藏在袖子里的手摁下听话水,细微地“嗤”的一声,水雾蒸腾。   *   从鱼阙这个角度看白珊,能看见她小巧的鼻尖,有点红红的,眼角也有点红红。   她莫名想起了一些往事。   气氛沉默下去了。   这种半真半假的话,又是这般我见犹怜的姿态,令鱼阙心里的戒备放松几分,她突然心软了起来。   “你打算怎么办?”   见白珊沉默,鱼阙沉思良久,说:“你是无辜的,这次我会帮你,但是不要再插手晏琼池的事情,再有下次,我没有义务管你的死活。”   小姑娘喜欢晏琼池这种家伙,还被他暗害,鱼阙觉着她实在是可怜,况且,那个鹰赤和青岩真君的事件必然会有什么联系。   如果不尽快找到线索来洗清自己的嫌疑,那么她就要被防备直到洗干净嫌疑为止。   她也不想一直在训诫堂的监视下行动。   反正劝也劝了,解决了危机过后,无论他们如何,只要不涉及自己利益,她都不会出手。   “鱼道长,你一定要帮帮我。”   原以为气氛尴尬像是听话水并不起效,心情低落谷底的白珊来了希望,双手合十:   “我现在必须证明我是无辜的,不然我要被关到什么时候还未可知,我不要待在这里,饭好难吃的。”   “我需要做什么?”   “咱们得去地府一趟,找到那个白骷殿弟子,逼他说出事情的真相。”   白珊神色凝重,“只不过我需要从这个地方出去,再去璇午找旗光道人,他有能使人生魂分离的术法,打开去往阴界的阴路。”   可悔过塔有金执卫把守,要怎么出去还是好大一个问题。   金执卫可是训诫堂最严厉的守备,修为最低也是合体期的修士,她们两人要怎么才能硬闯出去?   “阴路?”   鱼阙皱眉,“阴路乃阴阳交界处,可不是谁都能随便进入的,且不说危险,你一个没有修为的生魂进去,难度不小。”   白珊一脸苦恼,“正是呢。”   “只有这个办法了么?”鱼阙再一次开口问道。   “好像是的。”   “我有办法助你去阴路。”   沉默了一阵,鱼阙下定了决心似的开口。   不该随便应允他人将自己处于险境,但她想,她想如果当初有人也能救救他们就好了。   在那个雨夜里。   也有人能救救他们就好了。   分别二十年……如果白珊是真心跟在他身边的,倒也不错。   也罢,助她这一次。   开阴路是很古老的一种邪修术法。   自传祖洲大陆还没有分化时,混战频繁,一些大妖怪打不过人族修士开发的遁逃之法,起先也只是浅浅的撕开一条小路,被人族学去后不断加工,已经成为了很厉害的邪修的术法。   但自从祖洲分化后,七大仙门管制约束六洲,渐渐荡平了邪修,能开阴路的人族修士也不多见了。   只见鱼阙拿出一顶白色符巾套在头上,解开白色的抹额,又拿出一个草人把子,“今日之事不可跟任何人说起,明白吗?”   鱼阙看着面前的白珊,目光灼灼语气认真:“你敢说出去,我会杀了你。”   白珊大喜,连忙点头:“绝对守口如瓶。”   真不愧是反派的青梅,也好狠。   “日月浮光化三清,弥阿众鬼,开灵扶法佑护——”得到保证后,鱼阙开始念咒结印。   阴路一去险象丛生,她得做好完全准备。   以诡异的小刀割开手,渗的血化为缕缕红丝,缠绕在草把上:   “魂升魄落,九渊开行,三界尾衔阴路现。”   鱼阙手里那个画着笑脸的草把诡异地立起来,只听她又说:“把你的血滴上去。”   白珊照做了。   血才滴在那个草把身上,谁料草把身上起雾,化出几只人手一把抓住她。   只觉得天旋地转过后,白珊看见自己的身体倒了下去。   她变成了草扎的草人。   将生魂带入阴路,必须要将生魂附在这些纸扎或草扎的烧给死人的东西上,草扎的威力更甚。   如果追萤在此一定大为吃惊,逼问鱼阙为什么会这种术法。   如此邪性的杂术,她从何学来的?   阴城杂术,所有邪修术法的集合以及改进,   也是晏氏主母钩夫人的毕生心血。   “你跟在我身后,拿着香火,穿越阴路时无论看见什么,都不要出声。”   鱼阙为白珊披上白衣,又拿抹额系在她头上,表情严肃:“生魂进入阴路非常危险,你紧紧跟着我,不要抬头乱看,不要出声,明白了吗?”   她身后裂开一个漆黑的缝隙,隐约有风从里面吹来,伴随着幽怨的呜咽。   看着只剩眼白的鱼阙,白珊点头如捣蒜。 第7章 【七脉争锋07】   ◎你要是为这种蝼蚁死了,我会伤心◎   阴路位于人世和阴界之处,混沌缥缈,常有妖兽灵体盘踞,这些都是不受七大仙门管控的野生妖灵,凶暴非常。   若非修为深厚或者是厉害的大妖,很难从此借路。   “鱼道长真是神通广大,居然还会这种术法么?”   白珊知道能进阴路的人都不一般,回忆起来原著的剧情,记忆里只有晏琼池害主角团的时候用过,想不到身为路人的鱼阙也会。   “据说生魂进入阴路的术法非常复杂呢。”   这个路人朋友未免也太厉害了些,但白珊又依稀记起来,在《中洲仙魔录》里,不同于正派术法的邪术都是会折人寿命的。   作为书里反派早死的青梅,会不会就是因为同样有着反派的技能而没有那家伙的气运早夭的?   对鱼阙使用了听话水的白珊突然之间感觉有点羞愧了……毕竟这可是会害人寿元的邪术。   修士修了仙法道术,寿元会大大增强,不知道这使用一次邪术,会损伤多少修士的性命?   “并非我神通广大,皆因我身负活人死相的命格,学杂术会格外容易一些。”   活人死相,便是人活着,但是面相是早该夭亡的状态。   这种人修炼起来会格外容易,因为他们不受天地管控,但容易被鬼差或者妖怪抓住。   活人死相的修士被炼成精元服用能提升不少修为。   “活人死相,是什么?”   这是什么奇怪的设定?   “噤声。”保持专注的鱼阙没打算解释,压低声音:“就要到阴路尽头了。”   白珊低着头,两手置于胸前握着香火,头上的逍遥巾垂下来,盖住她的头部和两肩,白衣严严实实地遮住整个身子。   阴路里寒风刺骨,却掀不起她的一片衣角。   白珊和鱼阙之间靠着一根红线联系,红线两段绑着铜钱,系在两人的脖子上。   周围有灵体或者是长相奇怪的妖怪自两人身边飘过,幽怨低泣,诡异非常。   “鹰赤这会应该在望乡台,我们要去望乡台寻她,若是不在,便要去奈何桥上截他。”鱼阙手秉鲛烛,“动作快些了。”   鱼阙的设想是打开阴路后从这里下黄泉,穿过三生石后,能在望乡台截住那个倒霉家伙,越快越好。   因为纵使有晏氏的阴城杂术傍身,她能自由打开阴路遮盖气味通行。虽说不出意外,大概是是能够平安结束地府之旅。   不过,自从拜入仙林宫,她再也没有借阴路通行,再有就是方向感不好,经常会迷路。   在这种地方迷路,下场不外乎是死路一条。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方向感的问题。   鱼阙就这么领着白珊穿过冗长黑暗的阴路,正式进入黄泉。在入黄泉时,她摸出一枚红色的血钱拿在手中。   血钱能够帮助她辨别方向,跟着血钱走不会有错。   白珊只感觉漫长的黑暗过后是一阵微光,周身的气温骤降,低着头能看见的地面也变得斑驳可怖,她还没见过真正意义上的黄泉,只觉得阴森森,鬼哭狼嚎。   黄泉路上,数以千计的游魂涌动,急匆匆赶往轮回。   鱼阙眼见得四周枯扭的树上停了很多乌鸟,仔细查看,发现这些乌鸟都头戴斗笠,高跷为爪,正是鬼差打扮。   “白姑娘,经过黄泉路时,一定要谨慎。”   鱼阙心里也捏一把虚汗,人死之后第一关,能不能混进去非常关键。   可是鬼差这样多,难免会危险。   思至此,她摸出剧毒毒符蝎尾涎,贴在衔尾上,预备不测。   被她牵引向前走的白珊白布覆身,只能看见脚下一点点的路,不让游魂和鬼差见到自己的脸也许能混过去。   但是偏偏……她看见脚边有什么东西在爬,定睛一看,竟然是个婴孩。   那婴孩手脚并用的爬好似一只蠕虫,这东西爬着爬着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突然停下,抬头和白珊的目光撞在一起。   它面目可憎,露着骇然而阴森的笑容,口器丑陋。   白珊哪里见过这种东西,大大地被吓了一跳。原本想无视它继续走,但谁料到这玩意嘿嘿一笑,居然朝她的腿扑过来。   她没忍住,一个紧张跳到鱼阙身上,指着腿:“有、有东西缠住我了!”   这一个大动静,使得周边行路的游魂都停下来,阴惨惨地注视着两人。   鱼阙连忙一剑扫落鬼婴,把她从身上拉下来,低声安慰:“不要怕,这只是……”   只是个没什么杀伤力的鬼婴罢了。   从天而降的锁链打断了她的话。   这时鱼阙抬头才发现,那些蹲在树上的乌鸟此刻已经站了起来,都看向二人。   完了,   法术被破,鬼差感知到了她们二人的生魂。   惊觉大事不妙的鱼阙拉着白珊就跑,芥子袋里的蝎尾涎符飞出来,形成一个莹绿色的符圈环绕护卫。   符圈如太阳放华般打在鬼差身上,被击中的乌鸟破碎后又迅速复原。   不行,没有用。   鱼阙皱眉,毒符杀不了阴间的东西。   鬼差身上缠绕的锁链蛇一样朝两人发动攻击,令人防不胜防。   带着白珊的鱼阙被迫展开了仙林宫的防护罩防御,尽可能避开鬼差的锁链。   要是被鬼差的锁链套中,她们两个的生魂很难再回到人间,这可是大麻烦。   两人一路后撤。   但在迷雾之中,方向感一向不好的鱼阙不负众望地选错了路,带着白珊迷失在黄泉路上。   路上凄凄惨惨的游魂越来越少,鱼阙才发觉不对劲,停下来,四处打量。   不知不觉间,她们两人来到了一处周围黯淡无光之地,周边空旷,大雾弥散。   唯有一个雕像孤零零立在雾中。   那雕像用苍劲笔伐写着“魇阴”二字。   魇阴神君,夜神主位。   怎么会有魇阴神君像立在此处?   鱼阙心里疑惑。   但现在不是疑惑的时候,回神发现两个人已经被增援的鬼差呈扇形包围其中。   “全、全是鬼差啊,道长。”   受了好大惊吓的白珊撩开白布一角,哆哆嗦嗦躲在鱼阙身后。   呼叫系统,但呼叫无果,只得紧紧抓住鱼阙的衣服,问她怎么办。   “鬼差太多了,”鱼阙也深知事态严重,深锁眉头,在脑内尽可能快速得出最佳脱身方案,她取下血钱套在白珊身上:   “是我低估了带生魂进入黄泉的难度,所幸还没有真正过桥,我们尚有一线生机。白姑娘,你带着血钱向西一直跑,切记不要回头。”   白珊看着那枚血钱,问:“那你呢?”   “我自有我的活路。”   鱼阙举起衔尾。   衔尾剑身凹凸不平,不知此前斩杀了多少生灵,煞气颇重,“我以血吸引鬼差,你走就是。”   她将手覆上衔尾剑身,打算割破自己的手,用血杀出一条活路。   活人死相的修士,血对鬼差可有不小的吸引。   听鱼阙这么说,白珊也犹豫了。   按小说剧情来说,设定是反派的路人必死无疑。   但这次是她用了道具听话水强行拉这个路人朋友入了死局……鱼阙为她做到这个份上,她总不能真的一个人逃走。   怎么办?   “还愣着干什么?”   眼见的鬼差越来越多,黑压压的一片,鱼阙语气强硬:“再不走就走不掉了,你想让我们都死在这里吗?”   “鱼道长,我……”白珊看着系统栏里的新手大礼包,想着狠心一咬牙用了。   她自己不一定能跑出去,用了两人都能活。   鱼阙见白珊还在原地,心里想起一句追萤的话——不该把自己置于险地的,真蠢。   本来不该管的,为何要插手?   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答应了?   如今这个情况,她不得不杀出血路。   希望不会影响到自己的神魂。   “宝华左扶,魁罡右卫,阴城摄嗣八方转……”鱼阙嘴里念咒,覆在剑刃上的手正要往下压——   只听得身后的雕像寸寸破碎声回响,周边的雾气好似莲花收合一般化为六道气旋,向她们身后的雕像围拢。   有什么东西自黑暗里走了出来。   “够了。”   有人握住她的手腕。   森森冷气顺着脊背往上爬。   鱼阙睁开眼,原本包围她们的鬼差被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逼退了十步开外。   这些脚踩高跷戴着斗笠的乌鸟人呆呆地望着她——或者说是身后的魇阴神君雕像。   她怔愣,而后感觉有什么地落在自己的后颈,带着些许痒痒,依稀能嗅到带着暖意的兰息香气,和茫茫的雾柔柔绕绕缠织在一起。   “你要为了救这种蝼蚁,做到这种份上?”   少年的语气清冽,并无波澜。   魇阴神君雕像被人撕开一道口子,美貌昳丽的少年自裂缝中现身。   因为身穿玄衣的缘故,好似与黑暗融为一体,衬得皮肤越发白皙,嘴唇殷红似血。   他微微低头,绸缎一样的黑发垂落在鱼阙后颈,好似垂怜,没有一丝杀伤力。   “……是你。”   如此熟悉的气息,鱼阙看也不用看来人是谁,兰息以及深刻入她的神魂,带起往事,带起潮水一般的往事。   “晏道友……?”   白珊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晏琼池,他他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按剧情来说,他不是应该在……难道是特意来救青梅么?   晏琼池侧脸分了一个眼神给白珊。   那眼神压迫感极强,幽紫浮动,带着浓郁的杀意,但嘴里说话的语气温柔:   “你要是为这种蝼蚁死了,我会伤心的。”   衔尾剑身折射出鱼阙的表情古怪,一时之间想不出别的话,只得压低声音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虽然二十年不见,但以对这厮的了解,她知道他是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不该来的地方。   他想干什么?   “路过。”   晏琼池轻轻笑了笑,而后握住鱼阙的手化为大股黑雾,向她身上蔓延,裂缝形成一个漩涡,要将她吸进去。   鱼阙被拖入黑色漩涡的瞬间,因为身上还有术法捆绑的缘故,连带着白珊一并掉入黑暗之中。   【??作者有话说】   终于水到这两冤家见面了   路过?   嘴硬罢了!   感谢在2022-11-25 23:25:43~2022-11-27 13:25: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暗夜的你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七脉争锋08】   ◎你要为她对我刀剑相向吗◎   悔过塔。   有弟子来为白珊送饭食。   修士可以吃辟谷丹忍耐,而无修为的凡民小姑娘可要每天吃饭。   送饭弟子才进门,便看见白珊倒在床边,连忙上去查看她的情况。发现这小姑娘虽然有鼻息,但是醒不来。   今日值班的悔过塔守卫里,有能够振奋心神功法的金灵根弟子,他们对白珊施了个金钟玉振,试图将她自昏睡里唤醒,可是没有用。   连续试了好几次后,金灵根弟子惊觉大事不好,连忙把白珊在床上安置好,用玉简向大师兄报告异常。   金光洞大师兄正在整理悔过塔的事务,得知有个凡人小姑娘不知为何昏迷不醒,觉得她怕是在悔过塔关坏了。   当大师兄来到牢房对白珊进行探查后,发现她的身体里少了一魄,并且不知去向。   “怎么会少了一魄?”大师兄大为吃惊,问今日守门的弟子,今日都有谁来过。   “黎师姐和风师兄,还有位仙林宫的道友……”那弟子想起来什么似的,“黎师姐和风化及只待了一会便急急忙忙出去了,只剩仙林宫的道友留在这里,可我一直没看见她离开。”   他左右看了看,确实没有看见那个穿着灰蓝道袍的道友。   其他几个和黎含光相熟的同门也点头证实。   “仙林宫……”大师兄若有所思,又问,“看腰牌时,有没有什么特征没有?”   “她的腰牌上开着五朵玉簪花。”   “那便是草台峰的弟子了。”大师兄说,“我正好认识草台峰的大师姐追萤,向她问问什么情况才是。”   修士不可随意伤害凡民,同样也是训诫堂的戒律。这小姑娘少的这一魄,不知道和那草台峰弟子有没有关系。   *   一簇火苗自黑暗中升起,照亮鱼阙略有迷茫的脸,她不适地将眼睛闭上,听得少年的轻笑才睁开眼。   回过神来的鱼阙,发现本应该束缚着白珊的红绳断开,感应不到血钱。   她抄起衔尾搭上一旁站着的少年脖颈,瞳孔倒映着火焰:“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路过啊。”   “白姑娘呢?”   这人对威胁视而不见,反倒很喜欢她好似如临大敌的小兽呲毛模样,看着她脸上一点点的婴儿肥,带着笑意:   “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你要为她对我刀剑相向么?”   火苗微微跳动,暖黄的光线洒在脸上,显得他的嘴唇更加殷红,有种琉璃易碎的意味。   二十年不见,这厮长得是越发好看。   蜕去记忆里真真的无辜稚气,长眉星目,那一粒小小的朱砂痣点在额间,白净脸颊旁边有细细茸茸的碎发,莫名添了几分遗世独立的无邪,看起来像仙门里单纯而漂亮的小师弟。   “我得保证白姑娘的安全,她人在哪里?”   “还活着就是了。”   “……九枢塔那人的魔气和青岩真君被杀一事,是你做的?”   两人在那簇火苗摇曳的微弱光亮下对峙,鱼阙率先移开眼。   回应的是一声讥讽的冷笑。   “你疯了,在九枢塔挑事?”她皱眉。   如此狂妄大胆在七脉争锋搞事情,他做的恶事迟早会败露,到时候谁能保得住他?   “如果你认定是我做的,那便是了。”   晏琼池满不在意,也不顾剑还搭在自己脖颈便朝她微微倾身:“想不到二十年不见,我在你心里还是如此恶劣的模样么?”   衔尾顺着动作划破皮肤,血滴在剑刃上。   见了血,略有怒气的鱼阙心里动容。   就是这小小的分神反被他控制了手腕,衔尾调转方向搭上她的脖子:   “所见是你所想,我能怎么反驳?”   优劣反转的鱼阙看了看脖子边上的利刃,又看了看他,总算软了态度。   九枢塔上那气息分明就是他,她怎么可能认错?就是他将她引至青岩真君雅间,才害她被训诫堂捆了审问。   那些害人的黑雾也是他弄出来的吧?   “可不是我。”   晏琼池仿佛看穿她的想法,好心情地笑了下:“你身上可有不好的味道,它甚至还影响你的双眼,操控你的心智。不过是二十年的光阴,你变得如此迟钝,阙儿。”   “再这么叫我,我会把你的舌头割下来。”   很久没有听过这般的嗓音叫她,鱼阙表情略有些不自然,追问道:   “魔气和青岩真君一事真的不是你做的?”   “不是。”   鱼阙眼里写满狐疑。   晏琼池也好脾气地回答说,烛火下他的虎牙尖尖,笑颜讳莫如深:“我要杀便杀了,也没蠢到要挑战九枢塔和七大仙门。”   他的语气亦真亦假,叫人听不出个真伪来。   如果不是他做的,那又会是谁?   鱼阙眉头都快拧一起。   不知为何,她心里莫名有不好预感,有很多疑点要问,好多事情要说,但不知从何开口,目前的情况也不容许她闲聊。   她在阴路待的时间够久了,还有白姑娘,是了,得马上找到白姑娘。   在刚要问白珊下落时,鱼阙突然一阵头晕目眩,感觉神魂震动,嘴边缓缓溢血。   想必是阴城杂术带来的反噬。   阴城杂术玄妙诡秘,但是会侵害修士的神魂,况且还是在这种对修士极为不利的地方,消耗更快。   “白姑娘呢?”   被控制没法动弹的鱼阙只能将脸撇向一边,扯开话题,“我得快些带她去找那个白骷殿弟子。”   “你变得良善了。”   他细细打量她,眼里带笑,末了得出这么一句,“九枢塔死了人,关你什么事呢?只要视而不见也不会无端生出这些事来,可你非要蹚浑水。”   是了,鱼阙很清楚,是她多管闲事了。   见她锁眉,他接着说,“以前的你除了鱼氏的消息外什么也不愿意管,冷漠又固执。看来在仙林宫这二十年,确实有些益处。”   “虽然很高兴你变得这样可爱,但是啊……”   少年松开抓着鱼阙的手,接着一把钳住她的脸颊,塞了颗丹丸进她口中:   “别来掺和,好好活命,可以吗?”   丹药带着花的香气,入口顿时化作五道清凉的气流,逼退因神魂不稳而带来的燥热。   鱼阙呛到了,咳嗽好几声,小脸涨红。   “我不过是为了证明我的清白,洗清嫌疑后,我不会再管。”   “是么,需要动摇自己的寿元开阴路,只为了洗清嫌疑?你若是耐住性子自然有人会给你作证,你为什么要来呢?”   晏琼池才不信她这番话。   他深知鱼阙的为人,她一向只偏爱自己。   怎么会为了一个路人——动摇自己的寿元?   “白姑娘她,”虽心里清楚,但开口还是不自觉地偏向白珊,很奇怪。   少年面目不善,喊她:“阙儿。”   “你为何要偏袒其他人?我们只爱彼此。”   ——我们只爱彼此。   晏氏家训。   这一句话犹如洪水浪潮,破解了蒙在鱼阙心上的那层雾,鱼阙一下子便清醒过来,与面前的少年四目相对。   “我不过是可怜她罢。”   鱼阙沉默半晌,才给出解释。   我只是可怜她,而你,你为何要害她?   看着他漂亮的睡凤眼,她垂下睫毛用袖子擦唇边的血,想了想,又说:“为何要那样对待白姑娘?别辜负了姑娘家的情意。”   从很久以前,鱼阙就发现,晏琼池——他总是拒一切于千里之外,对喜欢自己的姑娘们也全部不屑一顾,甚至恶劣到不行。   难怪黎含光会那样开他的玩笑。   如果他真的……估计钩夫人会勃然大怒。   不过,她为什么要帮白珊?   鱼阙又开始疑惑。   无缘无故,无恩无怨,她为什么会答应帮她?大概是因为白珊长得可爱?   也许吧……白珊的长相正好是她喜欢的模样,况且就算不是为了她,自己也得想办法找到那个弟子问上一问的。   鱼阙在心里找补。   “情意?不过自以为是生出的念头罢了。”   晏琼池傲倨地抬起脸,嗤笑,“那个声音,你可有听到?”   鱼阙不过是被晏氏收养的孤女,尚要学会钩夫人的阴城杂术,更别说嫡子晏琼池,想必白珊和那个灵体的对话,他也听进去了。   少年美丽的睡凤眼中满是淬了毒的恨:“情意是假,别有所图是真,虚情假意,我最恨别人的算计,如今一来二去算计到你头上,真是该死。”   “我本该一剑杀了她,不过目前还有些用处。”   他又换了一副表情,脸上带这漫不经心的笑:“真想把她的生魂和她脑子里的东西抽出来,看看到底是什么让她胆敢算计我们。满足了我的好奇心,我自会感谢她的情意。”   “确实有些可疑。”   鱼阙同意他的话,“可是她……”   “没什么可是,她敢算计你叫你使用寿命开阴路帮她洗清嫌疑,你就不觉得她下次会让你做更不堪的事情?”   见鱼阙一副不开化的模样,他再次钳住鱼阙的脸,漂亮的睡凤眼里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情绪:   “况且,我不需要其他人的情意。”   她的脸很好捏,配合一脸茫然的表情有种认真的可爱。   鱼阙刚想说话,被打断——   “你不是想找那个吃了魔药的弟子?”   与她磋磨此事没有意义,晏琼池拂袖转身,“也罢,我助你便是。”   “不跟上来,白姑娘可是会死哦。”   他身穿漆黑如夜的法衣,完美地隐入了黑暗里。鱼阙原地看了他的背影好一会,摸了摸脸,收了衔尾追上去。   *   在黑漆漆的阴路走了一会,晏琼池引着她出现在一条表面死寂的大河河边。   河面同样泛着茫茫的雾。   这里就是冥水河。   冥水河里多的是无主的孤魂,多的是怨气深重的野鬼,它们和鼠蛇纠缠在冥水河之下。   鱼阙甚至能看见偶尔冒起的水泡是一张张扭曲不甘的脸,黑色的水面有什么东西游动,巨大而诡异。   “来这里做什么?”   空气里弥散着死灵的气息,冲天的怨恨刺鼻得恨,鱼阙忍不住以袖掩面。   晏琼池行至河水边上,不知往下投掷了什么东西,河面冒泡,瞬间有巨物从水下跃出。   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只丑陋的鲶鱼,五六个人宽高,表面附着长着人脸的脓疮和趴在上面取食的小鬼,视觉效果格外冲击,   这冥鲶张着血盆大口冲他而来,像是要一口吞下这个单薄如竹的少年。   但岸边站的少年面不改色地抽出乾坤尺一剑斩杀,冥鲶死尸落入河中,溅起水浪。   “从冥水河上过,冥水河混沌,能遮盖你的气息,鬼差不会发现的。”   他语气平静,“冥鲶死后会在水面上漂浮半刻钟,踩在上面过河即可。”   想了想,又将身上的玄黑法衣解下来,搭在鱼阙头上。他个子比鱼阙高很多,而法衣宽大,能将她严严实实盖住。   “走罢。”   晏琼池引着鱼阙落在冥鲶身上,又一路往河里抛掷饵料。   河里的冥鲶被吸引,前赴后继地自河底跃出来,被一刀两断。   鱼阙自然知道自己碰到冥河水会发生什么,那疯子向来不会顾及她,不由得十分谨慎。   鲶鱼表面黏糊糜烂,实在恶心,她落脚都要思考好一会,抬头才发现落了他好一段距离。   河上弥漫着大雾,在朦朦胧胧的雾里,少年的身影如同被风随意吹散的一缕山岚,慢慢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鱼阙想起来很多年前,他单薄的身影也是这样渐渐消失在雨里,雨声仿佛又在耳际。   晏琼池杀起这些怪物格外趁手,一时间这些死鲶鱼块在河上形成浮桥。   水下有饿鬼追着冥鲶血肉气味在悄悄啃食,这些精怪可在冥水河里饿了很多年,这会终于可以大快朵颐。   行至河中心,他回头看鱼阙,见她因为要提防冥水溅到自己而格外小心,行动不快落了自己好大一段路,于是折回去。   “怎么了?”   见突然掉头的晏琼池,鱼阙微微警惕,以为是前方有不测迫使他折返,手中握紧了衔尾。   但下一秒,她整个人腾空,被清瘦的少年单手抱了起来。   晏琼池让她坐在自己的手臂上。   事发突然,鱼阙下意识攀住他的肩,确保自己不会落入水中。   “你做什么?”   她冷漠的表情裂开一条缝隙,透出些许窘迫,“……放我下来!”   晏琼池眉眼一弯,就这么一手抱着她,一手拿着那把玉质温润的乾坤尺渡河。   他一路斩杀黑色水面下蛰伏的恐怖怪鱼。   单手抱着鱼阙,动作很是轻盈,但斩杀的剑术狠戾。   黑色的冥水河上,乾坤尺宝华流光。   “若是你打算用血杀出去那种蠢办法,”这厮还有心情分神说话,笑声轻快,“想必鬼差不必特意去人世勾你的魂魄。”   “我倒要来这地府哭一哭你了。”   鱼阙紧紧拢着他的法衣,以防自己掉下去只得分一只手揽在他肩上,脸也偏着他,能嗅到他脖颈间的暖意和兰花香气。   法衣也残存他的体温,冲散了地府的阴冷。   是了,因为活人死相的命格,天地不管她这种还活着的死人,就算抓去吃了提升修为,鬼差有也不会有阴司报应。   用血换来的只是死路。   他嫌乾坤尺不称手,走至一半换了鱼阙的衔尾,破剑在他手里仿佛如虎添翼。   就这么边杀边走,晏琼池非常狂放地以抱小孩的姿势,带着鱼阙过了河。   晏琼池稳稳落在河对岸时,鱼阙还是紧紧揪着他的肩不放,僵硬如一条咸鱼。   他笑,问:“吓到了么?”   鱼阙低头看了他好一会,才从虚浮中回神:   “放我下来。”   她稳稳落地,但是被抱着的那种失重感还在,缓了好一会,才说:“多谢。”   “从这里一直走,就能到望乡台。”   晏琼池摸出另一枚血钱放在她手里。这血钱是晏氏御魂术里的一个小道具,相当于是引路的法器,非常实用。   他说了句我还有事,好心情地掉头就走。   仿佛是真的路见不平捞了一把,捞完便深藏功与名地离开。   鱼阙看了看手里的血钱,再抬头看他,还没问出白珊的下落,怎么可能放他离开。   刚要开口问,晏琼池没回头,扬扬手。   大雾弥漫,少年的背影消失在雾气之中。   而她头上裂开一个缝隙,白珊从那道裂缝里掉来,结结实实地跌了一跤。   被关在阴路里只靠一枚血钱保护的白珊,见到鱼阙便泪眼汪汪地扒上去,“鱼道长!”   “你不知道,刚才……刚才,”白珊被那些妖怪结结实实吓到了,叫系统系统不应,叫鱼阙鱼阙不见,只能握着血钱瑟瑟发抖。   鱼阙头上搭着晏琼池的法衣,平静注视了好一会白珊,没说话,等她平复心情。   白珊身上秘密也不少。   她到底,想干什么?   “走吧,去找鹰赤。”   既然来都来了,快些把事情都做完便是了。在白珊抽抽噎噎地平复下来后,鱼阙转身,拿出晏琼池的血钱。   还是那套施法流程。不过此时鱼阙披着的不是白色的头巾,而是黑色道袍。   “鱼道长你……”   白珊露出诧异的表情看她,“你这是怎么了?”   她低头,有什么温热猩红的东西流出来,落在玄色的法衣上,没入布料晕开。   鱼阙摸摸鼻子,看见一手的血。   她怔愣了会,很快反应过来,给自己贴了个符止血,平静道:“我没事,大概是术法的缘故。”   “我们的动作得快些了。” 第9章 【七脉争锋09】   ◎鹰赤的话◎   冥水河,孤魂野鬼的哀嚎和雾气纠缠。   这里直通九渊,魂魄若是怨念太重投不了胎,只能沉入冥水河,被水底丑陋的冥鲶吞噬。   和鱼阙分别后,孑然一身的少年再一次站在冥水河边上。   雾气卷着刺骨的冷风吹得衣摆猎猎,   长发浮动。   方才落在河中的冥鲶已经被淤泥里沉寂的饿鬼啃食殆尽,未分得一口的饿鬼还在争先恐后地争夺,叫人觉得骇然。   少年在岸边若有所思地观赏半晌,抽出乾坤尺在手中把玩,嗤笑一声:“想不到伟大如您,元神居然会落至这种污秽之地。”   “少主,就在这里了。”   他颈间有一个咬着尾巴的小黑蛇项圈,这时终于能解除自己假死的状态。   它从主人身上抬起头,亲昵地蹭蹭少年修长的脖颈,舔了舔他伤口。   继而游入冥水河。   雾气里,突然有巨大而雄伟的蛇躯自河中拔地而起,其巨大程度仿佛直通天地。   它的鳞片宛如墨玉,头角峥嵘,菱花蛇瞳绿光大放,猩红信子嘶嘶作响。   如果有七脉长老在场,一定也会大感畏惧。   几百年前的魔潮遁着记忆呼啸而来。   少年飞身上极渊之蛇。   手里的乾坤尺光芒大作,有力劈玄黄之势。   他将手里能够吸引冥鲶的饵料全部投掷进冥水河。河水里肉眼可见地有什么东西迅速向此处聚集,一张张血红色鱼嘴叠在一起,争食饵料。   晏琼池淡漠地俯视那些令人作呕的深渊怪鱼。九渊下的冥鲶如此多,在它们肚子里挖出那个东西,确实不容易。   *   白珊跟在鱼阙后面,心里愧疚但是又怪怪的,虽然系统说鱼阙能够帮助她逃脱这次嫌疑,她才对鱼阙用了听话水。   但她没想到开阴路耗的是鱼阙的寿命,就算鱼阙只是一个路人,最后会早死。   可无故折了他人寿命,心里总是不安的。   折寿命,折多少呢?   得找系统问问,看看能不能补上。   又想起方才晏琼池打开阴路来救鱼阙……少年微微垂头看着她的模样温柔缱绻。   回想起这些天和晏琼池的相处,他总是那样的冷漠……虽然在人前尚且装作温柔,但确实对一切漠不关心。   就算是对据说是好友的风化及,这人都带着嫌弃和疏离。   他伪装得太好了,要不是她知道剧情,也被他营造的美丽假象蒙在鼓里。   不知道风化及和黎含光这两个憨憨看出来没有,反正她可深受反派的迫害,屡次差点死在他手上。   要不是风化及——顾及着在风化及面前装出来的良好人设,估计她早就死了。   反派就是这样不可理喻,不过其他小说女主都能够成功攻略黑心反派,她也不差的啊。   只要待在他身边足够久,总能感化他的吧……但为何现在信念有些动摇?   为什么呢?   因为她就没看见那个黑心坏种用那么好的语气和女人说话!   ——也许两人是一起长大的缘故?   对熟识的朋友语气好些,是正常的。   白珊咬了咬嘴唇,又看了一眼鱼阙。   罢了,反正鱼阙的人设是反派,死得也早。   书里晏琼池断情绝爱,可没说有白月光,也没有反派青梅和他的互动。   唯一的一两句,还是淡淡寂寥的回忆。   朋友之间的回忆。   可他来救鱼阙,为什么会让她心里难受?   反派,也会有那种表情么?   自己努力了那么久,在晏琼池眼里仍然是个无关紧要的蝼蚁。   在危险面前,自己连个解救优先权都没有,沾的鱼阙的光,还被单独扔到了阴路上。   要不是鱼阙的血钱在手,她一定会被妖怪吃了。   “……鱼道长,你和晏道长是一起长大的吧?”思至此,情绪复杂的白珊忍不住开口。   “你不是知道么?”   忙着用血钱感应鹰赤的鱼阙头也没抬,“怎么了?”   “没什么。”想到鱼阙帮了自己那么多,白珊欲言又止。   她知道反派有个青梅,却不知道他和青梅的过去,他年幼时候的经历,书里没写……她跳着看的。   算了,反正剧情到最后,她总会知道。   “往这边走。”   没察觉到白珊小心思的鱼阙终于发现血钱有了感应,她拽着白珊往望乡台去。   *   已经是魂体的鹰赤被乌鸟鬼差押着来到望乡台,在这里得以短暂地被解开镣铐。他站在望乡台上,看见了家乡西洲,看见了白骷殿。   他受人蛊惑吃了那种东西,使得师尊石娘娘和白骷殿蒙羞,死后白骷殿不会为他在纪念亡故弟子巨树上点长路灯。   这相当于他不再在白骷殿弟子的名单里,白骷殿不承认他的存在,好不凄然。   这个孤魂双手掩面,满心悔恨。   不该是这种结果的,他乃白骷殿新生代弟子里的翘楚,怎么会落得个身死名消的下场?   鹰赤过于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之中,连什么时候身边多了两个人也没发觉。   鱼阙在衔尾上贴了符,使得他能感受到剑身冰冷的煞气,威胁此刻就架在他脖子上。   这种带着煞气的剑,对灵体可是致命的。   “你就是鹰赤?”鱼阙将他从望乡台拖至角落,一如既往的面冷,问,“白骷殿的鹰赤?”   “你是谁?”鹰赤看她,五识被剥夺后,他已经看不见来人的具体面目了,只能模糊看了个大概。   “问你几个问题,很快就走。”   鱼阙叉着他的脖子,启动留影石,让白珊上前问话。   “你上台前是否偷偷服用了那种导致揽仙灵兽发狂的药?”   “……”   “那药是如何来的?你到底和谁有勾结?”   “……”   白珊按着原著里风化及的话问了问,但是鹰赤好像不配合。   他对这两个不知道哪里窜出来的家伙感到莫名其妙。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他为什么要回答她们的问题?   鱼阙想了想,压低声音:“你知道你为白骷殿蒙羞了吧?他们都在传你走旁门左道,辱没仙人石娘娘之名……”   “我、我不是!”   鹰赤痛苦地捂住头,语气懊悔:“我是被骗了啊,我被骗了!我从未想过要辱没仙门!”   “我是仙林宫草台峰弟子,”鱼阙见他情绪激动,连忙说,“只要你把事情始末原本地告诉我,我愿意帮你正名,到时候仙门树上也好为你添上引路的灯,叫你安息。”   “仙林宫的弟子?”鹰赤果然冷静了下来,末了惊讶地看向鱼阙,“你也死了不成?”   “没有。”   “真奇怪,那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这你别管,”鱼阙把白珊的几个问题重复了一遍,又问:“魔气,是从何而来的?”   “都是、都是那个人害的。”鹰赤抱着脑袋沉默了好一会,声音颤抖,像是受到了极大刺激:   “他骗我,说只要我吃了那个东西,就能打败风化及。只恨世人都是风化及是百年难遇的天才,只一句天才,就盖过我们这些努力刻苦的修士多少?若是我能……若是我能胜过他。”   “那人是谁?”见他状若癫狂,鱼阙明白了个大概。   鹰赤突然被这个问题问住了,下意识看了看四周,紧张地压低声音,但是面上露出诡异笑容:   “是堂主——是魔洲的某个堂主。”   “魔洲?”鱼阙心下骇然,追问:“魔洲确实已经有松动天师封印的办法了么?”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他又害怕地四处看看,忍下了巨大的恐惧一样,说:“他们出来了,他们蛰伏在中洲各处。”   “你知道东洲鱼氏么?”   他说,“据说东洲那个被灭门的鱼氏,就是他们的手笔,想当初太行鱼氏在东洲也算是鼎盛,只可惜,后来女人掌权,被他们趁虚而入……”   东洲,鱼氏。   一听到鱼氏的消息,鱼阙当即就控制不住,将剑再往鹰赤的脖子上压:   “东洲太行鱼氏可和你口中的魔洲堂主有关?说清楚。”   在一旁思绪万千的白珊一看她突然那么激动,生怕又惊动了鬼差,连忙上前扯下鱼阙,安慰道:   “鱼道长,你尚且冷静,听他把话说完。”   但鹰赤似乎多一句不肯再说,只是嘿嘿笑了笑,摆手。   “……鹰道友,”鱼阙这时放软了语气,肯出声叫他一句道友,问:“关于东洲鱼氏的线索,你还有其他可以说的吗?”   “你对鱼氏的消息这么感兴趣啊?”鹰赤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问:“你是鱼氏的后裔?”   他突然神秘兮兮地笑起来,“我只是知道一点点,真叫人意想不到。别的我也不清楚,但是据说啊——只是据说,鱼氏是从内部先开始自杀自灭,才被人觊觎的。”   “东洲鱼氏,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呢。”   鱼阙最听不得就是他人对自己家族的污蔑,追查多年毫无线索,如今终于显露端倪,也只得压下心中的怒火,“还有么?”   “不知道了。”鹰赤如实摇头,又想到什么似的,恳切地求她:“我把我知道的都说了,你可一定要帮我向白骷殿解释,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我只是想胜过风化及,求求你帮我说分明吧。”   鱼阙抿着嘴沉默,这种背信弃义不顾训诫堂戒律走了旁门左道之人,替他正名似乎也没什么价值。   “等等,你知道霁水真人么?”   白珊突然开口,在书里,她依稀见过霁水真人这个名字,出现在路人的话里,也不知道怎么的,她就想提一嘴。   不料鹰赤脸色马上就变了,收起他那些多余的表情,非常惊恐,连忙摇头,“不不不,不认识,我不认识。”   霁水真人?   鱼阙皱眉,这个名号似乎有些耳熟,但还没来得及问,又是一道锁链从天而降。   鬼差终于发现了这三个鬼鬼祟祟躲在一旁的家伙,要将他们分开。   鹰赤大叫一声,连忙从她们身边逃走。   似乎是惧怕鬼差,又像是在躲避她们盘问关于霁水真人的事情。   乌鸟鬼差们引长脖子鸣叫,周身环绕的锁链再次对她们进行攻击,如同流星降落。   鱼阙咬牙,展开防御,拉着白珊急速离开望乡台。这次有了晏琼池的血钱,血钱指路功能更好,鬼差们没能追上她们。   好不容易得来的一点关于鱼氏的消息,线索又断了,鱼阙很是懊恼地握紧了剑。   白珊见她心情低落,忍不住问:“道长似乎对东洲鱼氏的消息很感兴趣?可以和我说说么?”   兴许她能帮上点忙?   鱼阙的忙她尽量帮一帮吧。   不过,这东洲鱼氏……她好像也没看见原文里有过多笔墨介绍,就如同寥寥几笔描述的鱼阙。   不甚清楚。   “……”   鱼阙恹恹地看了她一眼,“这不关你的事,白姑娘,我不希望你也卷进来。今日发生的一切,不要说出去,可以吗?”   这个眼神冷漠且疏离,就像是看透了一切。   白珊嚅嗫嘴唇,没说出话来只得点头。   眼下不是想东洲的时候,亟待解决的是要如何穿过茫茫河面,到达黄泉路继而离开这讨厌的地府回到人世。   毕竟有活人死相的命格在,她万万不能碰到冥水的。   两人来到冥水河边,看见原本平静的河面此刻漂浮着大片的冥鲶鱼块,密密麻麻,足够平稳地踩在上面到达对岸。   想起那家伙的话,冥鲶死后会在河面漂浮半刻钟。   鱼阙四下里张望,没发现他的身影。   但冥河弥散的死亡气息里,却交织着晏琼池血的气味。   【??作者有话说】   最讨厌鲶鱼了!   感谢在2022-11-28 17:40:48~2022-11-29 09:43: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派大星暗鲨你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派大星暗鲨你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七脉争锋10】   ◎鱼阙被师尊训话◎   仙林馆道场内,门窗紧闭,屋内挂着魂幡,香火雾气缭绕。   草台峰嫡传师姐追萤披着玄女绛裘法衣,簪着子午莲花冠,手拿法器灵草如意,准备为水台上躺着的白珊施法招魂。   悔过塔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一遍后,追萤当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如果不在训诫堂发现之前将这个小姑娘的魄找回来,那鱼阙逃不掉戒律的罚。   这边才将妙法聚魂灯点上,水台里的白珊突然睁开了眼睛,坐起来大口喘气。   表情惊恐,显然是吓得不轻。   方才渡冥水河时,鱼阙直接将附着在草人身上的她扛在肩头,直接踩在河里那些怪鱼身上过河。   她可是结结实实看清楚了黑黢黢河水之下的众鬼涌动的景象,差点吓得背过气。   待她完全顺过气,抬头看周围众多着她盘腿而坐的仙林宫弟子,眨巴眨巴眼睛。   “醒了?”   追萤对她魂魄突然归位感到很是奇怪,卜算几次不见白珊的魂魄何处,怎么突然就醒来了。   她用如意搭在白珊的头上,探查灵识,魂魄安稳确实没发现异常。   眼睛一眯,“我且问你,鱼阙呢?”   面前之人身着华丽法袍,这样威严,想必品阶不低,至少是个内门大师姐。   白珊想起来鱼阙的眼神,连忙摇头。   “不知道?”追萤奇怪,那这家伙哪里去了?   这小丫头眼神闪烁,肯定是知道点什么的。   正想进一步追问,门外突然传来脚步。   回头看,发现正是鱼阙。   一手扶在门框处的鱼阙,此刻满面疲惫。身后的夕阳正在坠落,晚霞晕染了她乱糟糟的碎发。   身上还穿着一件宽大的法袍,不太合适,让她看起来像只失魂落魄的小狗,或者是个迷茫的稚童。   “你干什么去了?”   追萤忙把她拉到一旁,“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这衣服谁的?”   “没什么。”   鱼阙摇摇头,有些恹恹的。   看了一眼白珊确认她没事后,鱼阙的精神骤然松懈,显然是疲倦到了极点:“我有些累了,师姐。”   阴城杂术消耗她太多灵力了,能撑着回来属实不易,不过好在拿到了证据。   见她这副模样,追萤料出个大概,咬牙低声问:“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鱼阙垂下眼睛,咬了咬嘴唇,没说话。   “师尊要你回去见他。如果被他看出来你又用那些术法,绝对免不了一顿罚,师尊罚人的手段你是忘了?”   追萤隐约知道鱼阙学有世家秘法,师尊不准她用。鱼阙用完世家秘法总是疲惫得很,所以能从脸上看出点端倪来。   可是师尊早就不让鱼阙用了。   “我有些累了,师姐。”鱼阙还是低着头。   这个角度可以看见她长长的睫毛,弯弯的,沾着湿漉漉的雾珠。   追萤看了她半响,松了语气,无可奈何道:“……也罢,既然要歇息就去歇吧。”   追萤知道小师妹鱼阙就是个倔驴。   固执的做自己的事情,连雨天吃面这种莫名其妙的习惯都在坚持,要是不想说不想做什么,就算打断鞭子,这只恼人的木鱼都不一定会哼哼两句。   唉。   还记得那个雨夜,鱼阙冒雨自山道走来,在仙林宫遇上的第一个人正是她。   那时鱼阙全身湿漉漉的,脸上也是这种神情,茫然又可怜。   像极了她年幼时候。   所以自己总是那么容易对她心软罢。   白珊也看着鱼阙离去的背影,不由得感叹一句,“你们感情可真好呀。”   在原书世界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来处,自己的交际圈。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就算是反派,也有真正为他们考虑的好友。   彼此都不多余。   她竟然有些羡慕鱼阙。   “你就是那日九枢塔上台的白珊?”   闻声,追萤回过头来,上下打量。   这是她第一次仔细端详白珊的脸。   不得不说,白珊长得绵软可爱,眼睛圆圆像是猫儿珠子,灵动清澈。   鱼阙容易对可爱的东西起怜悯之心,帮她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过,她通身没有一丝修为,探不出来体内是否有灵根,又是怎么穿越掌训长老都突破不了的结界进入擂台的?   可疑啊。   “是。”白珊垂首。   追萤没有很想聊天的想法,点点头,放缓语气,“明日我们要回仙林宫,也劳烦白姑娘一同前往。今夜还请你下榻仙林馆,早些歇息罢。”   说罢,安排人为白珊准备房间,拂袖而去。   *   将自己藏在被子里的鱼阙睡得极不踏实。   她揪着被子,额角全是汗。   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大火在庄园中蔓延,妖仆和亲族躯体在利刃下开裂的闷响、惨叫交织,土台崩裂倒塌,柱子噼啪燃烧……   一切的一切,穿透大雾入梦里来了。   恨意如同冲天的火光。   魔洲……鱼氏的叛徒,这些从鹰赤嘴里听来的词,翻江搅海似的扰乱她的道心。   是了,她是修不成道的。   她必须要手刃凶手,哪怕是——   落得个身死利刃,在所难辞!   今夜同样睡得不踏实的,还有白珊。   她看了看窗外的月光,愧疚的叹了一口气。   【“你怎么不早说,开阴路会害人的寿元?你这样叫我跟谋财害命有什么区别?”   “反正只是个路人角色,还是个会死的反派,作为一个路人当然无所谓咯。”   “你怎么能这样?况且,如果被鱼阙看出来,她是反派诶,反派会对我怎么办?况且你是不知道今日在地府里,那反派看我的眼神……”   “宿主你可不能轻言放弃呐,我不过是被屏蔽了一会,到底发生了什么?”   “反派来救他的青梅了。”   “大概是路过的吧?你也知道反派到处在收集天材地宝,之前他不是从来没提过自己的过去么?要不是那次雨天遇见,你都不记得他有一个青梅。这次估计也是纯粹路过。”   “我不觉得……罢了,既然青梅对我们有用,那不如跟着她罢?刷刷脸,跟青梅有交情,做任务也好做。我要用那个东西。”   “你确定好了么?”   “嗯,我要用。”】   想着地府一行时,那个昳丽冷漠的少年自黑暗里现身搭救青梅,白珊心里还是有些难受。   没想到那么乖戾的家伙,也会……   她还以为他就是纯粹的坏种。   他也会有那种表情么?   这家伙不会真是喜欢他的青梅吧?   是了,像这种反派,一定会有个白月光藏在心里,绝对不会承认……也就是嘴硬。   不会是真的吧?   白珊挠了挠眉毛,有些犯难。   看着面前面板跳出来的灵根选择选项,选择了【天品木灵根】,摁下确定。   只听得嘀一声,屋内盈绿光芒大作。   灵力自四面八方涌动,精纯的木系灵力漫入白珊的体内。她原本只是凡品的神魂不断得到净化,花纳百衣似的修补重铸她的灵脉。   这等异象,甚至惊动了房中打坐的追萤。   蛇一样的瞳孔在黑暗里缓缓睁开。   *   师尊发玉简召鱼阙回仙门。   为开解九枢塔的魔气事件洗清白珊的嫌疑,向悔过塔说明情况后,白珊也得一并跟着师姐妹二人回仙林宫。   仙林宫,自上古就是灵气充沛的仙山。   钟林毓秀,高耸入云的山体常年有云雾缭绕,光是站在山脚抬头向上看,就能感到直通天穹的压迫。   这里曾是有仙人言钧天尊的洞府,由其座下未飞升的徒弟作为奉仙仙童坚守在此,教授有资质的徒生木灵根术法,兼修制毒炼丹。   仙林宫有好几个峰主,其他峰头人丁兴旺而相比之下草台峰就凋敝很多。   草台峰师尊选弟子的条件苛刻,座下不过堪堪共有四人,逐渐的也就变成仙林宫边缘。   三人入雪浪道殿拜见时,师尊仍在道殿里摆弄他新培育的灵植。   他穿着寻常的青蝉纱衣,为了方便摆弄灵植还将袖子卷了起来,长发用发带堪堪束着,儒雅随和,脸上平静。   听鱼阙与追萤向他作揖,也不抬头:   “九枢塔之事,本座也听说了。你有什么要解释的么,鱼阙。”   “这里是留影石,可证明弟子和白姑娘的清白。”鱼阙从芥子袋里拿出留影石,她将不必要的片段都切去。   侍奉童子把那石头呈给师尊。   师尊微微点头,便让一旁侍奉童子将留影石送去给仙林宫掌训长老,屏退道殿众人,有话要对单独鱼阙说。   “知道为什么本座要唤你回仙门么?”   鱼阙不语。   师尊能感应到徒弟的神魂波动,她使用阴城杂术会使得神魂变虚弱,师尊一感应便知道了。   “你去哪里了?”   师尊终于肯抬头看她一眼。   她抿抿唇,低着头还是没说话。   “可又是用了你拜入仙门之前学的法术?”越碎稚早就知道她干什么,也没有逼她承认,语气变得严厉:   “本座告诫你几次了?”   “那晏氏的钩夫人使的是邪术,你既为本座弟子,修道之人,为何不肯抛却?”   鱼阙尽可能的不去使用从晏氏学来的术法了,平日里只用鱼氏、仙林宫教习的术法。   可是这一次,确实……是不知怎么便使用了。是她的过错。   “你入我仙林宫,为的不是要同过去分割么?那些术法固然好用,但你想过后果么?”   “你太依赖过去的力量,心魔执念又这样重,你能在修道这条路上走多远?”   越碎稚瞧着她一副倔驴的模样,越说越生气:“执念太重,对修道之人来说不是好事。”   “弟子知错,任凭师尊处罚。”   鱼阙只得老实地承认。   “知错?本座处罚你多少次,你也不会觉得自己有错。”   越碎稚冷斥:   “你体内神魂越来越不稳定,多修习仙门的固根心经稳定才是,至于那些邪术,不许你再用。本座最后再告诫这一次。”   “还有下次,你不必继续留在草台峰,下山寻一个去处等死吧,本座也懒得多看你一眼。”   “……是。”   鱼阙犹豫了会,抬眼看了看面色冷漠的师尊,开口,“师尊,那鳞片您可有什么线索?”   这两片鳞甲对她来说很重要。   见她还是这样一句听不进去,骂过发现没用的越碎稚是无可奈何,叹气:   “你想知道不是?安心参加比赛,七脉争锋比赛结束后,本座自会告诉你。”   “退下吧。”   知道师尊脾气的鱼阙拜别,出了道殿。   白珊在门外侯着鱼阙。   见她出来,脸色并不好,一看就是被师尊训斥过了,有些愧疚地出声:   “鱼道友,那日真是对不起……”   “为何这样说?”   鱼阙看她。   “也许我不该缠着你去……你现在感觉如何?”   鱼阙看她的眼神越发深邃,末了轻轻叹了一口气。她也想不明白,自己是为何会答应了白珊。   正想再说些什么,道童走过打断:“雪浪道君要见白姑娘,请白姑娘随我来。”   “诶?我吗?”白珊有些惊奇。   “是。”   鱼阙摆摆手,道一句:“你去吧。”   而后走到道殿门前的古树下坐着,望着道殿供奉的花神,陷入沉思。   心魔和执念,她不是没有尝试过抛弃。   但是由得了她么?   况且,那日她为何稀里糊涂地就愿意使用阴城杂术开了阴路?   这倒是怪了,怪得很。   还有晏琼池……他身上带着很不好的感觉。   毕竟离别二十年,不清楚他的变化。   二十年……杳无音信。   *   白珊进了雪浪道殿,拜见雪浪道君。   传闻中的草台峰的雪浪道君,药毒双绝,到达大乘时年纪尚轻,道一句年少有为也不为过。   此刻雪浪道君越碎稚端坐堂上,身覆青蝉纱衣,长发松散的扎在身后。   没有其他仙师那种拒人千里冷如冰霜的疏离,倒是透着几分和蔼儒雅。   越碎稚抬眼看她,“你叫白珊?”   “是。”白珊被那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压得抬不起头来。   “木灵根么?”   她刚靠近雪浪道殿,越碎稚就察觉这个少女身上的不同,灵根精纯似乎是修道的好料,放出灵识一探查,发现确实根骨极佳。   极好的木灵根。   “是。”   “根骨通透,比本座当年也不差多少。”   他点点头,似乎很认可,“你,可愿成为本座座下嫡传弟子?”   【??作者有话说】   师尊骂人好狠   鱼鱼:好委屈 第11章 【七脉争锋11】   ◎突然暴击鱼阙的喵子◎   霁水道观,地下室。   被法术锁住喉颈的楚落笙一身是伤,昔日精心养护的长发和发黑的血黏在一起,看起来乱糟糟的,一点也不像从前傲气小公鸡模样。   有个身披黑色道袍颇有风骨的女子背着手在他面前踱步,看得出来这女子是要杀他的,只是不知道为何迟迟不下手。   “呵呵……霁水真人,”楚落笙低低地笑,扬起脸,昏暗灯光下,他的模样竟然有三分肖像越碎稚少年时。   “怎么还不杀了我?”   霁水真人有一瞬间的恍神,听得他开口,甩袖扇了楚落笙一耳光,“闭嘴。”   法术禁锢住了楚落笙的行动范围,他被打得只能微微侧头。   楚落笙再次笑起来,“只有这种程度吗?”   又挨了霁水真人一鞭子。   “你老实待在这里吧,我不想要你的性命。”她扔下这句话,转身离开,两扇巨大的石门随之闭合。   楚落笙看着被罡风斩杀在石门边上的蜈蚣残肢,神色黯淡。   他知道师尊跟这个霁水真人有些渊源,他们两个同出正派,师尊一开始让他调查霁水真人时,他尚且诧异。   现在看来师尊果真不错。   这霁水真人确实是有问题的。   他学艺不精被法器拘在这里,恐怕没几天活头了,不知道能不能把消息传出去。   霁水真人的术法将附近的缝隙封得严严实实,不论是什么都会被罡风切断……也许这次,真的会死吧。   *   白珊成为草台峰的小师妹。   追萤抱臂在一旁,看她穿上玄女绛袍服,心里很奇怪。   此人确实是没有灵根的,怎么突然一下让收徒弟颇为苛刻的师尊入了眼?   师尊要求颇高且看人眼光颇为毒辣,曾经打发过无数个资质好的修士,说这些沽名钓誉之辈实在不适合入草台峰。   她为何能轻易拜入师尊座下?   到时候楚洛笙来了,师姐弟们务必好好议论一番……绝对有古怪。   “你小师兄呢?”   追萤想起来自己好像没看见过那个嘴毒又骄傲如小公鸡的三师弟。   真奇怪,这家伙才修行回来,难道那么快又出去了么?   玉简也不通,到底哪里去了?   一旁看剑诀的鱼阙摇头,“不知道。”   小师兄这人一向行踪不定,加上那张嘴是真的能说,鱼阙在他面前很是嘴笨,见了他都得绕着走。   不过就算是这样,她和小师兄的感情还是不错的,楚洛笙跟个嘴毒傲娇的哥哥一样待她。   鱼阙才拜入草台峰时,不受其他峰头的待见,是楚洛笙嘴上嫌弃但很麻利地把欺负她的人全部打跑。   三个人待在一起吵吵闹闹,一起挨师尊的骂,像现在突然玉简不通的情况,还是少有的。   “那牙尖的家伙肯定不会饶了这小师妹。”   追萤说,又将手按在鱼阙肩上,“想不到你也有成为师姐的一天,如何,是什么感觉?”   “师尊收徒一向有准则,若是真的能拜入师尊座下,想必是有过人之处。”   鱼阙倒是没什么表示。   白珊活泼可爱,既然身怀天品木灵根,那届时待在师尊座下,也能做个陪伴。   只是……得防备着些。   晏琼池说得没错。   两人说话时,白珊换好了草台峰的弟子袍服。仙门师尊收嫡传弟子有一整套规矩。   她得盛装跟随门中大弟子去拜师尊,而后走寂天道拜祖师言钧天尊。   草台峰的大师姐,鱼阙没见过。   只听说大师姐白意蝉暂时不在仙门里。   所以同样只能由二师姐追萤引着上寂天道。   “师姐!”白珊看起来非常高兴,甜甜地唤面前两位师姐,展示她身上的玄女绛法袍。   她转了一圈,玄女绛上绣玉簪花缀涯珠,彩华流光,又束了长发,发带上垂着阴阳鱼,好不漂亮。   白珊歪头问:“好不好看?”   鱼阙点头,“好看。”   白珊拜入师门一事太过突然,导致她都没有机会能够细细盘问,那日在鹰赤面前说出的霁水真人是谁,让他这样惊恐。   这个名号确实有些耳熟,但是想不起在哪里听说过。   “对了,白师妹,我有事情要问你……”鱼阙想了想,正要出口询问那日的事宜。   追萤知道她一问起来肯定没完,打断:“有什么事情过会再说吧,我得带着小师妹去拜见师尊。”   被撇下的鱼阙坐在原地,看她们两人离去。   她挠了挠眉毛,继续看剑诀。   *   留影石送去给仙林宫后,经过掌训长老和掌门的好一番商讨,证实白珊的确没有嫌疑,至于突然出现在擂台上,想必是受了无辜牵连。   唯有青岩真君一事叫他们犯了难。   死亡的迷云迟迟没有眉目。   有了留影石后,结合鱼阙此前关于青岩真君口缝里有黑气的证词,掌训长老将它和魔洲联系在一起。   在雪浪道君的要求下,训诫堂解除对鱼阙的监视。   青岩真君的弟子对掌训长老把青岩真君和魔洲绑定异常不满,认为东皇殿绝对不会和魔洲有勾结,人族修士歧视他们妖修已久,这分明就是莫须有的污蔑。   他们要讨个证据,怎料被掌训长老搪塞了去。不满的情绪蔓延在东皇殿和妖洲之上。   鱼阙用传音鸾给白骷殿说明了有关于鹰赤的事情。而白骷殿没有回信,大概是没有回应就是他们的表态。   白骷殿恼怒鹰赤和魔修交易,辱没师门,也在调查鹰赤究竟和谁有来往,好顺藤摸瓜找到那个所为的魔洲堂主。   七大仙门对留影石里关于魔洲的描述非常警惕。   要知道,魔洲一旦重新冲破了天师封印,积压了几百年的仇恨,那群睚眦必报的疯子势必会对中洲大肆宣泄,到时候如何招架?中洲百姓怎么办?   如此看来,大陆多地发生的灵兽发狂和黑雾,也是魔洲之人所为。   掌训长老决定在七脉争锋比赛过后,令其仙门弟子全部入世修行,警惕逃逸的魔修作恶。   *   在草台峰上歇息了一二日,七脉争锋重新开赛,穿着灰蓝道袍束简单发髻的鱼阙再次来到揽仙城。   嫡传弟子的拜师仪式繁杂,白珊暂且被留在仙门,由追萤教导她仙门规矩和事宜。   要离开仙门,也得好几天后。   才踏入九枢塔的五道诛邪门,鱼阙就明显察觉到人群里藏着不坏好意的眼神在看自己。   像是一群怀恨在心的鬣狗在看走散的独狼,随时准备发动袭击。   启用双鱼瞳搜查,可是那群鬣狗隐入黑暗之中,一下子就散开了,什么也没看见。   穿着东皇殿堇色弟子服的年轻人向她借过,这人年纪不大面容干净,非常礼貌。   恰好有一阵风吹过,对东皇殿修士好感不高的鱼阙侧开身子,站在一旁环视周围,确定无事发生,也顺着人流入了塔内。   这次鱼阙挑了一个偏僻的角落,打算好好观看比赛,才坐下,那种神魂深处悸动的感觉又来了。   她强忍着不适,眼角余光却看见周围的人,脸部纷纷化成了一个个鱼头,慢慢地转向自己,嘴巴一张一合。   它们无声地呐喊:   找、到、你、了——   找到你了——   无端的恐惧犹如潮水,卷着什么东西爬上了岸,搅得她头晕目眩。   鱼阙难受得扶额,那些怪物不肯放过她,呐喊慢慢转为咆哮,一点点在逼近,眼球爆出很是可怖。   她想伸手去摸衔尾,可是手上一片湿腻的猩红,摸在剑柄上抖得厉害,眼看那些鱼头越来越近,她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突然有一只圆滚滚肥乎乎的狸奴儿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冲她喵喵叫。   魇住了的鱼阙被它这一叫叫回了神,幻境破了,满头冷汗的她环视四周,周遭的人都看着擂台,哪里有什么奇怪的鱼头。   鱼阙沉默地将看看面前的狸奴。   何为,会无端出现魇症?   自那天从训诫堂出来,遇见那群东皇殿弟子开始……这难道是在预示什么?   是否跟她使用阴城杂术有关?   可是……   找到你了,又是什么意思?   这皮毛黑亮又蓬松的狸奴不懂她的惊悸,主动凑上来亲昵地蹭蹭她,娇娇地叫唤两声,仿佛在邀请她摸摸自己的柔软的毛毛。   才从魇中回神尚且能够自持的鱼阙四下看看,并未发现疑似猫儿主子的人。   这小家伙圆圆的眼睛里带着快来摸我的邀请,对可爱事物没有免疫的鱼阙抵抗了五秒,还是忍不住伸手把它抱了起来,放在膝盖上。   肥呼呼圆滚滚的狸奴,正正好在她的喜好上来了一记暴击。   捏捏它的爪爪,狸奴就娇娇地叫。   被可爱暴击的鱼阙暂且压下心中的疑云,撸它的毛毛来缓解方才的惊悸。   这好像就是一只普通的猫子。   修士要是养宠物,一般也会选一些有战力的灵兽什么的,养对修行无益的狸奴,确实少见。   当鱼阙撸得起劲时,那被撸得直呼噜的狸奴突然竖起耳朵,从她怀里挣脱,向外走。   九枢塔人来人往,多的是不看路的修士,鱼阙自然担心它会被踩到,起身追去。   猫子似乎是在有意引她似的,走走停停,生怕她不上钩。   然而鱼阙很吃这一套,被猫钓着从偏僻角落几乎横穿了整个观礼台,来到一处完全陌生的区域。   她追寻猫子的身影,终于看见它蹲在一把椅子上,舔舔爪爪,鱼阙上前一下子捏住了它的山竹,完全的控制住猫子。   这猫子一直乱跑,说不定会受伤。   赶紧带去找它的主人是正事。   “好玩么?”   清冽好听的少年声音自头顶传来,让鱼阙僵住了肆意玩弄猫子的手。   她抬头,正好撞进含笑且潋滟的眸子里。   高束乌发披着三千霞法衣的晏琼池就歪斜着坐在她侧上方的梨木浮雕睿鹿观椅上,以手支颐,不知在把玩什么,手指修长。   他此刻完全藏起真实的模样,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看起来分明就是柔弱的仙门小师弟,那粒小小鲜红的眉心痣太有迷惑性了。   鱼阙第一反应是把猫子藏起来。   【??作者有话说】   用猫钓鱼 第12章 【七脉争锋12】   ◎你好啊,鱼道友◎   本想装作没看见掉头要走,可猫子从她手里挣脱,轻松地几个跳跃上了台,在晏琼池膝上盘成一团,眼睛恰似蛇瞳。   鱼阙皱起眉,想起来黎含光曾经说过这厮养着一只黑猫。   他的确是知道自己喜好的。   大意了。   这厮像是看不见鱼阙脸上大写的警惕和抗拒,用手里的象牙白玉扇点了点桌角,“难得故人相聚,不知能赏脸小叙否?”   小桌那头,放着把空椅。   明显就是在等她。   仰脸看了他一会,鱼阙手按在剑上,带着视死如归的神色走至观台,在那把椅子坐下。   煤球一样的黑猫主动拱到鱼阙怀里,但她不为所动,眼睛追着晏琼池,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被人用这样探究审视的目光盯着,晏琼池轻笑,展开扇子挡住脸:   “啊呀,为何这样看我?”   除去地府一行那匆匆一面,他们二人确实是有整整二十年没见。   在修士漫长的寿元里,二十年不算太长却也算不得短,却足够令某些事情蒙灰。   平日里刻意回忆过往,总有很多事情模糊不清,可今日里正式一见,模糊了的细枝末节慢慢清晰起来。   那个湿漉漉的雨夜又卷着风声来了。   她总觉得如今的晏琼池,很奇怪。   他的眼神,好似自那个雨夜开始就变了。   有种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夹杂在其中。   晏琼池,也会觉得哀伤么?   “你,”   鱼阙身子微微侧向他,正想把心里的疑问说出来时,被人打断——   “啊呀呀,小师弟躲在这儿,是在和谁聊天呐?”   突然几个穿着白底银线绣鳞纹袍服的青鸾阙弟子出现在两人身后,其中一个看起来大喇喇的年轻人一手拍在晏琼池的肩上,非常不客气。   鱼阙看着那只手,又看了看他的表情。   泰然自若,云淡风轻。   好似习以为常的师门情谊。   “是仙林宫的道友么?长这么水灵好看,啊呀呀,不得了!”   又一英气的年轻女子凑上来仔细打量鱼阙,而后转头笑道:“看来是乌宥你输了呢,给钱给钱。”   “怎么可能?”   旁边的大师兄抱头哀嚎,“不可能,师弟这不是还没有亲口承认么?”   “说你缺根筋你觉得委屈,这等糙汉找不到道侣也不冤枉。”师姐一把将他的脑袋搂在怀里,“行了,预备把法器给我吧,我看快成了。”   “啊,疼疼疼。”   大师兄弯着腰看起来狼狈得很:“师弟你这不解释解释,给大伙介绍这位道友?”   晏琼池扇子在手心里敲了敲,温声开口:“诸位师兄师姐,来找我有事情么?”   “没啥大事。”   大师姐夹着大师兄的脑袋,扬扬手:“本来想着今天没有什么比赛,找你一起喝酒的,看来没必要了,和人家小姑娘好好聊才是正经,走了。”   一行人又迅速离去。   青鸾阙,中洲七脉仙门之一的水灵根仙门,所有水系弟子的至高学府。   虽然上善若水利万物而不争是仙门的理念,但是最疯癫的仙门还得是青鸾阙。   比如因为比谁的法术学得更好,有弟子狂灌水库造成河流水位暴涨;有人结识仙林宫的弟子后将他绑去西洲赤壁试图配合木系术法种出森林……总之他们是利万物又爱争的神经病。   晏琼池的性格似乎好了很多,看来青鸾阙的这群人对他影响不小。   “你变了很多。”   鱼阙说,“想不到你会愿意拜入仙门。那么,你拜入青鸾阙是何故?”   “你这语气显得我处处不怀好意,叫我不由得伤心起来了。”   晏琼池打开折扇,掩住半张脸,垂下睫毛故作做悲戚,“好啦,你方才想问什么?”   “你,”鱼阙看了他许久,终于问出来:“你的神魂为何如此虚弱?”   “出现在阴路里,是去做什么?”   她分明察觉他的神魂越来越虚弱,比在黄泉一遇时还要苍白,像是崩到极限即将碎裂的堤坝。   原以为他会说什么不关你事这种话来搪塞,没想到他认真回答了:   “为了修补我的神魂啊,但是没成功罢了。那种水沟一样的地方,我可不愿意再去第二次。”   “这样,”鱼阙点头,又问:“那你的神魂是怎么变得如此伤痕累累?”   “是很高兴你对我的事情这样好奇,”晏琼池支着腮歪头看她,“但我觉得你多关注自身,我会更高兴呢。”   “什么?”   他突然伸手往鱼阙的后颈探去,鱼阙不明何意下意识要躲,而他却从离她皮肤还有几寸距离的空中捉出一条墨烟。   那缕墨烟在他的指尖盘绕。   “这是……什么?”鱼阙略有惊讶,这是什么时候附着在自己身上的。   “有人恨你,不知道么?”   晏琼池捏碎那缕盘旋在指尖的墨烟,“提防点罢,有的是人存心想害你。少管闲事命才会长,我早跟你说了不是?”   又解释,“妖洲的咒术罢了,不碍事。”   “东皇殿?”鱼阙想起来自己来时在诛邪门察觉到的异常,“他们为何要这样对我?”   青岩真君确实不是死在她手中的,这点训诫堂早就证实了。   “你觉得呢?”晏琼池笑,“不会真的以为七脉弟子都公正是非分明,单凭你的一面之词和所谓的证据就可以将自己摘干净?”   还真是没完没了了。   所以方才的幻觉,也是东皇殿弄出来的么?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   鱼阙垂下睫毛,思索该怎么办。   毕竟欲加之罪也是防不胜防的,如果东皇殿真要在这种事情上纠缠,那她势必得花好大一番功夫在解决。   “这些年在草台峰如何?”   “好。”   “有什么发现没有?”   “……什么发现?”   “我将你送到真相面前,你却是一点也没发觉,”他无可奈何地叹一口气,用扇子捂住半张脸,漂亮的眼睛看她,染着几分捉弄。   “什么意思?”   又开始做谜语人了。   “嗨呀,没什么。”晏琼池收回视线,把玩手里的扇子不再说话,逗她怀里的小煤球玩,眉眼温柔。   鱼阙看了他半响。   觉得脑子里过载太多,突然蹭地站起来。   猫子受惊,一下子窜到晏琼池怀里。   她连句再会也没有,便告辞了。   *   鱼阙回到她那个偏僻角落里坐着,心里一阵疑惑。   唉不是,她跑什么?   怎么不把该问的都问完?   不过说回来,晏琼池变化太大,叫她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不仅是样貌……这个倒是没什么好说的,晏氏子弟生得都漂亮,最明显的还是性格。   他……   好怪,找机会再看一眼。   抱膝思考良久,听到报幕鸟叫她的名字,终于该她上场了。   平复心绪的鱼阙抱剑上场。   她的对手是东皇殿妖修弟子。   又是东皇殿。   这几日东皇殿在她面前出现的频次格外的多。   那弟子似乎是虎妖,身躯庞大头上露着两只耳朵,影子将鱼阙完全笼罩。   没有和妖修切磋经验的鱼阙在心里捏汗。   比赛开始,两人相互作揖,双方蓄势待发。听得一声铃响,还没起势的鱼阙便察觉到妖修的凌冽杀意。   他的火系法术如密集的雨,伴随着犀利的剑术和体术朝她攻来。   这人必定也是东皇殿未来的精锐,三种招式学得都不错,还能以灵力画符,一时间逼得鱼阙是防不胜防。   在他的步步相逼之下,启用双鱼瞳极力躲避的鱼阙摸清楚他进攻的规律,但还是挨了一掌,她以剑插地滑出去好几米才停下。   她倚着剑站起来,抬手擦去唇边的血。   这家伙,是想要她死。   “都是你们害的。”那妖修携剑攻向她时,突然说话了,“都是你们仙林宫害的!”   好话赖话都让他一个人说了。   鱼阙一手抵住衔尾剑尾身,靠着衔尾煞气形成的护罩挡住了那妖修漫天火雨。   “师尊他——”   那妖修一刀劈砍在她面前,咬牙切齿,隐约可见的兽瞳积满愤怒:“若不是你们仙林宫,根本不会死,可恨你们还不承认,我要你去给师尊陪葬!”   兵刃相交,鱼阙轻巧地翻身借势跃上半空,撑在妖修的头顶凌空转身,趁他没反应过来一脚踢在他脑后。   这一脚可谓是寸劲挑动泰山,踢得他踉跄出去,两人拉开距离。   她落地,双手结印,有毒雾自体内溢出,在她周身化蛇,紫色的毒雾结成网,向四周弹射试图网住妖修。   但妖修好似早就料到她会用毒,大火蔓延,试图烧化她的毒雾。在他蓄力对付毒雾的同时,鱼阙念咒,衔尾剑剑意分化,十六把剑出现在她身后,呈十六道光牢将妖修困住,将他同他的火幕一同围困在剑意里。   这时候妖修总算知道不对了,他是火灵根,而对面仙林宫弟子是木灵根,火克木,而他的火经过特殊处理能烧掉那些该死的毒雾,为何一点作用也没有?   在分神的一瞬间,那些雾气形成两条雾蛇绞住那妖修的脖子,将他举起来,恶狠狠甩向一边,一尾巴抽碎他的火幕。   妖修靠着剑站起来,低低骂了一句话,鱼阙没听清,结印合掌,十六道光牢剑意逼近他,在一阵飞沙走石后,光牢炸裂。   那妖修竟然靠着引爆修为炸开了鱼阙的光牢剑意,鱼阙也遭到了反噬,嘴角溢血。   他低低地笑,而后站着的身形摇晃,一头栽倒。   毫无悬念,鱼阙赢了。   她沉默了几秒,依照惯例规规矩矩地朝那个妖修作揖,收剑下台。   看见在台下等着的黎含光,以为她是在等别人,点头过后打算独自离开,没想到黎含光追了上来。   “鱼道友真是厉害啊!”   黎含光被她的身法折服,鼓掌:“不过好几个紧要关头可以用你们仙林宫的术法困住他,你怎么没有用呐?”   被夸夸的鱼阙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小声说,“因为我,并不是纯粹的木灵根,学不太熟。”   “哈?可是你……”   木系灵根还分纯粹不纯粹么,   能进七大仙门的修士实力那还能有假?   “我是水灵根。”鱼阙说。   “哈啊?”黎含光更加诧异了,“那当初,你是怎么拜上草台峰的?你不该拜入青鸾阙的么?”   鱼阙摇摇头,不打算解释其中缘由,只说:“我不学木灵根术法也可以的,师尊的药毒之理我也能学,这个容易些。”   “正好呢,我有认识的水灵根道友,介绍给你。”黎含光抄起鱼阙的胳膊就带她往外走。   “我就不去了。”   鱼阙无心社交以及维护关系,她现在受了点内伤,得找个地方打坐修养才是。   “来嘛来嘛,你现在是白珊的师姐,也是我们的朋友,一个人待着多没意思呀。”   拗不过她,鱼阙只好应允了。   下场要穿过一道道的拱门。路上光影斑驳,明明灭灭落在安静走路的两人脸上。   “心情,为什么不好?”鱼阙突然出声。   “啊?”   “你的眉头一直锁着。”   鱼阙问,“发生了什么吗?”   黎含光摸了摸自己的眉间,自己也没皱眉,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出来的,摇摇头,“没事,走吧走吧。”   这个方向……鱼阙总觉得大事不好。   果然,穿过一道拱门到达观礼台时,她刹住了脚。   只见前方礼席上有两个打扮都是世家子弟的少年,一坐一站,正在聊些什么,聊到动情之处,坐着的少年握拳抵在唇上浅浅地笑起来。   “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晏琼池,青鸾阙的晏道友!”黎含光大大方方向鱼阙介绍,又侧开身子,向少年介绍她:   “这是仙林宫的鱼阙。”   两人对视几秒,晏琼池也大大方方地同她打招呼:   “你好啊,鱼道友。” 第13章 【七脉争锋13】   ◎他身上的兰花香气一如当年◎   仙林宫,寂天道。   穿着玄女绛的白珊还在爬坡,她是真没想到这成为嫡传弟子的程序如此繁琐。   追萤双手捧着灵草如意和授命狩带在前面开路,长长的法衣拖曳,花瓣化成的小妖精彩带飘飘,举着花瓣环绕二人周围。   寂天道两旁的每隔二百二十二米会有一对看起来是一阴一阳的神像。但一个宝相庄严,一个残破开裂,很是奇怪。   【“这寂天道也太长了,我要爬到什么时候?”   “这里好像是个重要的地图诶。”   “啊?我没看完全书,你可不要骗我。现在七脉争锋重开,那个一肚子坏水的家伙没达到他的目的,肯定不会罢休,得赶紧阻止他才是,我没空在这里爬坡呀。如果我不能及时到达现场,鱼阙会保下主角们吗?”   “不知道啊,路人的想法我也不清楚。”   “如果是鱼阙的话,会出手相救的吧?我想知道他们两个之间发生了什么,有没有这段剧情资料啊?”   “抱歉宿主,想解锁这段资料,你要将晏琼池的好感度提到五十,你现在的好感度……我看看,负十,解锁不了。”】   白珊哭丧着脸。想来她穿越到这本没有看完的书里也有三个月了,她的主线任务是攻略晏琼池,要阻止他毁灭中洲。   现在看来,道阻且长啊。   这厮根本不领情,而且残暴异常。   他杀伐果断,恶毒得要命。   虽然看见晏琼池现身去捞鱼阙,有点不太好受,但是比起命来,得到恶毒反派的爱情一点也不重要。   而且这几天她想来想去,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不太确定,得多观察观察。   那个反派看她师姐的眼神,   ……就还怪好磕的。   或许,她是否能改变一下思路,   让自己不再受苦?   “在想什么?”追萤停下来,转头看她,这副居高临下的尊容,带着嫡传师姐的威严和孤傲。   “没什么……师姐,这寂天道两旁的雕像,是谁啊?”   “这是神界的梦阳神君和魇阴神君,阴阳轮转大道合,乃天道之子。其他仙山也供奉着二位神君,其他的我也不太清楚。”   魇阴神君?   白珊想起来被鱼阙拉着在鬼差手下逃窜时候看见的那尊写着魇阴神君的雕像。   既然是神君为何会沉在地府里?   书没看完,可不要骗她。   “那为何,一新一旧呐?”白珊挠挠头。   “大概是阳盛阴衰的规律,人间那些无供奉或者没有香火的神像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追萤说,“快到言钧天尊道殿了,收收心,进殿拜祖师可不能有其他奇怪念头。”   “是是。”白珊苦着脸,继续爬坡。   *   风化及的上一场比赛因为白珊的阻拦和鹰赤魔气事件,已经重新排赛。   意气风发的雷灵根天才虽对这次的一甲宝座很有信心,可能参加七脉争锋的弟子也不是泛泛之辈,稍稍紧张。   好在今日有晏道友的鼓励,没什么比好友的肯定更让人振奋人心的了。   风化及当即在晏琼池的安慰里信心熊熊燃烧,紧张很快抛之脑后。   鱼阙在两人不远处坐下,摸出疗伤的丹药服用,听见他们二人对话,忍不住对风化及看了又看,表情有点费解。   晏琼池不是真心能和其他人交朋友的家伙,他又是如何认识风化及的?   ……唔,看这位风道友如此信赖眼前这位好友的表情,   想来是被骗得团团转。   黎含光并未捕捉到她的古怪神情。   三人凑在一起说话,但是大多数时间是黎含光和风化及在聊一些中洲发生的事情,从坊间细碎传闻聊到这次的魔气。   昳丽少年倒是对这些兴致缺缺,靠在椅子上只时不时做出回应,表示自己有在听。   他的眼神穿过两人看向鱼阙,漂亮的睡凤眼里带着讥诮与警告。   “含光,该是我上场了,陪我去登记吧。”闲聊中的风化及听到报幕鸟叫他,起身道一句,“我暂且比赛去了,晏道友。”   眼看两人离去,晏琼池终于闲暇了下来,拿出一串铃铛来逗那只煤球猫子,煤球滚来滚去,好不可爱。   鱼阙沉默半响,起身,在他身边坐下,开门见山问:“你接近黎含光和风化及,有什么企图?”   “鱼道友你这是什么话?”   晏琼池头也没抬,语气平淡,“风道友乃雷灵根天才,我能对他有什么企图?若说有,也是上干赶着巴结这样一位天才求一个苟富贵勿相忘罢了。”   “我一直与人为善不是?”   “撒谎。”   “好啦好啦,我是想杀风化及没错。”他语气倒是坦诚,眼睛暗紫浮现,露出乖戾笑容。   鱼阙眯眼,直起腰后仰,“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我想看天才的陨落,想知道那会是怎样的一番光彩,天才垂死挣扎时,会像败狗一样哀嚎求我放过他还是痛哭流涕地问我为什么。”   手又下意识地按在衔尾。   果然不错,这个家伙就算皮囊越来越漂亮,内心也还是黑的,她此前在纠结什么呢?   “开玩笑啦,风道友可是我的好友呢。”   晏琼池见她如临大敌好似受威胁的小狼龇牙,表情一换,又变回那个单纯的漂亮小师弟了:“不过你露出这副神态,打算阻止我?”   “不会。”   她犹豫了一会,摇头。   不好意思,她很惜命的。   “很好,这才是鱼阙。”晏琼池很满意,又问,“东皇殿那人是下了死力的,你疼么?”   方才一掌打得她护体罡气差点涣散,不疼是假的,吃了丹药才好受些,不知道下一场开赛之前能不能缓过气来。   “还好。”   小煤球突然炸毛,龇牙咧嘴,晏琼池手里的铃铛化为蝴蝶散去。   鱼阙松开剑柄,看它:“它怎么了?”   “把手伸出来。”   她疑惑照做。   他在鱼阙的手心里轻轻一点,指尖灌入灵力。温柔精纯的水系灵力流窜全身,把她积郁在体内所有的不适冲散。   “继续打坐罢,我替你护法。”   长发顺着肩滑落,落在她手上有些痒痒。   鱼阙闻到了来自他身上干净且淡雅的兰花香气。   一如当年。   *   比赛陆陆续续地又打了几场,今日的排赛在黄昏之前全部打完,鱼阙在打坐疗伤后,也比了几场,三胜一负。   最后一场操作失误,那人也确实够强,鱼阙知道打不过,主动认输。   打不过还硬来,很伤身。   黎含光和风化及因为名次不错心情非常好,凑到晏琼池面前复盘了好久,这个被信赖的少年也认真地为他们分析。   他的见解总是一针见血。   等观赛的弟子差不多散光,这三人总算复盘完毕,打算动身各自回去。   鱼阙也从打坐的状态里回神,跟着他们出了九枢塔,就看见外头的雨下得很大,雾气蒸腾。   “下雨了。”   黎含光伸手接雨,有些皱眉。来时天气尚好,没想到这才过了几个时辰雨就下得这样大,真叫人苦恼。   “鱼道友你一个人回去吗?”她钻进风化及的伞下,看见同样望着雨苦恼的鱼阙。   “嗯。”   九枢塔通往仙林馆的路上要经过一条长巷,雨若是下得太大,她真的会迷失方向,这回会遇见好心人为她指路么?   “我送你回去罢。”晏琼池说。   “这倒……”鱼阙刚要拒绝,就看见他递过来的煤球猫子,下意识地抱住了。   猫子沉甸甸地,肥满可爱。   它蹭蹭她的手,娇娇地喵喵两声。   “劳烦晏道友了。”她说。   晏琼池抽出一把竹伞,握着伞柄的手白玉似的骨节分明,他将伞往鱼阙的方向一倾:“走吧。”   两个人安静地走在长街上,雨落在伞面,淅淅沥沥,叫人思绪万千。   抱着煤球的鱼阙觉得是得说什么来缓解气氛,可是说什么呢?   要问这些年你到何处去了变得如此大,还是翻点东洲那些伤痕累累的往事故意寒暄,又或者是说你这厮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全身都带着不怀好意的算计?   也行应该追问他最近发生的这些破事,他不像是一无所知的样子,可这厮向来酷爱当谜语人,猜不透他的意思。   想了想,鱼阙又感觉没有必要,她答应过他不会过问和干涉他的事情。   没话找话会让人觉得烦闷,这样并肩默默地走上一段路就可以啦,雨景那么美,问那么多干什么。   “不打算问我些别的吗。”   率先开口的居然是晏琼池。鱼阙没有逮着机会问那些无聊的事情,有点意外,低头看她:“在想什么?”   “……想吃面。”   鱼阙望向雨幕下那个支着的面摊。   雨天吃一碗面是她不多的习惯之一。   “吃点么?”   晏琼池愣了一下,摇头,还是引着她到了那个小摊子里。   “喔?是你啊,问了三次路的那个道长。”   大爷还记得这个糊涂蛋,看了看旁边世家子装束的少年,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两份?”   “劳烦您,一份就好。”他礼貌地说。   两个人坐着简陋的椅子,晏琼池精致华贵的三千霞法衣垂在地被雨水洇湿他也毫不在意,双手平放在膝,很是乖巧地看她吃面。   小煤球缩在他怀里,竖着耳朵也看她。   “你一直记得啊。”少年睡凤眼里带笑。   “嗯。”   一切好似又回到了那个奔逃的雨夜。   同样是避雨的小棚子,同样的一碗面,尚带稚气的小少年晏琼池坐在身边,睫毛湿漉漉的,两人都那么疲惫。   面很乏味,但回忆酸苦。   淅淅沥沥,雨声。   还有沉默。   吃到一半,鱼阙觉得吃不下去了,停了筷子,“吃好了,走吧。”   晏琼池拿出灵石结账,撑开伞。   长巷很快就走到了尽头,拐过两个弯,便能看见仙林馆的青木旗。   “给。”   鱼阙小心将芥子袋倒转,芥子袋里掉出来几个铜板都塞给晏琼池,算是结了他的面钱。   她不像师姐追萤或者师兄楚洛笙那样有家族资本支撑在仙门的用度。   在仙门时候靠弟子补贴,在外游历给人看相卜卦,顺便替别人收妖驱鬼赚点路费。   鱼阙从他的伞下钻到屋檐下,摸出腰上的腰牌准备刷开门口的禁制。   想了想,回头看他。   雨夜下的少年撑着伞,湿漉漉的水雾模糊他的眉眼,朦朦胧胧的好似和她是两个世界。他的目光幽幽,掀起来自那个雨夜无助的回响。   她轻轻说:   “好久不见,晏琼池。”   他笑了笑,垂下睫毛,“好久不见,鱼阙。”   鱼阙转身进门,咔哒把门带上了。   看着她进门后,晏琼池脸上的温柔终于褪尽,撑伞转身走进雨幕。   怀里那只蓬松的煤球猫子化为矫健漂亮的小蛇,嘶嘶吐信,而后咬着尾巴变成环绕脖颈的项圈。   夜色深沉。 第14章 【七脉争锋14】   ◎莲一样的少年◎   钱宁城在揽仙城的北面,毗邻北洲和西洲,南接中洲,可谓是四通八达的大陆枢纽,而自古大路交汇之地势力纷繁复杂。   这里对热闹奢华的追求完全不会因为大雨停歇,甚至还因为有雨幕的遮挡更加肆无忌惮。   城内最声色犬马的酒楼月莲台,纵情声色彻夜欢歌,因为隶属于妖洲境内除东皇殿以外第二大宗派——堪比人族合欢宗的趾妖阁之故,宾客都放得很开。   妖洲对修士的律己戒律没有那么严格。   今夜的月莲台比此前日子还要热闹。   北洲最大的商会风家运了一批宝贝在此处开拍。   谁不知道北洲风家的拍卖行亨通四海,最擅长两头押宝,在他们手里流转的东西都是奇货。   风家很少会在北洲以外的地盘开办卖所,这次似乎是有东西着急脱手,才临时决定选在月莲台。   虽然大家好奇,但正经修士还是不屑于来这种地方。今夜聚在此处的多为妖洲修士。   妖洲来的妖修最喜爱亵玩人族少年,这也是月莲台里心照不宣的秘密。   趾妖阁本宗的妖修弟子见风家很卖他们面子,很高兴,喝得也高兴。   聚集在月莲台的趾妖阁弟子,金丹以上的修士都分在月台雅间内,他们席间讨论今夜的拍卖,讨论中洲发生的种种怪事,讨论该死的七脉争锋,讨论人族对待妖洲越来越过分的戒律。   其中有一人离席解手,醉醺醺的回来时候迷了方向,接了点雨水拍头上醒酒。   路过万夜回廊时,他见昏暗的灯光下,有一个乌发玄衣的少年倚在美人靠上,望着雨沉思,静如冷雾中一朵半开不开的莲,这惊鸿一瞥叫他好不动心。   他四下里打量,觉得那个长得如同靡艳魔花的少年,只一人在如此偏僻的角落里独自看雨,周围又并无护卫,看起来不是周遭的世家子弟,身上气息污浊,又不似七脉弟子,也不像其他宗派的修士。   察觉不出修为。   看不出修为就是没有修为。   那想必就是月莲台新引进来的清郎了,这月莲台的清郎也是钱宁城一绝,全是样貌个顶个漂亮的清秀少年郎。   唯一麻烦的是,这些被调教过的清郎,很是娇蛮,受不得半点气。想来这人,应该也是个客人闹起来的清郎罢了。   “你是新来的清郎?”他上前问。   被打断思绪的少年闻言回过神来,抬头看他,乌沉沉的眸子里带着冷漠,没说话。   “既然是新来的清郎,在这里躲着干什么?”见他没反应,喝醉了的妖修向前一步,“为何不去侍奉仙长们?”   “你是东皇殿的人么?”莲一样的少年看了他半响,终于开口。   “东皇殿……嗐,都是妖洲势力,也差不多的,”他拍拍胸口,“我乃妖洲第二大宗门,趾妖阁的内门弟子。”   但他没听见想象中的赞叹,皱起眉来。   “我是趾妖阁的内门弟子。”   往常他只要在这些清郎面前说一说自己的身份,必然会得到清郎们的羡慕的赞叹,怎么这厮好不识抬举?   “原来是趾妖阁的仙长。”   少年注视了他好一会,低低笑起来,歪头,“我迷路了,不如仙长行个好,将我带回去罢?”   “可、可以,你跟上来罢。”他被少年这可爱的举动迷到了,清清嗓子。   蹲在少年怀里的猫瞧了瞧那妖修,又看了看自己的主子,咪呜两句。   “清郎怎么称呼?”   “魇阴。”长廊上描绘颂祝魇阴神君的密文,少年瞥了一眼,随口说道。   那妖修笑了,“魇阴可是神君的名字,你一个清郎和神君同名?休得胡说。”   虽然清郎和客人之间是有些小花样。   但月莲台玩这么花?   “那,仙长叫我晏琼池就好。”   “晏琼池?”妖修醉醺醺的,只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但是想不起来,嘿嘿笑了夸奖。   他带着晏琼池回到自己所在的雅间内。因为是本宗修士,待遇格外的好,这富丽堂皇的屋子里不只是前来,一屋子年轻俊秀的清郎。   那人引了晏琼池入座,给大家介绍。   喝大了的妖修也能看出他和这些清郎的不同,他不像这些玩物儿一般气质,俨然是尊贵的世家子弟或者是仙门徒生。   不过他并未反驳,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的笑,不温不恼,但是又带着隐隐的威严,叫人不敢靠近。   这群没什么脸皮的妖修第一次知道何为可远观不可亵玩,都偷偷瞧他,但没人近身。   “喝酒么?”   有人拿着酒壶过来,要给少年倒酒,他拒绝了,给自己倒了茶,但不喝。   倒是他那只黑猫,对奶糕很是感兴趣,跳上桌埋脸猛吃。   “今夜拍卖最压轴的是魔洲之物。”这群妖修喝多了,又开始议论起来,“我刚才打听过了,想不到风家真是大胆,连魔洲的生意也敢做。”   “现在七脉六族有谁是干净的?”   “可恨那群人族,眼里只盯着妖洲,对他们自己人呢?”   ”谁在乎人族!呸,一群道貌岸然的东西!”这妖修啐了一声,“自从我们妖洲降了人族,就一直受那群老儿掣肘,戒律多得不得了。”   “就说七脉争锋上发生烂事,青岩真君好歹乃我族精锐,一是没证据二是嫌疑人明明确确,为何偏把他和魔洲联系在一起,搪塞我们?”   “简直欺我妖洲太甚!”   “听说杀了青岩真君的还是个仙林宫的嫡传修士?仙林宫也不见得干净,他们炼的丹药吃不得的。”   “东皇殿那群人都是疯子,希望有一天那个仙林宫的小贱人能落到他们手里,我倒要看看她会是个什么下场,东皇殿的老二都不小,便宜她了。”   另一个妖修哈哈笑起来,在怀里的清郎身上乱摸,清郎娇嗔扭捏,风情不输女子。   “要是东皇殿用完还活着,我也得教教她什么是妖洲的尊严不可玷污!”   晏琼池抬脸,缓缓扫视屋内说笑的众人。原本吧唧吧唧吃奶糕的黑猫也不吃了,原本萌软的眼睛凶狠如恶鬼。   “它怎么了?”   妖修被那猫似蛇非蛇的瞳孔吓到了,伸手想赶它,被一口咬下好大一块皮肉,大声嚎叫。   旁的几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只听细微的咔咔回响声后又是什么东西被穿透。   几缕发丝细软的剑蛇穿透了喉管,将在场的每个活物都串联一起。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低下眼帘去看贯穿自己脖子的银丝。   这群妖修好歹也是金丹的修士,这种程度的伤不至于一击致命,而那些清郎痛得撑不住,脖子被划开半边,躺在地上好似死鱼那样喘气,不一会就气绝身亡。   银线锋利如刀着实诡异,卡得他们上不去下不来,要挣脱的唯一办法只有自愿切断半个脖子。这银线似乎还会蚕食他们的修为。   一动不敢动,维持姿势转动眼珠看向剑蛇的源头。   温和且沉默的少年此刻站起来,凑近方才说话最难听的那个妖修,俯身凑近他:   “方才仙长说了什么?我没听清楚,再说一次?”   “你、你是什么人?”   见他逼近,那妖修下意识想想躲,可一动,银线便将喉管割裂,鲜血溢出。   “我?不过是个清郎罢了。”   晏琼池一边说话,一边抽出那妖修的佩剑,剑尖沿着他腹下滑落,“你方才说的什么。”   “没什么……你你你,不知道哪里冒犯了道友,还请明示,放了我吧……”此人吓得语无伦次,眼睁睁看着剑刃停在两腿之间,那是冷汗涔涔动弹不得。   只要噗嗤闷响,妖修骄傲的宝贝已然是开了叉。   他痛得大叫,身体作势跌向一旁,作为乱动的代价,银丝割开了他的半边脖子。   濒死的鱼一样喘气,眼睛死死盯着面前这个来历不明的少年。   “怎么了?”门外守卫听到了那妖修听见惨叫,问了一句,只听剑蛇咔咔回响,门外也没了动静。   晏琼池眼神转向方才那个将他认成清郎的妖修,抽出腰间封着的乾坤尺,一句话没说,抬手就是一劈。   人首分离。   “你你你……”   回身踩在死鱼一样的妖修脸上,冷笑,“希望你下辈子能够知道何为祸从口出。口无遮拦就罢了,你说话好难听,我不喜欢。”   他又叹气,“真是讨厌粗鲁的人啊,粗鲁的人配有来生么?”   说罢,他抽出了那两个妖修的神魂,手指合拢,生生捏碎。   “你、你也是修士吧?擅自对其他修士出手,你不怕训诫堂么?”   其他人哪里见过这么阴毒的手段,那是吓得一动不敢动,这个时候倒是记得将戒律搬出来震慑。   “妖洲和魔洲有勾结罪无可恕,”晏琼池换了个义正言辞的语气,非常认真:   “我这是在肃清叛贼,替天行道。”   又想到了什么,说,“今天我心情还不错。请你们做梦,如果能醒来,还希望仙长们能忘掉今天的不愉快啊。”   那只贪吃奶糕的黑猫化身为蛇,口中有紫雾喷射,雾里没有毒,是能令人昏睡的麻药。   只不过中了这紫雾的人,至此开始,要在梦里经历三千个梦魇才能醒来。   银线剑蛇寸寸回缩少年袖内,屋内众人纷纷倒地,开始口吐白沫控制不住地痉挛。   晏琼池离去前,想了想,凭空变出一个腰牌,随意抛在这些人中,头也没回地拂袖走了。   耳听得钟鼓声声,预示今夜的重头戏即将开场,他也正是为这个而来。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七脉争锋15】   ◎你是弑兄的晏氏少主◎   拍卖的场所在月莲台内阁,由于本次货品特殊且消息不能外泄,只对贵客开放,要进入得出示能够证明身份的物证。   玄衣乌发怀抱黑猫的少年摸出一面小旗交给管事,便有专人将他引进内阁。   内阁里别有洞天,雕梁画栋,到处是仙人抱月的浮雕,昂贵的纱幔垂落其中,尽是春光糜艳的趾妖阁审美。   拐过万夜回廊,上了二楼,拐角便看见一扇插着山河流云旗的红漆雕花门。   东洲晏氏以山河流云为旗,取河清海晏,进取三千流云霞光之意,可谓纵横六洲的超级世族之一。   因为崇尚道儒,所以晏氏培养的子弟大多温雅有礼。但这群温雅之人对收集天下奇珍宝器这一癖好到了疯魔的程度,到处设立为晏氏搜罗法器的晏龙庭。   即便是亨通四海的北洲风家也怕这群疯子。随着两个大世族来往密切,风家承诺只要开设拍场,就会为晏氏预留一间雅间,供晏氏子弟随时莅临。   今日并无不同。   将门口上禁制后,少年在铺着狐裘的摇椅上一歪,举着他的猫逗它玩。身边浮空的镜子实时转播拍卖行的情况。   能被风家拍卖的货品果然不凡,无论是法器还是法衣,品质和品阶都不低。   引得那些识货豪族世家子弟竞价。   一件件珍奇法器流水似的拍出,斜倚在椅子上少年兴致缺缺,对各位狂热的豪族子弟倒是更感兴趣。   可够热闹。   且不说正经的修士会不会来,没有消息渠道的正经修士不会知道雨夜里有这么一场拍卖会。能来的都是关系网里的一员。   在场的人里,妖洲的人数最多。东皇殿的修士不少,更别说什么趾妖阁还是什么舫星门,世家豪族子弟也大多是妖洲人。   前脚不满掌训长老对他们决策,觉得这是无端诬陷,后脚便就急不可待地争抢魔洲出来的东西,来日清算要怎么办呢?   这副嘴脸真有意思。   他逗猫玩,这只煤球儿虽然腿短,但超级灵活,站立还是团成一团都很迅速。   这样无趣地玩耍了一会,直到展出一个据说是被覆灭的东洲鱼氏家主戴过的头冠,少年才来了兴趣,高价拍下。   这是个小巧的女冠。   四条菱花鱼呈咬尾状环为底座,冠身开着鱼氏的浪花纹样;镶嵌着普通的海蓝灵石,其实镶嵌应该是传闻里的古海国宝石,被挖了替换;四枝长丝向后延伸,也是浪花纹,长丝下勾着亮晶晶的纯粹灵石,垂着漂亮的流苏。   从这样精致的浪花纹来判断,确实就是鱼氏遗失的东西。   没想到竟然辗转出现在这种地方。   少年很是喜欢,将它小心收好。   小煤球卷在一旁,开口说话,“少主,你要是送这个给鱼阙,她一定会问是从哪里来的,到时候她非得追查怎么办?”   少年淡声说,“很好的藏品不是么?”   行吧。   煤球甩了甩尾巴,收声。   镜子始终没有捕捉到可疑的人,全是一群不知死活的蠢货。少年正想切频看看别的,突然看见北门处进来了几个人。   隐在雨幕里,肃杀非常。   月莲台的管事一脸恭敬地将为首的人迎进来,身后跟着看起来修为不低的修士,直直朝着这小楼方向来了。   若是猜得不错,这些人也是为了今夜的压轴而来,况且……身份不低?   正当少年撑着下巴思索时,镜子终于接到了今夜的主场——装潢精致的展室。   只见商会会长小心谨慎地呈上了一个锦盒子,身边的护卫换成了一群分神境界的修士,好似里头装着什么极度危险之物。   他将锦盒轻轻放在台面,打开,只让镜石短暂掠过那东西的表面,迅速切换,好似再看多一眼要死人。   “真是大胆。”   少年自然看清楚了,冷笑:“果然是为了利益什么都做得出来。”   “那个家伙,”煤球又甩了甩尾巴,语气也带着鄙夷,“想不到跑到这里躲着。”   商会对此物的起拍方式就很刁钻,要以等价的法器来交换。这群妖洲的蠢货们对它趋之若鹜,抛出的法器一个赛一个罕见。   三轮激烈的竞价后,那个盒子被妖洲东皇殿之人斩获,他拿出来的法器最合商会胃口。   交接仪式自然隆重,分神期的修士围了三层又三层,东西封在能够隔绝气息的锦盒里,由商会会长,亲自送到买下它的修士雅间内。   *   “恭喜师兄拿下这等宝物。”   “有了它的辅佐,加之收灵散的妙用,想师兄的功法必能大成啊!”   这边斩获压轴宝物的雅间里是得意洋洋,好不快活,几个师弟都真心在为师兄能够拍到它而高兴。   坐在堂中也是买主的男人长得怪模怪样,显然就是东皇殿的妖修。此刻听着周围师弟们的吹捧夸奖,很得意。   “也不枉我拿了三首陀火珠换啊,那可是极品法器呢,我战岐林……”他正打算痛快的吹嘘,眼角不经意瞥见地上的一道影子,顿住了。   一道冷色的影子从门缝外投射进来,瘦瘦长长,像蛇,可是不对,红漆雕花门并非空心,怎么会有影子投射在地上?   正有疑惑,门口突然被大力打开,屋内所有人听得声响,齐齐回头看向声源。   只见门外站着一个人,身后的长廊一片漆黑。他隐在黑暗里,像是来索命的恶鬼。   寒意卷着潮气自长廊吹进屋内,叫众人不由得自心底打了个寒颤。   “……你是谁?”战岐林下意识开口问。   “您诸位晚好啊。”   门外那人大大方方地跨进屋内,礼貌地和众人问安,灯光照出他五官的瞬间,身后大门被风紧紧关上。   来人是个相貌昳丽的少年,额间有一粒朱砂痣,身穿玄色袍服,昏暗灯光下衣摆流淌鎏金竹叶暗纹,金镶玉带束腰,腰身劲瘦。   年岁不大,脸上依稀可见腼腆,乖得像是误入狼窝的绵羊。   可他全身看起来都很不对劲。   屋内这些分神境界的修士迅速反应,拔剑将他围了个严实。但凡他再敢向前走一步,头就要从脖子上掉下来。   “你们都是东皇殿的么?”   “你是谁?”战岐林又问了一次。   “很好,这也省了我再去找第二次。”   少年没管他,自顾自地说。   那些指着他的剑刃又近了几分。   玄衣少年直视在堂中的男人,不见一丝畏惧架在脖子上的威胁,语气里倒是带着几分可惜:   “不计后果的鲁莽是会让你们送命的。”   “乾坤尺……?”   战岐林眯眼,视线停在他腰间的佩剑。   到底是东皇殿仇海峰掌门之子,几分见识还是有的见识,“你是晏氏的人?”   他站起来,手悄悄伸到背后握住本命剑,冷笑。   他自然也知道晏氏豢养的晏龙庭是什么德行,这群家伙一向看上什么就抢什么,丝毫没有道理,“不知道晏氏道友闯入我这里是因为何故?”   “我所求之物就在你手中,若是你自愿与我,”少年咧开恶劣的笑容,“作为交换,我会让你们平安离开月莲台。”   这就好比打家劫舍,抢了东西还要慷慨的说一句你们可以走了。   听听这合理吗?   战岐林身边一个小师弟对这个突然闯入的家伙很是不满,又听得口气如此狂妄,命令那几个分神期的修士护卫直接将人杀了。   下一秒他的脑袋便被什么东西切断,掉在地上滚了几圈。   剑蛇自少年袖间游曳漫出,簇拥着他,扭曲如同荒野纠缠的荆棘,带着凶戾的对血的渴望。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再一次将这群不听劝阻的蠢货串联一团。   战岐林也认得这个法器,晏氏的银丝剑蛇,相当歹毒。鬓间流下冷汗,抄刀展开护体罡气防御那些银蛇,试图和少年斡旋。   他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将倒手的宝拱手给他人?况且这厮还一口气杀了他那么多师弟,实在是该死!   “我不会告发你和魔洲有染,放心好啦。”少年语气轻松。   “休想!”   晏琼池下腰躲过他的偷袭,风刃削断他几根发丝,语气也陡然一变:   “啊呀,那就是没得谈了。”   他瞬间扭身在被刀惯性带得略有不稳的战岐林肩胛骨处点了一下,强大的水系脉冲就将人打了出去。   护卫战岐林的修士乃分神期都尚且不能敌,何况是他这元婴修士?   一个脉冲打得战岐林护体罡气涣散,狠狠撞在柱子上,锦盒自他的芥子袋里甩了出来,落在桌子上滑行,战岐林下意识向前去够的手被匕首狠狠钉在桌面。   晏琼池先一步捡起那锦盒,俯下身凑近他,红舌尖齿阴森森:“我原以为敢和魔洲来往的人多少有几分谨慎,至少能学会审时度势,真可惜,看来你还是个蠢货。”   虽然被钉在桌面上,战岐林到底是尊严不可折辱的元婴修士,迅速催动灵力试图反抗。   周身灵力暴起,但很快消散。   他痛呼嚎叫,刀刃里有什么东西在啃食他的皮肉,磨得他刺疼。   “如何,”晏琼池按着匕首缓缓转动,“肯将东西让给我吗?”   可恨,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夺了他囊中之物还这般羞辱他,待他……也罢,暂时忍下这心头恨,先活下来再说。   “东西给你便是,放我一条活路。”   战岐林松口。   “为什么要针对那个仙林宫的修士?”晏琼池拿了锦盒,还是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你说那个女修?”战岐林愣了好一会,记起来是有那么一回事。   “为何要挑唆东皇殿的修士这般欺负她?你明知道她的修为对合体期的青岩真君构不成什么威胁。”   这回刀刃贴在他的脸上,犹如毒蛇吐信:   “你知道是怎么回事的吧?为何不去找那真正罪魁祸首呢?青岩真君与魔洲的人早就私下有交易,死不足惜。“   少年很是爽快:“非要为青岩真君报仇不是?现在你们要找的人就在这里,尽管来杀。”   战岐林不懂这个疯子想干什么,这厮语气里带着“快来杀我”的兴奋。   怎的这般猖狂,他到底是什么人?   “啊,不对,我可没动手。”   他又作苦恼,将钉在桌子上的匕首拔起来,丢在脚边:   “我只是在一旁看他拔剑……你说奇怪不奇怪,怎么有人能对自己这么狠?真是看得我胆战心惊。”   发觉大事不好的战岐林想遁走,但是晚了,黑气自小腿爬上躯体,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跪下身缓缓去捡那把匕首,横上脖子。   关节在巨大的求生意志抗拒与另一股力量的博弈下咔咔作响。   他疼得满脸是汗,咬牙问出一句:   “你究竟是谁,我们素日不相识何苦逼我到这个份上?将名号说出来,叫我死个明白。”   但他又突然想起来什么,挤出一个嘲讽的笑容,语气带了不屑:   “既然乾坤尺在手,你想必就是那个……弑兄的晏氏少主吧?”   这等世家大族的辛密,   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么?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七脉争锋16】   ◎鱼阙和新认识的朋友之早饭杂谈◎   话毕,整个屋子里弥散的威压退潮般消散,照明的烛火瞬间熄灭。   少年眼中仿佛在看蝼蚁挣扎取乐的戏谑慢慢褪去,睫毛垂下,遮住乌沉沉的眸子。   悲伤如同拍击涯岸的澎湃潮水,使得青面獠牙的恶鬼变回了普通的人族少年,哀戚入他手里握着的剑摇摇欲坠。   那句话好似千刀万枪,对他造成的伤害不小。   骤然从控制里解脱的战岐林瘫倒在地,大口喘气。   他赤着眼看面前的人族少年,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他的反应如此大,但好歹自己挣脱了那种可怕的窒息束缚。   “你不能杀我,我是东皇殿仇海峰的掌门之子,只要你……我可以帮你做很多事,东皇殿有很多法器,保证你会喜欢的,晏氏少主。”   战岐林虽满口讨饶但威风不倒。   正想好好和他谈个条件,额间一凉,抬眼,乾坤尺的剑尖已然抵在他额顶。   “……真可惜,本来想留你一命。”   少年喃喃说,突然轻笑,“是啊是啊,我是弑兄的晏氏少主……那还有什么是不能杀的?”   他身后有巨蛇摇曳升起,死亡的阴影铺天盖地。黑暗里,少年双目暗紫浮动,阴森如同冥水河里的恶鬼。   ……   屋外的雨渐渐变小,有要平息的趋势。   月莲台依旧沉浸于纵情声色之中。   “少主这是要去哪里?”   北门回廊,战岐林和他一众师弟点头哈腰,簇拥着玄衣乌发的少年出门。   他撑开伞,语气冷淡,“回去就寝,这样晚了,按时作息是好事。”   大家面上都露出惊讶。   这个杀胚看起来完全不像是那种会老老实实天黑就寝的家伙,雨夜里一个又一个的收人头不才是他的责任么?   看来想变强就得先自律。   少主真是叫人肃然起敬。   众人目送少年自雨中离去,开始各自活动筋骨,关节噼啪作响。   为首的战岐林看了看掌心,露出一个讳莫如深的笑容,“少主真是仁慈啊。”   雨落在伞面,如同蒙布击鼓,   无端叫人心里发闷。   “少主,您的神魂已经这样虚弱,为何还要做到这份上?”盘踞他颈间的小黑蛇语气担心,“以后有什么事,交于我来做就好了。”   晏琼池嘴角溢血。   他毫不在意地抹去,摇摇头。   *   仙林馆。   一夜噩梦的鱼阙按时在卯时醒来,掀开被子,发现枕头和被子都沾着血。   镜子面前看一看,发现自己口鼻处皆有血迹,已经发干发黑了。   昨日睡前打坐,她分明感觉自己要摸到了金丹的边缘,就差一点机缘突破,实力就能更上一个台阶。   只不过……这些血是怎么回事?   运功探查神魂,神魂情况虽然不佳,但并未感觉有恙。   颇感奇怪的鱼阙用术法洗了脸,还是那个打扮,灰蓝道袍,额间系白色抹额。不巧木簪子跌在地上断了,干脆用发带将头发梳上去。   精神些也好。   背上衔尾,精神抖擞出发去往九枢塔。   雨已经停了,长巷青石板小路上泛着潮湿凉意,墙内伸出来的柳叶青青。   跟着地精走没有迷路的鱼阙,即将到达九枢塔时被人叫住。   循着声音看去,发现是黎含光和风化及二人,这二人坐在支在路边的脚店里热火朝天的啃饼。   晨阳冲破朝雾。   脚店边上有一条河,依稀能看见摆动的青柳,粼粼的水光,几只鸟儿在树上叽啾。   脚店老板在炖味道很香的羊肉汤,瓦罐边上溢出来的雾气蒸腾,木材发出燃烧的噼啪声。   “早上好,鱼道友!”黎含光朝她挥手。   一心惦记比赛的鱼阙朝他们点点头,没有参与他们热火朝天吃早饭大活动的意思,抬脚要走。   “鱼道长不吃早饭么?”   黎含光又喊她,“一起吃点嘛!”   “白珊说这个小店的羊肉泡馍最好吃,来嘛一起尝一尝。”   折返的鱼阙坐下。   黎含光将一张大白烤饼塞给她,扭头跟老板又要了一碗羊汤。   “鱼道友,你为何一直系着这个白色的抹额?”黎含光从热腾腾的羊汤热气里看鱼阙,发觉今天将头发盘起来的她格外漂亮。   今日的鱼阙将长发束成发髻,露出修长洁白的脖颈,下颌线柔和,小巧圆润的下巴,眉毛绒绒脸上也带着一点点的绒绒,嘴唇红得像是落在雪地的朱果,内敛含蓄,像是化了的三月湖水,清冷又干净。   就是穿着灰蓝色的道袍都掩不了这份冰清玉洁,更添飘逸的风骨。   捧着白面大饼有点嚼不动的纠结模样也好可爱。   “这个啊……”鱼阙不知道怎么下嘴,听了黎含光的话,含糊回应:“我娘亲自小就不准我将抹额摘下来,所以一直戴着。”   听到鱼阙说了娘亲二字,   黎含光面上的笑容慢慢黯淡。   “怎么了?”   察觉到她情绪变化的鱼阙放下大饼,看向黎含光,“为什么不高兴?”   昨天她就发觉了黎含光眼里的忧愁,似乎是被什么事情困扰。   “唉,我娘亲病了,”黎含光惆怅得很,“她这病症着实是凶险呐,黎郡查不出来,请了金光洞的医修诊断也看不出是什么问题……”   “请仙林宫的雪浪道君看过了么?”   仙林宫的医修中洲第一,很少有治不了的疑难杂症。尤其是草台峰的雪浪道君,他的药理医修冠绝天下。   “仙林宫昨日才看过,说是可以治,已经给我阿娘开了药缓解症状,但想要完全根治,必须要练出一味七品丹药作引。”   “什么丹药?”   “开灵元阳丹。”   鱼阙知道这个丹药,那是师尊越碎稚的成名丹方。七品丹药,材料珍贵很是难得。   虽难得,但好歹知道解救办法,那为何还是这样愁眉苦脸的?   师尊道心仁慈,只要集齐了药材,按理不会拒绝七脉弟子的求药。   难道有什么很难凑的药材么?   “开灵元阳丹,必须要紫金龙兽丹炉才能炼出来,而那方紫金龙兽炉不在雪浪道君手上,所以没有办法帮我炼制。”   紫金龙兽炉?   鱼阙听师姐说过,师尊少年正是靠着一鼎九口紫金龙兽炉炼尽天下奇丹,扬名中洲。   这么珍贵的法器,现下不在师尊手上么?   “那怎么办?”   “只有找到霁水真人了。”黎含光说。   猛然回想地府里鹰赤听到这个名字如此恐惧的表情,鱼阙竖起耳朵,“找她干什么?”   “族内老人告诉了我某些有关于雪浪道君的旧事,我觉得那鼎紫金龙兽炉就在她手中。”   是什么关系才能让她那位嘴毒的师尊将这样珍贵的丹炉交于其他人?   “那开灵元阳丹,是雪浪道君为当时的道侣参悟的丹方,后来……”黎含光压低声音,尾音拉长。   鱼阙微微睁大了眼。   莫名有种听到了不该听的心虚。   好刺激,师尊的前尘旧事,这是可以听的吗?   她看了看四周,也压低声音:“后来?”   “后来没有后来了,我不太清楚。”   黎含光说,“反正族里的老人说那丹炉很大程度就在霁水真人手上。”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等七脉争锋结束了,去拜访霁水真人。我不能放过每一个我阿娘好起来的希望。”黎含光低头,闷闷地说,搅了搅碗里的羊肉汤。   霁水真人么?   鱼阙思绪又开始飘忽。   能令鹰赤露出那种恐惧表情的霁水真人,和师尊居然是旧识?   既然是为年少恋人参悟的丹方……师尊年少时候的恋人是霁水真人?   若不是又为何那方紫金龙兽炉会被传闻在她手上。   滚圆蓬松的黑猫迈着优雅的步伐走来,在鱼阙脚边转了转,而后任性地跳上她的膝头,窝成一团,看着她面前的大饼喵喵叫。   “啊,这不是晏琼池那只猫吗?”   正消沉的黎含光见了那团煤球主动钻入鱼阙怀里,很惊奇,“它怎么愿意跳别人怀里,还给人摸了?”   “好可爱好可爱呐,给我也摸摸。”   好蓬松的煤球,没有人能抗拒这份可爱!   在鱼阙怀里卷成一团的煤球儿朝黎含光伸过来的手狠狠一哈,獠牙毕现,喝退了她的手。   鱼阙皱眉看它时,立马又换了个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往她怀里钻,娇娇软软地叫唤。   黎含光见这煤球迥然的态度,有些泄气,“它怎么就只让你一个人摸,这绿茶煤球!”   “绿茶?”   鱼阙问,“它名字叫绿茶吗?”   “晏琼池没说过它的名字,绿茶是白珊对它的评价,非常符合它就是了。”黎含光说,“唉对了,白珊什么时候结束她的入门仪式。”   “她能够拜入草台峰,真是叫人不可思议。”   鱼阙摸了摸怀里煤球,抬头看看周围,没看见那人,嘴里含糊:“是啊……大概快了,嫡传弟子入门仪式四天就能完成。”   煤球被糙干得要命的饼卡住嗓子。   它面前的饼缺了一个小口子。   这家伙的牙齿有够锋利。   “啊啊啊,它偷吃了饼!”   黎含光反应过来,“快快快把它倒着提溜起来。”   “晏道友的猫在这里,他人呢?”   一旁默默吃饼的风化及瞧着那被两人焦急反着提溜起来拍背的煤球,终于开口。   “早上好啊,诸位。”   一只手接过可怜的煤球。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七脉争锋17】   ◎夹枪带棒的暧昧,叛逆青梅◎   一身素净纱制深衣的晏琼池接过煤球。   只见他将手放在煤球胸腹下用力一顶,它嗓子里卡住的面团便掉了出来,而后这只肥猫像小孩子似的趴在少年肩上,尾巴蔫蔫。   “没事吧?”   鱼阙挠挠眉毛,有些许紧张。   她是没想到居然会有猫惦记白面大饼。   “没事,它总是这样,记吃不记打。”   晏琼池给煤球顺好气,见鱼阙神色担心,又将猫递给她,温声解释:“它很喜欢吃面食。”   鱼阙看了看煤球,又抬头看他。   今日的晏琼池脸色较昨日苍白了些,神魂好像也虚弱了,漂亮得有点攻击性的美貌被这分病气中和,加上穿得素雅,在清晨的凉意里格外柔和。   更显得平易近人。   脚店老板熬炖的羊肉汤也好了,端到鱼阙面前。只见古朴沙瓷碗里铺着一层羊肉,汤色清亮,散落着碧绿葱花,散发的香气好闻得很。   “啊呀,晏道友既然来了,不如一起吃早饭再走吧,离开赛还有好一会呢。”   黎含光热络地招呼他。   其实这只是一句礼貌的客话,她压根不觉得晏琼池会跟他们一起坐在这种地方就着清晨的风大快朵颐。   相识这么久了,她甚至没见过晏琼池用饭。   他今日的装束也颇有不食人间烟火的意思。   “好啊。”晏琼池在鱼阙边上的空座坐下,温温柔柔地对老板说点菜:“劳烦一碗豆浆,两枚鸡蛋。”   “好唻!”脚店老板非常痛快。   三人都是一愣,气氛因为他的加入突然沉默。   “……晏道友昨日没睡好么?”鱼阙手里搅了搅碗里的汤,问。   “嗯啊,夜间潮虫不少。”晏琼池回答,脸上带着笑,“处理起来费时间,确实没怎么睡好。”   黎含光低头吃肉,噢噢两声:“青鸾阙的梧桐馆潮虫很多么?用个咒术清一清就好了嘛。”   “嗯,已经解决了。”   鱼阙用筷子拣羊肉吹凉了给煤球吃,这小家伙吧唧吧唧大口吃饭,欢快的尾巴一摇一摇。   “鱼道友很喜欢猫么?”黎含光问。   “喜欢的,”鱼阙低眉,“……小时候养过。”   在晏氏的啸月山庄时,她曾经喂养过一只瘦瘦的黑猫,只不过这个小可怜被钩夫人发现后再无踪迹。   她一直惦记着那只叫“四四”的黑猫。   晏琼池笑了一下,“不必理会它,你只管吃你的就是。”   见煤球吃得欢快,鱼阙这才用勺子小口喝汤。   白珊推荐的小店果然不错,羊汤味道鲜美浓香,只一口就能驱走潮意,叫人全身暖洋洋。   在旁边默默为黎含光剥鸡蛋的风化及说,“今天的比赛很重要呢,今天结束后就是晋级赛,打完四次晋级赛,便是决赛。”   “是啊,不知道最后名次能排多少。”金丹修士黎含光有些惆怅,“鱼道友感觉如何?”   “还好。”鱼阙对名次不太追求,毕竟她只是来混一混必修功课,排名靠前些不给草台峰丢人就是了。   “晏道友修为深厚,与我同为元婴,也是并无败绩罢?”风化及问。   “暂时没有。”   “青鸾阙功法玄妙无比,晏道友确实是个值得尊敬的对手。”   风化及朝他拱手,眼睛里是意气风发的少年该有的热切:“很期待与晏道友一战,我会全力以赴的,届时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北洲风家的少主,同样的世家子,同样的年岁,而风化及的眼神更单纯,只带了意气风发少年人的冲劲,骄傲自信。   晏琼池笑笑,说好。   鱼阙费解地又看了一眼他。   如果没猜错的话,晏琼池拜入青鸾阙,应该也是为了那传闻里的蓬莱洲神品法器。   那晏氏的天性她能不知道?   他们对天材地宝的狂热程度那不亚于龙对金银的喜爱,没理由,看上了就要得到。   可是做出这副客气的表情来干什么?   他不该比风化及更加气势地说不好意思这东西就是我的囊中物让你惦记上了真是我的不对。   毕竟,天才的又不止他雷灵根风化及一人。   还有晏氏水冰天品灵根晏琼池。   脚店老板将晏琼池点的饭呈了上来,他剥了蛋,放在煤球面前的盘子里,而盘里堆着鱼阙给的羊肉。   它埋头猛吃,那是吃得肚皮滚圆最后趴在桌子懒洋洋成一坨。   还算和谐的早饭过去,诛邪门大开,比赛还要继续,四人起身赶往九枢塔。   有事情要和风化及交代的黎含光渐渐落后,抬头便看见两人已经超过自己,几乎是并排而行,那只平日里凶凶的煤球一颠一颠地跟在两人身后,路边的柳树飘摇缠绵。   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啊呀呀,这靠近的距离——啊呀呀,这仿佛熟识的感觉——啊呀呀,这和谐的气氛。   她如临大敌。   不是为自己,是为白珊。   “怎么了?”风化及察觉到她的异常,看她。   “你不觉得,晏道友和往常不太一样么?”   风化及闻言转头去看晏琼池,认真的想了想,“晏道友今天脸色苍白了些?”   这个他确实注意到了。   “才不是!”   黎含光不指望他能看出来,“晏道友就没和哪个女修如此靠近过,虽然鱼道友人不错啦,但白珊怎么办?”   黎含光知道白珊好像很喜欢晏琼池,结识开始,这个小姑娘便围着他转,为救晏道友好几次身临险境。   以凡人之躯屡犯险困境还不回头。   这不是真喜欢是什么?   完了,监守自盗,要被师姐偷家了。   黎含光为白小姑娘揪紧衣角。   事实上两个人对话没有那么暧昧,夹枪带棒。   “你的神魂怎么比昨天还虚弱,带着一股快死了的味道。”鱼阙皱眉,严肃地问。   “是吗,你的气息也不怎么对劲。”   “……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情,我昨夜回去仔细想了想,虽疑点重重,”鱼阙问,“但好似都能跟你扯上点关系,你究竟想干什么?”   “若是昨日你开口问,我兴许会告诉你。”   晏琼池面上没啥表情,“你有你的恨,我也有我的怨,两不干涉,你何苦多想多问。况且你这先入为主的毛病要改改,总是这样又怎么能看清楚真相?”   鱼阙沉默,又再开口:“我在鱼氏废墟上发现了那个东西的鳞,这么多年了它不可能还活着。”   “还在追查么?”   “我绝不可能放弃。”   “好好活命不好么,非要往死字上撞?”晏琼池同样清楚这人的脾性,那自小就是倔到不行,仿佛人生只靠着这一口气吊着。   “我早该跟娘亲一同死去的。”   鱼阙又回想起那个夜晚,目露凶光,“能够手刃仇敌再好不过,到那个时候死了我也原意,如果能活下来我会考虑好好活命。”   “若是那人是你师尊,”   听她此番豪言壮语的晏琼池眼里讥诮:“你会舍得下手么?”   “会。”   鱼阙毫不犹豫。   晏琼池笑了,“可是你这结丹的实力,如何能打得过一个化神期的雪浪道君?”   “我总有一天会到达那个高度。”   她昂起头,眼神坚定。   日夜兼程的修炼,为的将来厚积薄发,至少能够重创凶手,也不枉她半生风雪。   “……被心魔拖累的你,能走多远?”晏琼池终于将视线转向她,凝视了一会她的脸后又转向不远处的九枢塔。   又来了,和师尊一模一样的话。   “所以真是师尊做的吗?”   “不知道。”他淡漠地说。   鱼阙匪夷所思地看他一眼,这家伙总是能说一些含糊的话试图来搅乱她的心态。   师尊乃是正气凛然的道君,怎么可能会下场跟恶人勾结覆灭鱼氏?   “你拜入青鸾阙的目的是什么,为的是蓬莱洲的法器么?”   晏琼池笑了笑,睡凤眼里露出不屑,“那本该是我的东西,岂能让他人夺走?”   “你好像志在必得?”   “自然,志在必得。”   鱼阙沉思。   见她又露出那种要审问的眼神,晏琼池的视线停在九枢塔塔顶。阳光照耀在橙黄的琉璃塔顶上,闪烁耀眼的光芒使得他眯了眯眼:   “你一直以来都这么固执。能够覆灭整个鱼氏的人不简单,而整个鱼氏可能只剩下你一个人,就算是这样,你也要复仇么?”   “……我不会管你做什么,你也不必插手我的事情。”鱼阙说,“谁敢拦我我就杀谁,你也一样。”   “若是我被人杀死,那说明是我没用,你可以看在昔日的情谊上来帮我收尸,不来也行随便你。”   这好比彗星袭月血溅三千里的义士,他必然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完成自己的使命,若是劝他苟活,那就是对他最大的侮辱。   煤球敏锐地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气氛逐渐紧张,仰着头大声喵喵叫。   晏琼池叹一口气,将它抱起,一手托着它好似抱小孩,杨柳飘扬在两人上方。   夹枪带棒的谈话在九枢塔的诛邪门前止住,而后两人分别朝相反方向离去。   还在揪心的黎含光为这突然的不欢而散挠了挠头。   *   鱼阙在七脉争锋上的成绩斐然,虽然不习仙林宫的木系术法,但却凭借东洲秘术和剑法不落下风。   毕竟先入为主的观念都下意识地觉得仙林宫弟子都会是木系灵根,实在没想到鱼阙会是水灵根,打得人措手不及。   而她操纵非青鸾阙非仙林宫招数的水系术法的身法确实精彩。   比完赛下场后,她是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看比赛,冷着脸,比平日单纯面无表情还要肃杀。   原本观赛为鱼阙身法折服的修士想找她交流剑法,近前一看这位鱼道友好似心情不佳,没敢上前搭话。   观赛期间,肥满可爱的煤球也不是没有来找她玩,但鱼阙好似那话本里的柳下惠,面对小猫咪的撒娇始终坐怀不乱,道心坚定。   煤球委委屈屈离去。   一日就在紧张刺激的比赛里过去,散场时,鱼阙又察觉到了那种不怀好意的目光,隔着涌动的人流在看她。   鱼阙背着剑,召出地精往仙林馆赶。   地精是能够帮人指路的小精怪,用食物做祭品就能召出来,算是不怎么被人使用的小把戏,但这些小术法真是帮上她大忙。   月亮低垂,清晖寂静流转,洒在长街之上,将行人影子拉长。   走到一半,这小精怪突然细弱地叫了几声,赶忙从青石石缝里钻了进去,连祭品也没要。   有风从身后吹来。   她站定,眼睛慢慢瞥向身后。   【??作者有话说】   晏晏:青梅叛逆伤透我心   鱼鱼:这厮怎么话变得那么多还婆婆妈妈的?   不对劲   煤球:喵喵喵 第18章 【七脉争锋18】   ◎突如其来的心魔幻境,挨打的边知夜◎   一只手搭上她的肩。   衔尾剑几乎是瞬间出鞘,一道弧光带着凶戾的剑气劈在墙上,砂石飞溅。   “鱼……师姐!师姐师姐,是我!”   来人居然是白珊。   这一剑迅速且凶狠,不知道她是怎么躲过去的。   她抱头蹲着,月光洒在她穿的玄女绛上,珠光粼粼显得格外华丽,手里一左一右是一块草系猪肉一把大葱……猪肉和大葱?   “……怎么是你?”   鱼阙皱眉:“这些是什么?”   “上好的揽仙城香猪肉和大葱!”   白珊蹦起来,满面笑容:“结束嫡传弟子仪式后我学会了御剑,追萤师姐同意我来看比赛,于是我就来了!”   她举起手里的东西给鱼阙看:“我觉着这等大喜日子是该吃点好的,我烧得一手好红烧肉,师姐绝对不能错过啊!”   在仙门的时候白珊想得很清楚了,她只是要来攻略晏琼池让他不要毁灭中洲,怎么攻略系统没做要求,这不就好办了么?   得想个办法拉进同鱼阙的关系。   这可是以后能抱的大腿。   但是该怎么抱?   白珊觉着自己一无是处,拿得出手的只有厨艺。只要能成功完成任务,她给鱼师姐做饭做到大结局,也没问题,呜呜。   “先回去吧。”   见来人是师妹,鱼阙收了剑,四下观望,说,“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长街冷冷清清,并无不妥。   但她心里预感不好。   “哦哦。”白珊老老实实收了她的猪肉,跟在鱼阙身后。   鱼阙背影高挑飘逸,流转的月光洒在身上,像是为她披上了一层薄纱。   白珊看着鱼阙的背影,想问问这几天有没有发生别的什么事情,毕竟剧情和原书剧情有了出入,她不在场难以把握。   “师姐,我有些事情想问……”   “噤声。”一直在警惕的鱼阙伸手拦住了她的话,再一次扫视四周,双鱼瞳启动。   果然不错。   在双鱼瞳的加持之下,她分明看见月光掩护下的黑暗里,有什么东西从四面八方涌来了。   “快走!”鱼阙拉起白珊就跑。   有危险,   得快些回去仙林馆。   “怎么了怎么了?”   被拽着跑的白珊不明所以,“哎哎哎,师姐,你跑错地方了——仙林馆不是这个方向。”   鱼阙掉头折返时顺带伸手拔剑,才要施咒展开防御,不料脚尖踩在墙根影子的刹那,浓稠的夜网展开,将她连同白珊一同吞噬。   头耳嗡鸣。   再睁开眼,两人便置身于寂静的紫竹林中。   大片大片的竹子层层叠叠,将苍穹遮蔽,只留一点点的月光落在两人脚边,朦朦胧胧的山岚弥散。   压抑得渗人。   “……是幻境。”   游曳在外的两条小鱼被打回来,鱼阙眼中刺疼,抬手捂住眼睛,低声说,“好诡秘的幻境,看来来者不善。”   这周围四面八方传来了很多不好的声音。   让她难受得很。   “我们怎么办?”白珊躲在师姐身后左顾右盼,这什么鬼地方,也太渗人了。   掸不开的夜色里,鱼阙察觉到了那种视线——鬣狗看着猎物倒下的嘲弄。   她头痛欲裂,甚至不能承受这种痛苦而倚着剑单膝跪地。   “你怎么了?”白珊见她如此痛苦,连忙去翻自己的芥子袋,“我我我——我有止痛药。”   “不……我没事。”鱼阙摇摇头,“你快些施用你的护体罡气保护自己。”   如果白珊掉入这幻境,那就说明并不是只针对她一个人的,说不定有什么东西在埋伏她们。   白珊连声答应,正要施用追萤教给她的护体罡气,但脚下绊到笋子,跌了一跤。   一双脚停在她的手边。   黑暗中有东西缓缓停住。   白珊左半边身子瞬间起了鸡皮疙瘩,她战战兢兢抬头,看见的是一张好大的鱼头,丑模怪样的,长着獠牙。   那个鱼头的眼睛向下和她对视。   十分骇然。   白珊吓得跳起来,轮起那块猪肉砸向那个鱼头,把鱼头砸得一偏,向后退几步,也拔出她的剑——筑山之会还没开始,只能用追萤给的淬毒短剑。   “好多鱼头妖怪!”她赶忙躲到鱼阙身边,那是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鱼阙抬头看,发现周围站了很多长着鱼头的人,密密麻麻站满竹林深处。   它们沉默的注视着自己,嘴里还是那一句:   找到你了——   这些怪东西不攻击,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半跪在地的鱼阙,一点点靠近。   一两点水滴落在鱼阙脸上,像是眼泪。   下雨了。   雨声自神魂深处回响。   自晕眩状态的鱼阙仰起脸看雨。   她终于意识到了,这些奇怪的鱼头人,其实是她的心魔。   它们是来找她的。   “一千三百五十。”她幽幽地说。   覆灭前夜的太行鱼氏亲族门生人数。   “什么?”不明所以的白珊试图用淬毒短剑去戳那些鱼头人。   可是没用,鱼头人穿过了她,直直朝鱼阙而去。   “原本应该是一千三百五十一人,我逃了出来。”鱼阙语气悲伤,“它们是来找我的。我本该跟随它们一起死去……”   “但是我现在还不能死啊。”   衔尾剑在鱼阙手里嗡鸣,原本清冷的面庞爬上憎恶、怨恨以及真正的暴怒。   她缓缓站起来,拔出剑。   那些鱼头人越来越近,鱼阙只是脚尖旋转,带起弧光,切开的雨水溅成圆。   嚓——   血肉撕裂、骨骼被斩开的声音被淅淅沥沥的雨冲刷,鱼头人倒地,剑刃上的殷红也随水晕开。   雨幕隔开了悲鸣,只剩寂静。   要破这种心魔很容易,只要把它们全部杀光——全部杀光而已,这有何难?   白珊看着面前沉浸在戾气和悲伤的鱼阙,看着她挥刀再挥刀,心里暗叫不好。   这种状态……十有八九也是要黑化的。   看来需要攻略的人不止反派一个啊!   雨打在竹叶上,朦朦胧胧沙沙作响,也打在她心里,淅淅沥沥不曾停歇。   鱼阙站在那一圈散落的鱼头之中,单手握剑,还是仰头看雨的姿势。   到底是谁,勾出了她的心魔?   她眉头紧锁,怒意满身。   赤色的血染红朴素低调的灰蓝道袍,像是换上的绯色裙装,杀气腾腾又像是火一样的明艳炽热。   白珊看着她,突然觉得,昔日里沉默寡言的鱼阙其实是在克制。   因为对其他别的东西都不在乎,所以没必要有别的情绪。   她本该是这副模样的。   血水晕开在雨里。   只听噗嗤一声,四面八方笼罩的夜色散去。   将一千三百五十个鱼头人全部杀死的鱼阙破了心魔。   两人睁开眼时,月正挂中庭,面前仍然是铺满青石砖的长巷,清晖流转。   仍然沉浸在哀戚里的鱼阙,看见不远处的屋脊上站了个穿堇色衣服的人,背着手,身上隐约有黑雾环绕。   看来引她进心魔幻境的,就是此人没错。   那人见心魔被破,笑了一笑,正准备化为墨烟遁走。   暴怒之中的鱼阙直接启用阴城杂术,五缕银色的丝线自指尖出现,从墨烟里抓住了那人的躯体,逼得他再次现形。   鱼阙五指成爪,银丝绷紧,将他自高处扯落。   他显然也没想到墨烟形态下的自己会被抓住,倒转身形拔刀斩断鱼阙的银丝,但手执衔尾的鱼阙已经近到跟前。   两人抽剑缠斗,月光下只看得清刀剑的反光,犹如流星划过夜幕,交织分开又再次交织,白珊甚至看不清楚两人的残影。   只听一声铿锵过后,穿着堇色衣服的年轻人被鱼阙扼住脖子举在半空,她的手越收越紧,脸上虽无表情,但眼神凶残。   鱼阙有些失控。   她自拜入草台峰开始,收敛心性低调做人,想不到在今日被一个心魔破了戒。   是的,谁也不能拿鱼氏来挑衅她。   就算是心魔也不行。   “师姐!”白珊一看大事不好,真让鱼阙杀了人那还了得,连忙在底下手聚成喇叭状喊她:“你冷静一点。”   听到白珊的声音,鱼阙这才勉强回复一点神智,她将手里那人甩向长街,跟着追上去,将剑钉在他耳际。   她单膝跪地,仍然扼住他的脖颈,居高临下的眼神有暗紫浮动:“你是东皇殿的人?为何一再针对我?”   她总算想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人。   他不就是那天向自己借过的穿着堇色衣服的东皇殿修士?   后来被晏琼池抽出来的那黑雾,是否也是他擦肩而过时给她下的?   究竟为何要这样对她?!   “还是为了青岩真君那件事么?”   月光将衔尾剑折射得闪亮,她微微眯起的眼睛也凌冽如刀,但脸上依稀带着的绒绒又叫人忍不住想捏捏。   “可不是。”   被打得像死狗一样的年轻人好像很是享受这种感觉,语气轻松:“他死了就死了,我没必要为那种渣宰大动干戈。”   “那是为什么?”鱼阙咬着牙问。   他露出一个无辜的笑:“我叫边知夜。”   “谁问你名字?”她皱眉,剑刃往他耳边轧过去,切断几缕头发:“说吧,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   这个叫边知夜的家伙毫无逻辑,笑吟吟突然冒出一句毫不相干的话,好似当头一棒,给鱼阙整不会了。   “你身上的心魔真有意思,我很喜欢,对了,你学的是什么东西呀,这么邪性,能不能教教我?”他又接着说,“这样我会更喜欢你喔。”   趁鱼阙怔愣的瞬间,边知夜分出一只手,朝赶来的白珊方向施法,巨大的土系脉冲直劈她而去。   脉冲速度很快,白珊这个新入门的弟子怎么可能躲得过?   猛然回神的鱼阙瞬移到她面前,用衔尾剑挡下攻击,被切开的脉冲从两人身边擦过,飞沙走石吹得衣衫猎猎。   风波平息。   再一看,边知夜已然消失,只留下一句:   “我还有晚课要写。再会啦,希望下次再见你能对我温柔些,真的好痛诶。”   鱼阙咬牙放下剑,久久的注视长巷。   差点被打成渣的白珊狗狗怂怂,正要说点什么来安慰,又被人打断——   “喂!”   被土系脉冲破坏围墙的居民披衣推门出来,叉着腰,扯着嗓子丝毫不客气:   “揽仙城内禁止修士打架!”   “你们大晚上都不睡觉吗?啊,怎么还把我墙弄倒了,没有千儿八百甭走了,赔钱!” 第19章 【七脉争锋19】   ◎别真的死了,阙儿◎   鱼阙将芥子袋里所有的铜钱挖出来,才堪堪赔了墙解决纠纷。   窘窘的两人回到仙林馆,已经过了饭点,馆内走动的人变少,纷纷回房歇下,复盘比赛。   沉浸在心魔幻境里余恨未消的鱼阙神色恹恹,让人给白珊安排房间后,就要回房歇下。   身体变得好沉重。   得快些打坐恢复才是。   “师姐……你没事吧?”白珊见她脸色很难看,低下头绞了绞衣角,很是自责:“都是我不好。”   “没事。”鱼阙不解:“何出此言?”   “我每次都要别人来救……如果我能变得厉害些就好了。”白珊羞愧得很,她确实是拖累了鱼阙,“我会努力学习术法,不给师姐拖后腿的。”   “确实得学。”鱼阙看她一副自责的样子,认真的点头,“虽然不在仙门,但是必要的练习也绝对不能落下。我明日教你剑术,自保防身最重要。”   关于那天阴路一事,确实有些蹊跷。   晏琼池提醒,要防备这个人。   可她不觉得白珊是坏人,况且,她所做的事情也并不带恶意……白珊很像是那种为了爱情奋不顾身的毛毛躁躁的小丫头。   她好像意在阻止晏琼池作恶。   这便是鱼阙对她没有表现得太提防的理由。她要阻止晏琼池作恶,为什么呢?   难道真是因为对他的喜欢么?   黎含光倒是说过白珊很喜欢晏琼池来着。   那人要救风化及……也罢,反正现在她嫌疑洗清,又得到了有关于鱼氏的线索,她现在还成为了自己的师妹,暂且按下此事,若她真的怀有不轨之心再杀不迟。   更何况七脉争锋结束她要离开中洲,到时候一切如何跟她没有关系。   “好!”   白珊点头如捣蒜,低头看了看手里提的草系五花肉和大葱,说:“师姐你肯定没吃晚饭吧?我去给你做红烧肉,吃饱了有精神些。”   “不必了。”鱼阙哪里有吃饭的心思,抬腿要回房,“你早些歇息罢。”   “要的要的,师姐你稍微等等就好了。”   白珊对做饭这件事上心得很。虽然体内有了灵根,但才刚开始修炼,还没到底能吃辟谷丹的境界,是得吃饭的。   草台峰弟子餐真不是给人吃的。   把她都吃老了。   “那我帮你。”   见白珊如此兴致高昂,鱼阙觉着叫她一个人这么晚了忙活太辛苦,摸出一颗丹药吃了,勉强打起精神。   师姐妹二人摸到了仙林馆的厨房。   仙林馆弟子大多不食五谷,做饭的火灶用得很少,熬药煎药的小泥炉用得多。   鱼阙不会做饭。   在此前的人生里,除了吃面,很少吃其他的东西,全是靠着辟谷丹或者其他丹丸维持。   但她剑法不错,宰猪肉的手法无师自通。   白珊从芥子袋里掏出来她的瓶瓶罐罐,嘴里有意无意地和鱼阙聊天:   “红烧肉要切成小方块慢慢炖煮才好吃……师姐有什么喜欢吃的吗?”   “面……算么?”鱼阙把肉宰了。   洗手,准备切大葱。   “面?我煮的面也不错的。改天请你尝一尝,啊,师姐,你和晏道友都是东洲人吧?东洲人都爱吃些什么呢?”白珊洗锅生火。   “东洲么,不清楚。”   鱼阙嚓嚓地把大葱切成她要的长段,“我阿娘说,东洲好吃的不少呢。我都没有尝过。”   “这样啊好可惜。师姐,你和晏道友……”白珊总算拐入正题,“是青梅竹马么?”   “……应该是?”   鱼阙知道这个词,比喻男女自小亲昵玩耍长大。   她确实是和晏琼池这家伙一起长大的,不知道相互厮杀算不算是玩耍……算起来勉强是吧。   “你想问有关于晏琼池的事情么?”   弯弯绕绕就是为了知道喜欢之人的消息,这大概就是怀春少女的小心思罢?   真可爱。   鱼阙想。   “啊额……其实我就是问问,想知道你们之间有没有什么趣事,”   白珊挽起袖子生火,烧锅热油,非常严肃:“青梅竹马最好磕了。”   她是真的想知道这个反派的过去。   书没看完,失策。   “趣事?”鱼阙摇摇头,语气平静:“在晏氏里没有趣事,待在那里的每一天,都如同身处地狱不能自已。”   白珊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及时住了嘴,打哈哈,“哎呀,我也就是这么随便一问。   “你很喜欢他么?”   鱼阙将切好的葱码到盘子中,脸上没啥表情,“我和他已经约定好互不干涉,你若是不听劝,再被他卷进不好的事情里,我不会出手帮你。”   她不会再干涉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将自己置于险地,是很愚蠢的行为。   “不不不,师姐。”白珊烧火中的连忙摆手,撇清关系:“其实我不喜欢——”   我已经很清楚自己的定位了。   “喀!”   盘子摔在地上发出脆响。   突然听到异响,白珊抬头。   只见鱼阙愣愣地站着,脚下是摔坏的盘子和散落一地的大葱。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血蜿蜒而下,喉头腥甜,一大口血自嘴角溢了出来,“我……”   张嘴,血块掉落。   溅落在地,像是地上开出的糜艳虞美人。   她仰头看白珊,眨了眨眼睛。   末了踉跄几步,整个人突然跪坐,跌在了地上,气息逐渐微弱。   正好有来厨房煎药的小师妹目睹了鱼阙摔倒,大叫一声师姐,连忙上前招呼白珊把她扶起来。   “师姐,师姐?你这是怎么了?”   身为草台峰外门弟子的小师妹将鱼阙抱在怀里,拍拍她的脸。   见没有反应冲一脸焦急的白珊喊:“快去找人帮忙,得先把她送回房内。”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白珊手足无措,只得出门敲开弟子舍的门。   听到厨房响动的其他同门纷纷赶来,七手八脚地将昏厥的鱼阙送回房。   可是治疗的功法打入鱼阙体内,如同泥牛入海,全然不见一丝效果。   众弟子哪里见过这种古怪的病例,当即决定向仙林宫汇报,轰轰烈烈展开研究。   慌了神的白珊在人群外围走来走去,看这群人热火朝天围着鱼阙七嘴八舌的讨论,突然想起来鱼阙那日在地府的表现——   是不是跟她学的那个术法有关?   是了是了,这个功法不能被其他人知道的。   【“……她现在好虚弱,这群人到底行不行快救她啊,在这里坐着瞎搞干什么?”   “不会是我用听话水叫她开阴路去找那鹰赤造成的吧?这不是害人性命么你这个糟心玩意!不行,我得想个办法救她,鱼阙绝对不能死。”   “你打算怎么办?积分不够你换不了好东西。”   “仙林宫治不了她……自然是让能救的人来啊,都去阴路捞人了,这次没理由不来。”】   拿定主意的白珊搬出师尊的名头,将房间里的闲杂人都赶了出去,非常愧疚的用毛巾帮鱼阙擦去脸上溢出来的血。   狠了狠心,拿出玉简。   *   昏迷过去前,鱼阙只感觉一阵血气上涌。   她感觉体内即将结丹的雾气散开了,神魂震动,身体沉重下坠。   接着,自己五识关闭,什么也不知道了。   她知道自己应该是昏过去了。   梦里又是那片竹林,被斩杀两半的鱼头人嘴巴一张一合,扭曲地从地上爬起来。   迷迷糊糊间,鱼阙感觉紧咬的牙关被人撬开,有什么东西灌了进来,香灰气味汤药混合着血的气息,镇压了神魂震动的燥热。   和煦如清风的暖意吹过心间,梦里的人开始面目扭曲,糅合成一副光怪陆离的景象。   梦境散去,鱼阙睁开眼。   摆设简单的屋里只点了两盏灯,床头一盏,堂中一盏,火舌轻轻摇曳,散发着昏暗的暖光。   有个人坐在床头,长发披散垂落在她手边,身上穿着一件黑绸宽袍,外罩丝绉纱衣。   像是睡梦中惊起,随手披了衣服,便匆匆赶来。   浑浑噩噩的鱼阙下意识地收紧手,抓住他的头发。   长发顺滑柔软,不输绸缎。   “醒了。”他没有回头,“感觉如何?”   “……我怎么了?”鱼阙头脑还是昏沉的,她觉得这一切朦胧得像是梦。   这家伙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果然是梦么?   “……心魔催发神魂,加之你强行使用杂术,神魂崩溃五识关闭。”   少年终于回头,昏黄灯光下,更衬得他皮肤白皙细腻,眉眼精致。   睡凤眼中虽平静但不难看出其中的怒意,“是谁催发了你的心魔?”   他检查过她的神魂,发现一团黑雾缠绕在她即将形成的金丹内。   虽知道她心魔颇重,但是不至于能够反噬神魂,一定有什么人用了方法催发心魔。   “不知道。”   鱼阙将手里抓着的一把乌发松开,拉被子盖住脸,打算止住和他的谈话。   或者是在逃避。   晏琼池见她整个人钻进被子里,也没逼她从里面出来。鱼阙缺乏安全感时候就会藏在被子底下,躲避不想面对的东西。   她一直都这样。   他看向堂中的灯火语气幽幽:“你差点就死了。”   “……”   “宝花玉露已经镇不住你的神魂。再有几次,怕是连我的血也镇不住了。真是可笑,你被钩夫人捉回来是要为我所用的,偏是我给你吃我的血。”   “……”   吃的是他的血?   鱼阙回想起嘴里那股血的味道。   “所以,到底是谁诱发你的心魔?”   他冷笑,“必须挫骨扬灰才对得起我流的血啊。”   鱼阙也不知道那人是什么来头,摇摇头。   沉默了好一会,她慢慢坐起来。   失了血后的脸色苍白,有发丝黏着血贴在脸颊边上,在昏黄的灯光下看起来乱糟糟的。   “多谢。”鱼阙抱着膝盖,说。   她知道神魂震动要平息确实得花一番功夫。   不管是现实还是梦里,总得说一声谢谢。   他侧向她,长发从肩上滑落,睫毛也垂下:   “……你要真想谢我,就别再用那些术法叫我省点心。它迟早会把你变成恶鬼。到时候你还能活多久?”   “你不是还要报仇么?自己先变成恶鬼还怎么报仇?”   两人挨得近了一些,能闻到他身上的兰花香气,舒服安神,叫人忍不住想靠近。   梦里也能闻到气味么?   抱着膝盖出神的鱼阙视线下移,看见晏琼池的雪白脖颈右侧靠近锁骨的地方有一粒小痣,掩在发丝下。   叫人忍不住想拨开发丝看清楚,到底有没有墨轻轻点在雪肤上。   那里原来有一颗痣吗?   晏琼池见她一副大脑放空的模样,知道她肯定没在听,松了语气:“在想什么。”   “你好香。”鱼阙平静的来了一记直球。   她一直都喜欢他身上的香气,也从来不吝啬夸奖。   你跟她说大道理,而她只会关注别的。   这大概也是她恼人的另一面。   “还有呢。”   鱼阙语气没啥起伏,“为什么要浪费你的血来救我?你也想和钩夫人一样,用血桎梏我吗?晏琼池。”   钩夫人之所以会将她带回晏氏,确实是看上了她的血脉——鱼氏作为传说拥有龙神恩赐的血脉,钩夫人想知道她的血和晏琼池的血能混杂出什么东西来。   他们两个,都是钩夫人养的怪物。   用于实现她野心的怪物。   钩夫人的手段叫她恐惧到如今。   虽然知道她再无复生的可能,但鱼阙还是忍不住提防关于她的一切。   毕竟在钩夫人的手段教习下,晏琼池的血和气息对她来说,是一种致命的吸引。   晏琼池会利用这个来桎梏自己么?   二十年不见,人心难防。   再好的关系,也忍不住生出嫌隙隔阂。   看她眼神藏着的提防和疏离,少年笑了笑,伸手钳住她的脸,有些生气:   “你不防备其他外人,却想着防备我?”   “真是半点长进都没有。”   就知道她会是这种反应。   脑子里怎么全是他人要加害自己的妄想?   真要桎梏她,直接控制心魔就是了。   何苦放血?   两个人靠得很近,他只要微微低头就能碰到她的嘴唇,朱果一样的唇。   而鱼阙抬眼就是他漂亮的眼睛,睫毛长而弯,掩着看不懂的情绪。   能和这样木头且实在美丽的倔驴说什么?   晏琼池松开手,淡淡地说:   “……我只说一句,别真的死了,阙儿。”   他力道用得不大,左手尾指上的蛇衔尾指环硌得她有些凉凉。   松手之后,鱼阙莫名其妙觉得心虚。   也不是心虚,是心脏莫名其妙地跳快了一拍,没由来的,叫她想泥鳅似的钻回被子里躲避。   她眨巴眼睛看他。   少年伸手给她拉好被子,总算是露出了一点点笑意,柔柔的,掺杂着别的情绪:   “你好生歇息,明日若是有空,我会将宝花玉露带给你,你吃后好好修养几天便没事了。”   在朦朦胧胧的暖黄的灯光里,鱼阙看着他起身,一点点隐入黑暗里,化为墨烟不见。   屋内的灯应声而灭。   鱼阙闭上眼,而后自一片漆黑里睁开。   她伸手摸了摸脸。   鼻尖依稀带着暖意暧昧的兰花香气。   好像不是梦? 第20章 【七脉争锋20】   ◎蛇瞳少年—晏琼池的人骸◎   昏昏沉沉的一夜过去,鱼阙准时在卯时醒来,她放空了好一会思绪后才想起来要运功探查神魂。   神魂无恙,甚至比前几日的情况还好。   窗开着,一点点的晨阳洒落窗台,依稀可见柳枝细舞,镀着一层金阳的芭蕉叶,一两只叽啾的鸟儿衔着红果落在窗上,叫声婉转。   望着那些彼此梳毛的肥啾,她又想起朦胧灯光下晏琼池的眼神。   一时之间分不出是梦还是现实。   罢了……她拍了拍脸,掀开被子下床。   今日还有比赛。   穿上衣服,发现常穿的道袍下摆被划开了口子,另一套深衣外袍请同门的小师妹拿去附灵,还没有送回来。   鱼阙只得换上自己的玄女绛。   仙林宫嫡传弟子所穿的玄女绛各不相同。   草台峰修五毒,玄女绛的图案也是根据自己学的毒心法所定。   追萤师姐是圣蝎,三师兄楚洛笙是天龙,她为蛇,小师妹白珊绣的蜘蛛,没见过面的大师姐乃是玉蟾。   深红的玄女绛法衣上盘踞着精致的玉簪花和蛇形刺绣,肆意张扬,缀着粼粼的涯珠和漂亮的流苏。   比起朴素的灰蓝的道袍,这等炽热的颜色才适合她。   检查并无不妥后,鱼阙背上剑出门。   路上有昨日参与鱼阙救治的同门弟子,见她气色平稳又这等神采奕奕,对她报以好奇疑惑和佩服的目光。   不愧是嫡传师姐,神魂碎成那样第二天还能爬起来去比赛,真是令我等自愧不如。   鱼阙在这种眼神里,疑惑地挠了挠眉毛。   因为担心师姐晚睡又被仙林馆的灵鸡吵醒的白珊顶着一脸困倦爬起来。   她不理解这都修仙了,大家为什么还是那么卷,全然不知道赖床的美妙么?   打开门,看见鱼阙跨步走出回廊,正要穿过庭中花园离去,连忙出声叫住她:   “鱼师姐!”   鱼阙回头看,见是白珊追来,平静地打招呼:“早上好啊,师妹。”   “师姐你——你好了?”见她气色不错,白珊惊奇地围着她转了转,心里佩服。   哇咔咔,不愧是全能反派的手笔,这昨天人都快没了,一通救治今天跟没事似的爬起来就能去勇冠三军。   牛的。   话说这真的不是爱情的力量吗?   “昨夜……”鱼阙问:“发生了什么?”   “你一点也不记得啦?”白珊说,“我们昨夜摸进厨房要做红烧肉吃,但是你突然晕厥。大家看不出你的病症来,都说是神魂问题。”   “是晏道友稳住了你的神魂。”   昨夜她正要用玉简联系风化及,让他呼叫晏琼池——笑死,压根没有晏琼池的联系方式,想不到那个家伙自己就来了。   穿着宽袍睡衣,长发披散,一看就是正要歇息而后察觉自家青梅大事不好,连衣服也没换就赶来捞人。   这厮突然出现,把白珊吓了一大跳。   正当她以为这有大病的反派又是那副尖酸刻薄的恶毒嘴脸要赶她时,没想到他语气缓和温柔,见她手里还拿着毛巾给鱼阙擦脸,客客气气地道了谢后请她出去。   真是见鬼了。   看来师姐的大腿抱得是真对。   白珊忍不住对鱼阙竖起大拇指。   鱼阙不懂她的心理活动,听完事情始末,略有不自在。   ……不是梦,   是真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东皇殿那人,   她是该找东皇殿算个总账的。   想起边知夜,鱼阙有些恼恨。   “现在要去九枢塔了么?”白珊见她整装待发,连忙说:“我要跟师姐一起去!”   *   “东洲好玩么,风土人情怎么样?”   “好玩。东洲尚武,崇拜龙神和魇阴神君。”   两个穿着玄女绛的少女打长街走过。眼睛圆圆的那个话多得好似一个叽啾的鸟儿,旁边背着剑的脸上带着笑意附和。   “魇阴神君?龙神我还能理解,为什么东洲人还崇拜魇阴神君?”   “东洲多出水灵根,水是秋水、阴水,而魇阴神君属阴。但我们鱼氏只供奉龙神。”   “哦哦,原来是这样。”白珊了然点头,又想起来什么似的:“那师姐,你也是水灵根么?”   “……嗯。”   本来只是随口一问,白珊有些惊奇:“那你、你是怎么能……”怎么能混进木系灵根门派的?   师尊那副古板的样子,看起来也不像是那种因为鱼阙天赋异禀破例收她一个水灵根进草台峰,还收为嫡传?   “我也不知道。”鱼阙摇摇头。   那个雨夜,晏琼池将她送到仙林宫的山道前,让她沿着山道一路走上草台峰,去拜雪浪道君为师。   问为什么,   他只说,雪浪道君会肯的。   她浑浑噩噩地沿着山道上仙门,遇见了追萤,追萤将她带回草台峰,师尊便让她拜入草台峰成了第四个弟子。   虽然木系法术她不怎么能学得来,但是丹修药修毒修学得很好,倒也不算是辜负了师尊。   “那还真奇怪诶。”白珊有些疑惑地扣扣头。   越来越迷了。   师姐妹二人聊着天进了诛邪门,在熙熙攘攘的七脉弟子形成的涌动人流里,白珊拉着鱼阙直冲青鸾阙弟子席位去。   果然,情侣组围着那个和煦温柔的少年又在就着坊间小谈交流。   他们是真心认可这个少年的意见。   “白姑娘——不对,白道友!”眼尖的黎含光招呼她们过来,“这边这边!”   懒洋洋的少年也视线转向她们。   鱼阙迟疑了会,随着白珊走近他们。   突然察觉到了什么,目光锁在仍然是斜倚在椅子的少年身上。他比平常更加的懒散,像是喜欢窝着晒太阳的猫猫。   少年也看着她,带着不可言说的戏谑。   “你好啊,鱼道友。”   鱼阙看着他,没出声。   他身上的兰花香气十成十,是她熟悉的气息。   可是很怪,像是刻意的营造模仿。   眼神,好像也不太对。   “怎么了?”见鱼阙目光狐疑,他拿出白玉扇子遮挡,有些娇娇。   小动作也像,这种伪善的嘴脸那是一模一样,但……还是不对。   鱼阙皱着眉离席。   不消多时,少年手边突然游曳上一尾小鱼,呆头呆脑的,叫他看了心生欢喜。   小鱼嘴里吐出几个泡泡,写着:   “能否借个地方说话?”   他没有拒绝的理由,起身和风化及道一句有些事情要处理,也起身离席。   “晏道友和鱼道友他们——”这点小动作自然瞒不过黎含光,她看向白珊,语气略有担心。   虽然、虽然鱼阙也是朋友,但是……啊呀,是她对不起白珊了。   白珊见她一脸欲言又止立马明白她的意思,连忙摆手,表情真诚双手合十:   “我看他们天造地设金玉良缘金童玉女合适得很,全身上下就没有一处违和!我们只需要默默合手祝福,中洲世界将会变得美好光明。”   ”啊?”黎含光疑惑的扣扣头。   没懂。   *   九枢塔,拐角角落。   身穿玄女绛的少女和白衣少年对立而站。   “宝花玉露。”   少年将一个青瓷瓶子递到鱼阙手里,明晰如玉的脸上是真诚关切:“你记得吃。”   见她不出声,又问:“怎么啦?”   “你……”鱼阙抓紧那个瓶子,眯起眼睛打量面前的人,“你不是晏琼池,你是谁?”   面前的人和晏琼池长得一模一样,虽然也有他的气息,但……感觉不对。   绝对不是本人。   “啊呀?被看出来了吗?”   少年被她玄女绛上绣着的精致漂亮的蛇吸引,原本漆黑的乌眸变成菱花蛇瞳,隐隐泛着绿光,摇头晃脑夸赞:   “今天穿的衣服好漂亮,我喜欢。”   “你是谁?”鱼阙退后一步,冷笑。   她一动,玄女绛上的蛇好似也跟着在动,闪闪发光,很是漂亮。   这家伙果然不是晏琼池。   套着他的皮相,想做什么?   “我是谁?”   他凑近鱼阙,歪了歪脑袋,口缝裂开白牙森森,语气好似撒娇的大猫:“喵。”   喵?   鱼阙头皮发麻,只觉得惊悚。   虽然和晏琼池长得一模一样,但、但他怎么能顶着他的脸……做出这副样子来?   被这一个娇娇的喵震惊的鱼阙忍不住摁上剑柄,冷斥:“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个语气……真有煤球撒娇喵喵叫的意思。   啧,该不会真是他那只肥猫吧?   “不必害怕,我和少主的魂魄同源,我是我,也是他。”   少年见她一脸惊骇,大大咧咧地笑道:“你要是有什么话,对我说也是一样的,我保证他都能听见。”   原来是他弄出来的分身么?   或者是……人骸?   “他在哪?”鱼阙皱眉看了他半响,终于把视线挪开,“为何让你顶替上场?”   居然不在。   ……可恶。   “他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乖得像一只大猫猫,又或者是尾巴摇得很欢的蛇,“很快会回来啦,如果实在想念,把我当成他也可以,毕竟我也是少主的一部分嘛。”   “……这倒不必。”   鱼阙哪里见过晏琼池露出过这种欢脱可爱的表情,觉得有点恍惚,当即拔了手中的青瓷瓶,仰头猛灌宝花玉露。   是她不够清醒了。   *   两人谈完话回来,早间比赛开始。   鱼阙情绪不大好,总感觉憋着一口气。   具体是什么原因,她也不太清楚。   她把这口气用在了对手身上。   有了宝花玉露的加持,运转灵力更加容易了,鱼阙早间的比赛算是顺利,六场赛事并无败绩。   只不过人群里总有那种令她厌恶的视线,一直在注视着她,叫人浑身不舒服。   又是一场胜绩后,鱼阙下场,正要去找白珊,在穿过拱门时,被人拦住去路。   抬头一看,还是东皇殿弟子。   一男一女,脸上有部分兽类的特征,似乎是狐狸和狗。   “想做什么?”鱼阙原本不怎么样的心情这会更是跌落冰渊,直接将衔尾剑拔了出来。   那个叫边知夜的家伙催发她的心魔让她恼怒不已,对东皇殿的感观已经降到最差。   还敢出现在她面前……   “鱼道友,我们师兄有请。”   两人无视她眼里的敌意,侧开身子请道:“我们的边师兄知道某些关于鱼氏的消息,希望能和鱼道友当面细说。”   鱼阙看他们半响,松开了剑。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七脉争锋21】   ◎边知夜:我真的很喜欢你嘛!◎   九枢塔八层,正是给宗门大能或者有身份之人预定的雅间。   鱼阙看着门上那面万妖旗,面无表情。   她遭遇的这些破事,都因这面万妖旗。   那日她被什么东西蒙蔽了眼睛,将万妖旗看错成了山河流云旗。   推开那扇门,犹如开启厄难之盒。   不该掺和进来的。   那两个妖修弟子将门打开,请她进屋。   房内燃着袅袅的冷香,似乎是雪中冷松,幽幽拂面叫人心神平和,格外好闻。   堂中书案前坐了一个穿着墨绿道袍,莲花簪子簪发的年轻人。   他伏在案前作画,画的是月下美人图,笔触细腻画工精致,想必也是颇有造诣。   鱼阙站在他面前,垂眼看他作画。   只见他写意的几笔就画出一个红衣少女竹林中执剑仰头望着月亮,旁边还有题字:   良缘难觅,金锁难开。   好一个金锁难开。   就这么僵持了好一会,这家伙好似如梦方醒,抬头见她,作出一副很是吃惊的模样:   “啊呀,鱼道友来了,为何不坐?”   他站起来,殷殷切切地想引她入座,被鱼阙抽出剑拦住。   “不必,我自己能走。”   她退后一步。   “仙林宫弟子脾气不应该还算不错么?偏得你总算动不动拿剑指人,好凶诶。”   边知夜嘟囔,还是客客气气地让旁边的侍从给鱼阙搬来椅子。   “坐吧。”他又拂袖回到案前。   门在身后关上,鱼阙看他半响,抱剑在椅子上坐下,率先开口:“你说你知道鱼氏的内幕?你知道多少?”   “鱼氏嘛,一百年前东洲一夜覆灭的宗门?大家都知道的。”这厮语气里没个正形,歪着脑袋看她,咧开嘴笑:   “三两句话就能把你骗来,你可真好套呀。”   话语里的捉弄意思很明显。   他为鱼阙能被区区一面之词骗来感到惊讶。   突然觉得她更可爱了。   被戏弄的新仇旧恨一齐爆发,忍无可忍的鱼阙站起来就想当头给他一剑。   这厮催发她的心魔害得她差点陨落,用鱼氏的覆灭戏弄她一次就已经罪无可恕,想不到还敢有第二次。   非得杀了他方能解她心头之恨。   “这里是九枢塔,你可不好动手。”   边知夜看着她,毫无惧意,倒是在看一只小狗炸毛,将手里的笔放好,说:“好啦好啦,我真的知道,你先把剑收起来。”   见她还是一副恨意滔天不死不休的模样,他连忙说:“你想知道是谁干的不是?我知道和魔洲有点关系,据说是你们宗族血亲有人出卖了当时的鱼氏家主。”   “把剑放下把剑放下,先把剑放下。”   听到有效消息,鱼阙的怒意才平息几分,她垂下握剑的手,神色晦涩:   “还有呢?都告诉我。”   “这些情报是我好不容易打听来的,这么平白告诉你,我得多亏呀?”   “……你想要什么?”   “我也想问你些事情,咱们交换吧?”边知夜双手托腮,笑意盈盈,“先坐先坐,总是这样生气不好。”   鱼阙不是个容易生气的人。   她的情绪都堆积在有关鱼氏的消息上,偏得这家伙不知死活,非要抓着这点使劲试探。   “你神魂修复得好快,”边知夜观察她半响,“怎么做到的呢?能不能告诉我?”   “吃了宝花玉露。”   “宝花玉露?那是什么?”   “晏氏主母钩夫人炼制的能够稳定神魂的丹药。”鱼阙面无表情地回答。   这厮催发她的心魔,还能这样笑吟吟装作没事一样问她是如何快速修补的神魂?   “这样,”边知夜点点头:“想不到你和晏氏还有来往啊?喔,也是,你们人族之间讲究联姻,鱼氏在东洲也是大族了,和晏氏能扯上点关系不奇怪,还有么?”   鱼阙摇头。   “啊呀,有撒谎的味道。”边知夜似乎很擅长捕捉人的神色,一下就看出来鱼阙转瞬即逝的不自然。   但鱼阙不想在这种话题上和他浪费时间:“关于鱼氏的内幕,你还知道什么?”   “哈哈,鱼氏嘛……”   他正了正坐姿:“据说鱼氏是先从内部开始瓦解的,你知道么?你们这样繁衍千年的大族,必须先从内部朽烂,别人才好趁虚而入不是?”   “有人不满鱼氏家主——好像是叫鱼斗雪吧,有人不满一个外女当家做主才有意挑唆其他族人,将那个东西的踪迹卖了出去引得魔洲和某些家伙的觊觎……当然那东西是什么我不知道。”   “巍峨大厦,在一夜之间被掏空,珍藏的秘籍宝物尽数散去,也真是叫人唏嘘呢。”   他边说边观察鱼阙的表情。   鱼阙的头慢慢低下去,狠狠攥住衣角,目光逐渐凶狠:“还有呢?”   “没了,一百年前的旧事能打听到这些就不错了。”边知夜耸肩,又说:   “你的心魔该不是为了这个生出来的吧?很好很美味呢,我超喜欢的。”   鱼阙抬头看他,“你为什么要催发我的心魔?我和你们妖洲东皇殿,素来无恩怨,为何要害我至此?”   “青岩真君不是我杀的,无论是修为还是别的方面,我都毫无杀死他的理由,你们心里明明清楚这一点吧?”   “青岩真君不是你杀的,我知道。”边知夜双手捧腮,笑吟吟的看她,“不过无所谓,他迟早是要死的。”   她慢慢站起来,满身怒意使得她的玄女绛袍服无风自动:“为什么?”   这个面容清隽的年轻人往椅背一靠,笑容带着神秘:“因为他和魔洲的人有来往啊,七脉的掌训长老查不出来也真是一群废物,或者说就是有人想故意包庇呢。”   “反正大家需要个替罪羊,谁让你正好撞上来喽,青岩真君是蠢货,他的弟子们也是蠢货,稍微一挑唆——他们就抓着你出气呗。”   他的语气满不在乎,“不过主意可不是我出的,我只对你的心魔感兴趣。也多亏了他们,我才能慢慢引出你的心魔来不是。”   鱼阙明白了。   一开始她其实就是个无辜的路人,只因为被晏琼池的气息吸引,推开那扇门成为替罪羊。那些东皇殿弟子,是被挑唆来找她麻烦的,而最终的目的竟然只是为了引出她的心魔?   竟然只是为了这个?   “况且,青岩真君确实和你们仙林宫有点联系,他们容易把这件事联系在一起也在理。”   边知夜坦诚豪爽得很:“虽然不知道是谁那么大手笔,把青岩真君杀得连神魂的都不剩,不过这些应该足够解释你心里的疑惑了吗?”   “……为什么?”鱼阙笑了。   “啊?”   “你做这些,只是为了勾出我的心魔?”鱼阙笑着问,“只是为了这个?”   “我很喜欢你嘛,”   边知夜倒是满不在意的:“但是不知道该怎么样能够引起你的注意,毕竟妖洲和人族的矛盾如此严重,我要是贸然唐突,怕你不能接受我,所以我只能看看你的心魔了解喽。”   下一秒,他面前的书案被一剑劈成两半,连同那副画好的月下少女图,墨汁溅洒一地。   鱼阙眼中暗紫浮动,衔尾剑剑身嗡鸣好似暴怒的野兽:“……我要杀了你。”   该死的无耻之徒,   这是什么狗屁喜欢?   “喔?”边知夜撑着手,他笑起来有酒窝:“这里可是九枢塔,你要是杀了我,可有想过后果没有?”   “东洲晏氏的御魂之术,你可听过?”鱼阙以血祭剑,冷笑,“我要一次次杀掉你,再一次次把你的神魂装回去。”   御魂之术可以将非自然死亡之人的神魂拘起来,只要及时将神魂装回去,那人只是会有些痴傻,不会有大碍。   ……如果神魂能够支撑阴城杂术,那她会让这个混账日日夜夜体会神魂被抽取的痛苦。   “是嘛,你连晏氏的御魂术都会?”   边知夜对她更加满意了,“就是不知道你有没有那个本事杀死我了,如果十个回合里我还活着,你也喜欢我好不好?”   他躲过鱼阙的蓄力一击,但还是被剑气削去半个袖子,手臂受伤。吃了颗疗伤的丹药,边知夜化形成为一只巨大的白狐。   边知夜的真身居然是只白狐,他生着八条毛茸茸的长尾,尾尖上缀着殷红。   对付这种妖修……鱼阙默默掏出了雷符。   “喂喂喂!你居然用雷符,很犯规诶!”边知夜嘴上抱怨,边躲边朝鱼阙扑去。   鱼阙向后几个起落避开他的近身,用雷符引雷来打这只矫健的白狐。   落雷似扭曲的蛇。   屋子里的摆设在两人的打斗中被毁得一干二净,精致的瓷器美丽的屏风,统统碎了一地。   为了防止有人来救边知夜,鱼阙还在门边贴了五固符,完全封闭了外面的动静。   她是真的对边知夜起了杀心,撵得这只白狐嗷嗷叫。雅间太小,纵使是天狐现世也施展不开真正的实力。   “还、还有一招了。”   被电焦的白狐满屋子乱窜,气喘吁吁,“我说、我好歹是妖洲涂山天狐后裔,被、被你撵得满地乱爬,一点面子也没有!”   鱼阙一句话不想听,见他这副惨兮兮的模样,立刻在衔尾剑上贴蝎尾涎、五雷二符,叠加全部的修为欲要诛杀此獠。   没想到原本蔫蔫白狐的尾巴一卷,连同她的衔尾剑卷进了他的白色漩涡里。   八条尾巴变化八个白色漩涡紧紧禁锢住鱼阙,使她动弹不得。   怎么会有妖修不怕雷?   “天狐可是不怕雷的,你不知道么?”   边知夜总算将她骗到了,变幻为人形,身上的衣袍被打得乱糟糟,紧紧抓着她两只手腕,狐狸眼一眯:   “不过你打人真狠啊,我说过我希望下次见面你能温柔点了吧?”   鱼阙咬牙,没用出去的最后一击化为一条巨大的雾蛇,雾蛇带着几倍的蝎尾涎的毒性,当即将毫无防备的边知夜烫得松手。   “有意思诶,”   边知夜拿出他的法器——三魂颠转白玉箫:“不过我觉得你现在还是睡一觉比较好呢。”   打了早间比赛又以血祭剑用光修为的鱼阙哪里还是他这支玉箫的对手,她知道自己绝对不能落到眼前这变态手里,连忙施法封闭五识。   但这萧声仿佛能直接影响神魂。   不好……关闭五识也没有用。   “你这身衣服就很好看,对嘛,红衣服才适合你,我喜欢你穿红衣服。”   边知夜见鱼阙眼睛逐渐失去神采,慢慢滑坐,也蹲在她身边,狐狸眼里带着笑意。   “你很厉害嘛,就是不够冷静,骄躁会让人送命喔,下次动手前再冷静些吧。”   “哎呀,我越看你越觉得喜欢,要做我的道侣吗?”   她疲惫发丝凌乱的样子正好是边知夜喜欢的模样。   脆弱又美丽。   他撑着下巴看了她好一会。   这家伙长得是清秀干净,一双狐狸眼含着潋滟春光,亮晶晶的,毫无恶意可也不算纯粹。   边知夜伸手想摸鱼阙的脸,被鱼阙身上仍然外溢的修为化形的碧绿小蛇咬了一口。   滚啊,变态!   小蛇龇牙咧嘴。   鱼阙中了他的萧声影响神魂,但仍然能反抗,她指挥那些小蛇咬自己,蛇毒对她无效,但疼痛却有作用。   “我真的很喜欢你嘛。”   边知夜讪讪的收回手,“你也别咬自己了,我就是想让你冷静冷静,没想干什么的。”   鱼阙刚想啐他,   门口突然被风吹开。   门外的身影熟悉,但是语气却不似昔日那般内敛温柔,带着几分少年人独有的张扬:   “——阙儿,你可不要跟坏人走了呀。”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七脉争锋22】   ◎没人要的小狗挤在一起取暖◎   两人同时看向门外的少年。   还是那张昳丽白净的脸,但原本漆黑眼睛被菱花碧绿蛇瞳取代,看起来有种说不出来的妖冶。   “……你是?”   边知夜眯眼看向来人,他敏锐地察觉此人身上的危险气息,不由得警惕起来。   突然闯入的少年一言不发,拔出腰间的蛇形剑快步上前,一剑将边知夜掀翻,拉开他和鱼阙的距离。   边知夜哎呦呦地滚向一旁,还是嬉皮笑脸的,“啊呀呀,你是谁呀?怎么跟阙儿一样凶凶的?”   这家伙居然也学着叫鱼阙的乳名!   少年将鱼阙拦腰扛起,嫌恶地瞥他一眼,而后将蛇形剑掷向边知夜,剑化为一条小黑蛇咆哮而去。   落地骤然增大的黑蛇缠上边知夜,将他头朝下吊起来,用力砸向地面,砸在碎裂的瓷器木屑上。   边知夜一边哎呦呦的叫,一边随着蛇尾晃动的幅度被甩来甩去,丝毫没有想象中的窘迫和局促,看得出来他有些乐在其中。   “诶,你是那个青鸾阙的小师弟吧?长得可真漂亮,我们东皇殿好多小师妹都喜欢你的,放我下来,我给你介绍小师妹。”   “哎呀,你和阙儿是朋友么?那也是我的朋友,既然大家都是朋友,能不能先……好痛。”   边知夜嘴里还在说话,突然被黑蛇扇了一个耳光。   “你是什么东西?”少年歪头,蛇瞳迸发出绿光,“再敢叫一句阙儿我会杀了你。”   “不叫不叫,那我叫鱼儿行了吧?”   “当然不行啦,你的嘴是有够讨厌的,喂蛇好了。”少年朝他伸手,指尖又是缠绕雾气化形的蛇,它们如同奔流的河水冲向边知夜。   在边知夜的叫唤里,束缚住他的黑蛇突然碎成几截,化为尘埃散去。他化形为白狐狸落地,打了个哈欠,抖抖尾巴,将那些细密的小蛇隔绝在外。   涂山天狐,修炼到八尾已经接近九尾巅峰。   这点小把戏可对他造不成实质性的伤害。   见他化身成狐狸,少年眉眼一弯来了兴致,还想有别的动作,扛在肩上鱼阙颤颤巍巍举手抓住他垂在身后的长发。   神智逐渐清醒的鱼阙扯了扯他的马尾:“别玩了,放我下来……晃得我想吐。”   “先别杀他。”   这家伙怎么连弄出来的分身都那么顽劣,现下不是玩的时候。   听得鱼阙的话,少年将她换个姿势抱着,将鱼阙蔫蔫的脑袋搁在肩上,手里又出现一柄蛇形剑。   他朝边知夜的方向抬手一劈,剑气形成墨蛇咆哮朝他而去,带起黑色的雾气脉冲将边知夜击飞。   雾气劈过白狐半边身子,血气氤氲缕缕渗出。   又是一道黑雾落地成墙,将三人分隔。   “为什么你们人族打妖都这么痛啊?”   摔在地上边知夜坐起来,看了看身上那一道血气,嘴角溢血叹了一口气,手撑在地上,摊开两条腿后仰坐着。   看看天花板,脸上还挂着那副笑容,甚至还冲鱼阙挥了挥手。   在两人离去后,边知夜歪着脑袋看了看周围的一片狼藉,那双总是含笑的狐狸眼冷漠如霜,笑容冷却。   *   少年单手抱着鱼阙跃上了靠近塔顶的一处天台,将她安置在矮凳上,让她呼吸新鲜空气,好好清醒清醒。   这个小天台能将整个揽仙城尽收眼底,黛色的屋顶,粉白的墙,青板石铺就的纵横交错的长巷,杨柳青青,来往交织的人流涌动。   风自远处吹来,吹浮鱼阙颊边绒绒的碎发。   鱼阙倚着栏杆低头沉默。边知夜那厮恬不知耻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正在撕裂她的理智。   她扶上旁边的柱子,又忍不住收紧了手想拧断它。   “你不高兴了?”   陪着一旁的少年还是很敏锐的察觉到了鱼阙的坏心情,见她低着头,眨巴眨巴眼睛,有些手足无措。   他好似猫猫探头的看她一眼,想了想要给她找手帕,随时应对要掉的眼泪——女孩子哭起来可快了。   没找到,只能小心撕了内衬的一片衣角递给她。   “做什么?”鱼阙看着那一片衣角。   “给你备着。”   她沉默半晌,还是接过那片衣角,捏在手里,一声不吭。   可恨!   不是已经做到收敛心性了么?为何情绪还是那么容易被调动?   边知夜不但知道怎么样催发心魔,还知道怎么调动自己的情绪,他的话好像有什么魔力,她不该那么容易暴躁的……哪里出现了问题?   这个该死的家伙!   鱼阙手里抓住的那根柱子出现细微的裂痕,往里收缩,爆出来的细碎木屑飞溅。   “喵。”   少年见鱼阙郁郁寡欢,想了想,学猫叫逗她,眼睛亮得好似他身后的天空,虎牙可爱。   这一声把鱼阙从恼恨的情绪里解救出来。   她看着他。   那个淅淅沥沥的雨夜渐渐消弭,记忆里的晏琼池好像又清晰了起来。   是了,她只记得那个雨夜过后晏琼池的变化,却差点忘了更加年少时候的他。   ……两人在钩夫人的手底下都不好过,但这个家伙不管发生什么,眼睛都是亮亮的,单纯得叫人一眼看穿的琉璃。   虽然他毫无同理心,不知孝悌廉耻不分善恶,生得美丽却残暴。   那个雨夜过后到如今,晏琼池变得内敛温柔,眼神逐渐晦涩不明,交织着很多她看不懂的情绪,犹如大雾笼罩的荒原。   面前的晏琼池,倒是更像年少时候的他。   想着想着,那股兰花的香气又开始若有若无的萦绕在鼻尖,气息也渐渐对了起来。   “再叫一次。”鱼阙勉强扯了扯嘴角。   怪好玩的。   蛇瞳渐渐褪去的少年垂下睫毛,声音清冽带着点懒懒:“喵。”   “再叫一次。”   “喵。”   他侧头看她,问,“为什么不高兴?”   “那个叫边知夜的家伙,告诉了我一些关于鱼氏的内情,想我追查那么久,只捕捉到一些零星碎片……我真没用。”   鱼阙抱着膝盖两只手指相互摩擦指甲,“虽然从鹰赤那里已经知道了鱼氏覆灭可能和魔洲有关,但是我心里始终抱着几分怀疑,如今亲耳听到其他人的证实……难道魔洲在一百年前就已经能从天师封印里逃逸了么?”   “古海国的宝物……我娘亲告诉我,那个东西早就遗失了……鱼氏的腾蛟御海之术,也已经失传。是鱼氏的血亲将虚假的消息泄露给魔洲的人,让他们一夜之间覆灭的鱼氏。”   她越说越觉得难过:   “……就仅仅是觉得鱼氏家主大权掌握在我娘亲鱼斗雪手里?叛徒……我要杀了他们。”   “妖洲自古和魔洲联系甚密,他们肯定是知道什么的,”鱼阙思绪混乱,“我得找到当年到底是谁勾结的魔洲。”   少年在一旁静静听她说话,头歪着枕在臂上,乌发滑落垂在鱼阙手边,睡凤眼里是思索。   “既然是那个家伙惹你不高兴,那我就去杀了他好啦。”   她肯定不希望他插手鱼氏的调查,能帮上忙的大概只有解决一些碍事的蝼蚁。   他已经知道心魔是谁的手笔。   涂山天狐一族,何时学得的这种不太光彩的术法?   “现在还不是时候。”鱼阙冷静的思索片刻,虽然这家伙可恶可恨,但现在确实还不到该死的时候。   “为什么?”   “自然是因为现在还是七脉争锋期间,如果他现在死了,那么训诫堂肯定会彻查,我不想让事情变得更加棘手。”   鱼阙懊恼得很,折断了那根岌岌可危的柱子,“我要一次次杀了他!再一次次将他救活,他不是喜欢玩弄别人的心魔么?”   我便叫他知道什么是真的心魔。   少年还是静静看着她。   大概太久没有见过她有如此鲜活的表情。   果然还是要被人拿捏住命脉,才不会冷漠得像个死人。   “……晏琼池现在在干什么?”   她攥紧那片衣角,稍微平复心情,收敛了脸上的怒意,变回之前平静冷漠的模样,见这家伙一直看着自己,略有别扭地问。   面前少年的眼神又不是那么明亮纯粹了。   有点哀伤,就像是晏琼池昨日在昏黄灯光下朦胧的注视。   “我也不知道。”   晏琼池说,“可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他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无非就是杀人夺宝。”鱼阙可太清楚他了。   晏琼池笑了,漂亮的眼睛里倒映着鱼阙,他还是将脸半埋在臂弯里,看起来慵懒得像一只大猫。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魂体傀儡还是分身,又或者是人骸?”风又从远处来了,吹散方才的不快,凉爽舒服。   鱼阙已经分不清旁边这人到底是不是他。   气息像,又不像。   “我就是晏琼池。”   他笑笑,说,“我是我,也是他。”   鱼阙不想深究他在搞什么谜语,他说是就是吧,目光投向远方,“再坐一会?”   “好。”   两人肩并肩窝在小小天台上,看向遥远天际,日光下的远方泛着淡淡一层金边。   温暖灿烂。   他们二人年幼时,也像这样好似两只可怜的小狗挤在一起取暖。   躲在阴处,看着外头灯火璀璨。   *   妖洲,涂山天狐一族领地境内。   “晏氏少主?”娇媚的女声唤道。   衣着华丽的狐女面带担忧和惊悸地看着面前玄衣紫眸的少年。   这个杀胚怎么打着打着,突然停下来了?   手执乾坤尺的晏琼池眼睛逐渐清亮,眼中代表愤怒的幽紫渐渐平息。   他回神,看着面前的狐族女人,将乾坤尺上斑驳的血迹甩掉,语气漫不经心:   “我突破了你们涂山十一境的守卫,如何,可以聊一聊了么?”   他脚下是一圈又一圈倒下的狐族守卫。   “是我们唐突了,还请少主进殿来商议呢。”   狐族女人看着被杀了一路的狐狸尸体,面上虽有不甘,但还是低眉顺眼恭恭敬敬道:   “我们娘娘很快就回来了。”   *   接下来几天,鱼阙都在按部就班的比赛和修炼,她压着心里的怒气,无视进入诛邪门开始无处不在的视线。   拥有蛇瞳的少年一路过关斩将,全无败绩,风化及黎含光两人也不遑多让。   鱼阙若是没有比赛会观摩学习他们的剑术身法。   边知夜还是那副看起来随时会强抢民女的纨绔模样,身边跟着好几个合体期的涂山妖仆,摇着扇子笑眯眯地注视鱼阙。   通过他的笑容仿佛能看他身后毛茸茸的大尾巴摇啊摇,坏水藏一肚子。   “师姐,那个家伙在看你诶。”白珊显然也注意到了那个大尾巴狐狸,用胳膊捅了捅鱼阙。   “专心看比赛,多观摩他人的剑法才是。”   “哦哦。”白珊摸摸鼻子,看了一眼和风化及交谈的少年,又说:   “晏道友好厉害啊,全无败绩呢,风道友也是。他们最后会争夺一甲么?期待期待……”   不对啊!   过了几天安乐日子的白珊话语突然戛然而止。   淦,她只顾着抱大腿,完全忘记主线剧情了,她原本是要阻止晏琼池残害主角二人组的啊!   原书开端就是风化及和黎含光作为作为门派前三甲参加七脉争锋,战绩斐然。   但风化及在一场非常关键的比赛里,迎来第一折 磨难:正气凛然的君子失手杀人。   七脉争锋里某个弟子为了在赛上获胜,不知用了什么歪门邪道,修为猛增,一连打伤好几个参赛选手。   那人根本是不留余地的寻找破绽,专往命门攻击。饶是稀有雷灵根的风化及都打得非常吃力。   最后风化及一招力破千钧不慎失手把他从台上打下去,那名弟子趴在地上就这么咽了气。   一时间台上台下都大惊失色。   晏琼池也在围观弟子里。   书里说他是一脸对好友犯下如此大错的担忧和无能为力……想来他只是混进来看戏的。   虽然那弟子吃的魔药不是出自他手,但要说他没有搞事,肯定没有人信。   指不定演完戏转脸还会露出浅而标准的反派笑容,心里觉得这些家伙真是一群蠢货。   哇咔咔,她怎么把这回事给忘了!   晏琼池要残害风化及,那不是她阻止了风化及和鹰赤一场对战就可以平息的。   白珊好似安逸吃草的兔子突然警惕。   就差把耳朵竖起来了。 第23章 【七脉争锋23】   ◎青梅的面子还能不卖么◎   仙林馆,庭中。   鱼阙站在柳树前,有风从远处吹来,柳枝摇曳轻舞。她深吸一口气,抽出衔尾剑,剑身寒光闪闪倒映着同样凌冽的眼睛。   银色的剑气随着她的动作带起一串残影,只听得几声清脆的“嚓嚓嚓”,细长柳叶顺着脉络裂开成两半。   “看清楚了吗?”   “看清楚了,师姐好厉害!”   “修习师尊传授的剑决前最好能锻炼自己的出剑速度和眼力,我熟练花了三日时间,那限你五日罢。”   “啊……”   鱼阙拍拍表情垮掉的白珊,认真地说:“中洲不太平,以后会更甚,你必须学会点真本事自保,切记不要让草台峰和师尊蒙羞。”   这些话是追萤经常对她说的,现在终于轮到她语重心长教训小师妹。   “我、我有师姐嘛——”白珊看了看那几片随风飘舞的叶子,咽了咽口水,心说这也太难了凌空劈叶子我哪里能学会?   “不要指望依靠其他人,”鱼阙说,“险境随时会有,但不是时时刻刻都有人救你。”   “是。”   七脉争锋赛事临近尾声。   昨日结丹期修士决赛落幕,鱼阙以胜四十场负二场的成绩稳拿三甲,总算有闲暇时间来教白珊习剑法。   白珊拿着剑对着随风招摇的柳叶劈砍,叶子飘忽且空中没有着力点,总是不得要领。   “为什么心不在焉的,怎么了?”一旁的鱼阙看出她脸上心事重重,“修炼时必须心无旁骛才能入境,你这副样子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学会?”   “我知道错了啦,”白珊低下头,有些扭捏:“我想请师姐帮个忙?”   现在不是杀叶子的时候,决赛在即,真是叫人愁得很呐。   “什么忙?”   “就是……关于晏道友的。”   近几天来晏琼池表现良好,非常老实,好似他本该就是这样乖乖的人。   但一关放过一关拦,因为紧紧抱上了鱼阙的大腿,他没有对自己怎么样,可不代表他肯放过风化及啊!   谁知道这个反派一肚子坏水想做什么。   剧情开始偏差,她也把握不准。   在鱼阙的注视下,白珊左思右想编不出什么好借口,毕竟有系统在,她没法大嘴巴将一切和盘托出。   鱼阙又想那反派划清界限,不知道会不会帮她……况且,想起来寿元的事情,她无论如何都觉得有点惭愧。   总是麻烦鱼阙也不太好。   不过要是鱼阙去游说,看在青梅的面子上,那反派放风化及一马,不是什么难事的对吧?   等任务完成积分到手,得给鱼阙补偿才是。   可、可是……反派会放过风化及么?   白珊忧思甚多。   “但说无妨。”鱼阙将衔尾剑收起来。   “就是,能不能劝一劝晏道友……”白珊酝酿,“在决赛上,对战风道友时,稍微温柔些?”   “嗯?”   鱼阙没懂,“擂台之上全力以赴才是,名誉和荣耀要靠自身实力获得,怎么能劝人放水?”   “我不是那个意思!”   见她没明白自己的意思,白珊赶忙解释,“我是说,你还记得鹰赤的魔气事件么……我只是怕,嗯,怕有类似的事情发生,想让你劝一劝晏道友。”   很好,系统没有跳出来阻止她。   名誉和荣耀当然只能靠自身实力拼来,但是师姐啊,晏琼池什么德行你真不知道?   这么一说,鱼阙就明白了。   ——因为我想杀了风化及。   这句似是而非的玩笑话跳入脑海,他那副乖戾的笑容里分明藏着戏谑和杀意。   是了,七脉争锋一开始就是晏琼池要害风化及,自己也因为白珊被牵扯进后来一系列事件中,逐渐掩盖伊始。   在白珊恳求的目光里,鱼阙犹豫了。   早就说过不干涉晏琼池,他若是真想做什么,她又如何拦得住?   可是,他们二人不赖,算得上是朋友么?   朋友……算么?   “师姐,你提一嘴就好了。”白珊双手合十。   实在不行她自己在想想办法。   鱼阙瞥一眼白珊,转头回房了。   没答应,也没拒绝。   *   七脉争锋元婴修士决赛如期举行。   由云涯洞的风化及、金光洞的仇自芳、蘅苍门的雪苦以及青鸾阙的晏琼池四人进行一甲比试,争夺一甲的修士不必再有更多顾虑,全力以赴。   届时九枢塔内部的四个擂台关闭,寰空境开启,旨在给决赛选手提供一个施展的更大空间。   九枢塔外的好事者们纷纷为四位选手押宝,押谁能够斩获头筹,稳坐一甲成为蓬莱仙台神品法器的主人。   唱票下注最多的,还是北洲风家的少主风化及。   毕竟风化及自少时靠一把霜雷剑和他的雷灵根术法游历整个北洲,一剑光寒北洲十六郡,当真是天赋异禀的天才少年。   “鱼师姐觉得本次一甲谁会胜出?”仙林馆来了好几个小师妹,都挤在鱼阙身边等着看决赛。   “我么?”   她认真地思考了一会,说:“晏琼池。”   “为什么?”小师妹很是诧异。   鱼阙自然不和她们解释。   “青鸾阙晏道友的每一场比赛我都有认真看。虽然很厉害,可是每次都是堪堪险胜。”   不解其中意的小师妹说:“风师兄更强一些呢,他的修为深厚,雷灵根加持,风雷操纵自如,又身负云崖洞雷法。我觉着是风道友能拿到一甲。”   今日一早出门,鱼阙和白珊被几个小师妹缠住,一同来了九枢塔。   白珊才进诛邪门,就很担忧的去找了黎含光二人,而鱼阙被小师妹簇拥着来到了仙林宫弟子的固定席座上。   看了鱼阙比赛的小师妹们,很是佩服这个不怎么在仙门里露面的草台峰师姐。   鱼阙虽然平日里脸上没啥表情,但意外的人还不错,不似仙门其他峰上的师姐端着架子。   大家都愿意跟她聊天。   “就算晏道友没能拿到一甲,我也觉得他很强。”   “是啊,毕竟风师兄太强了。”   “但是在美貌上,晏道友更胜一筹,他长得好漂亮呀。”某个小师妹害羞的以袖捂脸。   显然也被晏琼池人畜无害的脸骗到了。   “听说晏道友是东洲人。嗨呀,青鸾阙的弟子大多出身东洲。东洲的美人好多呀,前阵子我就认识一个漂亮大师姐……”   鱼阙混在一群叽啾的师妹里,有一搭没一搭的附和,眼神确不住的某个方向看。   正想着要不要离席也去看一眼今天那个家伙到底有没有回来,一只圆圆滚滚的煤球猫子迈着小短腿走过来了。   它直直朝鱼阙的方向过来,避开了很多欲图不轨的手,在她边停住,仰起头喵喵叫。   煤球?   愣了一秒的鱼阙伸手把它抱起来。   猫出现了,这说明晏琼池回来了么?   “我离开一会。”   鱼阙抱着猫起身。   “哪里来的猫?”   “哎哎,师姐你干什么去?”   寻着他的气息,路过一排排的人群,穿过明明灭灭的拱门,来到青鸾阙弟子席。   仍然是那方小观台,两把椅子一张胡木小桌。   身披三千霞法衣乌发束成一股马尾的晏琼池斜倚在椅子上,支着腮和围在身边的青鸾阙师兄们说话,眉眼温和。   青鸾阙对于小师弟能打进决赛很是欣喜,此刻都围着他,传授战术功法,总之什么都能扯上一嘴。   被围住的少年也不恼,静静听他们说话。   “啊,小师弟,你的小姑娘来了。”   狂士一样的大师姐看见了抱着猫从另一头过来的鱼阙,眉开眼笑,“好啦,我们在这里就祝你比赛顺利,不管胜负尽力就好。”   “诶啊……晏师弟,要记得稳住,稳住啊!”   大师姐一手将差点扒拉在晏琼池身上嘱咐他事项的大师兄拖走。   “早上好啊,鱼道友。”   晏琼池还是以手支颐的姿势,向她打招呼。   这几日没接触,他的神魂的情况倒是比此前好了一些,像是被细雨滋润过的龟裂土地,好歹活过来了。   鱼阙在那把空椅子上坐下,捏了捏煤球的爪子,抿了抿嘴,说,“那日多谢你了。”   事发突然,她很清楚如果不是晏琼池助她平复心魔,她很可能就已经陨落,或者又是掉入更加不堪的境地里。   总得当面道个谢。   煤球起身钻进晏琼池怀中。   “客气。”晏琼池摸了摸乖乖卷成一团的煤球,“你的心魔被催发只怕难以根除,鱼道友可要收敛着些,别再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呐。”   “你的神魂情况好像好了不少?”沉默好一会,鱼阙又问:“你前几日都去做什么了?”   “无非是去杀人夺宝罢了。”晏琼池笑。   他想起了什么似的,拿出一个小瓷瓶放在鱼阙身旁的小桌上:“这是涂山的返元露,可以稳固神魂,也能助你祛心魔结金丹。”   “涂山?你去了涂山?”   “是啊。”晏琼池满不在乎,“涂山去不得么?”   “去做什么?”鱼阙看着他的目光狐疑。   妖洲里揽仙城还是有一段距离的,有什么值得冒着被掌训长老发现的风险弄个分身顶替自己比赛去做的事情?   晏琼池掏出他的白玉扇子,展开,掩住她的视线,这个桃花脸色的少年故作害羞也怪可爱:   “鱼道友每次这样看我,都叫我羞赧呢。”   鱼阙:?   “你去涂山做什么了?”   “反正涂山一行的结果对你我都不是坏事。回来路上发现了些能用得上的东西,顺手带回来了。”   他收回羞赧的神色,换了个语气:“想快些好起来就乖乖把药吃掉。”   鱼阙没有拒绝的理由,拔了塞子注入灵力将瓶子里的返元露吸收殆尽。   返元露入体,果然如山涧之水自高处泻下,洗涤心魂。不消半刻,鱼阙便觉得识海清明,盘踞在金丹出的黑雾逐渐消散。   “……你接近风化及,到底是为什么?”躯体轻松不少的鱼阙想起来白珊的嘱托,提了一嘴。   晏琼池低头逗怀里的煤球玩,漫不经心:“白道友跟你说了什么?”   “我说过了吧,不要来掺和。”   “问一嘴罢了。”鱼阙将视线收回去。   果然,这家伙绝对不是那种真心和其他人社交的人,他接近他人,不过是有利可图。   鱼阙想起来他在风化及面前装出来的温良恭谦,以及那些鼓励和安慰,更加费解了。   想杀他,为什么还要装出那副样子来骗取他人的信任呢?   未免太歹坏了些。   “鱼道友希望我怎么做?”   那双睡凤眼扫过她,轻笑:“你觉得那两个人是你的朋友,要保护他们么?别不承认,你脸上都写着呢,说吧。”   “……别在七脉争锋时候动手。”   “我本来就没打算对风道友做什么,鱼道友是觉得我会对他不测么?”   “如此揣测我,倒叫我好伤心。”   晏琼池以手支颐,双目望着远处和云崖洞师门交谈的风化及,笑了笑,还是那个戏谑的语气:   “不过,风家作恶多端挡了我的路,十分该死,又未免自视甚高,将宝全押在风家少主一人身上,我不高兴。”   “天才的人生总要受点挫折不是?”   *   作为雷祖座下最有天赋的弟子,风化及此次参加七脉争锋是带着父亲、师尊乃至仙门的期望冲击一甲。   那件蓬莱仙台的神品法器,他志在必得。   好友晏琼池固然是个很强的对手,可和自己同为元婴修士,只要修为差不太多,他是有把握能够险胜的。   风化及背着他的本命剑大步来到晏琼池和鱼阙面前,向鱼阙点点头,对晏琼池作揖:   “晏道友,今日我等就要同台比试,届时若是有什么对不住的地方还请晏道友海涵,不论输赢,台下你我还是好友。”   “希望晏道友能在台上全力以赴,好叫我领悟青鸾阙功法的妙意!”   晏琼池笑了笑,说好。   风化及再作揖,而后大步流星离去。   在鱼阙逐渐皱起来的眉头里,青羽赤尾的报幕鸟拖曳着红尾划过两人上方报幕:   “寰空境已开,请青鸾阙晏琼池修士、云崖洞风化及修士进入寰空境,七脉争锋决赛即将开始——”   晏琼池慢条斯理地将身上的三千霞法衣脱下,法衣毕竟是长袍,不好打斗。   三千霞法衣下是一身黑色劲装,金镶玉带束腰,腰间别着佩剑乾坤尺。   游离的风轻轻吹动晏琼池颊边长发和衣摆,少年之进取意气风发。   “喵喵。”煤球娇娇地叫。   “嗯嗯,等我回来。”   他垂下眼将煤球放在鱼阙怀里,不知对谁说话,语气像是宠溺孩子的家长。 第24章 【七脉争锋24】   ◎他们是仙门高徒,他们一样勇敢◎   “看谁呢,这么入迷。”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怎么不在咱们仙林宫的席位上坐着,跑到人青鸾阙的地盘来了?”   “……师姐?”   鱼阙闻言,转头,看见追萤。   追萤换下在草台峰里常披着的玄女绛,穿上轻便的裙装,一副预备入世修行的架势。   “你怎么来了?”   “我途径此地顺道看看你。”   “你要去哪里?”   “昨日收到了楚洛笙的玉简,说他身在西洲遇见了些麻烦,请我过去一趟。”   追萤手里析出一片鳞,递到鱼阙面前:“师尊也证实过,这确实是楚洛笙的玉简。”   追萤有些苦恼,“你师兄消失那么久总算有了消息,不过他怎么会到西洲去了?师尊明明让他来揽仙城办事。”   “来揽仙城做什么?”   “这你别管。”追萤说,“只是普通的办点事情,你看你的比赛就是。”   她四处张望,“白师妹呢?”   “不知道。”鱼阙也没看见白珊,估计是和黎含光待一起了,两人一块紧张即将开始的决赛。   “哎呀,决赛快开始了我看完再走罢,上一次七脉争锋的盛况历历在目,转眼都这么多年了。”追萤将剑往桌子一横,一边感叹一边坐下,看见鱼阙怀里窝着的黑猫。   “这什么?”追萤眯眼。   煤球飞机耳,往鱼阙怀里钻。   “是我朋友的猫。”鱼阙想把煤球挖出来给师姐看看,但是它爪子勾着她的衣服不愿出来,似乎怕生起来了。   “……邪祟东西。”追萤对煤球的评价,“这谁的猫?赶快扔了。”   追萤作为跟在雪浪道君身边修行时间最长的弟子,在毒物的经年累月熏陶下对某些事物很是敏锐。   煤球在她犀利的眼神注视下咪呜两声,飞机耳,缩成一团。   鱼阙将手挡在它面前,“它很乖的,师姐。”   追萤叹气,瞥一眼偷偷看她的煤球,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缓缓开启的寰空境,“……算了,看比赛吧。”   *   寰空境乃仙人法器九枢塔的核心,九枢塔能成为天师阵法的阵眼也正是依托它的玄妙神力。假若中洲受瘴污侵袭时,还能启用净化的功能守护一方。   平时寰空境就被九道缚绳吊着封印在九枢塔塔顶,只有在中洲七脉争锋时,世人才能短暂的瞻仰这等仙人神迹。   晏琼池和风化及同时没入寰空境的结界内,按照赛前规则,两人作揖。   风化及表情严肃,“晏道友,请。”   “好,也请风道友全力以赴。”晏琼池很客气。   两个少年同时拔剑,霜蓝剑意和紫白剑意交织,兵刃交接,周身瞬间释放的灵压对撞,雷与水、风与霜扭曲如飓风,在寰空境内掀起了高危的漩涡。   “喔?这届的修士还不错嘛,”   观众席上的追萤举着法器捕捉两人高速移动的轨迹,“青鸾阙那群不着调的居然出了一个这么厉害的家伙,不错。”   一霜蓝一紫白的身影对冲交织,冰蓝雪花和雷电交错,空气里只剩一道道残影,连鱼阙使用双鱼瞳也只能勉强抓住两个人高速移动的身影。   “这就是风道友你的雷法么?我没有感受到奔雷的意志,仅仅只是这种程度了吗,好慢。”   兵刃交接、电蛇水龙追逐间,晏琼池还有心思指点这个总是很谦虚好学的朋友,语气如同恨铁不成钢的老师傅:   “不够快不够快!”   风化及的落雷总是慢他一步,这个自诩冷静的天才少年无法预测他的身法,冷静的心开始动摇。   晏琼池自然知道风化及背负着天才之名,背负着太多期望,他不能输。   这些东西拖累了自由的奔雷,骄傲的电蛇雷龙束手束脚。   数道残影过后,两人又分别站在擂台的一端。   风化及双指擦过剑身,唤醒霜雷剑,脚下升起雷电,噼啪扭曲的雷电像是暴怒的蛇。   晏琼池周身也有水龙析出,寒气寸寸蔓延化为狰狞的冰龙。   两人释放的灵力裹挟着寰空境的风,渐渐的,交卷成雪霜雷电的白色旋风,逐渐遮蔽结界,叫外头的人看不清里头的情况。   可电蛇奔雷和冰龙寒霜的追逐还在继续。   看不到里头情况,气息被寰空境隔绝,鱼阙怀里的煤球突然发出低低的咆哮,像蛇一样的嘶叫。   它的瞳孔骤然化为碧绿蛇瞳,鱼阙被它的变化吓了一跳,连忙按住。   云崖洞雷法和青鸾阙水术摩擦,霜雷剑与乾坤尺碰撞,两个少年身法矫健如云间翻滚腾飞的龙,他们一样是世家子弟,一样是仙门高徒,他们一样勇敢。   寰空境保证两人的斗法不会伤害到其他人,还会吸收外溢的灵压作为能量。   比的就是耐力和修为的持续。渐渐的,雷电在乌云之中平息,晏琼池撕开最后一道紫白电蛇,雷电在他手中四散而去,唇边含笑,朝似乎力竭了的风化及打出脉冲。   五条冰龙裹挟风雪朝风化及咆哮,天才少年以罡气和雷电为盾,霜雷剑剑身咯啦作响。   “你的雷法还是太年轻,风道友。”   巨大的漩涡突然被人从中一剑斩开,扭曲如蛇的紫白闪电随着水柱一同消散,露出里面一站一坐的少年。   晏琼池侧身背着左手,一手执剑抵在风化及面前,寰空境里游离的风吹得两人的乌发浮动。   空气里纷扬的雪花好似粉白的樱花飘落,吹得人的衣摆猎猎。   “如何?”晏琼池歪头笑。   方才在交战里,风化及已经感受到了晏琼池的身法不俗。   虽然平日里的他温和内敛,但今日一探,他的修为功法却是狂野暴戾。   很精彩。   风化及沉默半响,用剑支着身体站起来,心服口服作揖:   “是我输了,青鸾阙功法妙意今日得以窥见,晏道友果然厉害。”   “过奖。”晏琼池反手将乾坤尺收回,朝他作揖,还是那个温和的笑容,“堪堪险胜罢了。”   数道气流上走,寰空境逐渐收回结界,方才的战斗形成的灵压将会被它回收,气旋如莲花收合,塔顶光芒大放。   晏琼池仰头直视那片璀璨,目光有些许痴迷,直到报幕鸟再次报幕,他才回神。   将目光转到风化及脸上,抱歉地笑了笑,还是那副无辜样子:“对不住,风道友。”   决赛击败连续击败三人后,选出最厉害的两个人对决。   最强的风化及已经败在他手上,剩下的修士似乎也不足为惧。   “何须道歉?”风化及不解其中意,虽然面上有些失落,但还是真心开口祝贺:“还有两场比赛,祝你顺利。”   骄傲的少年拍了拍衣角,挺起脊背下台。   然而只有鱼阙的双鱼瞳看清楚了,一层淡淡的黑色薄雾伏在风化及身后。   这层淡淡的薄雾,掺杂进向上走的气旋里。   晏琼池继续仰头看上方的璀璨。   其余两场晏琼池打起来游刃有余,不出几招其他两个修士全部败下阵,绝杀。这让青鸾阙的弟子们大为振奋。   不出所料,一甲的头衔落在了青鸾阙。   战报出来时,有人真心为这位少年喝彩,但更多人哀嚎一片。   脸色最难看的,莫过于雅间之上的风家亲族。   寰空境最后一次吸收灵压气旋,结界打开,观众席上青鸾阙师兄师姐们自然要去迎接这位了不起的新秀小师弟。   蛇瞳爆出的煤球也恢复了正常,喵喵叫着要去迎接主人,鱼阙怕人流太多煤球一只猫难免会被踩到,跟着在它身后朝寰空境出口而去。   青鸾阙的师兄师姐们都聚在台下,见鱼阙和煤球到来,大师姐和其他人都非常有眼色的转身散了。   从寰空境出来的晏琼池脸色苍白。   他见鱼阙和煤球站在台阶下,笑笑,“你好啊,鱼道友,你是专门来迎接我的么?”   “……它要过来,我只是怕它被人踩坏。”   鱼阙看了看脚边圆圆一团的煤球。   “喵喵。”   晏琼池慢慢地下台阶,每下一个台阶,脸色就更白一分,气息好像也不对劲起来。   她眼中终于露出了些许担心。   “你没事吧?”   他在最后一道台阶上站住,嘴角溢血,摇摇头,“没事,就是神魂有点难受。”   鱼阙见他嘴角吐血摇摇欲坠的样子,总算知道要伸手扶他,语气带着担忧:“你、你怎么还流血了。”   他神魂这样伤痕累累,还如此激斗,   看来是真的伤的不轻。   “大家都好强,我不得不拼尽全力。”晏琼池被她扶着下了台阶,长长的睫毛垂下来,语气带着侥幸:   “差点就输给风道友了呢,他的雷法果然名不虚传,电得我好疼,阙儿。”   “这就是你说的志在必得?”鱼阙皱眉。   抓住他的手,以防他突然倒了。   “是啊,这不就赢了?”他又笑。   “你说你会放过风道友的,那层黑雾是什么东西?”鱼阙压低声音,“你在寰空境里做了什么?”   “我真喜欢你的眼睛。”   晏琼池凑近她,笑,“风道友不是没事了么?为什么还要追究?”   “……嗯。”鱼阙沉默,而后给出反应。   他要做什么,不干涉就是了。   跟着过来的追萤看着倔驴鱼阙扶着今日寰空境里最耀眼的少年,两人的侧影暧昧得好似拥抱,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扯着从另一头跑来的白珊走了。   “唉?”   白珊被二师姐捞着,左顾右盼,“怎么了怎么了?”   风化及安然无恙,让她很是惊奇,正想跑过来看看是怎么回事,被师姐一把扯走。   因为扶着晏琼池的缘故,两人靠得很近。   兰花的香气又来了,柔柔绕绕环在鼻尖。   晏琼池的血对鱼阙太有吸引力了。   可是他好似故意不擦,鱼阙的目光有意无意地下移至他的嘴角,逐渐迷离。   少年见她魔障了似的盯着自己的唇角,故意低下头凑近她,在距离她鼻尖还有一寸时,突然轻笑,“鱼道友在看什么?”   她这个样子好似等着吃草的绵绵羊。   猛然反应过来的鱼阙直接松开了扶着他的手,推开他,虚弱的晏琼池被她推得踉跄几步。   被推开的少年扶墙捂胸口,一副受到二次伤害的可怜模样,语气委屈:“阙儿,我觉得神魂好难受啊。”   “你什么时候也学得这种做派?”   鱼阙颊边爬上些许恼怒,手上用的劲很大。   这个家伙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顽劣。   他明知道的!   “好嘛,对不起……”晏琼池老老实实道歉。   但又见他眉头一皱,像是发现了什么,微微侧头往身后望去,而后慢慢直起腰来,嘴上说道:“蒙受龙神的恩赐,我没事了。”   脸因为恼怒而爬上几缕霞红的鱼阙也跟着他的目光望去。   刚想问他怎么了,就听见晏琼池语气陡然变得不善:“看来没法好好跟你待在一起了。”   晏琼池摸出一方锦帕将嘴角的血拭去,略有遗憾,“本来还想让你多抓一会的,真是可惜。”   “你要去做什么?”鱼阙问。   “有不干净的东西来了。”   少年美丽的睡凤眼收起笑意,满满的厌恶流露,但碍于鱼阙在跟前还是克制了许多,“你先回去,可别再遇见什么不干不净的人。”   *   鱼阙回到师姐妹身边,带着一点点婴儿肥和绒绒的脸上染着不明显的粉霞,像五月将熟的桃尖。   “那是你什么人啊?”追萤用胳膊捅捅鱼阙,“长得真不错,实力也很强,可以可以,我要跟楚洛笙分享关于木头也会开花这件事。”   “只是一个朋友罢了。”鱼阙抿嘴,低下头来,一脸“只是好心扶了扶他并没有别的意思”的模样,但总的还是那副倔驴的样子。   这等别扭的表情追萤还是头一次在鱼阙脸上看见,了然地哦了一声,一只手揽过她的肩,露出痞痞的坏姐姐笑容:   “朋友啊?我记得你都不大乐意搭理别人,更别说花时间去交朋友了,这七脉争锋才几天呐?你就交到这么漂亮的朋友,嗯,不错。”   白珊也一脸嗑到了表情嘿嘿笑了两声。   她全明白了,真的。   见师姐妹两个都一副“我懂我懂”的表情,鱼阙刚想解释,突然愣住。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缓缓回身,朝晏琼池离去的方向望去。   心跳如擂鼓,恐惧如同海啸铺天盖地。   好不容易止住的雨又开始下了。   淅淅沥沥,叫人头皮发麻。   *   沿着冗长回廊慢慢前行,阳光从镂空雕花的窗漏进来,洒在少年明晰如玉的脸上,垂在身后的马尾轻轻晃动,那只小短腿黑猫一颠一颠跟在身边。   他在回廊尽头停住。   “是你啊。”晏琼池脸上没啥表情。   “恭喜你了,阿池。”   回廊尽头的拐角处还是供人休息的席座。此刻站着四个身着流云锦衣的妖仆,手执晏氏工艺打造的双锏。   晏氏妖仆带着武器的是锏。   能取人性命,但杀人不见血。   一位同样身穿三千霞绮罗锦衣的玉面公子端坐在妖仆里,显然也看完了整场赛事,脸上是真诚的欣慰和祝福。   他的眉宇和晏琼池有几分相似,但眼睛更圆眉毛也浓,显得英气端庄,有着振振君子的温润。就是皮肤太过苍白,毫无血色,脖颈处咬着黑色的环圈。   黑白分明很是突兀。   “你身上腐烂的臭气真是熏得我头疼。”晏琼池的语气抱怨。   “是么,我以为我遮盖得够仔细了。”   玉面公子对眼前的少年报以宽容温和的微笑,站起来,“好久不见,阿池 。”   “是啊,好久不见。”   晏琼池也回以微笑,虎牙尖尖,他站着半明半暗处,笑容带着恹恹的病态:   “他们把你救活了么?太久没回去是我疏忽了,你本没有再活过来的可能。”   “你太久未归,家里都很想念你。”玉面公子忽略了他话里的厌恶,语气很亲昵,“阙儿呢,她怎么样了?”   “她现在过得很好。”   少年好似榛子被发现了的松鼠,眼里提起几分警惕,“你想做什么?”   “我想看看阙儿。渊哥哥来了,怎么样也得来见一见我呢?”   “见一见?”   “……既然我能杀你一次,”少年白玉似的骨节分明的手扶上额头,依然是笑着,但指缝处露出来眼神噙着阴狠,暗紫浮动:   “就能再杀你第二次啊,哥哥。”   玉面公子脸上也收敛了笑意,垂下睫毛,叫他:   “阿池。”   难以言说的悲伤情绪自这两人之中弥散。   像是湿冷冷墓地里的雾气,透着死亡和不可逆转的悲哀,林间的阳光无法驱散。   晏琼池冷笑,转身,头也没回地扬扬手,并没有想寒暄的意思:   “今天心情不错,让你拖着这副鬼模样再活几天好啦。快滚吧,不然就是它也保不了你第二次。”   在他打算离去时,玉面公子平静地开口,“你还想拖累阙儿么?” 第25章 【七脉争锋25】   ◎七脉争锋结束,不辞而别的晏琼池◎   不会有错。   绝对是那个人。   忍着恐惧的鱼阙背手握紧衔尾剑, 像是一只警惕蛰伏的豹,追着不详的气息而去。   自从被钩夫人捉回晏氏之后,她便在其的恩威并施之下对晏氏屈服。   钩夫人将她和晏琼池养在一起, 两人一同学习那种以侵害自身获得力量的阴城杂术。   血和神魂的交融是必须的。   这两个人的气息对她来说是烙在神魂里的熟悉。   她不会认错的。   可他早应该死去了,在那个雨夜里。   是了……晏氏的御魂术可以拘了他的神魂, 若是及时给他再找一个躯体容纳, 复生也不是绝无可能。   但空气里弥散的这股死亡气息不亚于冥水河上飘荡的死灵,是一种阴沉沉的诡异。   他真的活过来了么?   鱼阙握着剑柄的手不住发抖, 来自神魂深处的恐惧伴随雨声回响。   雕花窗漏进来的阳光落在脸上, 明明灭灭,越靠近回廊尽头, 心情也随着阴晴变化。   在回廊尽头的拐角, 她停住脚步。   回廊尽头并未有人,只有灰尘在阳光下寂寥起舞。   皮毛蓬松的黑猫躲在角落缩成一团, 短短的爪子揣在毛毛里, 圆圆的瞳孔里是委屈和害怕, 又似乎是在哭。   鱼阙赶忙过去把它抱起来, 四处张望,没看见晏琼池。   兰息同死气弥散在空中,依稀可闻。   *   七脉争锋决赛结束,坐镇现场的七脉掌训长老对此次的比赛结果并无异议。   只不过属于一甲胜者的蓬莱仙台神品法器珍贵, 须得胜者自己亲自去蓬莱洲寻找神宫使者领取。   其他三甲修士的奖品,会由传音鸾鸟亲自送回仙门。   至此, 为时半月的七脉争锋正式结束。   中洲魔气侵蚀越来越严重, 甚至引起了部分地区的动乱。在短暂的休整过后, 七大仙门上的弟子要纷纷下山入世修行, 镇压黑气之乱, 匡扶正义。   抱着煤球的鱼阙随着师姐妹散场,正要走出五道诛邪门时,西边的火系灵根仙门蘅苍门弟子席似乎发生了些许骚乱。   回头看去,发现是有两波弟子打了起来。   装束显然不属于七脉弟子的妖洲修士,对蘅苍门某个倒霉蛋狠狠抓打,不知因何仇怨起了冲突,很是激动,也憎恶无比。   两方势力又拉又劝,旁边人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为避免误伤都展开防御在一旁看热闹,训诫堂的金执卫很快来了,把两波人制服。   在看热闹的人群里,鱼阙居然瞥见了边知夜,这厮倚在二楼观台,一脸闲适的看下方的骚乱,表情很是耐人寻味。   他也注意到了鱼阙的目光,抬眼,对她笑了笑,托腮看她,像是多情的公子远远瞧着春风里的心上人。   “看什么呢?”   显然也看到那浪荡子目光的追萤抽出腰间扇子展开盖在鱼阙上方,揪了她和白珊的衣服把她们两个往外面拖:   “不该看的不要看,不该管别管,走。”   人流疏散,摩肩接踵难免磕绊,拽着两个师妹的追萤一头撞在某个修士背后,她道歉,“不好意思,借过。”   被撞到的修士转头看她们,长得也是妖洲人那副怪模怪样,身着东皇殿堇色袍子,目光灼灼,甚至对鱼阙露出了奇怪的笑意。   鱼阙对东皇殿的感观厌恶到了极点,以扇却面抱着煤球从他身边经过。   煤球朝他喵了一声,竖瞳中倒映着一脸讳莫如深的东皇殿修士,摇了摇尾巴。   师姐妹三人出了九枢塔。只见九枢塔外三条长街岔路,人流如织,刚结束赛事的修士们拱手作别,阳光洒落他们年轻的面庞。   晴空万里,惠风和畅,正是分别的时刻。   “好啦,我要去西洲找楚洛笙。”   追萤整理一番自己的轻便裙装,拍了拍鱼阙的肩膀,语气惆怅:“你不会又要去东洲吧?也是,你这家伙一心就惦记那些事,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能见到你。”   “我会定时给你发玉简的。”鱼阙不是个善于离别的人,她要走的时候都是悄悄整理好床铺悄悄离去。   这还是头一次和追萤面对面道别。   “希望下次再次见面,你能把那个青鸾阙道友带回师尊面前啊。”   追萤又是那个坏姐姐的语气:“虽然说凡心不可取,但是如果是你,师尊一定会感到欣慰的。阙儿啊,好好生活放下执念才是呢,总有好事情在等你。”   “……是,师姐。”   追萤最后转向白珊,以师姐的语气让她好好修习,不要给草台峰蒙羞。   白珊连连点头。   三人又寒暄了几句,追萤便召唤自己的御灵。云朵似的御灵腾空而起,她对她们两个笑了笑,挥手走别后朝着西洲而去。   抬头仰视渐行渐远的鱼阙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低下头来,摇了摇脑袋。   “走吧,咱们回仙林馆,暂做一番休整。”   鱼阙又召出地精指路,朝仙林馆而去,心中盘算事情的白珊也急忙追上她。   “师姐,多亏了你呀。”白珊语气感谢。   终于让她顺利完成了一环任务。   “……风道友怎么样了?”鱼阙又回想伏在风化及背上的那一层淡淡薄雾。   那层雾被寰空境吸收了,   掌训长老没有发觉任何异常么?   分别二十年,晏琼池这个家伙修为突飞猛进,叫她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也摸不清楚这个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罢了,七脉争锋已经结束,她回仙门去向师尊问清楚那两片鳞甲究竟是什么,是不是那个东西的鳞,而后在酌情考虑要不要回东洲。   又或者……是去妖洲调查一百年前到底是什么人勾结了鱼氏血亲背叛?   “风道友没事……不过,他好像有点失落就是了。”白珊想起来风化及有些丧气的脸。   风化及下台后,和黎含光说了两句话,便有风家的人来唤他上八楼雅间,所以到底怎么样,她也不知道。   “输赢乃是常事,纵使是天才也要经历从云端跌下来的痛楚。”鱼阙说,“没有丢命就好。”   白珊嗯嗯两声,看见趴在她怀里懒洋洋的煤球,小心翼翼又开口问她:“师姐,晏道友呢?”   那家伙刚刚不还跟鱼阙在一起么,一转眼人就不见了,不会又是干什么坏事去了吧?   难搞。   “他么……”鱼阙也不知道,“他的气息消失了,就剩了这只猫在原地,本来想托付给青鸾阙的道友们带回去给晏道友,但它不愿意让别人碰。”   “啊,”白珊拉长了尾音,笑容也坏:“师姐,你还没告诉我你和晏道友是怎么认识的呢,有点好奇。”   得想个办法套一套这两个人的过去,才能知道为啥这两人……唉,叫人惆怅。   这两个人束手束脚,想靠近,但是又在顾忌什么,始终没有伸手触碰,像是怕水里倒映月亮破碎,就静静看着。   很有情窦要开不开的少年们那种别扭劲。   鱼阙肯定不会承认。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她这算是看透了。   闻言,鱼阙的目光向长巷尽头远远望去,漆黑的眸子里微光闪动。   她咬了咬嘴唇,没说话。   *   回到仙林馆后,鱼阙依旧回房先是打坐修炼两三个时辰,才做别的事情。   洗漱,换衣,今日还多了一个收拾行李。   她倒是没有什么太复杂的行李,都收在芥子袋里,唯一需要收拾的,就是搭在椅子上的那件黑色的法衣。   那日在冥河边上,晏琼池脱下来盖在她头上避水避面相的法衣,她清理附着在上面的死灵气息后,一直放在屋里,忘记还回去了。   鱼阙将它折好收进芥子袋,待哪天晏琼池来领回煤球,再一并送还。   再看那只皮毛蓬松的煤球,老老实实窝成一团蹲在窗台上,黄昏的暖阳落在它的皮毛上,镀上一层绒绒的橙光,显得更加懒散。   它的瞳孔乍一看像是蛇瞳,鱼阙莫名其妙想起来晏琼池弄出来的蛇瞳少年,伸手举起它左看右看。   “晏琼池在哪里?”   鱼阙语气认真,但煤球歪了歪耳朵,不像是能听得懂她在说什么的样子,摇了摇尾巴。   “那个人的气息又出现了。”语气严肃。   “喵。”   “他不是死了吗,为什么又……不对,”语气怀疑,“他身上的气息很不详。”   “喵。”   鱼阙见它睁着圆圆的眼睛一脸呆呆傻傻,觉得跟这只猫儿对话的自己也有点傻,叹了一口气,用术法给它清洁过后,将它放在床上。   也是,不过是一只普普通通的小猫,何苦为难它。   夕阳慢慢沉下去,暮色四合。   月之东升。   鱼阙打算早点休息,明日一早就回草台峰,早些弄清楚鳞片的来历,也好叫她有一个顺藤摸瓜的方向。   她伸手解衣,将外套的灰蓝袍子解开,解开发髻,乌黑的头发披散在肩上,往床上一趴,撑着腮看煤球,在昏黄的灯光下开始回想七脉争锋这些日发生的破事。   桩桩件件在脑海里串联,越来越可疑。   鱼阙双手托腮,盯着煤球表情苦恼想了好一会,才翻个身带起被子盖在自己和煤球身上。   “行了,睡吧,明天我把你送去青鸾阙。”鱼阙说着,一把搂住煤球,打算就寝,但是小煤球好像有点蔫蔫的。   “喵喵。”   “怎么了?”鱼阙翻起来看它,见煤球还是一脸委屈的小模样,出声安慰:“明天就送你回去了,今天暂且在我这里住一住罢?”   “喵喵。”   晏琼池到底去哪里了?   怎么会突然扔下这只猫在原地……难道他被晏氏的人带回去了么?   “是不是饿了?”   鱼阙不知道它有没有吃过什么东西。想起来晏琼池说过它喜欢吃面食,奇怪,怎么会有猫喜欢吃面食。   看这个样子,就是饿了吧?   她起身披衣,打算去厨房弄点吃的,储存在芥子袋里的食物都用来当了地精的祭品。   煤球看着关上的门,瞳孔泛起幽幽绿光。 第26章 【七脉争锋26】   ◎少主为什么就喜欢闷着骚,不懂◎   【“总算是保下了风化及。这个倒霉蛋, 到底有什么东西能被晏琼池看上……也是哦,主角都是气运之子,对反派来说就是散发香气的东坡肉。”   “你一天到晚都在想吃的, 你不该想想剧情偏差之后怎么办?剧情偏差不好掌控,到时候崩了你有几个脑袋几条命重来?”   “急什么, 不是还有鱼阙么?我要努力攻略师姐, 来一出借刀杀……啊不是,借篷使风, 无伤通关奖金就还是我的吧?那不美滋滋。”   “你你你——唉, 万一事情还是脱离控制怎么办?”   “不会吧?脱离掌控就把它拉回来呗,你看这次让鱼阙去游说两句……嘶, 她应该有和那家伙沟通过吧, 不然他会放过每一个迫害主角的机会么?迫害风化及这么重要的剧情点,反派就怎么轻易的放过了, 还得是青梅的力量!”   “你也别太高兴, 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我就看了开头和结尾, 走一步算一步得了。”   “可恶啊, 你这也……”】   夜风又送来那些古怪的对话,像是黑暗里的东西窃窃私语,议论着意料之中的发展轨迹。站在厨房门外的鱼阙犹豫了下,终于伸手推开门。   突如其来的吱嘎声, 止住了那个古怪的对话,袖子蓬头垢面蹲在小泥炉面前的白珊也下意识地想护住泥炉上冒气的瓦罐。   不过就空气里弥漫着的香气来看, 任谁都知道她在做什么。她居然在用煎药的小瓦罐炖肉。   “是你啊, 师姐。”见是自家师姐, 白珊松了一口气, 捂着胸口吐槽一句:“要是给其他人知道我拿小瓦罐炖肉他们非要骂死我……”   “在做什么?”鱼阙走到她跟前, 语气奇怪。   泥炉上的小瓦罐肉汤沸腾,炖煮的肉色泽漂亮,会是一顿了不起的佳肴。   可是,用煎药的瓦罐来煮肉?   鱼阙知道这些小瓦罐可是仙林馆医修小师妹们的大宝贝,别人碰也碰不得的。   “做东坡炖肉啊!”白珊神秘兮兮地说:“我发现用这种小瓦罐炖出来的肉带着一点中药的药香,非常好吃,我可是答应给小竹做五顿这样的炖肉,她才愿意把小瓦罐给我。”   小竹是仙林宫睢殿峰里的小师妹,煎药瓦罐有十来套,宝贝得很,不知道白珊是怎么说服她拿到的。   “师姐,你来厨房干什么呀?”白珊掏出一个马扎,“吃晚饭没有?来坐坐坐!”   “煤球饿了,我来找些吃的给它。”   “煤球?哦,那只绿茶猫啊,”   白珊瘪了瘪嘴,这小煤球虽然可爱但是凶得很,“正好呢,我这里有些剩的生肉,师姐你带回去给它吃吃,不知道晏道友的猫能不能吃得惯我们这些坏阿姨喂的饭。”   不让姨姨摸的小猫都是坏小猫!   “它喜欢吃面食,我来找找有没有面食,”厨房很少开火,架子上有的也只是三两把米面,鱼阙看了一圈只发现生面粉,有点为难。   “面食?好奇怪,哪里有猫爱吃面食的?”白珊嘟囔一句,心里感叹不愧是修真界的猫,连爱吃的东西都如此特立独行。   只有一小袋子面粉,鱼阙心里犹豫要不要出去买点面食回来,眼睛瞄见桌子上装着没见过的容器,装着奶褐色的液体。   “那是什么?”   “奶茶……哦对了,师姐你来尝尝。”白珊将吸管插上,递给她,“红豆奶茶,你会喜欢的。”   在白珊的极力安利之下,盛情难却的鱼阙尝了一口。   甜的,好好喝。   鱼阙有些脸红,她喜欢这个味道。   “师姐一起吃饭罢?肉马上就好,补上上咱们没吃成的红烧肉!”白珊手脚麻利给瓦罐里加葱花使浓郁的肉香瞬间升级,而后给鱼阙盛饭。   跳动的橙色火光落在头发上,光晕晕染得两颗脑袋毛茸茸,年岁不大的少女们围着瓦罐就着白米饭用晚餐。   火膛内的木头噼啪燃烧。木头也是白珊向小竹要来的灵木,烧起来有荔枝香气。   “药罐炖肉味道还不错对吧?”白珊食指大动,埋脸扒饭。   “嗯,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炖肉。”鱼阙慢慢地吃,也不吝啬夸奖。   “师姐夸奖。”   “真的。”鱼阙语气认真。   “诶?”白珊挠了挠眉毛。   晏氏乃纵横六洲的世家之一,能让鱼阙这样严肃的夸奖自己野路子炖肉,难道烧饭的厨子如此不中用么?   鱼阙看着摇曳的火光,说,“我在啸月山庄里不怎么有吃饭的机会。”   她和晏琼池被安置在晏氏本家烛玉京最偏僻的啸月山庄,受着钩夫人的钳制,每日辟谷,只靠吸妖仆送来的葫芦度日。   葫芦里是钩夫人精心为他们二人调制的净灵散,净灵散是非常邪性的瘴气毒物。   “啊?那你们……那我每天都给师姐做好吃的!”白珊愣了半响,心想这不是以美食攻略的大好机会么,必须拿下!   “不出意外,我明天就要回草台峰,”鱼阙垂眼看碗里晶莹的米饭,“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么?我想跟着黎道友和风道友一齐修行。”主要是晏琼池会打着一起修行的名义尾随主角团。   “我也得去修行。”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她的任务失败。   可是鱼阙不在,她性命难保啊!   白珊有些慌了,“师姐要去哪里?不如大家一齐入世修行吧?我、我每天都给你做好吃的饭。”   “不用,谢谢你。”鱼阙摇摇头。   “那师姐能告诉我,你要去哪里么?”   鱼阙还是摇头,“不知道。”   她又有点可惜,“要是以后有机会,我想学这个肉的做法,我很喜欢。”   可惜她没法吃太多,那些净灵散让她吃不下太多东西,晏琼池受净灵散毒害更深,他甚至消化不了食物。   这样好味道的炖肉,吃不下真是太可惜了。   白珊虽然面有失落,但极力劝说不免会让鱼阙起疑,只得传授煮肉的步骤转移话题。   得找个机会黏上师姐才行啊。   *   帮忙收拾好厨房,鱼阙向白珊道谢,才拿着一小盅生肉回房。   煤球毕竟是猫,吃生肉也应该没事。   但它只是嗅了嗅,便一脸抗拒的跳下桌子,回床上趴着了。   “你要是不吃,那我可要睡觉了。”鱼阙教训小猫的语气也严肃。   “喵。”煤球将脸埋在爪子下。   它宁可睡觉。   于是吃好晚饭有些困倦的鱼阙搂着煤球躲进被子里,严肃:“我真的睡了?”   鱼阙向来入睡迅速,她说睡就是真的睡觉。   煤球属实没想到她能两秒入睡。   六月已经接近尾声,这样初夏的夜晚依旧带着些许寒意。   屋内的窗没有关上,月光倾泻进屋,凉丝丝的夜风卷着蛙声虫鸣漫入房间,更显夜之寂静。   鱼阙的一截手腕漏在薄被外面,皮肤也染上些许凉意。   确认她不会醒来,卷在月光下的煤球化形为黑蛇,小尾巴摇了摇,蛇瞳半眯,卷起鱼阙的被子小心翼翼给她盖好。   啊!   本以为臣服追随少主之后,它可以大肆杀杀杀,中洲将会再次体会它极渊之蛇带来的恐惧匍匐在魔潮之下哇哈哈哈——现在在做什么呢?   给小姑娘盖被子!   还有扮肥猫装可爱……嗯,这个好像是不错,少主对它都温和了好多……   不对!关注点是这个吗?!   少主为什么把它留下来了?   呜啊,少主!   黑蛇蛇脑袋垂下,有点沮丧,这就是工具蛇的一生……啊啊,尾巴好痛,别拽!   眼眶挂着泪珠的黑蛇扭头去看抓住自己的手,瞪着幽怨的眼睛,想把尾巴收回来,拽不动,睡着的小姑娘手劲可大。   睡梦里的鱼阙并没有感知到它的怨念,眉头紧皱,好像又做了噩梦,不自觉地抓住被子往里面缩去。   *   琚野院。   这里的隶属东洲晏氏,是很出名的温泉浴室。温泉连通山泉交汇,水温适宜,又掺杂能消除疲劳的高阶灵液涯海露,专供晏氏子弟使用。   昳丽美貌的少年自水下浮出,有几片靡艳的花瓣随他的动作被带起,沾在乌沉沉的长发和素白清瘦的身躯上。   他将湿漉漉的长发梳至脑后,被水汽蒸得有几分海棠薄红的脸更显无害,水珠顺着流畅的下颌线滑落至锁骨。   月光自卷帘纱幔外透进来,氤氲的雾气在朦胧清晖下轻轻蒸腾攀升。   在这份朦胧里,少年慢慢游至浴池岸边,共享的蛇瞳将少女因噩梦皱起来的脸传送进识海。他垂下睫毛,笑了笑,“啊呀,做噩梦了么?”   他再次没入水中,长发如海藻铺散,犹如被锁在水下哀怨的女妖。   月光下幽怨的黑蛇化形为玄衣长发少年。   他扯出被少女抓住的长发,指尖在她额心轻轻一点,便有黑红的光团慢慢析出。   这些是她的噩梦和心魔。   少年将黑红光团吞吃入腹,看见了今夜困扰她的梦。   梦里有崩塌的楼台高阁、漆黑的夜、总是以一副笑非笑的钩夫人、那些逼近要侵害她的怪物、淌一地血的肢体……胡乱乱交杂,怨不得她总是噩梦。   坏东西夜夜纠缠她,生出来的梦魇都带着极重的怨恨和煞气。   “谢谢你的梦,我很喜欢。”   少年低头看她,长发也滑落在她素白的脸上,思索了好一会,语气轻且带着笑:   “作为回报,今夜请你做一个好梦。”   方才还置身梦魇之中的鱼阙突然感觉漫不见头的黑夜被人撕开,明亮的日光落在身上,废墟荒原也长出了摇曳热闹的花。   鸟语花香,温暖如身临其境。   她像只突然闯入仙境的兔子,呆呆站在花海里,四处张望。   “再会,阙儿。”   只怕唐突了她,蛇瞳少年不曾有过其他动作,直起腰来,附身状态解除。   夜深沉,夜深沉。   杀机四伏。   黑蛇依旧是黑蛇。   唉,它无力地摇了摇尾巴。   少主哇,你为什么老爱玩这一出?   你这样闷着骚,是不会有结果的!   *   即便七脉争锋结束,白珊的劈叶子修行也不能停下,好事的小竹一早就把白珊叫起来做早饭,然后监督她练习。   白珊顶着熬夜看话本的黑眼圈握着淬毒之剑练习所谓的眼力和速度。   这厮肯定是为她的宝贝罐子报仇来了,为什么会那么早将她架起来啊!   扰人清梦着实可恶!   一夜好梦的鱼阙意外的多睡了两个时辰,醒来时见白珊已经在砍叶子很是欣慰,但看见柳树叶子被劈得七零八落眉头又是一皱。   让小竹用术法给七零八落的柳树叶子复原,只留下勉强及格的保持原样——今日白珊得把三棵柳树叶子劈完才算结束。   “你既然开启了灵根,便用你的灵力去捕捉,万物都有自己独特的轨迹,去感受它。”   鱼阙操纵那柄短剑给白珊示范,又是一串残影,残影所过,叶子都整整齐齐开了叉,随风飘摇。   小竹在一旁为这迅猛的身法拍手叫好。   白珊脸都要垮下来了。   她速度多快啊,就带起一串残影看都看不清楚,况且自己才入门多久,啥也没学呢,一上来就玩这么大?   “这便是你要想办法的了,如果连自己的灵根都把握不住,那还怎么进行下一步的修炼?”   “鱼师姐,金光洞有人找你。”   在鱼阙要细细地讲解时,突然有人喊了那么一声,柳树下的三人同时扭头朝声源看去。   只见前庭出口处站着一个鹅黄襦裙寻常打扮的少女,带笑朝她们招手,腕间的铃铛清脆活泼。   正是黎含光。 第27章 【七脉争锋27】   ◎不详之火孕育的神魂◎   “你怎么来了?”   黎含光把鱼阙拉至一旁, 脸上带着一丝窘窘,“还记得上次和你说的我娘生病了么?眼下七脉争锋结束,我得寻传闻里的霁水真人向她求药。”   “风道友呢?”鱼阙左右看看, 没见到风化及。   这两人平时都是黏在一块的,今日为何单只黎含光一人上这里来了?   “他啊, ”黎含光低下头, “风家将他请回去了,要过好一阵子才能来呢, 反正今天来不了。”   “我此番来找鱼道友, 是考虑到传闻里霁水真人和雪浪道君……鱼道友你能理解的吧?散修高人性情都有独特之处,比起白珊来说, 你跟在雪浪道君身边时间更长。”   鱼阙明白了, “你想让我跟你一起去找霁水真人么?”   “是的,不知道鱼道友……”黎含光眼神期待。   这样狗狗眼睛的少女太可爱了, 鱼阙有点抵挡不住。她想了想, 不过求一方药而已, 能成则成, 不成待黎含光自己再想办法,花不了自己太长时间。   再者,她确实也想见一见这传闻里的霁水真人。想起来鹰赤那个表情,心里便觉得可疑得很啊。   “可以, ”鱼阙答应了。   “太好了!”黎含光一下子握住鱼阙的手,脸上的喜悦溢出, “多谢鱼道友。”   被人突然热烈抓住手的鱼阙波澜不惊的脸上爬上不自然的霞红, “不客气。”   一旁迫切结束劈叶子修行的白珊举手:“我我我——我也想去。”   被小竹一把压住胳膊:“不准去不准去, 你功课没做完, 不许去!”   这厮偷了她一个瓦罐炖肉, 虽然已经赔礼道歉但小竹觉着自己跟她没完!   鱼阙回房换衣服,出门时,煤球喵喵叫着也跟了出来。   “出来干什么?”鱼阙看着它在脚边转来转去,“回去待着,我很快就回来了。”   “喵喵。”煤球不肯走,铁了心要跟她出门。   “马上回来了。”鱼阙蹲下身摸摸它的小脑瓜,语气温柔,“你乖乖待着。”   煤球扒住她的裙角,大有你今天不带我出门也别想走的趋势。   得快些把它送回青鸾阙才行,不然总是这样,很影响出剑速度。   鱼阙叹气,反手一张定身符贴在它脑门上,她将煤球交付小竹,拜托她帮忙照管一下这只小猫咪。   小竹和白珊馋这只圆滚滚皮毛光滑的肥猫很久了,当即表示会好好照顾它。   “走罢。”鱼阙说,想了想,又问:“你知道霁水真人身在何处么?”   “我打探过了,霁水真人住在西城区靠郊外的一处道观里,”黎含光画符打算召唤地精引路。   毕竟散修高人会给自己的住所上术法遮盖具体位置,好比仙林馆隐匿一样,法器无法精准定位,只能靠这些小精怪搜寻。   被召出来地精摇了摇头,摆摆手表示它不去,猛地又钻回地下。   再召,还是这样。   “奇怪,为什么地精不愿意指路?”黎含光挠了挠眉毛,看了看手里金黄油亮的鸡腿,“是祭品不够好?”   这样美味的鸡腿地精这些贪食的小精怪哪怕是下雨天都愿意现身,除非……鱼阙托着下巴想了一会,翻出来师尊曾经给她的一个法器。   “这是什么?”   “天光星璇卷轴,大概能帮我们找到霁水真人。”如果他们真的相识。   这卷轴里保存着与师尊相识之人的精血,只要那人还活着并且双方还未断交,这一滴精血就能帮忙搜寻到他。   鱼阙当初离开草台峰入世修行,师尊担忧,于是把天光星璇交于她,若是有难便可以用它去向他的故友们求助。   雪浪道君的好友也绝非等闲之辈。   随着结印念咒,卷轴浮于空中,缓缓展开,一条红色的血线自金光里升起,直直朝前方而去。   “找到了。”鱼阙心里诧异。   难道霁水真人真和师尊认识么?   也是,师尊年少时游历六洲四海,结识过不少志同道合的天下英雄。霁水真人据说乃天地一脉的散修,修为深厚,认识也是可能的。   但那些传闻,叫人好奇了。   *   黎含光的御灵是一片荷叶,是自金光池里结出的梦荷炼制的飞行法宝。两人坐在梦荷上追着那条血线去寻霁水真人。   “昨日九枢塔发生的事情你可听说了?”   活泼的黎含光见鱼阙一脸心事,开始找话题,金光洞弟子的消息网一向灵通:“就散场那会,有人打起来了。”   鱼阙想起来确实有那么回事,问:“发生了什么?”   “妖洲的第二大宗门趾妖阁前些日子死了弟子,据说是死了好几天才被人发现。其实还有人活着,不过都陷在了梦魇里出不来,又撕又咬的。”   “大家以为死的人是被这些突然疯魔的弟子害伤的,结果在地上发现了蘅苍门弟子的腰牌。”   “蘅苍门的弟子绝对不会去那种地方……这分明就是明显的一通陷害,但是不妨碍趾妖阁的人来闹事呢,趾妖阁的人就觉得是蘅苍门害伤他们的弟子,要给个说法,在掌训长老那里讨要不得,就去九枢塔里了。”   黎含光努努嘴,“真是一群蠢货,闹事为什么非得挑九枢塔,训诫堂的戒律他们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全给抓起来了。”   确实,蘅苍门虽修习纯粹之火,但到底是七脉之一,进退自由分寸,修士性格都很好,也不似寻常火系弟子那样咋咋呼呼,不可能无端犯人。   鱼阙挠了挠头,“谋害宗门弟子罪名不小,但为何此前没有听说?谁把消息压下来了么?”   “我也不知道,只听说,死人的地方不太光彩,况且除了一个腰牌又没有其他证据。”黎含光也纳闷,“神魂都被抽走了,就和那日的青岩真君差不多。”   “……神魂不见了么?”   时至今日她都不知道青岩真君是被谁杀死的,神魂被谁拿走,而又是为什么杀他。   边知夜虽然说过青岩真君的死和魔洲有关系,可是也和仙林宫有关系……这次趾妖阁和青岩真君事件有什么牵连?   “能将神魂抽出来的法术可不是什么正派,戒律堂和七脉掌训长老怎么还不把这些邪道都抓起来!”   鱼阙沉默了会,低下头看手,“是啊……”   “鱼道友怎么做出这副模样来?反正又不干咱们的事情,我辈要匡扶正义,复兴中洲!”黎含光握拳,元气少女的正义熊熊燃烧。   “嗯,复兴中洲。”鱼阙含糊地应了两声。   *   那道金线往直直往东南方向去。   两人跟着在弯弯绕绕的巷子里拐了好久,西城区的巷子屋檐遮天蔽日,又是好一番柳暗花明过后,总是在一处植满青松的道观前停下。   道观关着门,香坛看起来已经断香火也有一段时日。   “这里,便是霁水真人的道观了么?”鱼阙握着卷轴,拧眉毛,沉声说,“黎道友,你有没有觉得,这里有些奇怪?”   “奇怪?”黎含光抬头四处看看,天气好微风和煦青松苍翠,没有不对。   鱼阙眼睛深处再次生出鱼型纹章,通过摇曳的两条小鱼捕捉到了淡到几乎不可闻的……是魔气么?   求药心切的黎含光一个箭步上前敲门,道观不应。   而后哐哐大力砸门。   “别砸了!”   半晌过后,一个洒扫道童从门后探出个头,警惕地问,“你们是谁?来找真人的吗?真人近日不见客。”   鱼阙举着卷轴,说:“劳烦报请真人,说仙林宫雪浪道君弟子与金光洞七脉弟子前来求药。”   “有天光星璇卷轴为证,希望能够见一见真人。”   “雪浪道君?”道童神色奇怪,上下打量两人一番,大门啪地关上,不久后又敞开。   “进来吧。”   黎含光看鱼阙的眼里感激。   两人抬脚走进道观,才跨进门槛,扑面而来的便是松脂做的熏香燃烧散发的好闻香气。   这个气味……怎么会是这个味道?   鱼阙又疑惑地挠了挠头。   “怎么了?”   “这是师尊……”在雪浪道殿上常燃的香啊,他亲手调制的松风薰。   怎么霁水真人的道观也有呢?   啊啊?难不成……   他们真有什么前尘旧事?   “谁要求药?”道童引着两人拐进右侧月洞门,“求药的随我来见霁水真人。”   “我——”黎含光说。   被留在月洞门前等待鱼阙闲不下来,依然四处转头打量周遭环境。霁水道观多植芭蕉和竹松,错落有致,和婉转高低的飞檐相映得彰。   兴许绿植葱翠,日光洒落其间也不会觉得太炎热。   她在努力捕捉那缕魔气。   可一切好似是自己看晃眼,看走眼了。   周遭确实并无不对。   边走边疑惑的鱼阙打算钻进月洞门旁边竹林里遮蔽日光,不经意一瞥,便发现了一条奄奄一息残肢断腿的蜈蚣卷在断竹根底下。   虽知师兄身在西洲,但她捡起这条蜈蚣时,莫名有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楚洛笙在草台峰里代表的正是蜈蚣。   蜈蚣……遍地都有的吧?   在鱼阙端详这条蜈蚣思索时,全然没注意到身后来了一个身穿黑色道袍披逍遥巾的女人。   她手执一杆拂尘,行动起来徐徐如微风,身形高挑纤瘦,素雅得好似芙蓉,干净脱俗又慈眉善目。狭长的眼睛垂下也在端详鱼阙。   在鱼阙惊觉到她的气息回头时,黑袍女人幽幽地吐出一句话,声音冷漠:   “不详之火孕育的神魂。” 第28章 【七脉争锋28】   ◎道心仁慈的霁水真人◎   那种居高临下似笑非笑的表情, 让鱼阙一瞬间想起了同样总是穿着黑色曳地道袍、优雅美丽而残忍无比的晏氏主母钩夫人。   “孽障。”黑袍女人看了一样她手里残肢断腿的蜈蚣,不知指谁。   蹲在她的阴影里抬头仰望,日光刺眼那个女人的表情也刺眼。鱼阙想故作镇定, 但拿着蜈蚣的手开始止不住的颤抖。   两方对视,鱼阙觉得一阵眩晕, 不自觉的轻轻晃了晃脑袋, 同时告诉自己钩夫人已经死了,她再无复生的可能。   没什么好怕的, 别怕。   可她又好像隐隐约约在哪里见过这张脸。   ……想不起来。   “你, ”   黑袍女人弯下腰凑近鱼阙,那双狭长的眼睛漆黑如漩涡要把人吞噬。她笑, 伸手朝向鱼阙头上的白色抹额:“长得如此好模样, 为何要把额头遮起来?”   “与你何干?”   头皮发麻的鱼阙抽出衔尾剑阻止她向自己伸来的手,迅速向后几个起落拉开距离。   “反应不错, 确实不该叫他人有近身机会。”   黑袍女人在剑尖即将擦过手腕及时收住, 动作依旧优雅, 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仿佛在她面前鱼阙不过是毛躁的小丫头。   “你是谁?”   “你随着天光星璇卷轴而来, 却不认得贫道是谁?”   霁水真人一甩拂尘,表情一换,变得轻松和蔼,慈眉善目:“行了, 把剑收起来,贫道也不想和一个小辈刀剑相向。”   霁水真人? 竒 書 蛧 W W ω . q í s ú W à N G . c c   鱼阙看着面前的慈眉善目但是又带着令叫人毛骨悚然气息的黑袍女人, 冷汗顺着鬓间滑落。   是了, 她是真见过这张脸的。   在晏氏本家, 在烛玉京, 她见过她。   “不是来求药么?”   见她一脸提防, 霁水真人笑了笑,转身,说,“既然有求于贫道,小友为何作出这副表情?”   “随贫道来罢。”   鱼阙看了看手里紧握的蜈蚣,想起黎含光,收剑追上去。   烛玉京每年都会有魇阴神君的颂祝大典,晏氏的亲族好友也会参与。在某年的颂祝大典上,年纪尚小的她被一个黑袍女人吓到了。   她望着晏氏主母的目光痴迷。   眼神比钩夫人还要可怕。   原来她就是霁水真人。   *   霁水道观,东殿客堂。   “你说什么?”   堂中香炉有烟雾袅袅升起,黑袍逍遥巾的霁水真人端坐上位,有道童为下座的两人倒茶,茶香混在清冷的松风薰里,带着让人懒散的舒服。   “小辈想向真人求一枚开灵元阳丹。”黎含光语气恳切,“只要真人愿意炼制,我什么都愿意做!”   “哦?什么都愿意么?”   “只要小辈能做到!”   霁水真人抿一口茶,语气冷淡,“贫道的确可以为你炼开灵元阳丹,不过丹药品阶甚高,材料珍贵而难寻,贫道这里暂时没有足够的药材。”   “小辈可以去找!不知真人还缺什么?”   “九百年妖兽内丹,芜心葵,雾雾草,玉髓芝,螟海虎骨酒……”霁水真人手里出现一方药单,她长眸一扫,念出所需的天材地宝:“蓬莱蜃晶。”   前几个材料虽然珍贵,但并不是无迹可寻,可是这蓬莱蜃晶……传说蓬莱蜃晶结在蓬莱洲蓬莱海,是千年蜃精受祝福死后结出来的结晶。   自上一场魔潮席卷中洲过后,千年蜃精所剩无几,这蓬莱蜃晶自然也就渺渺无踪。   黎含光咬住下唇,正要询问,霁水真人手里那方药单便轻飘飘落在了她手中。   “芜心葵可以去黑市找兰芳斋拿,药方上有地图。”霁水真人嘴上提示,但眼睛一直打量同样看着自己的鱼阙,她莞尔一笑:   “看来今日需要求药的不止黎小友呢,这位仙林宫小友……也罢,不知黎小友可否暂时回避?”   黎含光啊了一声,看看霁水真人又看了看鱼阙,感觉很奇怪,“鱼道友……”   自进入客堂开始,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越发浓重。理智直觉告诉自己,霁水真人并不是表面看起来的那么和蔼。   也罢,且听听她想干什么。   “你先回避,黎道友。”鱼阙说。   黎含光退出客堂后,一旁侍奉的道童也撤下,只剩两人对视。霁水真人也不说话,看着她,笑着慢慢喝茶。   茶盖轻轻碰撞在杯壁,发出清脆声。   气氛一点点变得微妙。   像是故意在挑拨鱼阙防备的心神。   从前鱼阙看猎兽者拿着灵矛和危险的狰兽斡旋,两方对绕,差不多也是这个心境,就看谁先沉不住气。   “你的修为一直停滞在结丹期,迟迟结不成金丹令你很困惑罢?”霁水真人终于放下了她的茶杯,开口切中鱼阙修为上的要害。   鱼阙愣了一下,视线挪开。她确实迟迟无法突破结丹的瓶颈到达金丹。   每一次想摸到金丹的瓶颈……神魂好像就开始崩溃。   “你还服用过涂山天狐的返元露么?”   霁水真人终于皱起了眉头,仔细思索了一番,“照理来说,返元露确实能够帮助你祛心魔,突破结丹瓶颈,可还是不行,这倒是奇怪了。”   “……真人可有办法?”晏琼池给她吃了返元露不假,但是好像也只是驱走了盘踞在神魂深处的黑雾,至于能成丹,那倒没什么效果。   “既然你是越碎稚的徒弟,那么也就是贫道的小辈,贫道确实有办法可以助你。”霁水真人手里出现一个葫芦,葫芦盖子打开飞出一枚托着四道气旋的丹药落在鱼阙面前。   “这是天地一脉玉金山的四旋悟金丹,可以中和你体内的污浊。”   她支着头,平静地解释:“你很清楚你修的不是什么正道术法吧。”   “……”   鱼阙警惕。   她很确定,自己只和霁水真人远远地有过一面之缘,并且时隔多年,她面容有了变化,加上师尊遮盖的气息,不应该怎么轻易会被看出来才是。   霁水真人难道认得她么?   “你想抛弃过去,但是啊……邪道的术法,太好用了,你根本抛不掉。”霁水真人讳莫如深,“这便是你的根由所在。不同过去做切割,你修了正道又怎么样?”   这一番话振聋发聩。   说得鱼阙忍不住垂下睫毛。   霁水真人的形象在她心里突然正道起来。   其实鱼阙一直知道自己的问题所在,和师尊,晏琼池说的一样,是她不肯放下过去,执念心魔太重。   她想逃避,可是逃不了。   “去吧,吃了这四旋悟金丹,净化你体内的浊气。”霁水真人见她犹豫,笑:“怎么,信不过贫道么?”   “……不,不是。”   “你师尊越碎稚也是希望你能自己冲破你的心魔,所以一直不肯将四旋悟金丹给你,是了,自己参悟总要比吃药辅佐更加透彻。”   “但你这孩子……唉,神魂受苦太久,快要撑不下去了吧?”霁水真人怜爱地叹气,“你的小友在等你,找她去吧。”   “若是你选择自我参悟,可以将它送给同样苦恼之人罢。”   鱼阙看着手里那枚丹药,向霁水真人礼貌地道谢过后,转身出了客堂。   客堂外的日光明媚,绿叶葱翠。   可爱的黎含光站在芭蕉下等她。   邪道都该死。   黎含光的话突然闪过鱼阙的脑海。   “霁水真人找你说什么?”黎含光一脸好奇。   “她看出来我始终无法突破结丹,给了我一粒能助我结金丹的药。”鱼阙给她看那枚悟金丹。   “这是四旋悟金丹么?”   “你怎么知道?”   黎含光不愧是黎郡大小姐,见多识广:“四旋悟金丹最显著的特征就是这四道气旋呐。这是玉金山的秘药呢,相传是玉金山天地一脉老祖炼制的能够顺利助修士突破修炼瓶颈的丹药哇,我以为它已经失传了,今日居然在霁水真人这里窥见。”   她由衷感叹:“霁水真人确实和传闻里的一样,道心仁慈。”   鱼阙皱眉看了看手里的丹药,又转身看了看那座客堂,没说话。   道心仁慈么?   她倒是觉得,霁水真人和她是一样的人。   “鱼道友,且随我再去一趟黑市怎么样?说起来我还没有逛过黑市呢。”   *   被术法制成的锁链锁住的少年不停地咳血,他的血化成一条条小蜈蚣,尽力朝四面八方透散,被罡风切碎。   堆在石门后的小蜈蚣越积越多。   它们承托着主人的希冀,一次次被斩杀。   终于,那道石门再次打开。   穿着黑色道袍,手执拂尘的女人缓步进入,慢慢走到他的身边,蹲下来。   “孽障。”   “……霁水真人,”少年咬着流血的牙齿看她,眼神凶狠。   “啊,是了,就是这个眼神。”黑袍女人面带喜悦,钳住他的脸,“和越碎稚看贫道的眼神一模一样,哈哈哈,一模一样!”   “你快要死了,知道么?”   她笑够了停下来,一脸轻蔑,“别想逃,乖乖待着,不然贫道会把你做成傀儡!”   “……休想,我就是,我就是自爆……”少年说话也变得越来越困难。   这女人不知道给他吃了什么,使得他无法聚起意识控制自己的四肢。   “自爆?贫道舍不得你这张长得有几分像他的脸啊。”霁水真人的表情突然变得阴暗,“给贫道做傀儡有什么不好?”   “啊,对了,你的师妹此时正踩在你头上呢,她差一点点就能发觉不对劲了。呵呵,越碎稚的徒弟们怎么一点心眼也没有?一个个都蠢得要死,这倒是他的失职了。”   楚洛笙的眼里闪过慌张,“你想干什么?”   虽然嘴毒了一些,这个骄傲的小师兄平日里待鱼阙还是很好的,像一个傲娇的哥哥。   这个时候了,还在担心她遭遇不测。   “干什么?贫道能对她干什么?”   她苦恼地想了想,“是了,那孩子是从晏氏里逃出来的。正好,贫道最恨晏氏的人,就算是晏氏飞出来的蚊子也恶心,恶心得不得了!”   霁水真人一把揉住楚洛笙的长发,凑近他,“她的气味和那个家伙一模一样,贫道真是恨啊。不过那个小丫头心魔如此之重,又是活人死相,为人所用再好不过。”   说罢,她手里出现一把刀,狠狠捅入少年的身体里,表情狰狞,“你知道怎么培养魔修么?”   楚洛笙的血涌出来,他张着嘴僵住,那道禁锢自己很久的锁链终于打开,没有支撑后身体慢慢跪坐,倒向一旁。   “慢慢杀死她身边的人,一点点瓦解意志,一点点逼出那些不堪的往事……这样培养出来的修士成为魔修之后,好像戾气更重,怨念更加强烈。”   “呵呵,叫人期待。贫道要将她炼成最好的傀儡……迎接我们伟大的尊主!”   淌了一地的血还是在不停的变幻成小蜈蚣,它们前仆后继,依旧带着主人的意志奋力向前爬去。   但它们没有能抵达石门,就抽搐着倒下了。   “鱼、鱼阙,不……”   不要听信这个人的话。   骄傲如小公鸡的少年口中溢血,用力地握紧手,而后骤然松开。他作为修士的生命正在随着淌出的血一起流失。   在霁水真人怜悯的注视下,楚洛笙眼里最后一丝微光慢慢散去。   走在路上的鱼阙,一颗眼泪突然毫无征兆地沿着面颊落下,在衣服上晕开。   她眨眨眼,低头看那片水渍。 第29章 【七脉争锋29】   ◎黑市,把晏琼池的衣服卖掉◎   “好一个道心仁慈的霁水真人。”   懒洋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正在用术法处理楚洛笙身体的霁水真人头也没回,“喔?涂山小少爷怎么有空上贫道这里了?”   “姨母托我来探望一下她多年老友喽,我也不想来的, 一来就看到这种场面。”   白色锦袍的边知夜倚在石门旁,以扇捂脸, “这是在干什么?”   “处理不听话的傀儡罢了。”霁水真人身上那件极黑的袍子展开, 如同漆黑的夜将楚洛笙吞没,转身看他。   “喔, 这是那小姑娘的师兄?”边知夜来了兴趣, “她可是疯得很,不怕她报仇么?”   她炸毛挥舞爪子挠人的模样他还历历在目。   可爱。   “报仇?”霁水真人摸出一方手帕, 毫不在意地擦手, “区区结丹修士,要报仇尽管来报。况且她那副样子, 能活多久?活不了多久的。”   “她看起来是命不久矣, 可是她还有一个疯子……嗯, 怎么称呼那位道友?”   边知夜扇子点了点唇, “道侣?恋人?还是别的什么,他大概是叫晏琼池来着?”   晏琼池三个字一出来,霁水真人的眼神立马变得憎恶,咬牙切齿:“晏氏的少主。”   “他很强啊。这小姑娘要是折在你手上, 这位晏道友真的会杀了你喔。”   边知夜漫不经心道:“我不过是小小的戏弄了一下她,谁知道晏道友直接打上涂山十一境。抢了我族不少天材地宝, 害得姨母要罚我挨八十一道天雷。”   “好猖狂的晏氏少主, 哎呀, 若不是他也中意鱼阙, 我估计会想跟他成为朋友呢。”   “不过狂妄之徒, 一只疯狗罢了。贫道要兵不血刃地杀那丫头有的是办法……你喜欢那个丫头?”   霁水真人轻笑,“贫道也喜欢她,你我不妨联手将她夺过来,神魂抽出来归贫道,剩下的你随便拿。”   边知夜冷笑,“真人可别说笑了,我要的又不是一具尸体。”   他转身挥挥扇子,“你肖想这些,倒不如多考虑考虑自己的处境罢。”   “好啦,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还请真人赏脸和小辈小叙小叙?”   *   “鱼道友,你、你这是怎么了?”黎含光看见那滴泪珠滚落,有些不知所措。   鱼阙压下心里那种不安,回头望去,霁水道观的高低错落的飞檐已经完全被热闹的街市掩盖,再也看不见。   心里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有点难受……”鱼阙举起手轻轻敲了敲心口:“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好像发生了不好的事情。”   “啊?”黎含光连忙去翻她的舒心丸递给鱼阙:“吃这个缓一缓,吃了就没事了。”   鱼阙吃了一颗舒心丸,那种没由来的难受才缓过去不少,她低下头喃喃说:“不行,得给师姐发个玉简才对,莫不是她出了什么事?”   可玉简不通。   这下忧思更重了,她现在就想回仙林馆或者是草台峰。   “鱼道友……”黎含光见她脸上不好,连忙安慰,“你怎么啦?要不要休息?要不,你还是先回去休息吧,我一个人去就好了。”   黑市向来鱼龙混杂,什么势力都可能在此交织,若是黎含光一个人……怕会出什么事。   “我答应和你一同前去,就会同你去。”鱼阙收敛表情,语气认真,“走吧,速取芜心葵。”   鱼阙是个认认真真遵守诺言的人。   她不打算让可爱的人或者事物有什么不测。   两人靠着地图指引,穿过长且狭窄的巷子,进入黑市,在黑市诸多审视不怀好意怀疑好奇打量的目光下,来到一座低矮的土屋前。   这土屋怎么看都不像黑市商人该住的地方,倒是像田间老农歇脚处。   但土屋墙上又明明确确凿着三个大字:兰芳斋。   “啊,是世外高人喜欢的装修风格。”两人沉默了一阵,黎含光开口评价。   “不对劲,”鱼阙沉默并非是诧异这乡野的装修风格……她嗅到了魔洲的气息,阻止了黎含光想推门的动作,“先别进去。”   她不明白,这西城区里魔气弥散如此明显。   怎么到处都是?   话音刚落,那扇颤巍巍的房门打开,一个面皮耷拉的独眼老头探出头,冲她们皱起笑容:   “小友有所求,为何不进来看看?”   鱼阙和黎含光犹豫了会,还是进屋了。   这座土屋里全是一摞摞叠起来的灵草,琳琅满目,看得人眼花,可谓是别有洞天。   作为仙林宫弟子,鱼阙自然忍不住对这些草药多看了两眼,有叫得出来的,也有她没见过的。   “要点什么说吧,小老儿都能给你们弄来。”老头跛着脚回屋,坐在屋里唯一空出来的板凳上,掏出一本黄账。   “老先生,”黎含光对他作揖,“我们此次来求芜心葵,您看——”   “喔,芜心葵,”老头手指舔口水拈起账本,翻了翻:“我这里还有两颗,你们打算出价多少”   “价格,好说,”鱼阙伸出一根手指,“先拿出来让我们验验货。”   “先验货?这位小友不知道我们这里的规矩吧?货出就得买。”   “我怎么知道你这是真是假,先拿货。咱们七脉弟子讲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鱼阙声音陡然提高,她的口才突然又好了起来,俨然一副要跟人讲价不让还跟你急的嘴脸。   小老头抬头看了她一眼,怪笑一声,“要是敢耍我,也让你们看看我们揽仙城黑市的讲究。”说罢就进里屋翻药。   黎含光好奇地凑过来,看鱼阙完全风轻云淡的模样,问:“鱼道友,你打算花多少钱买下来?黑市的物价会不会很贵呢?”   “黑市向来奇货可居,”鱼阙掸了掸衣角,“价格贵出市价两三倍毋庸置疑。”   “无妨,我身上还有一袋灵石,金珠也是有的,不够我再去钱庄取。”黎含光说。   “只有灵石和金珠就想要我这芜心葵?”拿了一个锦盒出来的老头嗤笑一声,脸上耷拉的皮一层层开绽。   他打开锦盒,“就在这里,你且看看是不是假的?”   灵气四溢的芜心葵躺在盒中,有迷幻异香流动,但是鱼阙的眼睛分明能看见附着在上面的魔气。   这就是长在揽仙城和魔洲交接之地的芜心葵么?   “因为生长在魔洲交界,附有魔气不奇怪。”   鱼阙好奇想多看,老头一下子把盖子盖上,“现在是不是该谈谈小友你给的价格了?”   这老头虽然住在土屋,看似潦草,但屋内有如此多的灵草存货,他怎么可能缺钱。   这送礼还得送到心坎上不是。   再不济给他一枚延年益寿的丹药吃着玩,她身为仙林宫的弟子还是有把握。   鱼阙嗯了一声,“老先生想要什么?”   “看你这装束,又有这腰牌,你是仙林宫弟子吧,”老头笑,“我要你的额精血画出来的毒符。”   以额精血画符,威力巨大凶暴无比,催动的是画符者的寿元。   修士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以额精血画符。   求个药罢了,这老头如此歹毒,竟要人寿元为代价的符。   鱼阙皱眉,刚想开口讨价还价,被黎含光拦住,“老先生不觉得欺人太甚么?换一个罢——”   “不行。”   二人眼神对接,鱼阙叹了一口气,说:“老先生还是换一个吧,我们需要芜心葵,用其他东西以物易物可以么?”   “你们有什么可换的?”   “丹药?”鱼阙说。   灵石,她没有。   “灵宝法器?”黎含光财大气粗。   “毒符?”   “暗器?”   老头嗤笑一声,“你们二人只有那丫头身上背着的破剑值钱些,可惜剑认主,我要来没用。还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   “没有拿得出手就赶紧滚吧,别碍着小老儿我搬家,我得赶紧离开这个破地方。”   他一眼就看出鱼阙的衔尾剑并非凡品。   确实有点东西。   可她们确实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不知道这芜心葵哪里还能弄到,霁水真人指定在这里买,那是有一定道理的。   “老先生,我们,我们真的很需要芜心葵。”   “你们需要,但拿不出东西来换,是我的错么?”   看黎含光一脸焦急,鱼阙想了想,“我这里还有一件法衣,不知道老先生要不要。”   她从芥子袋拉出那件洗干净了的黑色玄衣,拿出在路边给人看相时候的推销语气:“水火不侵法衣一件,童叟无欺。”   晏氏晏龙庭喜爱的法器法衣品质极好。危急时刻,拿来抵债也不是不行。   ……对不起了!   小老儿看出来这两人黔驴技穷,刚想摆摆手叫暗卫把他们叉出去,扫了一眼那件法衣,顿了一下旋即开口:“拿来拿来。”   原本就没打算能打动他的黎含光万分欣喜。   老头的手在这衣服上摩挲,爱不释手,混浊的眼睛里放光,“就它了。”   他把芜心葵随手扔给鱼阙,“快滚吧。”   “等等,”她突然得寸进尺,“你可知道这衣服的来历?这乃是晏氏出品的法衣,老先生也总归送我们些赠品吧?”   “你还想要什么?”   鱼阙指了指屋里那一捆药材,“这个。”   黎含光好奇瞅了瞅,发现只不过是一捆快发霉的草药。   不知鱼道友要它干什么?   老头眉目不善,“仙林宫的弟子果然识货,但是你觉得仅仅凭一件法衣就能换走我那么多蝉灵甲?”   蝉灵甲,应该是某种炼丹药材吧?   黎含光心想。   “这法衣品阶极高质量又好,有市无价,只要你一株芜心葵和蝉灵甲也算白便宜你。”鱼阙沉着冷静。   “行吧,你拿去。”老头十分不耐烦地挥手,“快滚,别再让我看见你们。”   于是鱼阙把那一捆药材都收归囊中,和黎含光出了土屋。   “你拿那个草药来做什么?”   “炼药。”   “真是多谢你了,鱼道友,我该如何报答你?”黎含光非常感激,又皱眉:“这玄衣——是晏氏的么?你哪里来的晏氏……哦哦,晏道友送你的?”   她了然,“你和晏道友……?”   “不是。”鱼阙把手一身,脸上平静:“报答的话……一袋灵石和一袋金珠。”   这毕竟是晏琼池的衣服,被她卖了。   虽事出有因,但是她的不对,她会赔。   不过过河总得摘个果子回来。   蝉灵甲虽不是什么高阶的草药,但很少见,她就缺这一味药就能成丹了。   想不到会在这里出现。   不知道晏琼池知道他的法衣用来换了蝉灵甲……会是什么反应。   鱼阙莫名有点心虚。   “哦哦,谢谢鱼道友!”黎含光把身上的钱都摸给了她,再次感谢,眉宇间都是喜悦。   *   鱼阙回到仙林馆,煤球已经撕下了定身符,窝在柳树上不肯下来,见了她,喵呜地跳下来,钻进她怀里,委屈地大声喵喵叫。   “师姐,你看!”   白珊兴致勃勃地给她自己练习成果——她已经能顺利地感受到柳叶飞舞的轨迹了。   “不错,好好练习罢。”鱼阙抱着煤球,抬腿就要出门。   “师姐,你去哪里?”白珊不解。   “回草台峰。”鱼阙面无波澜,“我没理由继续留在中洲了。”   七脉争锋结束,她得回去问师尊有关于她在东洲获得的那两片鳞甲到底是不是那个东西的鳞。   还要回去给追萤或者是楚洛笙发玉简,最好能看看命灯,她总觉得事情有点不太对。   鱼阙没等白珊回答,召出自己的小鱼御灵,直奔青鸾阙——在此之前,她得把煤球这只挑食的肥猫送回去。 第30章 【无关风月01】   ◎今日鱼阙是神算和赌棍◎   青鸾阙位于中洲之中, 与东洲隔海相望,曾为仙人蘅澜天尊的洞府,自她飞升九霄界后, 其座下弟子同样作为奉仙十一仙童镇守。   此地有五道金流瀑布自仙山顶部倾泄,高耸巍峨的山体飘忽缠绵着朦胧的山岚, 雕饰着飞龙青鸾相缠的主殿相映, 高大的斗阙飞檐高低勾连,也有东洲特色的浮空岛回廊散落其中。   日光照耀下, 铺着琉璃瓦的青鸾阙好似沉浸在金色的海里, 波光粼粼,壮丽秀美。   因为在中洲边缘对望东洲, 青鸾阙距离揽仙城有些许距离, 绕是鱼阙骑着她的小鱼御灵不休息都跑了三天。   这里充盈的水系灵气让疲惫的鱼阙觉得很舒服。她原本就是水灵根,待在青鸾阙更合适。   鱼阙手里夹着煤球落地, 站在青鸾阙仙门广场前, 看穿着白底绣鱼鳞暗鳞的青鸾阙弟子在面前来来回回。   晏琼池并不在青鸾阙。   她一点兰花气息也感觉不到。   鱼阙莫名有些烦躁, 看了一眼正在偷偷啃她头发的煤球, 叹了一口气。   晏琼池到底去哪里了?   算了,管他做什么,离去二十年一点消息也没有……赶紧把这煤球还回去找师尊。   想找人问问晏琼池所在的峰头时,这才想起来只知道他拜入青鸾阙, 却不知拜在哪位道君的门下。   “你说晏师兄啊?”   被逮住的青鸾阙弟子自然是知道这位斩获一甲头衔的新秀,立马换了个敬佩的表情:“晏师兄拜在问寒道君座下, 在云旗峰。”   “那你知道云旗峰在哪儿么?”   “自然。”   那弟子估计觉得又是一个仰慕晏师兄的女道友, 才想开口打趣, 没想到鱼阙把手里夹着的黑猫递到他跟前, 一脸认真:   “麻烦道友帮我将它送回云旗峰。”   “这是……”   “晏道友的猫儿。”   煤球一听鱼阙要把它给别人, 死活不愿意让他抱,被鱼阙一张定身符贴在脑门说,鱼阙还给那人道歉:“不好意思,猫儿活泼了些。”   她写了花笺简单的交代了一下来龙去脉,诚恳道了歉,连同那袋灵石和金珠还有自己最值钱的法器五品莲台装入芥子袋里,一齐挂在煤球身上。   又拍拍它的脑袋,起身离去。   一阵风吹走定身符,煤球挣扎出那人的怀里,委屈着喵喵叫着想要追。   但是鱼阙归心似箭,召出御灵骑上就往仙林宫赶,一下就没影了。   而它不能在其他人面前贸然变回本体。   吊着那个小小的芥子袋迈着四条短腿奔跑了会,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完了。   它垂下耳朵,蛇一样吐了吐舌头。   卧底第四天,失败。   要死!   *   对那两片鳞甲的执着,让鱼阙日夜兼程赶回两万里之外的仙林宫。   去见师尊之前,心忧师姐师兄的鱼阙偷偷摸进供养命灯的蕴养殿看了一眼。   蕴养殿里的五盏命灯都亮着,只不过小师兄楚洛笙的灯光略微微弱。   嗯?   为何小师兄的命灯如此虚弱?   她想凑近白玉璧上看清楚,但是蕴养殿被师尊上了禁制,进不去,只能远远看了看。   命灯都还亮着就好。   她提着的心稍微放了放,发玉简给追萤。   追萤的玉简没有回应。   去雪浪道殿寻师尊,也单见师尊平日养护得话很多的灵植静静待着。   聒噪的灵植没有出口嘲讽她。   鱼阙以为师尊又去药庐给弟子授课了。   雪浪道君对内外门弟子一视同仁,偶尔会在药庐开课点化。已经很少会有道君能够亲自下场教授,所以药庐开课时,场场爆满。   刚要转头去药庐,不经意看见师尊经常躺着的摇椅边上,有东西在发光。   凑近一看,是两片莹白的鳞甲。   这不就是当初她从太行鱼氏废墟上带回来的鳞甲么?鱼阙将它们拿在手里,正疑惑时,一缕玉烟自鳞片中徐徐溢出。   浮于眼前,是简短两行字:   “太行鱼氏镇压五百年的魔潮余孽。”   “去蓬莱洲寻你所求,记住,残漏将尽。”   愣了几秒回神的鱼阙握紧那两片鳞甲。   果然就是那条被镇压在鱼氏月夜境里的怪鱼的鱼鳞!那条丑陋且狰狞的长条的鱼,它怎么可能还活着?   是了,残漏将尽。   她得马上出发去往蓬莱洲。   蓬莱连通上界和人世,肯定能问出来别的关于鱼氏的线索。   可是,师尊呢?   师尊的气息不再笼罩这片草台峰,这就说明,他离开草台峰有一段时日了。   *   蓬莱洲距离大陆六洲很远。   双方中间隔着一片被称为困龙峡的海。困龙峡里没有龙,但有奉天人旨意盘踞于此的恶蛟和蜃精。   蜃精在困龙峡编织一重重天阙和幻境,恶蛟隐在蜃精的幻境里兴风作浪。   因此想到达蓬莱洲必须要乘坐漩海港口的麒幽船,靠着唯一的航线和经验丰富的掌舵人才能安然渡海。   鱼阙一手拿着摇铃,一手拿着她“算卦看相捉妖除魔”的算命幡,远远地看了一眼港口停靠着的长着许多鱼鳍船翼的麒幽船,沉默。   而后摇着她的铃,继续走街串巷。   失策,出门太急,居然忘记从小金库里刨些钱路上用。   麒幽船的船票价格很高,四十枚灵石一张,还是最底层的船票。   要去蓬莱洲多为修士,他们从来不会缺钱。   而身无分文的鱼阙只得在周边做起了老本行——看相卜卦捉妖除魔。   漩海港口的魔气渗入不多,她蹲守一周,也只挣到了两枚灵石的钱。   也不是没有考虑接点杀人越货的活,但她是堂堂草台峰修士……师尊知道会骂。   你以为师尊会不知道?   漩海港口附近是码头工人聚集的居民区,这里鱼龙混杂。有穷苦人民,有落魄修士,藏匿起来的恶人也混在涌动的人流中。   花柳巷与赌坊遍地都是,粗鄙声隔着巷口传到巷尾,混账东西和老子是恁娘交织其中。幼童光着脚跑来跑去,脏兮兮乱糟糟。   这种地方最繁华的居然是一座三层高的大院——名为韶华楼的赌场。   赌场?   大概是玩牌的地方罢?   当初和晏琼池玩牌九,他玩不过她。   鱼阙在理解这种玩意上的天赋很高。   只是不知道这些凡民玩的牌九有没有讲究。   鱼阙打算蹲赌场外面给人算命。   对付赌徒的办法就是说好话,说吉利话。   她对付他们很有一套。   “给一文钱,给一文钱,只要一文钱就可以,发发慈悲,给一文钱……”   一只手举着碗从黑暗里伸出来挡住鱼阙的去路,苍老的声音有气无力。   同样贫穷的鱼阙也没有余粮,她摸出一枚铜钱放在他的碗里,准备要走,那个声音沉寂下去,突然又叫住了她:   “姑娘等等,我看你面熟啊。”   “我没钱。”鱼阙并不想搭理陌生人。   “你是东洲人么?”   鱼阙停下脚步,没回头。   一个卧在黑暗里瘦骨嶙峋的老头慢慢坐起来,那双小眼睛努力眨了眨,酒气熏天:“你长得好像……”   “像什么?”   “……我不敢说。”   她这才回头,又摸出一枚铜钱放在那老头的破碗里,“没了,说吧。”   “你长得好像鱼氏的前任家主。”   鱼阙直视他的眼睛:“你知道鱼氏家主?”   “自然,当年赫赫有名的鱼氏家主鱼斗雪在东洲谁人不知?我也是东洲人。”   老头打了个酒嗝说,“近两百年前,鱼氏大小姐鱼斗雪来东洲倾崎郡府会见我家公子,我曾近距离见过她,当真是雪中素兰,惊鸿一瞥的好颜色啊。”   “姑娘,你和当年的鱼斗雪长得好像。”   “是么?可能是巧合罢。”   鱼阙语气淡淡,“你我同为东洲人,不如小叙尽一尽同乡之谊?老先生还能再讲讲别的么,比如你是谁,为何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我曾经是倾崎郡府秦家的家仆。”老头回忆过去时眼里有微光闪动,但是很快熄灭:   “你知道东洲鱼氏么?鱼氏被覆灭的那晚,我家公子……是我没看好公子,被赶出了郡府。”   “发生了什么?”   “公子……他没有修为,冲进鱼氏火场里,被崩塌的高楼压住,给活活烧死了。”老头老泪纵横,“他这也算殉了情。”   “殉情?殉谁的情?”鱼阙一脸匪夷所思。   关于阿爹……娘亲没有说过他的一点点消息,她自然无从得知。   这个老头口里的公子,和她有关系么?   老头摇了摇他,不肯再说。   这副醉醺醺的模样,放平时鱼阙只当是一个老混账在说胡话,可他说的信息很有用,不像假的。   鱼阙施法给他醒酒,蹲在原地等他清醒。   今天她必须问清楚。   “还有么?”   “……我一直守护着公子交于我的东西,说来惭愧,”慢慢清醒过来的老头低下头,很是颓废:   “昨日被我输给了韶华楼的黑奎……我守了它一百年,它却害我落得如此下场。想着卖了换些酒钱,若是早些遇见你,把它交于你,也算你们有缘。”   “毕竟你……唉!”   “太像了……”   “什么东西?”鱼阙问。   “要送给未相认女儿的信物……”他惭愧,“如此珍贵的东西,我守了它一百年,还是卖了。”   鱼阙怔愣半响。   *   韶华楼。   一手摇铃一手算命幡的鱼阙跨进赌场大门,这副修士兼前门招摇撞骗算命大师的打扮很吸引眼球。   “哟!小道姑来这里做什么?”有人发出一声嘲笑,“这里可不是你们修士该来的地方啊!”   “修士也会来赌钱么?”   无聊的赌徒们发出疑问。   而打手们觉得她是来行骗的,敢在赌坊上赚钱真是大胆,拿了剑要把她叉出去。   鱼阙把手上的行当一收,摸出一小把铜钱,嘴脸一换:“不急,其实我也是来寻乐子的。”   来了个穷算命的,还是个小姑娘!   嘿,穷算命修士打扮的小姑娘来赌场寻乐子!   看客们都觉得好奇,纷纷聚上来看个热闹。   但不想一把铜钱开局的鱼阙,单押大小次次押中,几个回合下来手里的钱就积累了不少。   单押连续押中十回以上,那本钱可是利滚利的成倍增长,其他眼红的大胆的也纷纷跟着她下注,赚了个盆满钵满。   庄家荷官脸色都变了。   她又转身去玩投壶,抛物线被她计算得十分精准……从投壶打到牌九再打了四场叶子令,场场胜利,把把乱杀,最后一楼坐庄的终于坐不住了,请来高管。   这群打扮华贵的高管客客气气地将鱼阙请上二楼,说那里有更加豪华的赌庄等她。   也被鱼阙杀穿。   离谱程度令高管们语气讨好地问这位高人今日莅临尽兴没有,没尽兴三楼还有赌庄等你。   “我是来拿那个叫秦垢的老先生昨日输掉的物件,我愿意用这些钱换它。”   鱼阙语气认真。   “你说那个老疯子?他又哄了你这样单纯的姑娘进来。”   有人突然笑了一声,像是在不屑那老头,又像是在笑鱼阙单纯。   “得了得了,鱼道长,请上三楼。”   鱼阙掏出那一把银票灵石、金珠铜板,有些奇怪:“这些不够换吗,那真是奇了怪了。”   她收敛起那副什么也不懂的懵懂模样,眉眼陡然变得凌厉:“你们想做什么?”   “你拿走了我们韶华楼那么多钱……”那些高管一看她不装了,也露出穷凶极恶的模样:“不是喜欢赌么?走吧,上三楼,让你赌个够!”   环伺周围的打手都是凡民,看来赌庄很会拿捏七脉弟子不准随便伤害凡民的戒律。   不能用灵力,鱼阙单手在桌子上一撑跃起来,回旋一脚踢在打手的面门上,几颗牙齿飞溅,她借力转身拔出刀把朝着那高管的脖颈斜劈,这没用的东西两眼一番跪倒在地。   其他人一看高管都倒了,连忙上前拱卫。   屋内陈设的家具顿时乱糟糟成一团,屋内的打手被她轻易撂倒,一时间人都取代了屋中摆件,挂哪的都有。   鱼阙单是拿一根棍子都能打得这些凡民头破血流,别说用术法……就算不用阴城杂术,她也无所谓。   又有持刀剑的打手涌进来,她拔出寒光闪闪的衔尾剑,正打算一口气打晕这些不知道好歹的东西,突然耳边听得有人呵斥一声:   “够了。”   只见一个尖嘴猴腮面相不佳的中男人手里拿着檀香珠串,一步一步从红木楼梯上走下来,面上带笑,却是轻蔑表情:   能全胜二楼赌庄的客人真是少见,不知是否能请这位道长来三楼,咱们切磋一二?”   他身后跟着好几个修为远在鱼阙之上的修士,看起来凶神恶煞,想来也是背离了初衷混迹在此做了妖道。   这种局面,也容不得鱼阙拒绝。   她寻思先看看情况,再做一番打算。   鱼阙是握着衔尾剑在群狼环伺之下上的三楼。   三楼装潢果真和其他二层大不相同,雅致且美轮美奂,精巧考究得不似一个赌场。   有侍女引着鱼阙在长桌一头坐下。   那一头的黑奎坐下后,发问:“这位道长,来我韶华楼所为何事?”   “我想要回那个叫秦垢的老先生之物,不知道是否方便?”   “想要回东西吗?那就得和我赌三把生死局,赢了你可以拿东西走,输了,你可就得留下来。”   黑奎把小锦盒堆在桌子上,语气轻慢。   “……”   这是什么强买强卖?   鱼阙站起来,面无表情:“那我不要了。”   “诶,不忙,你既然在这椅子上坐下了,这就代表你是愿意加入赌局的。”   黑奎十指交叠,一副大尾巴狼给人下套的模样:“这是规矩,你想从韶华楼将东西拿回去,就得遵从!”   那些元婴修士用法术胁迫鱼阙坐下。   黑奎咧嘴一笑,勾手让手下发牌。   今日这牌局,鱼阙躲是躲不掉。   树大招风,她太莽撞了。   可是这些牌……全是小点,一张点数过六的牌也没有。   这明摆着就是要输得一败涂地。   鱼阙闭上眼,深呼吸,刚想横下心来应战。虽然不知道黑奎想做什么,但是免不了要一阵厮杀,他们人数虽多,可真的要打起来,她也不怕。   “好玩么?”有人在她身后说话。   刚要睁眼,后颈上突然传来一阵麻痒,像是什么东西滑进了领子里,柔柔绕绕的兰息带着暖意侵染她的脊背。   她怔愣了几秒,仰脸侧头看去。   果真看见披着鹤氅、好一副世家名门秀儒气质的晏琼池,他就站在她身后,看着她手里的烂牌,皱眉。   “……怎么是你?”她开口。   自那日不辞而别后,他怎的突然出现在这种地方?   周遭的人也诧异地看着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少年。   这样儒雅乖巧的小公子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他不该在书院里待着么?谁带他来逛这种地方,这不是平白糟践人么?   “牌好烂。”   晏琼池丝毫不注意别人的目光,像是个抄着手看树下大爷打牌的路人,平静地给出自己的看法。   “你是谁?”   胜券在握的黑奎也一脸诧异地看着那个少年,完全没看见这么大个人是怎么凭空出现的,他使了个眼神让旁边站立的打手将这个家伙叉出去。   少年甩出一道弧光将打手摔在地上,依旧盯着鱼阙那副烂牌,语气可惜:   “赢不了,只能打个平了。”   一手好牌的黑奎冷笑一声,站起来:“平?你要怎么平?再说愿赌服输,赌局规矩可不是让你们交头接耳请外援的。”   “先打这个花,嗯……他势必要压你,不跟他的牌就是了。”少年温温柔柔地指点她。   “韶华楼里还是我黑奎话事,你是修士吧?你是修士我也不怕得你,我这里可是有二十九个元婴散修!”   “是了,他那里有张大牌,等着吃你。”   “你这样年轻修为几何,又生得一副娇气骨肉,净学人家逞能是吧?”   晏琼池依旧在给鱼阙分析致胜之法。   “任你有千万能耐,今日也……”一通好言相劝的黑奎见这人未免太不把自己当回事,重重拍在桌子上:   “够了!任你是七脉弟子,在韶华楼也得讲究我们这里的规矩!你到底是什么人?”   自始至终没有正眼看黑奎的少年终于看了他一眼。   这个的不善眼神让黑奎愣了一下。   而后又见少年绽出一个礼貌的笑:   “既然不允许外援,那剩下两把我陪你玩。”   他转脸对鱼阙说话,语气带着商量:“鱼道友,劳烦你先站一站可以吗?”   “你……你玩牌九从来没有赢过我。”鱼阙嘟囔了一句,奇怪地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别看这个家伙说得煞有其事,其实根本打牌这方面他就没赢过她。   “当然是不高兴你来混迹这种地方,别的话过会再说。”   晏琼池看着黑奎的眼神阴侧侧,嘴里责怪:“你真不知道这里多危险?”   “我……当然知道。”   “既然知道就起来罢,不愿意么?”   少年非常好心情:“鱼道友不愿意起来,坐我腿上也可以。”   鱼阙几乎是跳起来给他让座。   惹得他握拳抵住唇笑,肩膀直抖。   这这这……这家伙。   颊边爬上薄红的鱼阙看着他,有点恼。   突然消失半个月,还是这副恶劣模样。   不过,他神魂和心情好像都不错?   黑奎实在不想看这两人的互动,啧了一声,又问:“你是她什么人,学得人英雄救美是吧?”   “她叫我池哥哥,你觉得呢?”   语气掷地有声铿锵有力,让一旁的鱼阙面上挂不住,她几时……不对,好像真的有。   很久以前的事了,那会她才被钩夫人捉进啸月山庄,净灵散对她进行多方面的摧残,身体发烫她实在受不了便躲起来哭。   同样小小一只的晏琼池发现了哭得眼睛红红的她,这个没什么同理心的小男孩吃过她的眼泪后,抱住她。   大概是在学妖母怀抱她奔逃在阴路时候的模样。   他也学妖母叫她:“——阙儿。”   ——阙儿,眼泪好苦啊。   当时烧得迷糊,抓着他的前襟叫他池哥哥……她觉得是自己烧得神志不清了,康复后没再想起来过,居然是真的么?   这种陈年旧事一下子冲上心头,鱼阙表情终于变了,她压低声音警告:“不准胡说。”   黑奎见鱼阙羞赧模样,冷哼一声非常恶毒:   “原来是姘头。”   终于收起温和的少年一撩袍子在黄梨雕寿桃交椅上坐下,傲倨地扬起下巴,这本该是一个挑衅轻蔑很傲慢的动作,但脸太漂亮得叫人不觉得有杀伤力:   “由我来和你赌,输了这楼归我。对了,我还要你的两只手和舌头。”   “你好粗鲁,留着没用。”   “狂妄!”黑奎自袖内伸出他的手,压在桌子上,也还是一副胜券在握的语气:   “你要是有本事,尽管来拿!如若你输了呢?”   少年一只手撑在桌子上,带着笑,烛光自二人头上洒落,半昏半明,衬得双眼暗紫浮动的他如同蛰伏于黑夜里的毒蛇:   “那我只好恼羞成怒地把你们全杀了。”   【??作者有话说】   晏琼池:诶对,我就是输不起,你也必须死   原本晏琼池要掐着不听话鱼阙的腰举起来挂在旁边的架子上,鱼阙扑腾手脚要打他但够不到。有一点点婴儿肥的脸给气红了,像是将熟的桃尖。   但黑奎看不下去,直接略过。   黑奎:尊重一下对手OK?   PS:但凡黑奎说话好听一点也不至于…… 第31章 【无关风月02】   ◎今日鱼阙是帮凶和被捂眼睛的小姑娘◎   此番少年傲倨之言让黑奎很是不爽, 在他的眼色下,散修们拔剑将两人围了起来。   本该是叫人如临大敌的凛凛剑刃对峙,而这两人完全没看见似的, 小声交谈。   “……还是我来打吧。”   鱼阙抬眼扫了一圈这群面目可憎的散修,压低声音:“我记得你玩牌玩得不好, 不如还是我来。”   “你牌技和运气真的很好, 这点没错。”   端坐牌桌一头的少年侧脸对鱼阙说话,温声细语, 像魔洲谷地诱惑骗人的魔花:   “不过在这里, 玩牌的技术恰恰是最不需要的。这里可全是不入流的人,你能玩得过他们卑鄙的伎俩?”   见这两人一副耳鬓厮磨的模样, 黑奎脸色难看。   这就是仙门弟子?全然不将他这个赌场主人放在眼里, 他是没有灵根不能修炼没错,可是现在在他的地盘上, 多少给点尊重呢?   可转念一想, 这两个家伙年岁不大, 修习正道那群仙门弟子固守他们的那一套, 单纯好骗没什么心眼。愿赌服输到时候抓了当禁脔使劲折磨就行,没必要动怒。   他冷笑一声,叫来几个身着西洲传统服饰的风情侍女伺候端茶倒水,一顿捏肩捶背, 怒气消下去后让手下发牌。   “那你打,我来替你防备。”   鱼阙看看黑奎, 又看了看晏琼池, 将手扶在衔尾剑剑柄上, 沉默看二人对弈。   这三楼雅间作为黑奎亲自坐镇的老巢, 玩得肯定也花, 牌桌的玩法是点花对赌。   牌有三副,凑对子凑点数,每人一次发两张牌,规则是庄、东二方堆点数,直到堆出四点六花。黑奎自然坐庄,客人为东家。   牌局开始,屋内气氛的静谧诡异。   美丽的少女们贴服在黑奎身边,不敢有太大的动静。散修手握长剑,剑尖对着沉默的两人,也沉默地等黑奎一声令下,生擒这两只绵绵小羊。   只有玉牌撞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通过双鱼瞳,鱼阙终于看清楚了洗牌的荷官那些细微不自然的动作。   似乎是有散修在暗中用术法改变暗箱里的牌,他们只为庄家黑奎服务。   在这种地方,牌技如何根本不重要。   就算是十成十的运气,也抵不上作弊。   “二花。”   “不跟。”晏琼池丢出一张牌。   “庄家点大。”荷官将牌推向黑奎,给晏琼池补牌。少年看了一眼牌,不动声色地压在一旁。   二花都不吃?   黑奎冷笑,挨个将牌看一遍,心里有了个底,反正不管怎么样,对方的牌都没自己的好。   荷官还在发牌。   少年不断的弃牌。   但是黑奎觉得他的行为太诡异了。   一张赌桌的两边,好比两头狼的博弈。   它们在对绕,就看谁先按捺不住,一旦沉不住气必然显露败势。   “六花!”黑奎一摸牌面,心中大喜,将牌翻过来堆在牌桌上。   鱼阙皱眉,她看见的是一张三花牌。   黑奎为何这样笃定是六花牌?   “你好好看看,你手里的牌是什么?”少年含着可惜的语气说,翻出那张白玉牌,将它放在手边,让荷官报数。   “东家六花。”   荷官将牌用杆子推到晏琼池一方,补了两张牌,看了一眼他翻出来的其他两张牌:“东家三张六花牌。”   三张六花牌,无论如何,都是东家赢。   黑奎愣了,眨眨眼,面前的玉牌赫然变化,三花牌,点小,凑不成对。   他继续翻其他的牌,发现牌和他摸到的不一样,全然变化了。   “这、这!这不可能!”   他站起来,翻那些牌,牌全是变化了,他甩开那些该死的牌,两只手拍在桌子上,身躯前倾,瞪着晏琼池的目光凶狠如虎:   “你胆敢使诈?!”   “我分明摸到的是六花牌!”   少年拿着一张六花牌敲了敲桌面,无辜,“眼见都不一定为实,何况是手呢?”   黑奎暴跳如雷,那些追随他的鬣狗闻风而动,慢慢逼近两人。他们当然明白这牌桌上的机制,怎么会不知道晏琼池动了手脚。   鱼阙也拔出剑护在少年面前,圆圆的眼睛里同样凶光毕露。   她的凶狠不输这些邪修,衔尾剑剑身嗡鸣,有煞气缕缕溢出,仿佛随时能随主人血战。   “啊呀,怎么好好的,突然就变脸了呢?”   “在我韶华楼出千的人只有死路一条。”黑奎咬牙切齿,十分凶狠。   “不会吧?你让这些散修篡改暗箱里的牌,蒙骗那么多人害得他们家破人亡,难道就不该死了么?”被鱼阙护着的少年仍然语气轻松,满不在乎。   “少废话,你们今天都别想走出这间房!”   黑奎一看晏琼池坐着没动,倒是挡在他面前是小丫头一脸凶凶的表情,又笑了声:“你也就这点能耐?躲在女孩背后?”   “至少有女孩为我出头,”他不耻反为荣,呲出一个笑,虎牙尖尖:“你有吗?”   那些美貌的女孩知道黑奎发怒的下场,在他扫落玉牌时,悄然退了出去。   像是极速远离瘟神。   “拿下他们!”黑奎怒不可遏。   包围圈太近,鱼阙一个水系脉冲击飞离自己最近的散修,双指擦过衔尾剑身,巨大的水系漩涡自脚下盘旋而起。   她以剑驻地,结界防御。   海和月亮同时于剑下升起,将两人护住。   这些背弃正道的散修完全不过同宗情谊,操纵各种法器拼命挤压这方只有结丹的修士结出来小小的海水罩子。   但伤害打在罩子上好似石子落湖,只泛起了淡淡一层涟漪。   “多久没有见过你这海月境了,今日又见其奥义,叫我觉得很安心。”   少年作出感动的模样,十分真诚地道谢,“真是辛苦了,鱼道友。”   海月境也是鱼氏的秘术,作用和青鸾阙防御术法镜花水月差不多,它能够化解高于自己修为两级的伤害。   但展开防御时,无法移动也不能施法。   “……杀出去吧,我撑不了太久。”   鱼阙预备在海月境承受压力阈值达到极限时候反弹伤害,再用法术带着晏琼池遁走。   “好啦,杀人这种事就由我来做吧。”   表达自己的感谢后,转脸去看那些面目可憎的散修,少年终于撕下自己内敛温和的假面,一脸厌烦:   “因为我真讨厌粗鲁的人呐!”   只听细微的嘶嘶声响起,在屋内摇曳的烛光之下,荆棘一样纠缠的银丝剑蛇以他为中心朝四面八方散开。   铺天盖地,像是疯狂生长的藤蔓,又像是倾巢而出的蛇,将整间屋子严严实实遮蔽。   不说这些人被诡异的银丝剑蛇震慑,就连鱼阙也觉得诧异。   他已经能把剑蛇施展范围扩展得那么大了么?   饶是见多识广的黑奎也没见过这等诡异的法器,心里觉得大事不好,松了态度,跌回椅子上,语气也软下来:   “二位道长不必摆出这样大的阵仗来,有话大家好好说。不是想拿回秦垢的东西么?我还就是了。”   鱼阙没有反应。   这个家伙……不是受到了生命的威胁,他会愿意服软?如果是一般人,肯定已经被诛杀于乱剑之下。   两人看着他,没有表示,周身溢出戾气。   他们直直盯着人的眼神一模一样。   盈盈的暗紫在眼中浮动。   正常的仙门弟子,眼睛会是这副诡异模样么?   察觉到腾腾杀意的黑奎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好像惹上了大麻烦,这两个人根本就不是什么没有心眼的绵绵羊,结结巴巴劝道:   “都别激动,都别激动,不知道这两位道友玩得还开心么,来我们韶华楼随便玩……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不够尽兴咱们再玩两把,要什么都行。”   “我是没有灵根的凡人,道长不如放过我吧?”   “你输了。”   一直在观察黑奎表情的晏琼池歪了歪头,终于说话:“如果一开始乖乖献出两只手和舌头,我兴许会放过你的部下。但是可惜了,因为你的错,他们都得死。”   银丝爬上他们的脖颈,慢慢收紧,似乎还在蚕食他们的生命和修为,被困住的散修只觉生命好似被抽水的井,一点点干涸。   在绝对力量面前,这群凶神恶煞的散修开始痛哭流涕地求饶。   “我是凡民,你不怕训诫堂么?如果我死了,训诫堂会找到你……如果你现在放了我,咱们就当什么也没发生不好么?”   “确实,我不能对凡民下手。”   银丝剑蛇松开。   晏琼池屈指托住下巴,还是那个无辜的笑:“但这里有的是不受戒律管制的修士呐。”   黑奎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人就是要鼓动这群散修杀他保命!   他冷汗直流,提高声音对散修们说:“今夜晚上我将金库开放,大家要什么自己拿。”   受到死亡威胁的修士们看他的目光依旧是在看一块肥肉,他们捡起剑,慢慢逼近黑奎。   “你会指望一群亡命之徒在要命的时刻惦记你给的利益?看来你不仅粗鲁还蠢。”   少年向后一靠,睡凤眼冷冷地注视被渐渐围住的黑奎,“用你的命换他们的命,很合理的价码。”   “诸位没有异议就动手好啦。”   “不不不,我把东西给……”   “等等。”   少年突然想起来什么,又问:“这里也是风家的产业么?你看起来很像他们的走狗啊。”   风家?   风家是风化及的家族?   鱼阙不懂他为什么突然要扯到风家,刚要开口问一句,又听得晏琼池笑,他说:“看你的表情大概是了。”   “能把你知道的隐秘告诉我么?”   黑奎心中犹豫,他觉得自己伪装保密工作做得很好了,这个素未相识的家伙,竟然能看出来他隶属风家?   “不肯说?”   晏琼池低低叹了一口气,“风家吃相越来越难看啦,真招人厌啊。”   黑奎犹豫一会刚想开口,又听他说:“现在你可以安心去死啦。”   他连忙出声:“我说我说——”   只听咔嚓过后,黑奎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他被身后伸出来的手折断了脖子。   晏琼池哈哈地笑,听起来恶劣得很。   比纨绔子弟还像小混账。   一旁施展海月境的鱼阙看他游刃有余操纵人心,皱眉,说:“你真是一点没变。你问风家干什么?既然要问,为何又杀了他?”   “好歹现在拜入青鸾阙,至少收敛一些,你不怕训诫堂么?”   修士和凡民不一样,因此才有训诫堂的约束规则。随着喜好做事,必然要受到惩戒。   这厮怎么敢如此大胆?   “人又不是我杀的。”   他倒是无所谓,“好好看着,阙儿,人性玩弄起来也很有趣不是么?”   没回答风家的问题。   他一向会避重就轻。   黑奎的尸身被扔在地上,二十九名元婴散修垂首等候他们新老大的吩咐。   这群人全是犯了杀人戒律被缉拿的修士,不知道黑奎用什么办法保住他们不被戒律堂的耳目发现。   “诸位修为深厚,很好。”   少年为他们心狠手辣不拖泥带水的行事风格拍手称赞,“多如沙海的亡灵被你们送往淌着心魔和怨气的冥水河,我很满意。”   “不过啊,能够轻易背叛主人的鹰犬,我用着非常不放心。”   他慢慢起身掸了掸衣角,嘴里说话,拉开黄梨寿桃交椅引着鱼阙坐下。   银丝剑蛇又开始游曳,在头顶烛火昏暗的火光之下,它们的影子编织成网,落在鱼阙素白的脸上。   好似她也是这张死亡之网里的鱼。   “把眼睛闭上,阙儿。”   昳丽的少年直起腰,他神色晦暗,话语温柔,但唯有这句话严厉如父兄。鱼阙虽然云里雾里,但深知他的残暴,依言照做闭上眼。   “阙儿好乖。”   少年笑笑,而后抬眼扫视被银丝剑蛇吊起来扼住脖颈的邪修们,又是另一副正气凛然仙门高徒审判有罪之人的嘴脸:   “你们身为修士居然如此草菅人命,又这样轻易背主,想必平日里也不会约束自身。”   “竟然造下如此杀孽,我不能任由你们为祸世间……所以,都去死吧!”   鱼阙只听得有东西破空呼啸突破躯体的闷响,而后是关节咔咔作响。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在缓慢的爬动,叫人觉得毛骨悚然。   她想睁眼看,但是少年的手覆在了她的眼睛上,带着幽幽兰息。   他的手指有点冰凉。   “……晏琼池,”   她语气不解,“你到底在干什么?”   “阙儿,你要摆脱过去成为正道修士……看了会做噩梦的,”晏琼池轻轻说:“所以,还是别看的好。”   墙上黑漆漆的影子里有惨白白的脑袋伸出来,接着是一双双向前爬伸的手,它们泥浆一样伏在尸首上,啃食散修溢出神魂。   啃食殆尽后,它们再慢慢嵌进这些空壳中。   鱼阙嗅到了很浓烈的魔气。   强烈的魔气令她头昏脑涨,靠在椅背上,任由他捂着自己眼睛。   兰息萦绕鼻尖,勉强舒缓些许。   但魔气太强烈,那缕兰息掺杂其中若有若无,很是陌生。   “晏琼池?”她不确定自己身边还是不是他,伸手想扒拉他的衣角。   昳丽的少年俯下身,抓住她那只在寻找自己的手,两人十指相扣。   他的笑很愉悦,但语气寂寥:   “黑色的洪水将会随着死人的怨气吞噬中洲,而它会绕开你所站的土地。”   “所以别害怕,阙儿。”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无关风月03】   ◎今日鱼阙是窥探隐秘和生气的小姑娘◎   感受到魔气冲击的鱼阙脑子昏沉, 迷迷糊糊间,发觉自己来到了陌生的识海里。   烟青天水一色,走一步脚下开出串串涟漪。   带起一圈圈水纹。   她断定自己是进入了某个幻境里, 刚想握紧衔尾剑准备施法斩开。   但挂在腰上的剑不知去向,她摸到的是一束手掌指骨组成的花。   其中一只指骨上是晏琼池戴在左手尾指上的蛇衔尾指环。   还不等她细细查看, 骨花化为灰烬从指缝里漏出去。在鱼阙惊愕的瞬间, 天水一色的光景也变了,明明灭灭辉光交映, 光怪陆离。   骨灰弥散于水中, 在脚下回荡的涟漪里,她看见人影交织, 光影斑驳。   荡漾的涟漪里, 有站在悬崖边摇摇欲坠的少女,她的裙摆翻飞起伏, 整个人脆弱得好似随时能被风催折的花, 步步紧逼的是高头大马上的兄长。   有穿着粗布衣服的山野少年, 背回一样年岁的粗野乡人, 二人结拜,但是少年最后被结拜的兄长弃尸荒野。   头上长着角的魔洲男子拖行一个孱弱的少年,少年细弱地哀求他们不要把他丢进湮魔井,可是兄长们笑着抓起他的头发, 将他扔进井中,少年就这么好似折翼的白鸟永远的落入黑暗里……还有好多好多个被杀死的可怜家伙。   他们在重复着被哥哥杀死的命运。   临死前伸出希望得到救援的手, 最终只能无力地垂下去, 化为森森白骨。   一遍又一遍。   这些人如垂死的惊恐小鹿,   但他们面目模糊, 看不出来五官是谁。   鱼阙垂着头看那些涟漪里弥散开来的悲伤, 垂下睫毛,突然有什么东西落在脸上。   像失焦瞳孔里滑落的泪水,   一滴两滴,落在她脸上。   下雨了。   竹林里仍然回响着淅淅沥沥的雨声,一个浑身是伤的小小少年手执长刀,站在一具被割开喉咙的尸体旁,脚边是被冲刷得一缕一缕的血流。   他低垂着头,雨水浇透全身,看起来像一只被人抛弃的小狗。   怨恨、悲伤、迷茫却不知怎么办。   睫毛湿漉漉,黑眼睛也湿漉漉的。   小小的少年呆呆站着,像是魇住了,直到滚落在泥坑里同样乱糟糟的女孩爬出来扑向他,将他的脑袋摁在怀里。   鱼阙的左肩回忆起被温热灼烫的感觉。   她不自觉地抚上左脖颈,仿佛还有细微的痛感隐隐传来。   小少年把脸埋在那个矮他一些的女孩左肩,单薄的肩膀微微抽泣。   他尖尖的虎牙咬在她的皮肉里。   不是有意,悲伤实在难以自控。   饶是他此前多恶劣,现在不过也只是眼眶红红可怜兮兮的小狗,唯一的依靠就是紧紧搂着他的腰的女孩。   两人用力地拥抱,像是紧紧纠缠生长的朝夕二颜,抱得肋骨隐隐作痛时小少年才怔怔地仰起脸来,呆呆地说话:   阙儿——我会掉眼泪了。   原来流泪是这种感觉……   眼泪好苦,心好痛啊。   ……这就是我的宿命,我生来是要被哥哥杀死。为什么,这会是我的命?   识海陡然扭曲,美丽迷幻的烟青色天光转换成滔天的海啸,雨夜和竹林迅速倒退远去。   天幕尽头只剩湿漉漉拥抱着的少年少女。   鱼阙远远地看着他们,不自觉的随着那个脸上发狠的女孩出声:   “什么该死的宿命,既然敢对我们挥刀相向,就等着被憎恨和怒火焚烧……让他们见鬼去吧!”   雨夜的记忆重演,痛苦又清晰了几分。   在二十年中,逐渐的遗忘那些事情,携带着悲伤如同潮水呼啸而来,如同一个又一个的浪花,鱼阙甚至能想起来那个又冷又暖的拥抱。   被追萤带到师尊面前拜入草台峰后,她生了一场大病,病好之后,她总觉得记忆不太好了,像是铺上了一层半透的纱绢。   除了要为鱼氏,为娘亲复仇这个信念熊熊燃烧外,其他的都变得模糊……还有时时回响的雨声。   一个小小少年转身,自雨幕里离去。   他的背影寂寥,好似随时被风扯散的山岚。   雨天吃面的习惯,也是因为在逃亡路上,好不容易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两人都精疲力尽,她是饥寒难忍,她从来没有感觉自己那么饿过。   小少年拉着她,带她在路边一个面摊里吃面,希望多少能驱走她的寒意。   他就那样乖乖地坐在她身边,看着她吃,眼睛湿漉漉的,目光哀伤。   ……是了,雨天吃面也成为了她的习惯。   记忆在不断模糊,是要告诉她放下一切好好向前走。但是,她始终不肯忘记那个雨夜。   她忍不住闭了闭眼。   “晏琼池……”   天幕轰然碎裂。   晏琼池移开捂着她眼睛的手,还是那个蔫儿坏的笑,虎牙尖尖:   “啊,鱼道友叫我么?”   鱼阙被突然的光线弄得好不适应,眨了眨眼睛,看着他,面前这双睡凤眼渐渐和方才涟漪里看见那些人重合。   但是惊悸全然不复,这双眼此刻噙着盈盈的笑意看着自己。   “晏琼池,”她看了他许久,开口叫他。   嗓子有点涩哑:“你……”   少年略有不安地嗯嗯两声:“怎么了?”   鱼阙瞥了一眼本该被折断脖子死去的黑奎和咽喉被贯穿的散修老老实实等候一旁,他们脸上哈巴狗儿似的笑。   想起方才诡异的动静,她觉得心里有不安,不舒服,摇摇头:“没事。”   “你且让他们把秦垢的物件给我,我还有事要做。”   她又看见自己用力扣着晏琼池的手,有些不自在的松开了。   *   黑奎和那些妖修簇拥着晏琼池和鱼阙,点头哈腰地将两人送出了韶华楼大门,好似家奴送家里的老爷夫人离宅远游。   家奴们不仅奉上秦垢的信物,还兜了满满五个芥子袋的灵石金珠给鱼阙。   鱼阙只靠一把铜钱,赚到了千倍的收益。   赌徒的快乐莫过于此。   晏琼池礼貌地笑着和他们道别,上演“回去吧别送了”的戏码,这些个突然改头换面的瘟神连连表示要的要的,能送送少主是我们的福气。   韶华楼和乱糟糟长巷居民区有一段距离,要沿着栽满柳树的河道走一段路。   今日似乎是有什么节日,河道上停着几艘画舫,画舫上有多情的男女一同游玩。   歌声混杂着娇笑声声,随风传出去很远。   在尘世的痛苦里,仍有少年们愿意相爱。   此时正是黄昏,晚霞漫天,夕阳照耀下河面浮光跃金,他们的眼里也波光粼粼。   柳枝随着晚风轻轻摇曳,好似撩拨人的女妖,也似不可言说的悸动。   昳丽美貌的少年很喜欢这样惬意的傍晚,只不过身边的鱼阙好像无心欣赏这样好的晚意,几次转头看他,心事重重但欲言又止。   “鱼道友有什么想问的,不妨问好啦。”   他朝她笑,眸子和不远处的湖面一样水光潋滟,颊边碎发绒绒,被金色的夕阳晕染看不真切。   鱼阙怔愣一瞬,咬牙逮了晏琼池的袖子快步把他往巷子里带,将他推在墙上。   确认四下里无人,她拔出衔尾剑插在他一侧,又用手撑在另一边,完全堵住晏琼池的退路。   “哎呀?”   少年捏着他的小扇子捂住脸,好似被巷子里的流氓调戏一脸紧张的小妇人,“鱼道友这是何为啊?”   鱼阙眯眼,滚圆的眼睛里是狐疑的打量。   那股魔气只出现了一瞬间,很快就如同潮水一般散去,再也寻不见踪迹。   但那些东西,它们骨骼扭动发出的怪响,低低地嘶叫,甚至从她身边走过时,带起的风都令人心慌。   待晏琼池松开手时,黑奎和那些邪修已经端端正正站在她面前,一脸哈巴狗儿似的笑。   好似什么也没发生。   空气里只剩他身上的兰息,她特意凑近他用神魂感受,确实没有感觉不对劲。   倒是这厮故作羞赧,和莫名活过来捧哏的黑奎一伙人快活得不得了,他们的语气间仿佛就是多年相识的好友。   或者只是他们对他是再生父母一样的感激。   只有她一个人满心疑惑。   ……到底发生了什么。   分别二十年,毫无音讯。   重逢后,他的秘密越来越多。   那股魔气……难道他也堕魔了不成?   不对,如果他堕魔,青鸾阙一定能感觉出来的。   还有那些幻影,那些幻影……   “你方才,身上确实是魔气的对吧?”   晏琼池扭捏了好一会,故意不回答。   在鱼阙步步紧逼之下,他才收敛了玩世不恭的笑意,垂下睫毛和她对视。   “你到底在做什么啊?晏琼池。”   “在践踏践踏了我的宿命啊。”   他眼里闪过阴狠,像是决意不死不休,不过很快被他惯用的笑取代,故意扯开话题:   “知道太多会变得不快乐,你看看你,老是皱眉,这样不好,笑一笑?”   “那么浓烈的魔气……”   鱼阙咬牙切齿一脸怒色,就差没有双手揪着他的前襟质问他:   “你堕魔了?难道还是你和魔洲的人勾结在一起了不成?你为什么会有这样强烈的魔气?”   和那些能够吞噬灵兽血肉的黑雾还不一样。   这是实打实能够吞噬修士的魔气啊!   她只觉得他很恶劣,但是没想到现在居然混账到和魔洲的人搞在一起。   现下中洲黑气四起,弄得人人心惶惶。   若是真的和魔洲混迹在一起,被发现了下场是什么?   被七大仙门诛杀!   正道不会容弟子堕魔,更不会允许魔修作恶,如果他身怀魔气被发现,后果如何?   局势如此紧张,他竟敢如此大胆!   鱼阙终于被鱼氏以外的消息冲昏头脑。   她对晏琼池身上蕴含魔气这件事非常生气。   而晏琼池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摇了摇手里的白玉扇子:“这很重要么?我告诉过你,最好别管就是。”   鱼阙冷哼一声,“我以前单觉得你顽劣,没想到你竟然混账到这种程度……那日我在青岩真君口缝里发现了黑气,确实跟你有关系?”   晏琼池弯腰看她,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   “是我杀了青岩真君没错,那个蠢货才是真的跟魔洲人有勾结,死不足惜。”   “但鱼道友无条件相信我,我觉得很高兴。”   “原本你只要不插手,当做没察觉到我就好啦,你非得要打开那扇门……溅了自己一身的泥。”   鱼阙后仰躲避他的气息,视线挪开:   “既然你知道青岩真君和魔洲有来往,为何不告发他?你知不知道这样擅自杀人……”   万一被七大仙门抓到了呢?   “我要杀便杀了,何苦费那个心思?倒是冒犯了你的那些家伙你打算怎么办呢?得罪了我们的家伙都要付出代价啊。”   鱼阙近些年收敛了很多,她知道七脉掌训长老和训诫堂的厉害。   原本不想在意那些蠢货,但唯一气愤的是激发她心魔的边知夜。   晏琼池低低地笑,“七大仙门所谓的掌训长老团团犯蠢的样子真有意思,审判出来时,妖洲那群人的脸色也好玩得很。”   “反复无常,阳奉阴违,大家都心怀鬼胎。”   他又哈哈的笑起来,很是愉悦,“本来就不是什么牢固的蛋,这下更招蝇虫,真想快些看见大厦因为蝇虫崩塌,是时候该乱起来了!”   眼下七大仙门是有些混乱,自从青岩真君审判一事出来后,妖洲不满的情绪蔓延得更加厉害了,又加上趾妖阁和蘅苍门一事……好像闹得更凶了?   “你知道其中内情?”   鱼阙暗自思忖,这个家伙确实知道点什么。如他所说,青岩真君被杀,妖洲不满,很可能会产生妖洲和人族的对立。   妖修和人族修士被分裂……受益的岂不是魔洲?何况妖洲本来就和魔洲曾是一体。   “不知道。”他笑着否认。   见她沉思,晏琼池话锋一转,又不是那么高兴了:“问点别的吧,再说下去我就真的烦这群蠢货了……他们这样对你,该死。”   “训诫堂也只是按规则做事,规则并非约束。”鱼阙冷冷地说:“你不要让七脉抓住你的把柄,不然我想不出办法保住你。”   “只要你不来掺和,我便不会被他们抓住。”他好像很自信。   天边粉色的晚霞将巷子染上浅浅的橙色,她素白的脸也沾上这份暖意,一点点婴儿肥的脸像是撒了朱红糖屑的奶糕。   鱼阙沉默半响,想起来自己好几次信誓旦旦地说不会管他的事情不过问他的事情,堪堪叹一口气,决定不再管了。   于是将衔尾剑入鞘,恢复冷漠:“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晏琼池眯眼看她有一点点绒绒但明显因生气鼓起来的脸颊,歪头,马尾滑落一侧:   “路过。”   他说,“青鸾阙师兄们为了庆祝我获得七脉争锋一甲,特地要和我一起去往蓬莱洲取那神品法器阴阳镜。”   “你身上的味道那么好闻,我站在港口就发觉了,循着味道找过来时发现你在赌场里,我不高兴你居然如此毫无防备跟着他们豪赌。”   不止鱼阙能闻到晏琼池神魂的气息,反过来,鱼阙对他也是一样的吸引。   这都要归于钩夫人扯开他们神魂用秘术交融,喂他们新药试炼,经过剧烈痛苦后,彼此能够感应对方神魂的气息。   鱼阙的气息对晏琼池来说就是加了奶的桂花,淡且甜。   虽然神魂交融时很痛苦,但晏琼池莫名觉得好像挺正经不赖。   这种用神魂记住的淡淡奶香桂花味。   少年语气略有不满,“你要是被那种蝼蚁骗去了怎么办?”   “你又是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我自然有办法脱身。”   鱼阙没啥表情说,“我也要去蓬莱洲。”   她得快些找到那两片鳞甲的线索才是。   “那好了,一起去往蓬莱洲吧?”   “那日你为何不辞而别?”   鱼阙问出一直想问的话,又说,“你总是这样。”   总是这样,悄无声息的离去。   “你很在意这个么?那我下次跟你说一声再走。”他倒是不甚在意。   鱼阙着急把锦盒还给那老头知晓后续,两人并肩边走边聊,她微微点头回应晏琼池的承诺,问:   “那日我感觉到了他的气息,怎么,他没死?”   “没把他的魂魄抽走,当然还有活路。”   晏琼池就知道她要问,毫不在意,“放心好啦,他的躯体开始腐朽,找不到合适的躯体活不了多久。”   “最合适给他做躯体的人是我,到时候我被他们抓回去怎么办?”   他有些苦恼,“毕竟我能出世,也是为了他能更好的活着呢。”   鱼阙仰起脸看晏琼池,语气认真:“我不会让他们把你带回去。”   “哦?”   少年尾音上扬,有些惊讶,“你要保护我吗?”   她一本正经,但有种严肃的可爱:“我不会让他们把你做成晏琼渊的躯壳……绝对不会。”   那个雨夜历历在目。   单薄的小少年拉着她奔逃在漫无尽头的竹林里。   雨落在竹叶上淅淅沥沥,沙沙簌簌。   这雨声伴随无助和绝望追着他们,日日夜夜回响。   他白着脸,咬着流血的牙齿,杀出千里血路,给了她活命的机会。   不说平日怎么样,单说这份雨夜千里奔逃的情谊来看,她也要护住他。   “那群家伙很危险呢,你的命不还要留着为鱼氏报仇吗,现在会为我豁出去么?”   鱼阙眨眼,挠挠眉毛,似乎有些犯难。   还是点头。   “是的,我会。”   “如果你死了,我也……我也会为你报仇。”   晏琼池又哈哈地笑,肩膀一颤一颤,眼尾蔓延淡淡着潮红。后来干脆放开,少年的笑声像一阵五月的风,明亮欢快。   虽然被他笑得有些窘窘,但是这才对嘛,少年人就是要放肆的笑才像少年人,比他那副皮笑肉不笑的假模样好多了。   “……你笑什么?”   他看看她又看看天边晚霞,指了指脸,眯眼笑:“没事,你脸上方才停了一只小虫,小虫可爱。”   鱼阙下意识跟着摸了摸脸,发现脸有点烫。   看来真是有虫爬过。 第33章 【无关风月04】   ◎今日鱼阙是好奇和脸红的小姑娘◎   两人慢慢地走在小巷, 最终由于鱼阙的方向感不好频频迷失走错路,懒散厌烦走路的晏琼池直接扛着她御剑而起,施了个法术空降在那老头附近。   老头还是半瘫在地, 拿着破碗“给一文钱给一文钱”的喊,突然又拉住拿着一屉包子路过的小姑娘, 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 隐约可听他说“鱼氏”、“秦府”,那是一个声泪俱下。   不料那少女一脸不耐烦, 一脚踢在他身上:   “别老拿这种话术骗人, 你这老混账!”   鱼阙:?   晏琼池捏着他的小扇子掩着脸,上下打量一番那老头, 又看了看猛然攥紧手中锦盒的鱼阙, 眼里了然。   他大概是知道了鱼阙为何会出现在韶华楼,捏着扇子笑, 马尾轻晃。   鱼阙被他笑得别扭, 快步走到老头面前。   她一脸不善。   “诶?姑娘你回来了?”   醉醺醺的老头发觉面前的光被挡住, 抬头, 发现正是今早给了他两个铜板的小姑娘,不由得眉开眼笑:   “如何了?东西拿回来没有?”   “你,”鱼阙眯眼,“对每个人都这样说?”   “非也, 老夫并不是对每个人都这样说,话里也不全是虚言。”秦垢摇摇头, 还是一副酒糟鼻子红脸蛋的混账模样:   “只是今天喝得有点多了, 看谁都是一个样, 不过你是实实在在和她是真的像啊。”   这话说得有些歪打正着的意思, 可能这老头压根就不知道内情。   “……这盒子里的是什么?”鱼阙问。   她将手里的锦盒递出去。   锦盒里沉甸甸的, 有几分重量。   哈巴狗儿似的黑奎说,这玩意打也打不开,好像是上了禁制的,秦垢让他们看了一眼后,将其作为赌注,输给韶华楼后,再也打不开了。   他们正想去找秦垢算账,没想到鱼阙来砸场子来了。   “啊?你没打开看过么?”   这老混账揉揉鼻子,“想知道便打开看看呗,如果你能打开,便送你了。”   鱼阙伸手打开盒子。   锦盒内部静静躺着一枚造型古朴的小钟,依稀可见上面写着一个秦字。   “它是什么?”她看看它,又看看秦垢。   秦垢见她如此轻易便打开盒子,也是一脸惊讶,故作深沉地说:“这就是我家主人送给未相认女儿的信物——暮敲钟。”   “我看道长和它有缘,不妨就将它拿起来,倒转摇三下,再正转摇三下。”   晏琼池看着她拿起这个小钟照做,刚想开口阻止,便看见有一道气流自暮敲钟里溢出,一下钻进鱼阙额头,那条白色的抹额撕裂成两半。   她的瞳孔猛地收缩,整个人向前倒去。   晏琼池连忙伸手将鱼阙拦腰捞住,确认她只是有些眩晕而神魂并无大碍后,转头看那个半瘫在地的老头。   秦垢也直直地看着鱼阙。   这个眼神,像是终于完成使命的欣慰和心酸,好似等待了一百年的苦难是值得的。   “老夫说的可不全是假的,这真是我家公子送未相认的女儿的信物。”   “我家公子和鱼氏家主,也就是鱼斗雪的妹妹,有过一段红尘旧事,不过……太行鱼氏在一百年前覆灭,这个暮敲钟也就没来得及的送出去。”他颇为心酸。   娘亲的妹妹斗霜阿姨确实有一个不知道父亲的女儿。原来是给表妹的东西。   她的身世之谜……何时能解开?   鱼阙一手扶额,摇了摇头,又问:   “既然老先生和鱼氏颇有渊源,不知还有知道的内幕么?”   他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我知道是鱼氏内部之人做的,那个害了整个鱼氏的人,目前还活着就是了。”   “是谁?”鱼阙攥紧拳头,也是十分的愤怒:“我要叫他不得好死。”   一旁的晏琼池给她扇扇子,嘴里说些安慰的话为她熄火。   鱼阙虽然在其他事情上冷静,但是唯独在有关于鱼氏的方面,不仅易怒还容易被忽悠。   他觉得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秦垢没回答,避重就轻道,“看来道长和这钟是真的有缘。将它带走罢,我受它的苦太久了,看来今日就能解脱……”   “拿着它走吧,我真是谢谢你们了。”   鱼阙还想问,可是秦垢却不愿意再说,麒幽船离港的钟声自远处传来。   要开船了。   “快走吧。”秦垢说。   鱼阙沉默半响,收了那暮敲钟,向秦垢道谢就要朝漩海港去。   一直跟着她身后的晏琼池停下脚步,想了想,回头,摸出一袋灵石抛到他的破碗里,才追着鱼阙而去。   老头看了一眼二人离去的背影,仰头喝酒。   酒辣,忍不住啧了一声。   *   “你去蓬莱洲做什么?”   六尾鳍帆的麒幽船静静停靠在港口,码头工人指挥着灵兽来来回回地搬运货品,夕阳余晖之下一片和谐。   微咸的海风掺杂着惬意的落日凉意,浮动二人的长发和衣摆。   鱼阙承认这种感觉确实不赖。   “师尊告诉我它可能在蓬莱洲,所以我来了。”她摸出一段白布条,将额头遮起来。这活人死相的面相可不能人别有用心的人看去了。   “是谁有本事将它运到蓬莱洲,”晏琼池直视前方,从鱼阙这个角度看去,能看到他下颌线流畅,“麒幽船可不会同意那种怪物上船。”   “你得好好查查它是通过什么东西如何横渡困龙峡……再者,你师尊是如何得知它在蓬莱洲?”   “……师尊神通广大,能算出来也不奇怪的罢?”鱼阙说,“等我找到它,总会水落石出的。”   “既然是鱼氏内部出的叛徒,人又还活着,我总会找到他,我要亲手手刃那个叛徒……不,我要以最痛苦的方式折磨他。”   晏琼池深深看了她一眼,漆黑的眸子里带着不可言说的含义:“我希望鱼道友至少要知道,不是谁都可靠,谁也都有秘密的往事,可能一个人对你那么好,是因为心中有愧。”   “你在说师尊么?”   鱼阙结合上下文,略一思索得出结论。   这厮好像在有关于师尊的话题上总是有些莫名其妙,话里意有所指,但是从来不多做解释。   “也许。”   这话云里雾里的,鱼阙追问,晏琼池也只是笑笑,说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一切的,到时候别觉得心碎。   不过现在的他不想做恶人。   “你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我看你也可疑。 ”鱼阙略有不满,见他不想说,也没继续追问。   “鱼道友又胡乱揣测我,叫我觉得伤心了。”他故作伤心地叹一口气,而后低低地说,“我所求不过是你能够放下执念好好活着罢。”   后半段话太过于轻,以至于刚出口便被风吹散,不清楚鱼阙有没有听清楚。   她皱着眉在思考事情,也许没有听见。   去往蓬莱洲的麒幽船一日两次往返,青鸾阙财大气粗,为了给小师弟晏琼池撑场面,来了不少人,几乎包了半条船。   若不是考虑其他修士,这群疯子们估计会直接包下一条船,在麒幽船船头插满青鸾阙的旗帜。   “师姐!”   在鱼阙买票时,突然有人叫她,抬头看,甲板上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朝她招手。   正是白珊。   白珊和情侣二人组都站在甲板上向下看,海风吹得他们发丝飘飘,颇有意气风发的意思。   风化及对晏琼池点头示意,晏琼池回以温和的微笑。他美玉一样的脸上带了点惆怅。   想必在七脉争锋上没有夺得一甲令他的家族失望了,骄傲的少年受了些打击。   “你怎么会在这里?”鱼阙登云梯上船,和白珊一行人碰面,问道。   “黎道友要去蓬莱洲求药,所以我跟着来啦!”白珊也为能继续黏着鱼阙感到高兴。   要知道去往蓬莱洲的路上,有会涡流之祸,这也是一个重要的剧情点。   她还在苦恼该怎么办,不料鱼阙来了。   有亲亲师姐在,一切都能够迎刃而解。   不过她去蓬莱洲干什么呢?   “那日真是多谢你了,鱼道友,要不是你,我也不会那么轻易拿到开灵元阳丹的丹方。”   黎含光对她道谢,左顾右盼,看到了她身边晏琼池,有些不解,“鱼道友也要去蓬莱洲么?”   鱼阙想起来霁水道观求药一事,了然,但又想起来自己用晏琼池的法衣换了芜心葵和蝉灵甲,有点心虚。   看看一旁的晏琼池,他对自己笑了笑。   “是,去办点事。”她回答。   暮色四合,海上的夕阳渐渐收去余光。麒幽船收起云梯,张开鱼鳍帆,巨大的灵力波动,号角声声,即将启航。   和白珊一行人简单寒暄几句后,鱼阙打算回房歇息。方才暮敲钟钻入额头带来的眩晕感还在,得快些打坐清楚不适感才行。   还得好好研究一番暮敲钟。   这法器上面附着的气息,叫她觉得熟悉。   秦垢不愿意多说的事情,会不会能在暮敲钟里找到答案?   “关于法衣一事,我觉得我还欠你一个道歉。”鱼阙说,“事出有因,真是对不起。”   她找寻蝉灵甲已久。   炼制能修补神魂的九蟾丹也得快些提上日程。鱼阙知道自己受阴城杂术的影响太大,肉身和神魂已经崩到了极限。   纵使吃了返元露,谁能保证下次能侥幸不死?九蟾丹是一定得备着的。   “鱼道友若是喜欢,撕了玩都可以。”见她面上有几分愧疚,他倒是不甚在意,笑道:“不必放在心上。”   两人一同登上麒幽船的第三层。   这里的视野极好,站在上边向下看,仿佛征服自己能够海洋那般,有种睥睨天下的意思。   鱼阙原本不想住那么高,毕竟途径困龙峡,她不知道里面那些蜃精和恶蛟是个什么情况。为保险起见,她打算买底层的普通客房,但船家说普通客房没有了,她只得多花十枚灵石买一间上等客房。   晏琼池还是慢慢地跟着鱼阙旁边。直到鱼阙搭在门把手上准备开门,他还站在她身后。   “你还跟着我做什么?”鱼阙不解。   “如此,晚安?”   晏琼池绕开她,伸手打开旁边屋子的门,迈腿进屋,想了想,又好似乖乖的猫猫探头来对她道别。   鱼阙把目光收回来,向他道了晚安,转身进屋,咔哒把门带上。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无关风月05】   ◎今日鱼阙是做奇怪之梦和别扭的小姑娘◎   西洲, 乌蒙镇。   通过玉简追踪楚洛笙下落的追萤跟着指引来到这西洲偏远的小城。   自最后一次楚洛笙给她发出消息已有四五日,玉简上的信号也越来越微弱。   她很担心小师弟出了什么事情,紧赶慢赶来到西洲。原以为楚洛笙急召是碰上了大麻烦, 但信号最强的位置居然位于这座小城的酒楼中。   站在楼下向上看去,这栋三层酒楼外观精美豪华, 在这等破败小城里, 修葺得如此华丽的酒楼显然格格不入。   追萤心中不免狐疑。   再说这西洲,周遭因为吃了不知名药物发狂的灵兽越来越多, 感染程度越来越严重, 连空气里都散发着奇怪的气味。   她启用玉简,再次确认楚洛笙就在这楼中, 才稍稍放下心来, 放出自己的护身罡气,抬腿进入璀花楼。   这座名为璀花楼的酒楼尚在营业, 客人寂寥, 不过确实都是凡人的气息没错。   “劳驾, 请问这儿是有一个叫楚洛笙的修士下榻么?”追萤拦住路过的小二, 十分客气地问。   “您是楚洛笙道长的朋友么?”小二很是惊讶,说道,“既然您是他的朋友,那么近日来欠的银钱请您帮他结一结罢?”   “怎么了?”小二这样表述, 叫追萤没有主意起来,楚洛笙怎么会落得这般下场?   到底出了什么事?   “嗨呀, 您是不知道, 楚道长替我们乌蒙镇扫荡了发狂的灵兽, 但因此受了伤, 叫几个山民背了回来。”   “我们将楚道长安置在酒楼里养着, 这些日子他伤势尚有好转……您知道的吧,咱们是小本生意,总是养着楚道长,不是个办法。”   若是楚洛笙恶战过后受伤,那确实能解释为何他的气息微弱,再者他们也是需要资金盘活酒楼的凡民,尤其还是开在这种偏僻之地。   追萤听了摸出几枚灵石交于小二:“这些估计是够了的,还请店家带我去见楚洛笙。”   小二收了钱,眉开眼笑,领着追萤上楼。   走过的这一段路里,追萤有追问某些关于楚洛笙的细节,小二都能回答上来,一点不错。   追萤来到长廊尽头的红木浮雕门前,小二恭恭敬敬地说这便是楚道长所住的客房,如有什么需要,尽管再吩咐。   “楚洛笙。”追萤敲敲门,“醒了么?”   “师姐?”里面传来的正是楚洛笙极富特色的嗓音,“师姐,是我,楚洛笙。”   听见楚洛笙的声音之后,她这才暂时放下心中疑虑,推门入内。   屋子里没点烛火,黑漆漆的一片,追萤刚想把门带上,嘴里抱怨:“怎么连窗也不开,这黑灯瞎……”   门突然从身后关上。   “师姐?”黑暗里脆生生的少年音叫她。   “师姐,是我,楚洛笙。”   “师姐?”   她愣住。   半秒后意识到这不是楚洛笙,很可能是灵兽应声虫模仿的叫声。这种灵兽可以训练模仿他人语气,相似程度非常高。   追萤瞳孔猛然收缩,下意识召出法器要强行破门离去,不料蛰伏着的黑色魔气就等着她入瓮,突然铺天盖地地漫出,堵住她的去路。   有手执法器宝剑的侍从自魔气里现身,他们以法器将魔气编织成网,压制追萤的法器,拦下御灵而起的她。   借着法器上微弱的亮光,追萤能够勉强看清隐在黑暗里的侍从头上长着骇人的角,赤色双瞳。   头上长角,   这正是魔洲之人的特征。   通常人族修士走了旁门左道,堕化为魔修,只是施法时会双目赤红,煞气环身。   而魔洲真正由魔洲谷底的瘴气与天下魔障滋养出来的修士,额前生角,赤目且眼尾通红,他们天生就是杀戮机器。   自五百年前的魔潮过后,魔洲被天人和道君大能们联手封印,中洲已经很久不曾有真正的魔修出没。   想不到今日在这种小地方,居然窝藏了好些魔修于此,必须得回到仙林宫向掌训长老们禀报此事……不过,如何脱身还是一个问题。   魔修数量不少,而她只有一个人。   见走不成的追萤瞬间祭出封在脊椎里的本命剑,蛇骨鞭垂落在地,散发着骨头的莹白光泽。   好歹是草台峰雪浪道君座下的嫡传弟子,她几个起落便将朝自己扑过来的魔洲小喽啰拦腰斩断。   然而被拦腰斩开的魔洲喽啰化为黑烟,再次变化为人形,站在黑暗里,无论追萤挥刀几次,他们还是一波又一波地扑上来,杀不完。   追萤念咒展开圣蝎防御,巨大的蝎子盘踞在她周身,形成毒化罡风,无论谁接近罡风圈,都会被蝎毒腐蚀。   “不愧是雪浪道君座下弟子,三百年不见,竟然能够成长到这种地步?了不起。”   黑暗里有人缓缓站起来,语气带着欣慰。他朝追萤慢慢靠近,近到跟前时,一盏盏的蓝火灯亮起环绕周身,这才得以窥见此人面容。   此人披发紫衣头角峥嵘,额间有绯色的火炎,男生女相,虽妖冶但眼睛上挑太过,不免有几分刻薄之意。   怀里抱着一只虫形模样的灵兽,口中还在重复脆生生的少年音,实在是诡异。   “你是谁?”   “不认识我了?”   他倒也不恼,桀桀的笑,兰花指捻起一缕发丝把玩:“我与你有过一面之缘,那还是三百年前,在妖洲的水牢里。你那个时候还是个才化形不久的小蛇。”   追萤被这句话惊得道心一乱,退后几步,“你、你是……”   虽然没记起来,但是知晓自己过去的人并不多,追萤也有悲惨的经历,所以能那么爱护同样惨兮兮的师妹。   “记起来了么?”那魔修轻哼一声,“记起来便好,你若是记得我,那肯定也记得它吧?”   一只铃铛落入他的手中,追萤脸色大变,急忙操纵毒蝎去争抢那只铃铛。   “虽不知道你在雪浪道君座下修习得如何,但是,你一定抗拒不了这动听的脆铃,就像犬儿对肉骨头的无法自拔。”   那魔修释放威压震碎追萤的蝎子,摇动铃铛。   虽有师尊化解那些被强加在身的禁咒,可但凡还有一丝丝残余,这该死的铃声还是穿透三重封印,动摇追萤的神魂。   这一动摇,圣蝎防御的威力减弱,魔气趁虚而入,缠上了追萤的手腕。那些手持刀剑的魔族喽啰紧随其后,将她团团围住。   铃声控制的是心智,越摇越叫人觉得心脏绞紧——这本是魔洲用来驯化蛇妖的方法。   追萤发出痛苦的嘶叫,眼中绿光爆射,师尊为她设下的气息隐匿在这一刻被破,她再也藏不住本来的面目,吹弹可破的皮肤寸寸褪去,蛇的鳞甲显现,她的蛇尾在地上乱拍,震碎木质的地板。   蛇痛苦濒死的模样,狰狞却有种别样的美丽。   平时说着自己如何厌烦妖洲那群不入流妖修的草台峰二师姐,真身是条蛇。   她竟然也是妖修。   趁着自己尚有一丝神智,追萤爆发了所学的秘术令自己修为强行提升,体型也随之暴增,试图靠着修为的优势来破开这可恶的网。   可这网会随着她的变化而变化,还会侵蚀修为,你修为越高,吸食得越快。   “不过是从水牢里逃出来的莹蛇,还妄想从本座手里挣脱么?这可是堂主的下赐的法器,你一个只学人族术法的叛徒怎么能挣脱得了?”   头角峥嵘的男子责怪,而后又是一副痴迷的语气:“新的尊主即将归位,作为我等的同类,一同献出血肉神魂,迎接尊主的归来吧。”   他举起被不断蚕食修为的追萤,正要将她裹进法器里带回去,但想到自己立下如此大功回去要受堂主褒奖,忍不住得意。   黑暗里突然传来轻轻的一声笑,止住了他的癫狂。   他松开追萤停下来,转头向声源望去。   “什么人?”   屋内两边供奉的极渊之蛇神位雕像慢慢地转头,鎏金石像缓慢挪动发出的刺啦声,在不见光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一双更加纯粹的碧色菱花蛇瞳睁开,如同蛰伏于夜色里的蛇,在等待猎物放松警惕的时刻。   “我啊……”   困住追萤的魔气此刻倒戈,它们扭曲分化为好几条雾蛇,以环尾的方式将饮狂围住,蛇躯形成笼子,将他牢牢地困在内。   能够操纵魔气的如若不是魔洲之人,那必定也是堕魔的魔修……是来抢功劳的么?   饮狂仰脸看了看将自己围住的雾蛇,心生欢喜,高声赞美:“阁下的法力竟能将魔气教习得如此美丽雄健,真是叫我等佩服。”   “能得如此盛赞,也叫在下觉着荣幸。”   一个高束长发身穿玄衣的少年踩着缠绕的魔气现身,只见他白净昳丽,头上并无异物,是实在的普通人族少年。   但他那双盈盈的碧色蛇瞳又叫饮狂兴奋。   这等漂亮的蛇瞳……世间少有,堂主会喜欢的。   “就是不知阁下……潜伏在此处,所为何事?”饮狂问:“阁下也是我魔洲中人罢?”   “我只是单纯路过此地,”少年并未回答后半句,语气不带其他情绪,“发觉令我不快的东西在此作恶,特来看看,果然惹人厌烦的东西作怪。”   还没等饮狂反应过来,六条环尾成笼的魔蛇突然收紧,裹住他,不断挤压剩余空间。   “阁、阁下……?”   饮狂依旧保持着笑容,镇定地问:“师出无名,杀我也得给个理由罢?”   “难道我们此前有什么恩怨么?”   “别瞎想啦,杀你不为我们此前的恩怨,只是少主肯定不愿意鱼阙伤心,所以她可不能死。”蛇瞳少年特意凑到饮狂跟前,抓住他额头上的角,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   “哦,是了,还得让你回去和你们那位大人报个信,好好记住我的模样。”   少年嫌恶地丢开他,“最讨厌吃魔洲之人的心魔啦,勉强咬一口给你个面子罢。”   他虚空一抓,生生将饮狂的神魂抽出来,扼在手中獠牙毕现,咬住他的神魂用力一扯,这个刻薄家伙在嚎叫里昏厥。   蛇瞳少年把神魂随手一扔,转头看还有一口气但估计神志不清的追萤。   “你也是从那个地方逃出来的么?确实可怜。”   他叹了一口气,蹲下身看她,语气里带着几分商量:“别在鱼阙面前乱说话可以吗?”   “我还有事,你要是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   追萤自然听不见他说什么,没有动静。   草草施了个法术丢在追萤身上,蛇瞳少年起身,环顾四周,将周围的魔气尽数吸收后,自交织的墨烟里再次隐入黑暗。   楼下被蒙蔽双眼的凡民突然恢复清明,左顾右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   麒幽船上等客房配置不错。   该有的设备皆整齐备着。榻上铺着妖洲供应的羊毛毯子,躺起来很舒服,叫人忍不住陷下去好好做个美梦。   鱼阙解下头上团成一团的发髻,乌发披散,在用法术将自己收拾过后,想跟追萤联系,可转念一想昨天才给师姐发过玉简,她说过自己平安。   这样会不会显得自己太过于黏人了?   犹豫了一会,她还是决定发个玉简告诉师姐今日发生了什么。   ……有关晏琼池的还是不要跟师姐说了吧。   在等待师姐回信时,鱼阙趴在榻上,翻出今天在秦垢那里获得的法器暮敲钟仔细查看。   一般来说,钟类的法器的作用是振奋心神,有点类似金灵根弟子的金声玉振,也有承托主人意志,有唤醒迷惘之人使其苦海回头的功能。   不知道这位秦公子为什么要留下这样一件法器送给鱼氏?   她拿起暮敲钟按照驱动步骤摇晃,可只有白气钻入额头,除了眩晕感,没有别的什么感觉。   也是,这是要送给人家女儿的,跟她有什么关系?   不过算起来也是鱼氏的遗物了。鱼阙把玩一会后,又在思考秦垢白日里说的那些话。   虽然好几次有消息明示,这鱼氏的覆灭与内部之人脱不了干系。她这些天也有仔细回想,当初有几位宗亲是最不支持娘亲的。   外祖膝下五个子女,唯有娘亲堪大用,这家主落至在她头上于情于理。但好事之人喜欢攒动是非,挑唆其他的兄弟姐妹与娘亲争斗,像是苍蝇盯着生肉,迟早要将其据为己有。   虽然自己当时年纪尚幼,可也知道一些宗亲对娘亲的不满。   但到底是谁有如此大的仇怨,使他不惜背叛鱼氏,祸水东引,将魔洲引入宗门,杀人夺宝……   害死如此之多的同门宗亲,那人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活着?   再者,被关在月夜境里的怪鱼,为何辗转流落到了蓬莱洲……是了,师尊又是怎么知道?   鱼阙回想晏琼池眼里的深意,料定这个家伙肯定是知道点什么的。   一别二十年,除了顽劣起来和从前一样混账,他变得越来越……陌生?   想起来那个幻境,雨夜里的拥抱,还有十指相扣的温度……鱼阙有些窘窘地将脸埋进被子里,这个动作有些大,不慎将一旁的芥子袋打落。   装着四旋悟金丹的盒子也顺势咕噜噜地滚落在地,像是有意提醒她,还有自己这么一号东西在。   自从从霁水道观出来后,她便犹豫着要不要吃了这丹药,突破神魂的禁锢到达金丹境界。   金丹修士和结丹修士之间隔着巨大的鸿沟,可以说成为金丹修士,那她便是实实在在的一名独立驰骋六洲的修士了……毕竟不需要藏匿山林的灵兽精怪等级都很高。   再者,如果她还要进阴路,金丹修为能够做的事情很多,叠加阴城杂术的妙用,不用再担心像之前那样仓皇逃窜。   不过,鱼阙想起霁水真人的眼神,总是觉得怪异,她的神态简直就是钩夫人的翻版。   似笑非笑,眼中藏着要人命的算计,再者,能和钩夫人扯上关系的人,绝对不简单。   钩夫人虽然不是正经的七脉出身,但是拜的也是玉金山老祖,修习天地一脉法术,自有玄妙功法护佑,一百年前修为接近分神后期,再寻机缘,修炼到渡劫乃至大乘,不过也是时间问题。   这样厉害的修士,却一心研究邪术。   她疯魔到……想起啸月往事的鱼阙垂下睫毛,收了四旋悟金丹,挑开被子钻进去。   被子绒绒,她的脑袋也茸茸。   罢了,总之恶人已死,还总是恐惧她做什么呢?不如早些入睡,明日想想如何炼制九蟾丹才是。   鱼阙入睡速度一向很快,自然没有看见放在桌子上的暮敲钟被气旋托起,散发着金色微光。   但浮起的状态只维持一瞬,没等来接手的主人,又径直落回盒子里,发出“铮”地脆响。   脆响随着微凉的海风吹入梦境。   睁眼又是站在日光下的鱼阙身穿白地绣金对襟长衫,下配素白绣缠枝莲纹百褶裙,披发戴凌霜花,眼角两抹殷红凌厉如刀,正是在烛玉京时候颂祝魇阴神君时候的盛装打扮。   自从无边夜色莫名被撕开之后,困扰自己的噩梦全然消失,悲声哀嚎全然不见,曾经令她困扰的梦居然也成为了暂时躲避的一方净土。   她被热闹盛开着的绣球花簇拥着,有穿着天青色长裙的小精怪自两边的花丛里现身,彩带飘飘,环佩叮当。   它们笑嘻嘻地拉起鱼阙的衣角,固执地要带着她去往什么地方。   鱼阙跟着它们慢慢地走。这片原本无边际的花海渐渐变幻为青竹。   不好的回忆漫上心间,她下意识要躲避,但小花妖们不肯让她走,还是拽着她往竹林深处走。   竹林弯弯绕绕,几重柳暗花明过后,景象豁然开朗。   只见青竹深处修有一小庐,屋前养着鱼阙喜欢的绣球花,花儿们圆滚滚的开着。小庐后有一汪清池,池中养着几尾模样可爱的鱼,鱼儿们也被喂得圆滚滚。   在庐后的木廊上摆着懒懒散散地斜卧着一个只穿着轻薄春衫的青年,他的长发落入水中,被顽皮的鱼儿啃咬。   一只同样懒散的黑猫团成一团,趴卧在侧。   鱼阙站在他身边,凝视他和晏琼池七八分相似的眉眼。她有些惊奇,这便是他长得后的模样么……   变化不大,依旧是昳丽如靡艳魔花,小憩时候又好似乖乖的大白狐狸,只不过五官成熟了些。   阳光穿透随风摇曳的青竹,随着徐徐落下的竹叶斑驳地落在他上身,好似也能穿透他的单薄春衫。   鱼阙突然好奇,他脖颈靠近锁骨处是否点着一粒小痣,便悄悄弯腰去看。   还没等她看清楚,这人便醒了。   他睁开眼,也许是睡意未消,睡凤眼里带着含含糊糊。   见来人是鱼阙,他伸手就要抓住她,和在韶华楼里,她因为不安伸手寻他被扣住一致。   他的手很漂亮,白玉似的,皮肤下隐约能看清楚血管,匀称且骨节分明。   “阙儿。”   被手心传来的温度烫到了的鱼阙猛然自睡梦里睁开眼,头发乱糟糟,像毛茸茸的小狗。   她抓着被子懵了好一会,才从震撼里回神。   四周漆黑一片,只有海浪的涛声,偶尔会有鱼跳出水面又落入海中。   “扑腾”一声,在寂静的夜里回荡。   ——与此同时,隔壁客房。   斜靠在榻上、长发铺散的晏琼池通过蛇瞳监视夜色下伺机而动的潮虫。   有拖曳长尾的鸟抱着各种大大小小的暗红色光团进屋,将其放置在他手边。   这些全是怨念极重的心魔与噩梦。   他张开森森尖牙,仰头吞噬怨念,又操纵着极渊之蛇的人骸震慑不知好歹的家伙。   惹人生厌的家伙们太多了。   妖洲、风家、晏氏……魔洲,太多了。   蛇瞳少年在他的操控下,戾气满满,黑色的墨烟环绕在他身边,像是伺机而动的蛇。   *   从未做过如此奇怪之梦的鱼阙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再次入睡。   只不过那青竹小庐消失不见,留给她的是其他更加绚丽的花和其他美丽的事物。   或许是这些天太过疲惫的缘故,她破天荒地睡到了第二天的傍晚时分,错过了研究如何炼制丹药的日程,有些懊悔。   起来时有些昏昏沉沉的,吃了几颗清心丸才勉强将不适感压下去。   她穿上衣服,打算出门去透透气。   麒幽船是靠着巨大灵力托在海面之上,所以不会有因为船体摇晃而产生的眩晕。   落日半卡在海平面上,大得有些吓人,但也叫人产生一种金乌近在眼前手可摘的错觉。   鱼阙吹着凉快的海风,散步至转角处,远远地看见有一白衣少年和米色裙装的少女站在船舷边上聊天。   二人隔着两个人的站位。   少女似乎有些瑟缩,但还是顶着怯意鼓起勇气和少年对话,颇有大胆求爱的姑娘的意思。   少年笑,但手上不停动作,像是在好兴致地投喂海里鱼。   确实在喂鱼,日落时分海面会出现有奇异的鱼群出现,它们能够短暂地跃出海面滑行,鳞甲在夕阳下闪闪发光,格外漂亮。   比起那少女的话,他更愿意将注意力放在喂鱼这件事上。   两人的对话至维持了一会,米色裙装的少女气呼呼的走了。   鱼阙目光追着离去的白珊看,又转头去看晏琼池,想了想,觉得自己是该离开的。   但想起来昨日那个奇怪的梦,心里莫名泛起一阵别扭。   这是什么感觉?   也许觉得无趣了,晏琼池干脆把剩余的饵料都抛洒入海,引得鱼群争夺。   他将手支在船舷上,眺望远方,夕阳为他染上暖色绒绒的光晕,狂风猎猎,突然把他发带吹开了,绸缎光泽的长发披散。   似乎是注意到了有人在看着自己,又轻轻歪头看向鱼阙的方向,眸子在夕阳暖光和浮光跃金的海面上更显潋滟。   被吹落的发带顺着风落到鱼阙跟前,她鬼使神差地伸手接住了。   有海鸟扑棱棱自他身后的天空飞过——   鱼阙突然想起来,晏琼池曾经带着她爬上过晏氏最大商船,他们挤在一起看过日落。   这个自小没什么朋友的小孩好像对自己这个从阴路上捉来的孤女很是照顾。   为什么呢?   她不太明白,只记得自己很没出息地在船上迎着微咸的海风泪珠簌簌——来到晏氏后她一直隐忍坚强,为数不多的眼泪,只有他见过。   “你好啊,鱼道友。”   晏琼池将披散的长发别至耳后,语气温柔地向她打招呼,明显是带着笑意的。   “……你在做什么?”   鱼阙近前去,为了避开他身上的兰息和掩饰不自然也跟他隔了两个站位。   “喂鱼。”   他朝她递一把鱼饵,“一起来点么?”   “喂鱼做什么?”   “这种豚鱼一出生就要拼命想着长大,产卵不过五日后会死,喂点饵料叫它们不至于葬身蛟龙腹中时都不曾短暂活过。”   这倒是仁慈的做派。   他视线转过来看鱼阙,微微皱眉:“鱼道友的脸是怎么了?”   怎么红得如此别扭,和平时薄薄的一层绯色不一样。   像是生病那般不自然。   “没事,只不过是睡得有些久。”鱼阙把发带递给他,“把头发扎起来罢。”   晏琼池这长发披散的模样……确实好看。   有种叫人挪不开视线的温柔。   发带仿佛有自我意识将少年的长发扎起。   鱼阙从他手中接过饵料,随着他无差别地投喂。豚鱼会蹦出海面起来接住,像是小海豹。   怪不得他会喜欢逗它们玩。   “方才白道友找我说了些话。”   他看了好一会这些鱼群,才慢悠悠地问,“你觉着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还可以。”她回答,“白师妹已经拜入为草台峰,人不错的。”   “是吗,你倒是对她的评价挺高,不过这样一个怀着明确目的人靠近你,你真的全然不设防么?”他轻笑,“为什么不防备她?”   “白师妹,”鱼阙终于说出来了这些天观察的结果,“我本想着若是她再有不对,便将她诛杀,但她没有在做坏事,也并无其他念头。”   白珊确实没有不该有的念头,为人真诚可爱,不是恶人。   但她好像一直致力于阻挠晏琼池……这是为什么?   “你判断一个人是好是坏,在于她没有在你面前展露本性?”   人性之复杂,犹如碧色湖水,不试探不知深浅。晏琼池不高兴这样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   当然不仅仅是这样。   真正的原因鱼阙并不想说,选择闭口不言。   又是久久的沉默。   这样的气氛真叫人觉得心烦。   “既然你愿意维护她,那就算啦。”   晏琼池叹气,又轻轻补了一句:“原本她不会再有活路的。”   “……嗯。”   他敏锐的察觉到鱼阙不是很好心情,但貌似不是为了白珊,眉眼间有点别扭,但故作平静。   一向喜欢玩弄人心的晏琼池,这个时候倒是像个青涩的小少年拈花揣测女孩心思,拿捏不透。   两人全程再没有说过一句话,就是安静地喂鱼消遣。豚鱼鳞甲折射的阳光闪闪亮亮,然而在落日之后,产完卵的它们会被海底下更凶残的精怪大鱼吞噬。   海底也严格的遵守弱肉强食,与陆地的规则惊人的相似。   喂完,心中有点别扭的鱼阙向他道了一句晚安,转身要回自己的客房。   天色不早,她还得研究九蟾丹的炼制步骤。   “女孩的心,真的好难懂呢。”   盘在少年脖颈间默默围观的小蛇项圈终于说话,它还是忍不住为这两家伙捏一把汗。   怎么突然好好的又变成这个样子,你们能不能清醒一点,有什么话不能说出来吗?   大家得好好沟通才有光明的未来不是?   “小姑娘长大了,总要远去的。”   黑蛇叹气。   晏琼池撑着腮看她离去,又看了看那群不知疲倦求爱的豚鱼,继续眺望远方。   二十年光阴,生分也不是怪事,而且看鱼阙的眼神,她是有些醋醋的别扭吧?   它一只旁观者都看出来了,少主没理由看不出来,正想叹一口气,却看见他投过来茫然的眼神。   虽然麒幽船不沾海面,但是看见了海,白珊还是下意识地晕船。   她觉着老待在房间里不是个事,于是打算到处转悠。   事实证明,有反派在的地方是不能够随便瞎晃的。   她这么一转角,诶,就遇见了一直盯着海下看的晏琼池。他兴致很好地往海下抛洒什么东西,引得鱼群争抢。   俗话说,反派对什么事情开始兴致勃勃或者盯着某物沉思,必定是要咕噜噜冒坏水。   想起来剧情的白珊顿生不妙,转身刚想走,但是突然被系统的任务扭转回头:   【“见鬼啦,鱼阙不在,我怎么敢靠近他啊?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发布这个该死的任务?”   “你不是想撮合这两人么?上啊,这就是最好的时候!鱼阙快过来了冲冲冲!”   “你——我要是死了,就是被你害死的,什么破系统,你让我制造什么什么?什么叫制造误会?”   “你这样,然后那样,不就好了吗?完成任务有积分奖励哦。”】   系统任务不容抗拒,况且她和系统重新修订了契约——那就是为不开窍的鱼阙和恶毒大反派牵线搭桥。   嗨呀……难搞。   左问右问,问不出鱼阙对晏琼池的看法,反倒叫她以为自己喜欢他……至于晏琼池,略有揣测,可是他真的好凶,不敢靠近。   白珊不得不硬着头皮站到了全神贯注喂鱼的晏琼池身边,但不敢太近,只得狗狗怂怂地问:   “你好啊,晏道友,在看什么呢?”   “在看海面之下藏着多少个枉死的冤魂。”少年语气淡淡。   “晏道友真是神通广大,这也能看见么?”白珊硬接茬,“啊,就是那个……”   “不知白道友为何要随着黎道友和风道友去往蓬莱洲?”晏琼池打断她的话。   “呃……黎道友要去蓬莱洲求药,我正好也要入世修行,所以就……”   “是吗?这倒是个好借口,”晏琼池带着几分心不在焉,“但这回不该说又是梦境使然么?”   “哈哈,梦境哪会有次次都准啊,我这次是真的要入世修行。”白珊鼓起勇气瞎扯,说了些白烂话。   “白道友,我觉着你不适合上船。”   他安静地听,还是在抛玩鱼饵,末了轻轻地回一句,“你此前并未有灵根的迹象,现在已经有练气修为,应该是近期才‘偶然’获得的灵根?”   “啊?”白珊被他这么一问问愣了。   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话。   “去往困龙峡的修士至少要结丹才不会被其中的蜃精迷惑。到时候落水,身死海下,不是平白做了枉死的冤魂么?”   晏琼池终于转头看了她一眼,睡凤眼里含着笑意,但并不温和,阴恻恻的像是吃人的精怪,好似在他眼里,她已经是浮尸一具。   白珊一僵,连忙打哈哈找借口溜了。   真可怕啊……这反派。   理智的神经病,比很屑的病娇还可怕。   谁知道他在想什么?   反正她不想知道。   *   经过三天的缓慢行驶,麒幽船即将脱离漩海进入困龙峡。   起了大早的鱼阙站在甲板上眺望前方,只见天海衔接处隐隐有高楼矗立,在一片淡金中,显得格外辉煌。   那就是传闻由蜃精和恶蛟把守的困龙峡幻境,据说有魔洲之乱过后唯一一只千年蜃精镇守,因此幻境里险象重生。   掌舵的船家不仅要非常熟悉海图,还要聚力不受幻境的影响,精准操控麒幽船的航路航向,确保不会惊动幻境里的恶蛟。   当然还要专门的修士激发维持麒幽船运转的核心,若是核心,那么麒幽船很可能会落入水中。   一旦惊动水面,船就很可能会被海中恶蛟攻击。   这确实是个大麻烦。   青鸾阙的弟子们此刻也挤在甲板上,眺望远处的蜃楼神情肃穆,有呼啸的水龙随船而行,龙啸一声盖过一声——他们这是在比谁的术法更能翻江搅海,最先打中蜃楼之门。   这群疯子又开始玩起来了。   他们总是喜欢胡来……左右看看,不见晏琼池混迹其中。   鱼阙闻到他们身上的酒气,下意识地挪开步子,但又怕自己会被卷入他们的狂欢里,索性溜达到了一层船舱内。   毕竟是麒幽船,普通客房也不差。   路过聚堂时,她不经意见听见有两个修士在低声说话。   “何道友啊,你这内伤必须要温养的,短时间内不可再催动灵力,不然神魂崩溃可不好收场。”   有一草灰色布衫袍服的青年坐在共用的堂下,为他人治疗,精纯的木系灵力浮动。   “我且为你温养神魂罢?”青年温和地问道。   “有劳崔道友了。”   只见草色袍服的青年运起灵力,将其灌入面前伤者体内,灵压波动,并无不妥。   温养神魂……?   鱼阙觉着很新奇,温养神魂的办法有很多种,可是直接用自己的灵力灌入温养他人神魂的办法也可行么?   让他人入侵自己的神魂,可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假若有意夺舍,那岂不是跑不掉了么?   这种好比双刃剑的术法……那不就是邪法?   “那位道友为何一直盯着你?”被温养神魂的修士问,“你过会也去问问呗?”   青年闭目不语,专心为修士疗伤。   鱼阙观察了他们足足又一个时辰,温养神魂的治疗这才结束,青年清秀温润的脸上沁出一层薄汗。   “你好啊,这位道友,”他抽出麻织汗巾擦脸,笑着同鱼阙说话,“可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我可以替你看看的。”   “多谢,不必了。”这样温和的人,鱼阙说话的语气也缓和了几分,她说:“你拜在哪宗门派下?”   这人是木灵根,又会治疗术,但身上穿着弟子服不是仙林宫十二峰头的任意一款。   不是七脉弟子。   “我拜在仙林宫座下开设的三大宗门之一的栖闻宗,”他有些羞涩,“我的木灵根略微有缺陷,炼丹的天赋不大高。”   鱼阙点点头,问:“你这温养神魂的治疗手段,是从栖闻宗那里学来的么?”   “不是,”他如实告知,“我娘亲教我的。她出身药王谷,药王谷里有许多温养神魂的方法,何道友今日不适,我且没有其他辅助手段,只能注入自己的灵力浇灌温养。”   药王谷,比仙林宫更加纯粹的救病宗门,只研究救人和杀人,不过不愿参与中洲的纷争,早已经隐世。   今日突然听到它的消息,鱼阙好奇起来。   “啊,是了,我叫崔茗,不知道道友叫什么呢?”   “鱼阙。”   鱼阙问:“我有些问题可以请教你么?”   “自然。”   两人坐下来就着神魂的问题展开一番交谈,但大多时候是鱼阙问,崔茗回答。   崔茗对待一切都很有耐心,温和得像是个邻家兄长。   不得不说,鱼阙对这样气质的大哥哥很有好感,让她想起了曾经也是这般温和的……晏琼渊。   她有一瞬间的沉思。   “怎么了?”崔茗看出她的不对劲,问。   “没事。”   船家放出传音鸾鸟报信,告诉大家要回到自己的客房内,麒幽船即将通过蜃楼之门,进入蜃精幻境。   蜃楼之门开始,便是危险重重的幻境,整条船要铺开防御罩,进入戒备状态。   “那么,还请鱼道友也请尽快回到客房内,切莫受了影响才是。”崔茗一面收拾自己的法器,一面同她温声说话。   鱼阙点点头,道一句,“崔道友也请小心。”   崔茗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有些小小的脸红。   【??作者有话说】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 ._c_c 第35章 【无关风月06】   ◎风暴降临◎   东皇殿, 仇海峰,西直角。   有一身着月白袍服的年轻人沿着花荫小道徐徐行进,路上迎面走来个弟子向他打招呼:   “边师兄。”   “师弟好啊。”年轻人礼貌回应, 又问:“战师弟可在缀花堂?”   “在呢。”那小师弟说,“边师兄可有一段时日没有来我们仇海峰, 最近很忙么?”   东皇殿谁不知道涂山天狐一族小少爷和仇海峰掌门之子战歧林关系最好, 两混世大魔王不想着利用天赋一块修炼,整日胡闹。   但近些日子两人不怎么来往, 仇海峰的弟子们都奇怪, 觉着他们是起了矛盾。   “确实忙了些。”边知夜回应。   简单寒暄几句,两人各自散去, 边知夜直直进了缀花堂。   缀花堂是战歧林的住所, 这里栽满了妖洲各自名贵的花,打理得很好, 他经常在这里会见好友客人。   边知夜虽然一直觉着战歧林模样确实长得不怎么样, 不过品味不错, 他也觉着这方开满花的小院子漂亮。   和往日无不同, 战歧林依旧能在西直角寻觅踪影。他此刻坐在堂中,拿着玉简不知道做什么,眉头紧皱。   “战师弟。”   边知夜照旧跨步进屋,大喇喇地在椅子上坐下, 懒散地开口,“你怎么一脸不大高兴的样子, 发生什么了?”   好些时日没搭上话的老友见面, 气氛倒是不像此前那么热络, 正经端坐着的战歧林看他坐下来, 脸上没啥表情。   “没事。”   瞬间捕捉异样的边知夜的狐狸眼上下打量他, 察觉到了战歧林身上细微的变化。   “你近来可好?”   “还不错。”战歧林没什么心思和他叙旧,依旧冷声,“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想问问你为何要挑唆趾妖阁弟子与蘅苍门起冲突?”   那日七脉争锋结束后起的骚乱边知夜全程目睹,自然看见了战歧林和他的师弟们。   趾妖阁的弟子迟迟不肯对训诫堂说出真实原因,被严厉处罚。作为狐狸的边知夜自有办法从他们那里套来情报。   这群莽撞的家伙说月莲台里死伤疯癫的是他们的亲兄弟,不能这样潦草被压下去,必须找人还了他们公道。   战歧林师兄很支持他们的想法,并把在凶案现场拾到的腰牌交给趾妖阁。这千真万确就是蘅苍门的腰牌。   “反正最后妖洲会越来越对人族失望,彻底决裂,就达成了我们的目的,这些细枝末节的过程何必再问?”战歧林一脸冷漠。   “也是。”边知夜赞同他的话,“不过我还是想知道,你煽动那些蠢货的理由,还有……”   他扫一眼战歧林,话到嘴边没有出口。   战歧林的性格可不会说出这种话。   这个人向来大条,咋咋呼呼又说话粗鲁,平时见了自己好似花点子哈巴见了肉骨头,热切得很,会像今天这样如此冷漠?   “很重要吗?”战歧林说,“总之这样做能够分化妖修和人修的关系,这不是你一直期望的么?”   “你这话说得,我可是尽力维护中洲与妖洲的关系,师弟为何这般想我?”   “你们天狐一族是最恼恨中洲的才对。”他毫不客气地指出边知夜的虚伪:“当年天狐一族在魔潮里可是攻打中洲的先锋之一,你们对入主中洲的渴望比谁的强烈。”   “在魔尊元神四散天下后,你们天狐一族受到的制裁最严重,所以你比谁都恼恨人族。”   边知夜也不恼,毕竟也不是啥不能说的秘密,他的狐狸眼一直盯着战歧林看。   他此刻确定,面前这个人不是战歧林。   但,此人身上又没什么可疑的地方。   “你只要知道妖洲的仇恨在蔓延就够了,不公和怒火会点亮新的秩序……我要追随的人,远要比你们追随的明智。”   边知夜沉默,“我是不知道仇海峰掌门之子还有要追随的人。”   “你只需要知道我们的目的一致,别再问一些蠢问题了。”   战歧林冷冷地说,“妖洲不可能一直屈居人族掌控的五洲之下,你我作为好友,我不为难你,你走吧。”   见他无再谈之意,边知夜只得作罢,还是那副懒洋洋的轻慢,起身:“看来战师弟今日心情不佳,那么,我改日再来拜访罢。”   他转身出了缀花堂,脸色不善。   看来有什么东西,悄悄地入侵了妖洲啊。   居然连战歧林这样的人都能改变。   *   漩海境内,困龙峡海域。   传音鸾鸟报信,催促大家快些回到客房内。   船下的海水由平静渐渐狂躁,风也渐渐大了起来,像是海妖在低嚎。   和崔茗谈论了有关修补神魂话题,心里疑惑开解不少的鱼阙心情很好,走那两层云梯时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不过在她伸手即将要推开房门,突然感知到什么似的,转脸瞥了一眼隔壁。   门窗紧锁。   她所能感受的兰息淡了很多,神魂好像也不太对劲,怎么突然又变得虚弱。   先前不是没事了么,   难道他擅自使用阴城杂术不成?   ……也不对,阴城杂术对他的伤害没有那么大,毕竟他自出世便是靠净灵散过活,和阴城杂术的契合度很高。   鱼阙回过神时,自己已经跨步来到隔壁房门前。   “谁?”   里面传来的声音清冽。   “是我。”她沉默几秒,说。   “鱼道友啊,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路过。”她刚想走,又忍不住问了一句:“你的神魂,没事吧?”   一阵狂风突然从身后掠过,吹散了鱼阙刚出口的话。   “鱼道友方才说了什么?”声音停顿了下,“风好大,能方便进来说话吗?”   门口自行打开。   鱼阙犹豫两秒,走进去。   屋内晏琼池靠着榻上看书,身上只披了墨绿色的绉纱纱衣,微微颔首,柔顺的长发别了一半至耳后,一半垂落。   她站的位置能见他浓密的睫毛,漆黑的眼睛认真追着书看,又不由得想起来前日的梦境,别过脸,表情有些不太自然。   ……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   “有什么想问的,鱼道友。”他头也不抬。   “你的神魂为何又虚弱了?”   与那日崩到极限的堤坝感觉差不多。   “我被母亲钩夫人招到世间托生,神魂便一直是不完整的。”   晏琼池用一枚鱼型的书签卡住读到的页数,而后合上书,将其放在一旁,仰脸看她:   “寻遍世间,不见解决之法,而现在不过是掩盖缺陷的秘术失效罢了。”   “缺陷?”   撒谎。   她此前从来不知道他的神魂缺陷,哪里有缺陷?他们两个自幼长在一块,钩夫人的阴城杂术她学得通熟,再加上晏氏的御魂术,要是真的有什么缺陷,她能看不出来么?   如果真的有缺陷,他又怎么可能如此健康的活到现在?   “这回可没有撒谎。”   他语气淡淡,又以手支颐架在靠上,歪着看她:“我是逃逸的一缕残魂,被钩夫人侥幸捕捉。”   “她以术法维持我这条命叫我不至于死去好折磨我罢了。不过我的使命可不是作为别人的新的躯壳而存在。”   说罢他大喇喇地往后一靠,仰着头看天花板,嘴里又在胡乱扯些不知道哪里学来的烂话,内容像是人世街边说书先生撰写的话本。   比如要集齐天材地宝召唤一个全新的自己,或者是抽魂换骨,以魔尊元神修补自己的残魂诸如此类,充斥着胡闹的意思。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是好心情的笑意,这就是他扯谎时候惯用的表情。   鱼阙安静地听,视线停在他方才看的那本书——果然,是志怪话本。   晏琼池哈哈地笑,眼睛亮亮:“你信啦?”   “……我回去炼能够温养神魂的九蟾丹,也给你炼一颗,你好生修养。”   现在赶紧想办法把神魂稳住才是正经事。   见她马上要走,少年的黑眼睛看她,“鱼道友不坐下来喝点茶么?”   “不了。”   她只是来看一眼他的情况如何。   晏琼池的神魂虽虚弱,不过精神状态还是不错,应该暂时无恙。   快些回去炼九蟾丹,赠他几粒,温养些日子多少能够管用。   鱼阙正要打开门告辞,门上的麒幽船四叶花禁制的标志将她的手震了回去。   麒幽船已经紧急铺开了防御禁制,出于保护船上乘客和珍惜货品以及动力的需要,灵力屏障会暂时地将所有的门窗关闭。   她僵了好一会,才扭头去看晏琼池。   有些窘窘。   空气里突然沉默了会。   晏琼池拢衣起身,语气礼貌:“鱼道友在这里稍作歇息好啦,屏风后还有胡床,我到那里去。”   “不必。”鱼阙拦了他的动作,“你神魂虚弱,还是好好歇着吧,不要走动了。”   她坐到了屏风之后的胡床上。   干坐着也是虚度光阴,鱼阙掏出丹方学习。   丹方里明确记录着六品丹药九蟾丹需要的材料,她一一从芥子袋中取出,在面前的矮案上摆好,预备研究炼制步骤。   有三两只穿着天青色裙装的小花妖抱着茶壶从屏风那头过来,给她倒清甜的花露。   彩带飘飘的小花妖原本是晏琼池打算给她送点茶水的小戏法,但它们身上的装束太叫人觉着眼熟了。   竹叶清香的梦境浮现脑海,鱼阙心头涌上奇怪的感觉……无法言喻,不过这种心情又很快又被她压了下去。   喝过花露后,她拿出师尊给的小丹炉打算练两粒练练手。   仰脸靠在榻上没个正形的晏琼池朝屏风方向看了眼,又看了看紧闭的窗,继续看他的书。   “天、天哪……”   负责监视海况的修士看着前方海面,巨大的乌云团好似凭空出现在海域里,内有隐约的闪电雷光浮动。   它们就这样横亘在蜃楼之门前,像是张牙舞爪的怪兽。   伴驾的呼哨灵鸟纷纷飞回船舱,鱼群受惊跃出海面,伴随在麒幽船两侧,一同朝前方巨大的乌云团扎去。   自一百年前就已经在这条航路上来回行驶掌舵经验丰富的船老大一脸骇然地看着山雨欲来的风暴,利用传音鸾鸟通知船员紧急待命。   放出从附近海岛捉来不怕风暴的灵鸟钻进乌云团里看看是否有必要强行穿越困龙峡。   几十只漩海海鸟在训鸟修士的控制下,白色箭雨一般扎入云层,但是不见有返航的回来。   “出什么事了?”   “前方有风暴生成。”门外是麒幽船的船员对话:“可是这么多年困龙峡都不曾出现过如此景象,里面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吧?”   “不清楚,听老大的吧。”   “希望不会有海上涡流,不然这个距离,想掉头也来不及。”   船员正在为穿越蜃楼之门做准备,他们在甲板上跑来跑去,等待掌舵的船老大发号施令。   无论是将鱼鳍帆降下还展开,他们必须要做到反应迅速,在困龙峡中一切瞬息万变,不快速反应很可能就葬身海下了。   正在房间里写攻略计划的白珊停下笔,侧耳听他们的对话,心生奇怪。   书里可没说经过蜃楼之门时海上起了风暴呀,主角和那反派一路上有说有笑好不快活,直至返途路上,才会引发涡流之祸。   男主风化及为保整条船,奋力阻止,最后拼到金丹破碎,他的紫白雷法染上墨意……他在七脉争锋上失手杀人,遭到各方面的压力,骄傲的少年内心遭受巨大打击,心魔缠身。   反正不该是现在。   强行引发涡流之祸?   那反派疯了吧!   就算觉着整条船的人都不重要,鱼阙不还在这条船上吗,万一误伤到了怎么办?   她想开窗出去看看,也被四叶花禁制弹了回来,耳边隐隐约约有雷鸣,海浪汹涌翻腾。   有阵阵尖锐的咆哮嘶吼从乌云里来,带着凛然的杀意和仇恨。   不止是白珊一人听见了,整条船的乘客都是修士,他们没理由没有察觉到危险。   鱼阙停住炼化药材的动作,抬头,隔着屏风问:“这是蛟龙的声音,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靠在榻上的晏琼池也皱了眉,悄悄施法将她那小小一方空间上了滤音术法,语气淡淡地说:   “蜃精很容易编织令人恐惧的幻象来恐吓过路的船只,不过都是幻觉罢了。”   “这样吗?”   “自然。”   鱼阙凝神去听,但再也没听到那些翻滚着的恼恨咆哮,于是继续安心地用灵力将药材碾化为液体。   事实上外面的海况比蜃精编织的幻境还要恐怖,紫白色的雷光在乌云里闪烁,一道落雷溅落在船头上,将麒幽船东家的旗帜炸得粉碎。   这根本不是幻境。   有多年经验的船老大已经意识到不对,让船往回掉头全速驶离这个见鬼的地方。   但来不及了,不远处的海面,突然出现了巨大的漩涡。这些由恶蛟搅出来的涡流,牢牢抓住了麒幽船,叫它无法脱身。   “老大!有四股灵压漩涡出现,估计海面至少四个涡流生成,这吸力太强了我们躲不开。”   “混账东西!”   船老大啐了一口,迅速下达命令:“命所有船员稳住船体,保护好核心灵石,船上至少半数乘客乃是青鸾阙的修士,你们且去通知,有必要时,还望诸位道长助我麒幽船共渡难关。”   一直在监视船上甚至是海下动静的晏琼池心不在焉地翻了翻书。   他显然也是察觉到了异常,想了想,并未有其他情绪流露。   脖颈间的黑蛇项圈被摘下,一条鳞片密集的小黑蛇展开身躯,悄悄爬下主人的手中,破开四叶花禁制,朝海下而去。   被突然赋予重任的青鸾阙修士们……喝得醉醺醺的,都横七竖八地躺在同一间客房内,不省人事。 第36章 【无关风月07】   ◎划水二人组◎   “升起鱼鳍帆!”   “右满舵!侧向压进入蜃楼之门。”   “灵力注满, 汇报海况覆盖核心,放出抑制蜃精幻境的灵兽,找出灵压交织的边界, 重新规划海图,全力冲向最薄弱之处!”   在麒幽船船头没入乌云之前, 船老大下达了最理智可靠的指令, 总船员执行力也很强。   可困龙峡这个状况,里面是什么情况他也摸不清楚。   在风雨雷暴里, 麒幽船自漩海海境进入蜃楼之门。   蜃楼之门是一道浅浅的隘口, 也是蜃精以幻境编织出来的层层天阙入口,这里容易沉积那些该死的幻雾, 是困龙峡第一道难关。   按往常来看, 经验丰富的船老大是可以无伤避开这些幻雾……但,那只是在船体不碰水不搅动海面引来恶蛟的情况下。   但凡恶蛟加入, 事情就变得不可收拾了起来。海面上出现了不可避免的漩涡, 四股灵压碰撞, 不过只要麒幽船不碰水, 就还有机会。   在麒幽船数百米之下,头角峥嵘的黑蛇避开暗流,抵达玉石珊瑚堆积的海下洞穴。   黑蛇正欲感受被镇压于洞穴里的天材地宝,可扑了个空, 什么也没寻到。   有人先一步抢走了它的囊中之物!   它愤怒地嘶吼,咆哮冲碎洞穴里的礁石。   下一秒, 黑蛇蛇眼一黯, 晏琼池的人格控制它的躯体。   蛇瞳少年手执蛇形剑现世, 冷漠地看着珊瑚堆砌但空无一物的托座, 眼中的绿光爆射。   *   听着外头风雨交加的晏琼池玉简响动。   打开, 是大师姐响应船家的摇人准备护送麒幽船安全通过困龙峡的请求。   她要求所有人都到甲板去。   青鸾阙的防御功法镜花水月冠绝天下,若是能集结大家一起释放,说不定可以直接冲破这等险境。   他屈指抵住下巴,若有所思。   【“难道反派真的在去往蓬莱洲的路上引发涡流之祸了?没理由啊,就算再惦记困龙峡下镇压的东西,那也不能现在就去抢吧?他真当蓬莱洲那群神官感觉不到么?”   “怎么可能呢,鱼阙还在船上啊,剧情里面多凶险啊……我也不清楚这到底是不是他弄的。”   “想想办法呀?”】   白珊听着狂风呼啸和海浪的声音,在屋内踱步,有些担忧。   【“有没有法器能保我一命,我前些日子完成任务给的二十来个积分能换什么?”   “我看看……兔子救生衣,咕噜噜划桨,竹蜻蜓飞离帽。”   “够了,你这些是什么三岁小孩快乐玩意儿?正经点的,有没有?”   “没了,你这才二十来个积分,能换什么呀,想要积分就给我去完成任务?”   “这都死到临头了,还惦记着任务呢?涡流之祸过去,这条船的人至少要死一半!我现在哪里有心情做任务,我得先去找鱼阙商量!”】   白珊一打开门,便有落雷溅落在面前,她啪地又把门关上了陷入大抓狂。   *   鱼阙丝毫感觉不到客房外的响动,她专心的用灵力将药材以水柔之力碾磨淬炼成液体,令它们交融。   木灵根弟子的相性,但以水系功法萃取的药性要更好一些。   只见她盘腿坐在胡床上,身边用玉盏一字排开各种碾好的药材,眉间飞出一朵莲花,莲花开合,托出一方双鱼盘绕的丹炉。   精纯的水系灵根灌注翻腾融合,入炉炼丹,水灵根和木灵根的炼丹方式不一样。   按之前世人先入为主的观念,认为炼丹就该由仙林宫木系弟子完成,而离经叛道的师尊却一直在致力于开发其他灵根的炼丹方式。   火光交加。   这样绚烂的炼丹过程不知持续了多久,两粒盘旋着奇异花纹的丹药自丹炉两边的鱼嘴里吐出。   九蟾丹丹成,两粒金黄黄的丹药轻轻落在她手上。鱼阙仔仔细细分析丹药的药性,确认丹药大成,心情好了不少。   起身送一枚给晏琼池先服用,可榻上的薄被整齐叠好,志怪话本也搁置在一旁,原本该懒散靠在榻上修养的晏琼池不知去向。   也是走出屏风这片小空间的一瞬间,她听见了船外交织的各种声音。   伸手拉门打开的瞬间,扑面而来的大风卷跑了她簪发的簪子,长发如海藻狂舞,一条水龙从她面前升起和另一条水龙碰撞形成雨幕,背景中乌云和雷电翻滚。   喝得醉醺醺的青鸾阙修士来不及运功把体内的龙皇酒寒毒驱逐,此刻都执剑念咒,青鸾与飞龙缠斗的霜蓝图案自每个人后方出现。   他们正在使用青鸾阙的术法从海里召出无数水龙搅乱漩涡,架起隔绝桥保证麒幽船能够顺利通过蜃楼之门。   船头上是一手龙皇酒一手的狂士青鸾阙大师姐,她显然醉得也厉害,反手执剑,冲天寒霜把师弟们的水龙冻结。   晏琼池呢?   他神魂虚弱,不适合催动灵力。   如果非要胡来,至少得让他把九蟾丹吃了。   鱼阙左顾右盼,不见晏琼池,眼睛深处生出鱼形纹章,那两条小鱼很快把雾后面看到的景象传递回来。   她吓了一跳。   双鱼瞳里,厚重的乌云后藏着虎视眈眈的蛟龙,它们身边站着面目不善的纠缠人形。   狂风里有人低声哭泣,侧耳仔细听,好似在说:“还给我……把它……还给我……”   “它是我的……小偷……骗子!”   “还给我!”   数以万计的雷电朝麒幽船来了,事实上这些雷电里很大一部分是虚假的,困龙峡里全是蜃精制造出来的幻象。   虽然麒幽船有养能避开幻境影响的灵兽,但这些落雷亦真亦假,非常难防。   鱼阙循着空气里的被狂风扰乱的兰息定位到了晏琼池的位置。   他此刻在船尾,向海面下看。狂风吹得他的长发乱舞衣袍翻飞,显得少年越发的孱弱,靠在栏杆上好似随时能被刮跑。   恰好有雷直直朝晏琼池的方向而去,鱼阙抓着衔尾剑一手抵在剑尖上,替他挡下了落雷。   他头也没回:“鱼道友你来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   鱼阙面无表情,“……神魂虚弱成这副样子,好好歇息是正经。”   他含糊地嗯嗯两声,双目仍然看着海下,语气愉悦得很,“所以我现在才待着这里的嘛,这不是划水喔,师兄师姐会替我们摆平的。”   “没想到饵料效果那么好让海下的长虫变得如此狂躁……不过要是大家扛不住,怎么办呢?”   这家伙先前看似在怜悯那些不知活着意义的豚鱼,实则是在有预谋的投喂恶蛟,正所谓大鱼吃小鱼,恶蛟藏匿深海,通过豚鱼也能达成他的目的。   不过他好像有些低估了饵料的威力……大概还有作乱的蜃精的加成吧,长虫们变得凶残无比。   这下棘手起来了。   晏琼池终于把视线收回看向鱼阙,而后直起腰扯过她的衣角把她往回带,“外边有点危险,鱼道友还是找个地方避一避罢。”   他随便找了个房间把鱼阙拖进屋。   但屋子估计是放置修缮工具的杂物间,空间狭小,两个人杵一起是有些挤了。   “做什么?”鱼阙不解。   “这里安全些,鱼道友待在这里应该没事。”   晏琼池给屋里上了禁制,看起来没什么闲聊的想法,像是简短交代几句要去赴死了一般:“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你活着就行,其他人不重要。”   鱼阙将手压在门把上,拦住正想开溜的他:   “我从前在古海国密卷里看过记录困龙峡海域的秘闻。”   她说,“困龙峡海域之所以有恶蛟和蜃精,其实是因为海底下有龙族的法器,天人都旨意不过是个幌子。”   “我方才隐约听见了有人在……依照麒幽船每日往返的频率,困龙峡原本是比较容易通过的,今日这等异常,必然是有人做了手脚,被恶蛟和蜃精守着的法器一定是被人拿走了。”   鱼阙看着他,问:“是你做的么?”   “真聪明,一下猜出了困龙峡狂暴的原因。”   晏琼池见她目光炯炯,挠了挠眉毛,语气也窘窘:“不过不是我,我还没得手它便不见了。”   他摊开两只手,“你看你看,没有。”   鱼阙看他像猫子山竹开花,没有心情和他开玩笑,眉头一皱,“你要五番印来做什么?”   “自然有我的用处。”晏琼池收了玩笑,颇有不满,“胆敢觊觎五番印的看来不止我一个,不过居然敢在我之前夺走五番印,简直该死。”   真不是他么?   “确实不是我,那个盗走五番印的家伙应该就在这条船上,不然这群长虫也不会如此暴怒。”见她狐疑,晏琼池想了想,又笑:“在船上四舍五入就还是我的。”   “你若是拿走五番印,势必会引起多方注意吧?不说蓬莱洲那边,这本来就是蓬莱洲管辖的区域……如果被七大仙门知道怎么办?”   “现在它不见了,鱼道友不用多考虑啦。”   他倒是不甚在意,大有我想要就拿了才不管后果的意思,“不过这样也行,毕竟可不是我先拿的。”   晏氏子弟酷爱收集天材地宝没错,但鱼阙没想到他现在能把主意打到被妖兽看守镇压在海下的法器上。   “好啦,这条船很快就要大难临头,为了我的朋友鱼阙,我也得出点力气不是?”   晏琼池抽出他的乾坤尺,摩挲一番玉质剑柄,“如果我出了什么事,鱼道友可要想办法自保,我要你丢下其他人活命去。”   说罢不再看鱼阙,他转身离开杂物间。   捏在手心里的九蟾丹没来得及送给他,鱼阙无视他的禁制,拔了衔尾剑追出去。   她虽然惜命,但也不是会躲起来看其他人拼命的懦夫。   见她跟上来,晏琼池只笑了笑,没说话。   两人一同站在船尾,不动声色。   情况确实危急,前有风暴蜃楼,后有灵压挤压,黑暗里有东西伺机而动,整条船尚且有结丹实力的修士都必须同仇敌忾,度过这段危险的海域。   有必要时,他们必须把作恶的蛟龙都宰了。   黎含光和风化及也现身投入保卫麒幽船里,风化及以强大的灵力吸收那些雷电,而黎含光催动法器,释放金光洞的秘术,全方面覆盖麒幽船的修士,提升攻击力。   在诸多修士的努力之下,麒幽船这才勉强穿越蜃楼之门。   然而穿越乌云笼罩、落雷翻滚又漩涡丛生的隘口后,大家都还没有来得及松口气,船身突然剧烈抖动。   伴随着咔嚓一声,麒幽船的核心动力失效,能够持续释放灵力阻隔蜃精幻境的灵兽因为笼子打开,逃窜不知去向。   整条船从贴着海面平行的状态,变成落水的美味鱼饵,船身剧烈摇晃,被四个巨大的漩涡撕扯。   “来了。”   晏琼池看了看海面,淡声说道。   海下有什么东西极速游来,好似闻到了血腥气息的鲨鱼,即将要对所有人展开猎杀。   “该死!”   船老大一拳砸在船舵上,“立刻想办法重启核心灵石,让平舱的人全速驶离困龙峡!”   “不、不行,老大,我们好像被围住了。”   船员看了看海水下的阴影,冷汗直流。   困龙峡里的恶蛟被吸引,全都聚集过来了,它们慢慢自海下、乌云中现身,赤色的双目大如牛铃,身躯庞大好似百年之木。   它们围住了船,它们的愤怒清晰可见。 第37章 【无关风月08】   ◎谜一样的往事◎   青鸾阙大师姐抽出本命剑, 所有人都祭出法器,预备要在这些恶蛟靠近麒幽船之前将它们斩杀。   若是让它们靠近船,那船上的人可就真的要迷失在层层幻境里进退两难。   到底是谁动了麒幽船的核心?   麒幽船的驱动核心乃是委托矿山之上的大族夏氏打造, 才调换不久,不可能存在路途走一半动力失效的可能。   船家在极力抢救, 船员们还得释放灵力结成保护罩防御随时会被恶蛟攻击的船底。   但是没有用, 航行的船一旦落入海中,恶蛟与鲸会轮流撞击船底, 直到将船的防御打破、船的龙骨散架。   恶蛟口吐巨量的水流, 水柱从四面八方袭来。但青鸾阙众人都是玩水的好手,镜花水月抵挡住这些水流弹的攻击后尽数反弹。   不过光靠镜花水月防御完全不行, 青鸾阙大师姐率先御剑而起, 拔剑和恶蛟缠斗,海浪翻滚。   众人也在狂士大师姐的鼓舞下一个又一个的跃出船去, 或是操纵剑凌空与恶蛟搏斗。   虽然鱼阙平时奉行不干己事不插手的消极苟命原则, 但在这种时候, 她必须要出手。   毕竟要命的妖兽都要碾脸上要命了, 真的还能坐视不理么?   她握紧衔尾剑,准备挥舞杀伐之意踏浪而上,被晏琼池摁了回去。   这厮风轻云淡,抄着手站在对搏杀的同门仿佛视而不见, 丝毫没有要上去帮忙的意思。   “他们只能看见眼前张牙舞爪的恶蛟,却不知道真正的危险……是这些蜃气啊。”   晏琼池以手支颐撑在栏杆上, 双目直视那乌云, 语气淡淡:   “剧烈的打斗加速蜃气的侵蚀喔, 这些蜃气都不是简单的幻境。我要是你, 就封闭五识吃清瘴丹了。”   从踏入蜃楼之门开始, 一直靠的是船上的灵兽释放的技能对抗蜃精幻境,大家也就没有察觉。   其实困龙峡最厉害的地方,是传说里千年蜃精织出来的能直接精神攻击的幻境。   传说里,困龙峡曾经住着很多千年蜃精,它们由骸泽迁徙至此,经历五百年前的魔潮后死伤惨重,如今堪堪剩下一只大蜃隐藏在困龙峡里,它便是当年的最后荣光。   再说,困龙峡所有的恶蛟都被摇来了,它是铁了心要留住这艘船。   鱼阙连忙吃清瘴丹,给自己清毒。   “不过是困龙峡虚海之宫里的喽啰,师兄师姐们一定能解决的啦。”   鱼阙总觉得他这个样子像是要划水划到麒幽船平安驶离困龙峡。   他说:“最厉害的总是最后出手,所以再看一会吧,鱼道友。”   青鸾阙大师姐不愧是云旗峰首徒,剑法凌厉;风化及也不愧是北洲第一天才,轻而易举反制雷电束缚海上的恶蛟;黎含光也不遑多让,她的剑意分化在雷光里好似一朵朵自枝头坠落的梨花。   大家都在奋力搏杀,保卫麒幽船。   麒幽船这边经过老修士和船员的努力,核心灵石重新启动,鱼鳍帆抖擞。   船老大注入磅礴的灵力,御风全速冲向灵压最薄弱的眼,试图逃离这片吃人的海域。   水龙与电蛇冲破恶蛟的包围圈,在骄傲的修士眼里,它们只是些未开化的长虫,所以暂时不构成威胁。   但是它们胜在数量庞大,足够拖到蜃气入侵识海,待这些英勇的修士们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幻境入侵!   来自心魔以及梦境里的攻击够他们不得消停好一阵子了。   “还记得我们一起学的剑诀么?”   晏琼池看着因为中了幻境纷纷失去抵抗的同门,抽出佩剑乾坤尺,他抬手打偏冲两人而来的水流,御剑朝海上作恶的蛟龙而去。   鱼阙和晏琼池好似两只雨燕,抵着翅膀并肩齐飞,两人的身影都很快,残影在空中一闪而过,霜蓝的剑意和煞红交织,交错攀上恶蛟的躯体。   借势跃上恶蛟脑袋,抽剑,刺入恶蛟的脊背,那铺天盖地的银丝剑蛇还在蔓延。   皮肉一寸寸被划开的恶蛟痛苦哀嚎,想倒下来靠庞大的躯体甩掉他,却在半空解体。   仿佛莲花依次绽放的红色剑气贯穿了恶蛟,鱼阙收剑,跳下将死之躯又攀上另一条,画蝎尾涎,打进它的眼睛,蝎尾涎瞬间腐蚀坚硬头骨。   这是只有相熟多年才能有的默契。   两人在少时以剑拼杀,非常不留情面。   钩夫人很喜欢看他们撕咬,但总是说不够快不够狠。于是为了在她手下讨一条活路,两人的獠牙亮得更加凶狠。   他们厮杀,只有彼此才能追得上彼此的剑意。   两人配合很好,从恶蛟口中救下不少人。   鱼阙感受到了周身的水流覆上了一层淡淡的血腥,寒意也爬上脊背,抬头只见晏琼池踏在冰龙之上。   “你还好么?”   她问。   “没事。”   他笑,不甚在意地抹去唇边的血,说要去把那只藏在云后的蜃精杀了。   这等祸害人的东西,留着总感觉心中不安。   眼看晏琼池的身影消失在雾里,鱼阙下意识想去追他,但突然有海底的漩涡有水柱冲天而起,分散了两人。   水流将鱼阙抛上了半空,把她带到了另一个境界里去了。   她想去追寻晏琼池,没想到这雾气连气息都能隔绝,寻觅不到他的方向。   在层层叠叠的蜃雾里,鱼阙朦朦胧胧看见一只全身镶满藤壶珊瑚庞大如山的大蛤喇。   这片海域的雾气从它开着的一条缝中溢出。   它大张着嘴咆哮:   小偷,把五番印——还回来——   还给我——   就是这一瞬间的出神,脚下有獠牙大嘴开合,欲要将她吞噬入腹。   好在鱼阙反应迅速,调转衔尾剑,红色的煞气渗出,将不开化的恶蛟贯穿,只见层层阴影从呼啸,终于得以重见天日。   她站在恶蛟的浮尸上,催动灵力导致神魂有些虚浮,以剑跪地,正要吃九蟾丹,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段话:   【四道诛仙剑阵开启,强大的罡风裹挟着刺骨寒风呼啸而来。   身披慈天鸿蒙法衣、头戴飘渺琼花冠,一身煞气腾腾的晏琼池靠着那把穷尽天地恶意的青紫玄魔剑,单膝跪地,捂住嘴,污血大股从指缝中溢出。   他开始咳血。   诛仙剑阵的罡风穿透不了他一身神品法器,却足够捣碎他仅剩一缕的神魂。   法相庄严的男人立于霜天之上,问他:   “痴儿,你可有悔?”   晏琼池仰头,带血的笑让他看起来极为疯狂,但也如同落寞。   他不说话。   生命之火熄灭前,他给自己编织了一场梦,梦里一树桃花簌簌落下,风吹满头。   最后一片桃花打着卷离开枝头时,阴郁少年的神魂消散于风里,连同他谜一样的往事。】   ——大魔头已死,中洲胜利,全文完。   鱼阙看完最后一个字,怔愣半响。   这是什么?   *   感受到千年蜃精踪迹的晏琼池一个人走进了无边的黑夜。   他得杀了那只蜃精。   “你不过逃逸出来的一缕残魂,为什么还能苟活世间?”   有细弱的尖叫自薄薄的雾里发出,像是十分惊骇,显然是认识他的:   “魇、魇阴……”   晏琼池收了斩杀拦路恶蛟的剑,循着声源望去,只见被某块容易被人忽视的角落里有一个湿漉漉的小脑袋。   小脑袋大眼睛的女孩抱着一面镜子一脸凶恶,但是和他的视线对上后连忙缩回水下。   它对危险的感知还是敏锐的,但凡再走晚一秒,凌厉的剑意就会将它斩成两半。   “不过是一缕逃逸的神魂,来见识我的厉害吧……这招可是跟你学的,我学得很好!”   细弱的声音消失于空气之中。   突然有镜子的光四面八方反射至晏琼池的眼睛,迫使他不得不偏头回避。   烟雾弥散又聚拢。   烟幕之后是一个身着漆黑如夜道袍的高挑女人,她面如洁净白玉,五官美丽,因为要掩盖眼中蛰伏的恶鬼,所以眼睛总是闭着。   臂弯里是一只长长的拂尘,自昏沉的光里走来,颇有几分慈眉善目的意思。   “池儿。”女人亲昵地叫他。   被晏琼池面无表情的一剑斩开。   那些雾再次纠缠在一起。   这次是一个玉面公子自雾里款款走出。   他一手执扇掩面,一脸春风和煦的笑意。   兄弟两个的笑容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漂亮,一样疏离,笑意不达眼底。   但瞬间,他的头身分离。   笑容还僵在脸上头颅便滚落少年脚边。   晏琼池一脸的嫌恶。   他拿着剑慢慢向前走着。   “孽浪翻波——罪恶难消——”   有修罗道的恶鬼在念判词,传唤有罪之人的鼓声不绝于耳。   大鬼小鬼在无数个阴路打开的缝隙里爬出来,挥舞着枯瘦的手要揪住他的衣角,想将他带往更加不堪的境地。   无数位兄长自烟雾后现身,他们看不清脸,周身的烟雾扭曲,都在朝紧握着剑的少年咆哮。   晏琼池眼里的暗紫浮动。   深海之下蛇瞳少年也受到了影响,他的碧绿蛇瞳如同油灯嗤一声被扑灭。   人骸散去后,黑蛇一脸茫然的左顾右盼,三秒过后料定是少主遭遇不测,连忙化为一道墨烟上浮,但被无形的力量压制。   纠缠的人形逐渐融合为一个身形高大、宝相庄严的男子。   他周身散发金色的柔和光芒,古奥的金光里有密文显现,和颂祝魇阴神君的密文类似,带着驱散一切邪祟的威严。   男子好似太阳神祇对他降下审判,金光化柱,将他团团困于牢中:   “竟敢犯下如此杀孽,果然是顽劣不堪。”   “不如你便在这里,也感受自己的噩梦罢。”   这千年蜃精编织的幻境确实有些东西,它能够钩出人心底最深的噩梦,将不愿意发生的事情放大给你看,杀人诛心。   原本在晏琼池面前这等幻境不过是班门弄斧之流,不过蜃精似乎能有意识地放大某些叫人痛苦的节点。   死于兄弟刀下的可怜少年又一次次重复他们的悲惨命运……就连在竹林雨夜,少年也没有能护住他的女孩。   女孩死在钩夫人的折磨中,口里是血瞳孔黯淡无光——她死在晏氏的追兵手里,那致命的一剑斩开她的骨骼,发出断裂的脆响——她死在晏琼渊的剑下,摔在泥水里,脸淹入水坑。   泥水泡开她海藻一样的长发。   每次都是差一点点。   她的长发无力地从他手里滑出去,坠落。   这是在痛苦的轮回之中唯一陪伴他的女孩。只有她会奔向他。   带着真切的体温,带着惶恐不安的眼神。   她说,我们得离开了,站起来晏琼池,谁敢拦我们,谁就得承受我们的怒火……站起来啊,晏琼池!   她的拥抱温暖,带着泪水一样的湿漉漉。   记忆里鱼阙的眼睛亮如星辰,像是混沌黑暗里指引小船的灯。   中了蜃精之镜诅咒的晏琼池闭上眼。   可笑他以梦魇为食,竟然也会被困自己的心魔,就一瞬间的动摇里,他原本就虚弱的神魂被蜃精的梦魇趁虚而入。   苦痛被无限放大,蜃精的幻境能够直接攻击人的精神。   这招确实是学自魇阴神君的三千梦魇。   御冰龙而上的少年捂住眼睛,似乎痛苦难耐,脚下的冰龙碎裂,如同怒不可遏的匕首向四周弹射,带着超绝的破坏力无差别攻击。   他自云端栽了下来。   几乎一瞬间,所有的恶蛟都放弃围攻麒幽船,转身扑向他,但又被冰菱刺穿,海面一片猩红翻涌,腥气冲天。   这些猩红的血凝聚幻化为长着血盆大口不甘心的恶蛟,它们带着神器被夺的怨念冲向他,似乎要将那个昳丽的少年吞吃入腹。   最先挣脱幻境的青鸾阙大师姐虽然虚弱,但一看大事不好,连忙调转镜花水月去阻挡。   但是冰菱攻击过于密集和凶狠了,她的镜花水月出现了裂痕,麒幽船也被打得船身偏离。   雷光之下的冰晶闪闪发光。   风化及的电蛇破开那些密集的冰菱要去攻击那条血红色的恶蛟,但近到跟前也变得很虚弱了,根本没法阻拦什么。   这种崩溃了的无差别攻击,连鱼阙都得握紧衔尾剑,依靠煞气结成的结界,防御四射的冰菱。   他怎么了?   鱼阙以术法巩固结界,冰棱如此密集看不清他的状况。   晏琼池怎么突然失控?   她记起来他在啸月山庄里不多的几次崩溃,皆是钩夫人实在狠毒,给他喂食根本不是小孩儿能承受的丹药。   神魂碎裂成这样,钩夫人一定功不可没。   不想这么多年,那些丹药的影响还是没法完全清除么?   在鱼阙咬牙聚力抵抗时,那枚四旋悟金丹又滚了出来,提示她该吃了自己提升实力……去救他!   晏琼池,有危险。   必须救他。   冷静的鱼阙只犹豫了一瞬,仰头将金丹吞了下去。   丹田识海处弥散如盛开之花久久不能凝结的雾,被强大的气旋聚拢,泛着淡红的金丹结成——她强行提升到金丹的境界。   来不及运功排解不适,她吃了九蟾丹固化神魂,启用鱼氏秘术。   瞳孔深处跃出的墨色小鱼因她金丹的境界而进化为长珊瑚小角、长鳍拖曳扇尾的雾鱼。   鱼阙于一片暴怒的雷光与冰菱中,水流环身,踩着化身为龙的水流和雾鱼,直直地冲向正在坠落的晏琼池。   少年手里握着剑,好似无力的垂死白鸟,雪白的脖颈低垂,漆黑的长发狂舞如蛇。   她伸手,带起水流接住他。   晏琼池嘴角溢血,他连笑的力气也没了,怔怔看着天空的瞳孔毫无光泽,轻轻地说:   “……是鱼道友么?”   “是我。”   “阙儿。”   “……是我。”   他想抬手抓住鱼阙,但是不行。   他完全地陷入梦魇里了。   惯性太大,迫使鱼阙不得不从后面紧紧抱住他的腰身,衔尾剑调转向下。   金丹境界的海月境自剑尖升起,温柔的海与月斩开重重的幻雾,斩开血红色的恶蛟,雾鱼和水流承托两人的身躯极速降落。   两人落在甲板上,海月境随之破碎的同时,那些冰菱也粉碎为亮晶晶的尘屑。   晏琼池哀哀恹恹的靠在她的肩上。   他神魂原本就虚弱,况且还那样大范围的使用灵力,又不知为何落到这种崩溃的境地,情况变得危急。   他开始不停的咳血,鱼阙感受到脖颈处的温热,有点点的愣。   少年抑制不住胸中翻涌的气血,连说话都变得很艰难,但是语气那么悲伤:“不要死,阙儿。”   “晏琼池?”   压在她身上的重量骤增,鱼阙向后踉跄几步才勉强扶住晏琼池,试探地喊了一句。   可连回应她的呼吸都在减弱。   再一看,他原本白皙干净尚且有气色的脸迅速变得苍白,好似花瓣坠落枝头,美丽但正在走向衰败。   鱼阙连忙去摸那粒九蟾丹给他吃,在他的芥子袋里摸半天,没有摸到。   不行,得先封住他衰弱的气息,阻止生机流失。鱼阙指尖溢血,凭空画符,以晏氏秘术封住他的五识,止血以及锁魂。   终于摸到那粒九蟾丹,手抖地要喂给晏琼池,可喂不进去。   他好像魇着了,黑发之下的眉微微皱起,眉宇间的悲哀难以言喻。   从幻境里挣脱的师兄师姐们追着两人降落的轨迹来了,一见两个少年人的糟糕模样,连忙来扶。   此前有晏氏秘法遮盖神魂,再加上晏琼池一直掩饰得很好,大家不知道小师弟的神魂虚弱至此。   现在都看得真切了,都吓了一大跳。   一群人顿时手忙脚乱起来。   在打退海上的恶蛟之后,动力重启的麒幽船总算挣脱了那片狂暴的海域,平静地驶过困龙峡。   面前又是明媚的日光,海鸟扑棱,狰狞的乌云和危险被甩在身后。   船上仅有的几个医修忙得跑来跑去,给受伤的修士治疗。其他受伤不算严重的修士可以简单的用功法疗伤。   “医修!有没有医修?”大师姐扭头问。   师兄们将晏琼池送回客房,都挤在了屏风后,一边疗伤一边听大师姐的处置。   鱼阙笨手笨脚带点焦急地抖开被子给他盖上,又用术法清理他的血迹。   眼见他的气息一点点弱了下去,用灵力化了九蟾丹给他喂进去。   她真讨厌这种感觉,手缝里握着沙子的感觉,握得越近,流失得越快……他总是给她这样的感觉,真可恶啊。   “医修来了医修来了——”   大师兄乌宥急急地把有些懵懵的崔茗和他的药箱抱来。   他也担心天才小师弟会折在这蓬莱洲的路上,紧张得不得了。   鱼阙想把晏琼池的症状告诉崔茗,但一想到晏琼池是不会喜欢他人窥探自己神魂。   于是把念头收回来,谢绝了崔茗的帮忙,还委婉将屋里的人劝离。   “鱼道友,你一个人可以吗?”   “不用担心,琚师姐。”   大师姐一脸疑惑,才想起来鱼阙虽然是水灵根,但的的确确是仙林宫的嫡传弟子。   仙林宫弟子的医修水平都不会差,既然她这样说了,那便是把握的。   ……嗯,应该可以吧?   大师姐花了五秒来思考,转身也帮着驱赶在座的闲杂人。   “我可以帮忙……鱼道友。”   朴实的崔茗有些担心。   “那还请崔道友去帮我煎些清明神识的汤药来。”鱼阙圆圆的眼睛终于转向崔茗,平静且礼貌:“晏道友比较……内向,若是让别人来看,他会害羞。”   崔茗愣了一下,看鱼阙如此维护这位不相识的道友,点头说我懂了。   打发了整间屋子的人出去后,鱼阙给门口上了禁制,摸出香炉,点上一块能够抑制他身上兰息的蜜香减少干扰,这才转头来看安静睡着的晏琼池。   他的睫毛又长又弯翘,历历可数。   只是脸上太苍白,平日殷红的唇也失去了血色,唯有落在眉间那一点朱砂还鲜红着。   昔日漂亮的少年变得惨兮兮起来。   鱼阙诚恳且小心翼翼地道歉:   “我并无亵渎你的意思,多有得罪的地方,还请晏道友见谅。”   说罢,她深吸一口气,手指爬上他的前襟。   晏琼池平日里可精致,连扣子都做得小巧漂亮,不凑上去仔细解,指尖会被它绊住。 第38章 【无关风月09】   ◎虚假的一个贴贴◎   关于神魂修补之术, 受阴城杂术影响颇久的鱼阙也有自己的见解。   她解开晏琼池的扣子,将外袍褪去,只剩薄薄一层中衣。   道一句对不住后, 手隔着丝滑的衣料按在他的胸膛上,开始施法。   鱼氏秘术《太九海国秘籍》里有讲述一种能够强行把他人神魂接起来的术法, 名为“跳水玄杀”。   原理和崔茗说的以灵力灌注神魂达到修补差不多, 不过她习来就没有机会用过。   一是鱼氏覆灭太快,很多地方她学得不够纯熟, 二是没什么机会, 这个术法只能用在他人身上,她很少会帮其他人治疗病症。   和崔茗的一番交流后, 她心中关于跳水玄杀的运用清晰了些, 这回拿晏琼池来试试罢。   绚烂的莲火在她手里开出,像是浪花, 由灵力结成的鱼儿在手中跳跃。   它们追着鱼阙的灵力, 落入晏琼池苍白的脸上。   鱼儿们吻了吻少年的脸颊, 尽数没入他的体内, 一尾接着一尾,奔向他的神魂深处。   晏琼池的护体罡气……似乎对她不设防?   在主人意识不清晰的情况下,护体罡气会开启防备,至少是会抗拒外来灵力入侵的。   但她为他修补神魂也太顺利了些。   绚烂的施法过程持续了好一会, 鱼阙手里的蓝火渐渐熄灭。   她虚浮地在椅子上坐下,看着依旧魇着的晏琼池。方才她学着崔茗用灵力灌注神魂的方法给晏琼池检查过了, 发现他的神魂崩裂得很是细碎。   按理来说, 神魂崩坏成那样, 再无活着的可能, 饶是她, 她当时不过是使用了一次阴城杂术,造成神魂崩溃,五识强制关闭。   他这……分隔二十多年,在两人身上的际遇各不相同,到底发生什么了呢?   崔茗这时候也煎好的汤药送来,隔着屏风问:“鱼道友,你还好么?我煎了些药。”   鱼阙起身去迎。   他见她一脸疲惫,又担心道:“要不由我来给晏道友治疗罢?你此前也耗费不少灵力,是该回去歇息了。”   “不碍事。”   汤药滚烫,鱼阙顺手把汤药搁置一旁打算吹凉些再喂他喝,低声又问:   “崔道友,你说神魂破碎至什么程度,修士才会出现不可逆转的死亡呢?”   “通常出现明显的开裂,不及时补上,那修士必定……晏道友的神魂破碎很严重?”   “有点。”   “那得看具体到什么程度,我得做一番诊断才能得下定论。”   “晏道友还没有转醒……待他转醒我亲自为他诊断,到时候我转述给你罢。”   “也好,若是鱼道友遇见解决不了的麻烦,尽管来找我。”   崔茗点头认可,又说:“现下要为其他受伤的道友煎药,我先告辞了?”   他又温和地嘱咐几句注意休息的话,又说记得让晏道友喝药,便告退了。   关上门时,崔茗眼中尚有对鱼阙的担忧。   屋里静悄悄,只有隐约的海浪声传来。   晏琼池的呼吸浅浅的,伏贴在他床边都是那样细不可闻,像是随时可能被风吹灭的烛火。   想起此前遭到东皇殿边知夜那厮的暗算导致心魔缠身时,晏琼池也是这样坐在她身边。   昏黄灯光下那朦胧又哀伤的眼神……他在想些什么呢?   鱼阙很不自然地捏了捏衣角,她试图掩饰什么时常会做这个动作,而后将脸别开。   ……为什么,还不醒?   难道跳水玄杀没有用?   看着他苍白如雪的脸,鱼阙想到了很久以前他昏倒在雪地里,白雪覆盖男孩的小脸,雪地里唯一有颜色的便是他眉间那点鲜红……很多的往事浮上来了,像是一朵朵飘落溪水的花。   她忍不住开口唤他,声音轻轻的,像是低喃:   “晏琼池。”   *   蜃精坐在珊瑚堆砌成的宝座上,通过镜子看麒幽船远去。   招来海域上所有的恶蛟来攻击麒幽船,还是没能拦下,它气得想摔手边能摸到的一切东西。   大蛤蜊精没有锋利的爪子和獠牙,没有办法能够亲自上阵作战,倒是它的遗憾了。   可恨的人族修士,居然胆敢潜入虚海之宫将它看守多年的神器五番印夺走!   既然困龙峡的恶蛟拦不住,那就……它怀里边角狰狞的镜子里突然出现平静的海面。   大蛤蜊精还想掀起点什么风浪惩戒该死的人族修士。   蜃精脸上发狠。   既然不肯把五番印还回来,让麒幽船全葬身在海底下吧!   它宁可受天罚,也不会让五番印落入人族手里!   不过……   它突然又想起方才用幻境困住的人。   虽然海心镜对那人使用了诅咒,叫他陷入了心魔里,可这莫名的心悸是怎么回事?   那个家伙带着魇阴神君的气息,但又不完全是他……要是他没死,可就棘手了。   千年之前它还是蜃精幼体时,听说过魇阴神君的威名,他一向睚眦必报,况且魇阴神君又是骸蜃一族严格意义上的……首领,或者主人。   它方才对他下手,已经是忤逆之罪,就算只剩它一只骸蜃,就算从未有人告诫过它——魇阴神君不可忤逆!   ……不行,他可不能活着。   就算是一缕残魂,也不能活着。   蜃精心下打算接着两方修为差异去抹杀了他。   “既然作了恶,就要时刻警惕有没有来寻仇的人才对啊。”   就在蜃精沉思时,一柄蛇形剑自黑暗里伸出来,抵在它的脸颊上。   “哎呀呀,好大一只蛤蜊精。”   少年的声音自后方的黑暗里传来,语气幽幽:“你是什么东西,敢在我面前用心魔对付我?”   班门弄斧之流。   寒意铺天盖地,蜃精眼珠看向脸颊旁边的剑刃,语气带着不可思议:“你……你居然能如此迅速摆脱海心镜诅咒?”   “不过是不入流的伎俩。”少年低低地笑。   “不入流?你不过是……魇阴大人的一缕逃逸的神魂罢了,休得猖狂!”   它怒目圆睁,很是不满他的话。   这可是古海国遗物——法器海心镜!   骸蜃一族依托魇阴神君的法器吸收他的法力而生,按理说是他的亲族。   但魇阴神君消亡已久,而骸蜃一族在魔潮里死得就剩下它一只,它没必要像祖先尊崇魇阴神君。   再说了,区区一缕残魂托生。   它没必要怕他。   蜃精对面前的少年流露出敌意。   少年也不恼,手上的剑刃更加贴近它的脸,甚至有几缕血丝贴着刀刃,从皮肤里渗了出来,他漫不经心地应和:   “是,没错,我猖狂,罪孽难消。”   “不过你的遗言能像样点么?”   蜃精疼得嘶叫。   怎么会有刀刃能割裂幻境,作用到它身上。   “你的这面镜子,是古海国遗物吧?”   少年说:“作为胆敢被刺主人的惩罚——我要割下你一只斧足,不过看在你的祖先曾经诞生在魇阴神君座下忠心耿耿的份上,我给你辩解的机会。”   “为什么攻击麒幽船?说。”   “我、我不过是为了夺回五番印!”蜃精说,“我守护它整整五百年,岂能甘心它被无名小儿夺走?”   “若是被你这残魂夺去也就罢……好痛!”   “原来是这样,那么我们来说说五番印?”少年淡声问:“它是何时遗失的?”   “……莫约是三天前。有人从虚海之宫里盗走了五番印,那人的气味残存在麒幽船上,想我平时放人族入境,想不到人族竟敢觊觎我的东西!”蜃精咬牙切齿地说。   不过他也是想来抢五番印的吧?   没动手脚,海蛟怎么可能无故发狂。   海上的蛟它最清楚了。   它们分明就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会诱使发狂,海上能有什么不该吃的?   少年若有所思,他又笑,“好啦,感谢你为我提供了五番印线索,不过你作为千年蜃精,连一个法器都守不住……是不是太没用了?”   确实是晏琼池在海上投喂了某些能使得水族发狂的饵料。   他原先想着大鱼吃小鱼,饵料的最终效果作用到海蛟身上,令海蛟发狂围攻麒幽船,自己好能趁乱去夺五番印。   没想到五番印被人先手夺去,功亏一篑。   蜃精认出他后还敢以心魔反噬,这等背主之物,不留也罢。   晏琼池又叹气,将刀收回。   黑色雾气从四面八方来了,它们环绕蜃精,像是即将发起进攻的蛇,只等一声令下,马上绞死不知好歹的蜃精。   “晏琼池……”   正当凶残的诛杀要开始时,有少女的声音自神魂深处回响,让晏琼池停住了要处罚背主蜃精的兴致。   他愣了愣,继而好心情叹一口气:   “难得经过如此岁月,你还认得我,算啦。”   “你我再次结印,我要你以骸蜃一族的荣光再次臣服于我,答应么?”   蜃精被这等压迫感压得抬不起头,连忙答应。心里正盘算怎么阳奉阴违,黑气便一股脑钻入它的口中。   蜃精捂住嘴,痛苦地跪倒在地,血红的水自指缝里渗出。它的舌头被一条蛇取代,怀里古海国的镜子也被夺走。   “我得回去了,再不回去,阙儿说不定会哭。”   他收了那面镜子,好似一个怀春的少年要去赴约那样脚步轻快,看也不看痛苦的蜃精一眼。   盈蓝的蜉蝣生物自背景里慢悠悠游过,拖曳着淡蓝的光,像是春风里开出的花。   *   榻上靠着的少年睫毛轻颤。   她正想去探他的气息,指尖才触碰到他的颈间薄薄的皮肤,便被扣住手。   原本气息渐弱的少年睁开眼睛,眼中暗紫浮动像是一时之间杀意未消,或者是下意识对他人未经允许擅自靠近自己的怒气。   但看清楚是鱼阙后,他眨了眨眼,暗紫消退,苍白的面颊爬上一丝丝的红:   “鱼道友这是要做什么?”   两个人就这样对视,鱼阙的头发散乱得很。先前她过于紧张神魂陡然变弱的晏琼池,一直没注意打理。   此刻头发都落在了晏琼池雪白的脖颈处,叫人不禁联想纷纷。   用来阻挡他身上兰息干扰的蜜香在这一刻失效了,鱼阙被暖意冲得面红耳赤。   太、太近了。   在躲避的过程里鱼阙手撑在一侧,才勉强稳住自己不至于整个人摔在他身上。   “……放开我。”   她想收回手,又挣脱不得。   但晏琼池像是没听到似的,将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睡凤眼含着微光看她:   “啊呀,醒来就能看见你,真好啊。”   他换上一副无辜的表情,眼睛四处看看,“难道还是在梦里吗?”   “不是梦,你总算醒来了。”   鱼阙挣脱不得,便由他将手贴在脸上。   少时的晏琼池生病,他都愿意鱼阙将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大概是她的手比常人都要冷些,贴在脸上降温舒服。   他自小就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生病之后望着你的眼神带着可怜,也叫人觉着心软。   鱼阙想起他眉间难以言喻的悲伤,略微别扭地问:   “你做噩梦了吗,梦到了什么?”   他以她的手冷却有些发烫的脸颊后,慢慢坐起来,换向另一边继续贴,被睫毛掩盖的眼睛情绪不明:   “蜃精用梦境偷袭我,让我想起来好多往事。在梦境的我什么也做不到,到最后连你也死啦。我沿着一条很暗的路向前走,走不到尽头,讨厌的人好多,杀不完。”   他病恹恹的眼神对上她,又很快撇向一边,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   鱼阙突然就回忆起那段毫无缘由出现在脑海里的文字。   那是什么?   是晏琼池的结局?   他盈盈动人的眼将不会带着这样狡黠的光,直直的看着你,像是狐狸看着树上的葡萄。桃花落了,他的生命也走到尽头……   “你老实告诉我——”   鱼阙以双手捧住他的脸,低头凑近他,问:“你的神魂,为何破碎至此?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不是都告诉你了吗?”   少年被控制也不恼,顺势将脸贴向她的手心,抬眼看她,眼里带着狐狸一样的狡黠,笑,虎牙尖尖:   “我和鱼道友说的很多话都是真的,只不过看你信不信啦。”   “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晏琼池的手覆在她捧着自己脸颊的手上,语气带着活泼的快乐:   “这倒没有了,鱼道友的救治总是那么及时。”   鱼阙被他捂得发烫,皱眉,“你为什么都不告诉我,你的神魂破碎得比我还严重?”   晏琼池笑了笑,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正面回答。   此前她一心惦记鱼氏,从不在意其他的事情,说别问她就不会再管,今日突然这般逼问,倒叫他受宠若惊了起来。   不过,她知道了,又能如何呢?   见他这样敷衍,鱼阙有些生气。   没由来的,就是觉着心里有火。   竹林雨夜一别,他也受了伤,那么虚弱又疲惫,既然都来到了仙林宫,为何不一起上山去寻求救治?   为何非要撇下她一人非走不可?   神魂会不会就是那时候不及时救治造成的?   ……让她活命去,那他自己呢?   “好啦好啦,我还活着能跑能跳不是?我不想你来掺和,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他倒是不以为意,又小声说道:   “况且要说哪里不对,就是花那么大力气,五番印下落不明,心里不太高兴。”   他仰起脸,睡凤眼微眯:“倒是你,你为了救我,用了什么东西强行突破金丹了么?”   “是。”   “这样啊……先恭喜你吧。”   晏琼池嘴上说着恭喜,但眼里有怀疑的情绪划过,颇为苦口婆心:“鱼道友啊,下次不要乱吃东西,其他人的话也不准听,我好怕你被坏人卷走。”   “难为你才突破金丹就来救我,我现在没事啦,你快些回房运功调息罢?”   “好……这里有汤药,你赶紧喝了。”   晏琼池看了一眼那药,眼里不悦。   “我用古海国的秘术暂且把你的神魂接了起来,不过还是不稳,你吃些药巩固,这段日子别再使用灵力。”鱼阙又继续叮嘱道。   “好。”   “那我先回房了,你有不舒服的可以和我说。”鱼阙收回捧在他脸颊两侧的手,见他如此乖乖,心里的怒气总算消散了几分。   不过方才怒意太盛,她现在才意识到这个举动有多不合适……鱼阙咳了一下,掩饰自己的不自然。   “好,多谢鱼道友。”   晏琼池笑着和她道别,待门关上后。   他视线转向窗外,窗户被鱼阙打开通风,能看见外边晴朗的好天气。   将散落的长发别向耳后,仰脸靠在榻上,少年眼里的温柔褪去,一脸冷漠。   *   鱼阙回到房间关上门。   她低头看手,指尖尚存的余温。   海里有鱼儿跃出海面,“扑腾”一声又落回海里,溅起水花。   ……别胡思乱想。   她闭了闭眼,镇定下来运功打坐,要把金丹处的灼热逼出来。   这四旋悟金丹是没什么问题的,她检查过了,用料正常并无魔气缠绕。   可能是她服用后强行提升境界,没有及时运功打坐调息的缘故?   她服用宝花玉露,聚灵回丹海,逼出身体里的不适,那股热感减弱。不得不说,到达金丹之后,灵力变得磅礴,运转灵力都变得容易了些。   此前的因为神魂而始终突破不了金丹的问题迎刃而解。   按理来说,她应该感到高兴,可是她一想到那日的霁水真人居高临下看到她的眼神,金丹就忍不住发烫。   金丹无故发烫,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鱼阙打算和崔茗细聊一下,看他是否知道金丹发热的内情。   顺便再聊一聊有关神魂的问题。   眼下晏琼池的神魂情况也不好,她得早做准备……实在不行,到达蓬莱之后,她再请教蓬莱洲的大能,寻一个保全之法。   想到此处,鱼阙正要换衣服去找崔茗,门外却传来敲门声。   “谁?”   “是我!师姐!”白珊的声音。   “是白师妹啊,进来吧。”鱼阙把衣服又套上了,“有什么事么?”   昨日在甲板上与晏琼池的对话浮上心头。   为什么不防备白珊?   花叶底下犹有刺,人心难测。   “师姐吃饭了没?我给你带了好吃的!”   白珊提溜一个食盒探个脑袋进来,看见鱼阙颇有精神地站在堂中,眉开眼笑地走进来。   战斗结束后,甲板散落不少恶蛟残躯和鱼。   蛟肉,她不敢吃,但那样漂亮结实的灵鱼不能错过!据说灵鱼炖汤非常鲜美,她立刻逮了两只给鱼阙大补,厨房也好说话,提供做菜的地方给她发挥。   “师姐保卫麒幽船辛苦啦,我专门为你做了好吃的饭来犒劳你哦。”她往外拿热乎乎的菜肴,全是鱼,红烧鱼、烤鱼、鱼汤应有尽有。   鱼阙自然是拒绝的,她现在没什么心情吃东西。   “师姐要是不吃,”白珊星星眼看鱼阙,“那人家的心血就白费了!”   “吃嘛吃嘛,师姐这样辛苦,又花了大力气去照顾晏道友,不吃些好的补补怎么行呢……咱们师姐妹也好久没有坐下来讨论其他事情啦。”   鱼阙挠了挠了眉毛:“师妹,修士不是靠进食来恢复体力的。”   “啊呀,那怎么办?”白珊有些挫败地看了看满桌的鱼肉宴,“我什么忙也帮不上。”   穿越困龙峡突发恶蛟危机时,白珊决定不去掺和神仙打架,老老实实的在房间里躲到风暴平息。   好不容易听得外面,刚探头出来,就听得大反派倒了,她当然也焦急啊,不过好在鱼阙会捞他。   剧情里死了几乎半条船人的涡流之祸就这样含含糊糊的过了……大概真是鱼阙在这条船上的缘故?   不过总算他和鱼阙制造机会促进感情了,这也算完成了任务吧?   感情有进展就行!   帮她如此大忙,当然得犒劳一顿。   “……师妹手艺很好,不吃确实也可惜了。”见她沮丧,鱼阙叹一口气。   师姐妹两个总算又坐在一起好好吃一顿饭。   自从七脉争锋结束,鱼阙匆匆一别,两人没有什么能够说上话的机会。   “师姐好厉害啊,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提升到你这样的高度?”   “师姐,你去到蓬莱洲后,还能跟我们一块行动吗,你单独行动我也不放心你。”   “师姐,你好像对晏道友很上心呐?”   “师姐,你是喜欢晏道友么?”   白珊低头扒饭,嘴里扯了很多不相干的事情,最后漫不经心地问了这么一句。   其实并不,她早就想问了,只有当事人承认这口瓜吃着才甜啊!   来嘛师姐,直面你的心意!   一脸“我有在听你说话”实则心不在焉慢慢咀嚼食物的鱼阙筷子一顿,抬头看她。   *   琚师姐正在和船家讨论为何行进至困龙峡时,麒幽船的动力会无故失效。   当时船员都在紧张维护麒幽船的鱼鳍帆,鱼鳍帆作为船上的核心部件,绝对不能出事,他们自然也有好好监管灵石。   不过船员们没有看见有什么人靠近过灵石,然而它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失去效力。   “确实可疑,还有这无缘无故躁动的恶蛟,”琚师姐已经从船老大那里得知了往日困龙峡的路况。   按理来说,只要按照海图航向小心平稳的行驶,能够平安通过困龙峡不是问题。   可今日如此异常,海下的恶蛟不仅躁动还暴怒,更蹊跷的是,恶蛟的数量如此庞大,应该是所有的恶蛟都聚集在此了。   是为什么能够吸引那么多的恶蛟来围攻麒幽船?   乌宥摸了摸下巴:“是咱们船上有什么能够激怒它们的东西么?不然它们不能追着我们猛啃呢?”   琚师姐也沉思,“看来还得向仙门和蓬莱洲禀报着困龙峡的异常,总得查个水落石出,也不枉道友同门流的血。”   船老大说:“困龙峡里流传着一个传说,说海峡里镇压一个据说是神器的法器,会不会困龙峡暴动跟这个有什么关系?”   “只是要想在蜃精和恶蛟的看守下获取那个法器,估计很难?谁有这个能力呢?”   琚师姐回忆起恶战里中的幻境,“想不到千年蜃精居然能够直接织出攻击人精神的幻境,真是了不得。”   “小师弟怎么样了?”乌宥问。   晏师弟看来是直面了蜃精的幻境,遭到了幻境的攻击,不说别的,识海肯定有受到攻击,不然神魂至于碎成那样么?   “他醒了。多亏仙林宫的鱼道友细心照顾,恢复得不错。”   “是啊,多亏了鱼道友,日久生情又是救命之恩,我看真能成。”另一个同门还惦记着他们的赌约。   琚师姐斜了一眼他,说:“鱼道友人不错,但是奇怪,她不是水灵根么?按理应该投入我们青鸾阙,怎么会拜入仙林宫呢?”   “是啊,”乌宥附和,“草台峰师尊为什么要收一个其他灵根的弟子为徒,虽并不是无有先例,但是……”   “是啊,雪浪道君为何要收这样一个和本门派灵根不相干的弟子,难道鱼道友是双灵根么?”   “不然这样修炼太慢了,不就等于自毁前途?”   一屋子的青鸾阙修士陷入沉思。   【??作者有话说】   晏晏:嗯?阙儿叫我,走了   贴贴手   合理怀疑青鸾阙的这群家伙想把鱼阙抢回去 第39章 【无关风月10】   ◎最后一段路◎   仙林宫, 主殿,议事堂。   “你说的情况属实?”   居于上位的长老的面露骇然。   “弟子说的句句属实。”   堂下有弟子作揖,语气坚定。   “知道了, 下去吧。”几个长老相互对视,眉头紧皱, “我们会尽快通知其他仙门以及揽仙城, 加强对魔洲的搜查,断然叫他们有来无回!”   追萤作揖再拜, 转身出了主峰大殿, 耀眼的日光让她觉着眩目,脚步虚浮。   被强行抽走灵力的她在璀花楼休养了几天才从先前的虚弱状态里清醒过来。   才一清醒, 她下意识就是要将整座酒楼的人控制起来, 盘查有关于私藏魔洲之人的事项。   但店家除了在酒楼里供奉传闻里的极渊之蛇塑像之外,再无可怀疑的地方。   西洲仍然有地方保留着对传说里, 衔着尾巴连接尚未分化祖洲和魔洲的极渊之蛇信仰。   它是传说里横亘天地的祸蛇。   这种偏僻之地往往保留千年前对祸蛇的敬畏信仰不奇怪。   除此之外, 她依稀能记得昏迷前, 黑暗里有绿光现世, 一个朦朦胧胧的影子自黑暗走出。   那人好似还和自己说了什么,记不得了。   他是否也和魔洲有什么牵连?   ……这些尚且不是重点,重要的是赶紧把魔洲堂主现世一事同师尊细说才对。   中洲黑气之乱越发的频繁,光是七脉弟子下山降妖伏魔已经快镇压不住这种猖狂的势头了。   魔洲的人正在有预谋的蚕食中洲。   他们一定是为新任魔尊再次发动魔潮而准备。   同样, 他们不会放过她。   她乃以五百年前以百分之一的魔尊元神滋养的莹蛇幼体。莹蛇的神魂是很好的滋补,魔洲养他们为的是给鏖战中的魔尊提供精纯的补给。   所幸后来魔尊被妖洲妖皇被刺, 元神四散于天下, 她得以自水牢里逃出, 而后遇见师尊雪浪道君……   魔洲不可能群龙无首, 这样躁动, 内部一定是有新的魔尊即位。   他们需要老魔尊的元神融合,为新魔尊的登基铺路,所以派了那么多喽啰四处作恶,四处散播可怕的黑雾,灵兽的血肉也会成为新王的台阶。   不仅如此,他们还要捉回上一代魔尊元神滋养的蛇群作为新魔尊的养分。   在魔洲溃败后侥幸活下来的莹蛇,无论是神魂还是修为道行,都养得很肥。   养肥的猪不该挑个好时间杀了么?   如果真的是这样,他们一定还会对她发动围猎。这群疯子才不管你是谁,只要看上了就全是猎物。   况且,他们手里还有能制服自己的法器。   她绝对不能落入魔洲手里。   追萤着急回到草台峰寻找师尊,向他诉说见闻,可推开雪浪道殿的大门,雪浪道殿冷气森森,全无师尊的气息。   师尊哪里去了?   心下里感觉到不好的追萤又去看命灯,楚落笙的命灯灯光微弱。   想起来黑暗里那应声虫模仿楚洛笙的声音,追萤识海突然出现了一个全身乱糟糟的少年的形象。   他皮肤苍白,站在黑暗里,脚边全是被斩成两半的蜈蚣,溢血嘴唇一开一合。   他在细弱地叫着:   “鱼阙,快跑。”   *   “师姐?”   白珊歪头看鱼阙,圆圆的眼睛一眨一眨,满是好奇地在等她的回答。   鱼阙愣了几秒,接着吃饭。   她只平静地说你别乱想。   这是否认了?   不过此等打蛇随棍上的话题,正好是白珊擅长的领域。   她见鱼阙不愿意继续聊下去,顺势扯到了有关于对爱情的看法上。   诶,既然不愿意聊这个,聊点其他的也可以。   其实她心里觉着鱼阙应该会说修道之人要摒弃俗世感情一心修道的客套话。   毕竟鱼阙在她面前一直是这种态度,含蓄不露情绪。   喂喂,作者,路人角色不是背景板的好吧。   鱼阙只是沉默了一会,开口:“我年幼的时候曾经见过一个妖洲的白鹭精。”   “她被爱人抛弃,魔障了在雪地上跳着舞倒下,奄奄一息时还在诉说着对爱人的忠贞,但是她的悲惨没有唤回爱人的怜悯。”   “……爱上一个人没有错,但是在情爱里的痛苦也不是假的。”   鱼阙吃了一口雪白的鱼肉,十分认真,“爱欲和执念,这些俗世之情你我不必体会,修道路上摒弃了也好。”   呐呐,果然还是鱼阙。   “我明白了,那师姐,白鹭精的结局是……?”   白珊嗯嗯两声,转移话题。   “那白鹭精最后被我娘亲救下,养好病后她成了我的妖母,专门照管我的起居。”   妖母便是世家子弟里的妖修保姆兼老师一类的存在。在鱼氏生活的日子里,比起娘亲,鱼阙跟着妖母生活更多一些。   鱼氏覆灭的夜晚,娘亲打开阴路,嘱托妖母抱着她进入阴路逃跑。   妖母抱着她疾驰在阴路之中。   但不幸遇见钩夫人和同岁的晏琼池。   妖母为她奋斗到了最后。   这么一来,白珊就明白了。   家中长辈的爱情很容易影响下一代女孩对情爱的看法,鱼阙肯定多少受到了白鹭精的影响。   该死,白鹭精到底对鱼阙说了什么?   “我吃好了。”鱼阙堪堪吃了几口,净灵散的负面效果让她没办法吃太多。   “我、我也吃好了!“白珊扒拉碗里的饭,“剩下的我打包回去当夜宵!”   白珊看着鱼阙用法术给她收拾碗筷打包剩菜,心想果然还是问太急了,对付冷漠师姐果然不能操之太急,一步步引导才是。   不过,多少能对鱼阙造成点影响吧?   木鱼还要旁敲侧击,才能知道自己的心意。   她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   *   “晏道友,你现在感觉如何?”   依旧背着他那宽且阔的本命剑、十分严肃且正气凛凛的风化及前来探望他的好友。   穿越困龙峡时,这个骄傲的少年操纵紫白电蛇迎着雷霆万钧而上破开蜃精召唤的雷牢,其英勇程度,不输御冰龙斩破恶蛟包围的晏琼池。   他为了救被冰龙爆射无差别攻击的麒幽船而力竭倒地。   这才是仙门高徒该有的气魄,坚持本心不畏困难于逆流里挺身保护他人。   风化及醒来后,便惦记着好友晏琼池的伤势。   自从七脉争锋结束后,他被急召回北洲,两人没有机会进行交流复盘。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敌不过晏琼池。   就算他拥有中州大陆最顶级的雷灵根和天赋,可对方的老辣程度以及对水的操纵能力,要远胜他很多。   俗话说得好,见贤思齐。   他当然也是一个虚心好学的人。   虽然遗憾自己没有能问鼎七脉争锋一甲,蓬莱仙台的神品法器没有能如愿落在风家囊中。   他还是很愿意和这样一个强者切磋交流。   “多谢风道友关心,我恢复得还不错。”   晏琼池将手里的书放一放,看着面前的好友,笑了笑,“坐么?”   风化及在一旁的椅子坐下来。   两人就事论事地讨论关于困龙峡的异常。   其实没啥好聊的,青鸾阙翻来覆去把这件事都讨论透了,已经写了玉简发往七大仙门和蓬莱洲。   风化及在一旁听完了全程,但他还是想来听听晏琼池的看法。   如果是晏道友,一定给出很好的见解。   毕竟此前修行路上,自己也是听了晏道友的话才悟得许多。   两人客套了会,见没什么可说的了,晏琼池低低地笑了一声,睡凤眼打量他:   “风道友,最近和家族感情还好么?”   风化及是世家的公子,但和家里关系不是很好。除了黎含光,其他人对他其实都不甚了解。   大家单知道他是霜雷剑的主人,是百年难得的天才,很少会有人问关于他的其他事情。   “唔,还好。”   风化及垂下眼帘,明显不想谈及自己的家族。   此番没能夺得一甲,风家受损严重,他受了父亲的好大一通火气。   风家不允许他失败。   作为天才的他,不允许失败。   “我和家里关系也不大好,”   晏琼池也是第一次在别人面前提及自己的私事。   别人艳羡他的姓氏,东洲之晏。   纵横六洲的超级世家,晏氏。   “我有一个哥哥,”他语气淡淡:“我出世不是为了给家族带来荣耀,就算我的天赋远超他,但我仍然不是晏氏的最佳选择。”   “不论是家族还是其他什么,只会是束缚我的东西。风道友受这些东西所累,我在你的雷法里感觉得到,你好像很吃力哦?”   “你的雷法背负的东西太多啦。”   “不必担心,风道友你的未来远不于此,你将会超越你的兄长,父亲也会对你另有期待,你可是……未来的气运之子啊。”   晏琼池婆婆妈妈起来真的像个很好的朋友,也如同黎含光说的那样,在外人面前,他确实只对风化及一个人露出那样亲近的笑容。   “人都要想办法成就更好的自己不是?像风道友这样根骨绝佳的天才,才更要明白这一点。” 竒_書_蛧_W_ω_W_._q_í_δ_U_ω_ǎ_й_g ._℃_c   他循循善诱,声音似乎带着不可抗拒的魔力,在感觉挫败时有这么一个朋友来开解是很不错的事情。   风化及其实同样也很少跟人提及自己的家族。晏琼池是如何得知的,他没来得及深究。   作为风家少主,他当然知道风家私下……也没几个人知道他有早夭的哥哥……父亲把所有的希望都灌注在他身上,这种感觉缠绕得他几乎窒息。   “我明白了。”风化及被他的一番话开解,心里也释然了很多,他说:“有晏道友这样的挚友,真乃我之幸。”   晏琼池又是一番好心劝慰,他似乎很擅长说这些叫人觉得振奋的话,叫人听得振作信服。   正巧有修士来给晏琼池送药,风化及才惊觉自己打扰他实在很久了,站起来朝好友作揖,“那我就先不打扰晏道友,待有日后机会,咱们再一起探讨剑修之奥妙。”   “好。”   目送风化及离去,晏琼池又看了一眼送来的汤药,十分礼貌地向送药的修士道谢,言语里都是感谢之意。   他在人际关系一向做得很好。   小修士脸一红,道一句不客气晏道友好好休息,也退了出去。   “少主,没必要和风化及这小子套近乎到这种程度吧?”   “反正咱们也不是为了获得他的友谊来的。”   环绕在他脖颈处偷听许久的黑蛇总算出声。它不是很能明白,为什么少主总是在这种地方格外的用心。   “错了,我想要风化及的友谊。”   “啊?”   它真是越来越猜不透少主想做什么了。   “想来这样催化的心魔吃起来应该和那些俗物不一样。”他满不在意地解释,又问,“找到新的元神碎片了么?”   “被魔洲那群人捷足先登了……少主,魔洲那群人好像比我们还要努力啊?”黑蛇尾巴打卷,“不知道风家还藏有几片元神碎片。”   “风家的元神来源是哪?”   他们先前在拍卖会上从战岐林手里夺来的盒子里装的其实就是一片魔尊元神。   “……好像是黑市。”黑蛇问:“为什么黑市那群人敢在七脉的眼皮子底下交易魔尊元神,他们真是有够大胆的,这是能随便卖的吗?”   晏琼池笑了笑,只说:“改天会会吧。”   他想了想,又问:   “鱼阙呢?”   黑蛇化形成为煤球,团在他身边,缩了缩脖子,“她现在在和那个看起来很可疑的小医修待在一起。”   怎么什么臭鱼烂虾都喜欢接近鱼阙啊?   黑蛇还想再说点什么,抬眼便见晏琼池的脸色沉了下去。   呜啊,少主的脸色好可怕。   赶紧装死。   *   鱼阙躲到煎药的药房,崔茗为首的几个医修正在讨论给受伤正在恢复的修士们煎药,五六个人围着熬药的小泥炉讨论。   “怎么了鱼道友?”   崔茗在配药,见是鱼阙,还是那样笑着的温和语气,“是修补神魂方面有不理解么?”   修士最忌神魂开裂,修补起来很麻烦。   “不是。”   跳水玄杀的效果不错,晏琼池的神魂情况看起来蛮不错。但他的情况太可疑啦,当然不排除此前他一直用什么奇怪的法器维持。   晏氏爱收集法器,有这种东西应该不奇怪。   “那鱼道友来这里是?”崔茗有些奇怪。   “崔道友宅心仁厚,我来帮忙。”鱼阙虽然想和崔茗多探讨有关于修补神魂的话题,但她打算多接触这人,再考虑要不要深交。   要煎的药很多,鱼阙在草台峰学药毒很好,区区煎药不在话下。   在帮忙煎药过程里,两人顺势聊起了一些关于修炼上的难题。   鱼阙为崔茗解惑,崔茗也提供了药王谷密宗,开解对于跳水玄杀的难处。   药王谷密宗和古海国秘术,似乎有些许相同。   短短两个时辰的交流过后,鱼阙对崔茗这个小医修的感观好了很多。   崔茗这样温和的人,身上并不带恶意,去到哪里都不讨人厌。鱼阙打算再观察他几天便向他请教金丹发热的异样,若是来不及便罢了。   这些事情少叫其他人知道才好。   剪完药后,医修们打扫了煎药房,相互道别。   伴着平静的波涛,鱼阙慢慢走回客房,她消化着崔茗的话,目光瞄到隔壁打开着的门。   犹豫了会,到底还是没忍住走过去。   “晏道友。”   她敲了敲房门示意,隔着屏风和屋内的少年对话,“你感觉如何了,还好吗?”   “啊,鱼道友终于有时间来看我了。”   屋里的少年声音轻快,“我感觉还不错,鱼道友的救治很有效果……不进来坐会么?”   鱼阙依言进屋,站在屏风处看晏琼池。   他还是那个懒散的模样,长发铺散,靠在榻上拿着志怪话本在看。   “师姐——你是喜欢晏道友吗?”   白珊的话凭空冒了出来。   喜欢……晏琼池?   鱼阙一点点婴儿肥的脸上出现可疑薄红,她连忙摇了摇头,忙把心思转移到其他方面。   晏琼池最近好像很喜欢看志怪话本……   他是怎么喜欢上志怪话本的?   在啸月山庄的时候,小小的晏琼池对正经的炼制法器、炼丹、海国秘宗东洲史更感兴趣。   他们每天总是要看大量的书籍,因为啸月山庄远离本家烛玉京,没有丝毫的娱乐可言。   见鱼阙直直看着自己不说话,晏琼池将书合上放在一旁,有些羞赧地开口:“怎么了,为何这样看我?”   “……快到达蓬莱洲了,”鱼阙回神,垂下弯长的睫毛,咬了咬雪地朱果一样的唇,终于说出自己的烦恼:   “不知道为何,我心里隐隐感觉到不安。”   这种感觉使她心跳异常。   为此她不得不吃丹药来平息。   “那可真是奇怪呢。”   晏琼池披了衣服下床,亲自引她在床前的椅子上座下,又给召出绣球花精给她倒甜蜜蜜的花露。   “心里总觉着厌倦,若是这一次再走空呢?”她捏着杯子,看着花露,语气恹恹的,“反正越靠近蓬莱洲,我心里就越发不好。”   “困龙峡那么多年不曾有过异动,只怕这是不好的征兆……”   晏琼池静静地听她说话,一时之间想不出别的话来安慰,想了想,拿出一个卷轴哄她玩。   “想来只是鱼道友太紧张啦,做点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如何?”   他独自在六洲游历这二十年,收罗了不少好玩有趣的小玩意,他觉得鱼阙会喜欢的。   这次摸出来的是一个微缩百态卷轴。   画卷展开的瞬间,画里的一切都立体生动起来,车水马龙,飞鸟走兽,活灵活现。   有虎在山间奔跑,偶见一砍柴樵夫,张口咬住。樵夫的形象突然就变成了一只羊头伥鬼。   在啸月山庄的时光总是痛苦寂寥的,如果那时候有这样的小玩意再好不过了。   鱼阙抬眼看了看晏琼池,怀疑他还把自己当成那个小丫头……不过,确实有点意思。   “这便是为虎作伥。”   晏琼池最近一直在看淘来的志怪话本,对这种典故还是知道的:“被虎吃掉的人要帮老虎骗来别的倒霉蛋才能轮回。”   “害人罪孽深重,要跌入畜牲道,所以是羊头伥鬼的模样。”鱼阙接茬。   “那这个呢?”少年指尖摁在一只粉色的小猪上,小猪噗嗤被压扁,而后出现在鱼阙的鼻尖上,她也也这小猪的突然出现睁圆了眼睛,身体微微后仰。   粉色小猪伸展短短粗粗的四肢,十分可爱。   鱼阙看了看那只小猪,一本正经地解释有关它的典故。   支着腮晏琼池见鱼阙注意力从那该死的蓬莱洲暂时转移,笑了笑,听她讲解:“原来是这样。”   这个样子真的颇有当年一起讨论古籍里的问题的感觉,他其实就是想看她冷着脸一本正经解释的模样,有种认真的可爱。   一点点的婴儿肥的脸上叫人欢喜。   他眼睛正好瞄到一个人骑着马从桥上过去,不小心跌落水中,收起了笑意,用淡淡地语气给她将志怪故事:   “有一个蠹秀才因为嫉妒能力出众的弟弟,把他推入水中淹死了。   “弟弟成了水鬼,但是蠹秀才的人生变得非常顺利,他中举人骑马从高桥过的时候,水鬼把他打下了马,拖进水里淹死,自己附身在秀才身上,取代了他。”   这个故事没听过,鱼阙显然被吸引,眨了眨眼睛,问:“后来呢?”   “道士做法要收他,水鬼却大叫一命偿一命,他不想死但是哥哥偏偏不让他活,所以也要哥哥尝尝他的痛苦。   就算以后阴司报应,要杀便来杀。   水鬼临死前还认为自己没有错,是秀才拿走了他的命,如今他也要把秀才的命留在河底。”   少年沉思了会,问,“鱼道友觉得水鬼有错吗?”   奉行有仇必报的鱼阙当然觉得没什么错。   晏琼池轻轻摇头,长发顺着一侧滑落,语气平淡:   “若是被缚在水底饱受诅咒折磨,只有杀了秀才,自己才能解脱,不过解脱是魂飞魄散的下场,你杀还是不杀?”   鱼阙犹豫了会,又听他说:   “被虎吃的人都要抓一个伥,枉死的灵魂才能解脱,但自己也会万劫不复轮入畜牲道,如果能将推你入水的人拖下来,一起永不超生,这样也算大仇得报,我会杀的。”   虽然他说这话的时候没什么表情,但是鱼阙还是捕捉到了一丝异样。   “是晏琼渊?”她问。   那日晏琼渊到底来做什么,她还没能问出来个究竟,不过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鱼阙回想了记忆里,那个撑着伞徐徐行在雪地里的晏琼渊。   他是那样的挺拔美丽,待人和善。   还记得雪地之上,晏琼渊听见了呼唤渊哥哥的声音,回头看他们那眉眼带笑的模样,真是温和得不得了。   那个时候,晏琼池还是很喜欢哥哥晏琼渊的,他看着他的眼神那么亮。   但是……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当然不是,他只是我宿命的很小一部分。”   晏琼池语气淡淡,“他算不得什么,但凡能杀会死的东西,在我眼里就不是威胁。”   见鱼阙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又笑:“啊呀,不小心露出坏人的模样来了。不说啦,这个给你玩,鱼道友可要天天好心情才是啊。”   他把卷轴塞到鱼阙怀里。   卷轴确实有趣,用来哄小孩再合适不过。   可是鱼阙已经不再是那个小女孩啦。   两个人膝盖抵着膝盖,长发纠缠着长发,气息也缠绕,彼此都香香的,熏得人骨头懒散。   安静地坐在一处,虽各有心思,但气氛并不干涩。   鱼阙有很多想问的,但始终没有办法说出口,一切都像隔着雨雾,堵在心口,这种感觉甚至取代了即将登录蓬莱洲的不安。   于是只得低头捣鼓这副画卷。   晏琼池跟着她一起看画卷百态,只不过更多的是在看鱼阙。   他的眼神盈盈,像是春光里观赏开得正好的花朵,或者是狐狸在偷看将熟未熟的葡萄。   一切又像是回到了啸月山庄,那些阳光照耀的午后……他突然眼神凌厉,像是发现了什么不该出现在她身上的东西,凑近鱼阙。   “鱼道友,你……”   “怎么了?”   兰息逼近,鱼阙脸上又有薄红出现。   她下意识地要躲避,而后听得有人打甲板上经过,他们窃窃私语,惊喜地叫出声:   “蓬莱洲!前面便是蓬莱洲了吧?好漂亮!”   在漩海之上行驶了五天的麒幽船总算到达了它的目的地。   淡金的天幕尽头,远远有霾紫色的山峰显露。   那就是游离中洲之外的第七洲,天人落脚与神祗降下之地——蓬莱洲! 第40章 【无关风月11】   ◎蓬莱洲游历第一天◎   蓬莱洲相较体量庞大幅员辽阔的中洲来说, 用岛来形容更合适。   这里划分为神御六郡,其中天人落脚之地同样也是蓬莱仙宫所在乃是蓬莱洲中央的树国郡。   麒幽船将从最大的港口玄天港靠岸。   船上的修士必须在港口处的镇子上停留两天,蓬莱洲的灵气能够逼出混在修士中的魔修, 保障蓬莱洲的安全。   大概中洲魔气蔓延得确实猖狂,导致蓬莱洲也不得不防魔气入侵。   原本还在玩百态卷轴的鱼阙起身扭头, 火速回房收了行李, 什么暮敲钟什么百态卷轴一股脑全收了,而后怀着复杂激动的心情出门。   猝不及防被撇下的晏琼池已经将衣服穿好, 也散漫地走出客房。   两人便一同站在甲板上看恢宏的玄天港一点点靠近。   港口豢养着大量的呼哨灵鸟, 在麒幽船逐渐接近后跟着风扑棱棱起飞,看起来快活得很。   “鱼道友打算去哪里?”   海风吹拂两人的发丝, 晏琼池在这样的惬意里开口问, “要跟我们一起去树国郡参观蓬莱仙宫吗?”   青鸾阙众人看似是保卫小师弟以及他的神品法器而特地来保驾护航,其实更多的是借故来一场集体出行。   毕竟蓬莱洲可不是什么时候都开放的。   “跟着鳞片的气息去寻那条怪鱼的线索, 走到哪算哪里。”这是鱼阙的打算。   “我觉着鱼道友一个人在蓬莱洲不安全。”   晏琼池摇了摇他的小扇子, “蓬莱洲和中洲的联系不是很密切, 一年间也只有特定的日子开放航道, 难免会有别的意外发生,你一个人能应付得来么?”   “我会小心。”   麒幽船终于靠岸,港口有钟声响起。   黎含光追在风化及身后颇有兴致下船,跟随着小师弟来取神品法器的青鸾阙师兄师姐们也为即将开启的奇妙旅途而感到高兴。   鱼阙跟着晏琼池一同下船, 隔着人流,她远远地看见穿着布衣的崔茗背着笼箱, 同样隔着熙攘的人流看她, 他轻轻对自己笑了下。   崔茗长得很清秀温雅, 跟晏琼池纯粹的带着攻击的漂亮不是一回事, 更像是邻家大哥哥。   他有一种书生的聪明内敛, 或者是仙门里小师兄的努力坚韧,让鱼阙想起晏琼渊。   他们都是温和的哥哥,笑起来叫人觉着亲近。   不过,像晏琼渊可不是什么好事。   晏琼渊最剧迷惑性的也是他那春风一样的笑容,虽然美好,但皮相之下比蛇都恶毒。   出于礼貌,鱼阙隔着人流也对他笑了笑。   这些天的两人探讨了很多有关于神魂的问题,不得不说,崔茗对这方面很有自己的见解,不像是普普通通的外宗医修弟子。   他的水平比仙林宫弟子还高。   只不过,好像在有意遮掩什么。   有关于金丹无故发热的问题,看来是没机会和他探讨一二了。   不知这位崔道友目的地是哪里?   “鱼道友笑起来很好看。”   一旁晏琼池歪头看她,也随着她的目光看见了转身随人流的崔茗,语气幽幽,“为什么和我呆一起,都不愿意对我笑笑呢?”   “我不喜欢没由来的笑容,”鱼阙收了表情,正经地回答道:“笑不过是一种礼节。”   对外人,才需要保持自己的礼节。   “可阙儿笑起来真的好漂亮。”晏琼池嘟囔两句,他这好颜色的脸委屈起来叫人觉得是仙门里好欺负的小师弟,绵绵羊一样好捏。   他想了想,把掌心向上,有冰晶自手心生长,慢慢地长成一栋六层小塔,有花破开小塔,又变成鱼。   鱼儿落在她面前,化为冰晶消散,洒落折射绚烂的彩虹。   这等小把戏其实不足以打动鱼阙,想来晏琼池还把她当成那个躲起来偷偷哭的孤女。   她才不会因为这些小戏法而觉着有趣。但晏琼池一脸认真地想要逗她开心的模样,确实……有点可爱。   见她无动于衷,昳丽的少年想了想,歪头:   “喵?”   鱼阙怔愣两秒,看着他,没忍住,握拳抵住唇,微微侧过脸笑了。   她想起来那个活泼可爱的蛇瞳少年——那应该是晏琼池用术法弄出来的人骸。   起初鱼阙觉着他和晏琼池很不一样。   大概无论是年幼还是少年时,晏琼池多少还是会端着晏氏少主的架子……晏氏子弟多被教育得温润内敛,要求喜怒不形于色。   今天她看见了晏琼池这样跳脱欢快的一面。   小少主学猫叫哄一个女孩玩儿啊,和以前蔫儿坏的他确实不太像,但是和蛇瞳少年的形象重合了。   他将头枕在臂弯里,眼睛和身后的天空一样亮,那样看着她的模样仍然历历在目。   ……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她笑起来的模样让人联想道南洲野地山谷里盛放的白色凌霜花,或者北洲阳光下干净的冰雪,瞳光湛然。   “走吧,别玩了。”   笑够了的鱼阙收敛表情,故作平静。   在她转身下梯子时,好心情的晏琼池看向崔茗的方向,眼中暗紫浮动。   *   青鸾阙的修士们好像对含着梧桐二字的东西抱着无限的喜爱。   他们非要找一家带着“梧桐”或者“鸾”的客栈才肯下榻,用白珊的话来说就是瞎讲究。   不过她也只敢悄悄的在心里诽谤一句。   谁知道这群家伙在想什么,大腿的想法咱敢管吗?咱不敢。   风化及和黎含光的目的地也是蓬莱神宫,蓬莱蜃晶的下落尚且不明。   他们打算跟着青鸾阙众人一起前往树国郡、寻求蓬莱使者的帮着,也能一路打听有关于蜃晶的消息。   而她么?   她的任务只是做个旅行青蛙,跟着玩就是了,麻烦的就是还得时刻防备反派对绵绵羊主角两人下手。   为什么风化及对反派的好感度越来越高了?   令人费解!   大概反派对傻白甜的主角都有一种降维打击的技能加身?   黎含光对蓬莱洲上的一切都深感好奇,到处跑跑看看,活泼得好似一只小鹿。   她从来没见过像蓬莱洲上这样奇怪的植物,摸着像是水晶的触感,而撕开来看,叶肉又是真实的。   白珊也没见过如此之多的紫色植被,两个少女手牵着手到处摸摸看看。   她们的裙摆带着精致的刺绣,开着漂亮的花,在冷调的本土植被里显得热闹精致。   蓬莱洲因有尚紫的传统,所以多栽种紫竹和紫晶木。紫竹蓬勃野蛮生长,层层叠叠积压在一起,风吹来时好似翻腾的紫色海浪。   跟在热闹众人身后的鱼阙站在紫竹林小道,抬头向上看,斑驳细碎的阳光自竹叶缝隙洒落她颊中。   兴许是紫竹林茂密的缘故,阳光并不热。   她回想起,那日在长巷里被边知夜捣鼓出来激怒她的心魔幻境。   铺天盖地的雨和紫竹,鱼氏亲族的亡魂站在黑暗里注视着自己。   他们的悲哀沿着无边夜色来了,那种窒息的感觉几乎要将她淹没。   金丹缓缓发热,耳边有恶鬼的呼号。   他们在低声哭泣,叫她不要忘了仇恨。   鱼阙看着那显露的一点点天幕,突然感觉天旋地转头晕目眩,有什么东西趴在她肩上,低声说着什么。   听不清……听不清。   放置在芥子袋里的那个看不出玄妙的暮敲钟突然发了“铮铮”的响声。   她下意识地摸,却摸到了一手滑腻的血。   “鱼道友?”   温润的少年音适时在一旁响起,将久久注视着紫竹林的鱼阙思绪拉回。   将她魇住的幻境轰然坍塌,鱼阙眨巴眼睛,而后将视线转向面有担忧的晏琼池。   少年白玉昳丽的面容清晰,在紫竹林的背景里看起来如此真实。   “我……怎么了?”   “你似乎是魇住啦,感觉到了吗?”   晏琼池拿着小扇子掩住脸,一双眼睛讳莫如深,声音很低:“这里确实叫人不安呢,弥漫着一种……叫人觉得很不妙的死气。”   “死气?”   鱼阙也察觉到不对。   “这里的色调不对,死气沉沉的,和秘卷里记载跳跃明亮的紫完全不同。”晏琼池解释道,“发现了么?”   她嗯了一声。   晏氏的藏书里确实有对蓬莱洲的描述。   书里形容蓬莱洲尚紫,但喜欢的是紫水晶一样亮闪闪的紫,而不是现在这种……不太对劲的霾紫色。   “你还好吧?”   见她脸色不好,晏琼池引着她在小道一旁的小石亭边上坐下,用小扇子给她扇风,又开始婆婆妈妈地劝:   “不如你还是跟着我们一起好了,大家好有个照应不是?看这个样子,蓬莱洲指定也不干净到哪里去呢。”   “你们打算在蓬莱洲逗留多久?”鱼阙问。   “唔……拿到阴阳镜,大概就……”   “我得留下来,直到找到它的下落。”鱼阙语气坚定,大有撞破南墙也得猛猛冲的叛逆势头。   “我有很强烈的预感,”她说,“我要的答案,就藏在蓬莱洲。”   *   一伙人弯弯绕绕,终于找到了一家名字里含梧桐的小庄子住下。   虽离玄天港远了些,客店老板冷着一张脸和周遭的紫色植物一致,但至少在海边小镇的势力范围内,再说民风不同没什么可说的,于是大家快快乐乐的下榻。   琚师姐迅速分配房间。   除被分远了的乌宥师兄非要住在师姐对门声称这样比较有安全感之外,没有人有异议。   一伙人整理整理,都准备回房歇息。   正打算回去的鱼阙突然被一只手揽住肩膀,而后歪向了一个芳香的怀中。   抬头,是琚师姐那张噙着坏坏笑容的脸。   “鱼道友——”   琚师姐拉长的声音像是女妖在诱惑人。这个语调和追萤太像了,鱼阙一猜准是要带她去干什么,立刻警惕。   “我们晚上打算找个地方喝酒,你来不来啊?”   此前不多的几次碰面,青鸾阙的修士就一直在喝酒,像是一群嗜酒的酒鬼。   “喝酒?”   鱼阙挠了挠眉头,想起在困龙峡里,醉醺醺的琚师姐一手龙皇酒一手拿剑,剑尖直指天穹,数条水龙自她周身冲天而起的壮丽场面。   青鸾阙的修士们爱喝酒和他们的疯癫出了名的。   只是,拉上她干什么?   她是听过他们诽谤仙林宫弟子个个是地里都小青菜,喝不了几杯要倒。   既然知道仙林宫弟子酒量不好,就别拉上她参加了吧?   “对啊对啊,有青鸾阙出产的龙皇酒哦,此等琼浆玉液,别的地不一定能喝上!”琚师姐振臂欢呼,为青鸾阙的龙皇酒欢呼。   鱼阙不太会喝酒,琼浆玉液她受不来,刚想推辞,琚师姐就凑到她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   她那一点点婴儿肥的脸突然就爬上了红。   肉眼可见的,绯红铺开。   看着琚师姐眼神里染上几分不知所措和好奇。   “来不来嘛?”   琚师姐拿出坏姐姐的语气,胳膊捅了捅她。这个动作和追萤如出一辙,合理怀疑天下坏坏的姐姐冒坏水都一个样子。   “……”   “你肯定想知道,小师弟的八卦资料我这里可是一手的哦,把握机会把握机会!”   琚师姐说,捻起灰蓝道袍的一角,“穿好看些,这样好年纪的小师妹怎么天天穿得土里土气的?”   “……好。”   鱼阙犹豫了会,应了。   琚师姐哈哈大笑,又伸手在鱼阙肩上拍拍,说句今夜大堂等你,掉头走了。   见鱼阙看着琚师姐的背影呆立不动,白珊好奇地伸头过来,看了她一眼,语气惊奇:   “师姐,你的脸为什么这样红?”   别不是生病了吧?   “没什么。”   鱼阙故作镇定,“方才……外面太热晒的,我先回房间准备歇息了。”   “哦哦。” 第41章 【无关风月12】   ◎怎么舍得唐突心里的花◎   鱼阙红着一张脸回到房间, 关门的手都带着慌乱,琚师姐那句话在耳边久久回荡。   她用手冰了冰脸,企图平复心情。   啊啊, 脸好烫……   眼下不是想这种事情的时候。   从房里的窗向外望是可以看到小庄的院子,此时正是昏昏沉沉的午后, 阳光洒落紫竹之上, 显得压抑。   四下确认院里无人后,鱼阙关上窗, 给屋里上禁制。   翻出暮敲钟左右看看, 方才她分明听见它发出了响声,可现下, 又一点动静也没有。   这是为何?   鱼阙再摇无果, 研究好一会还是不得要领,于是丢开暮敲钟, 拿出装着那两枚鳞片的法器。   法器缓缓开启, 两枚莹白的鳞片自里头浮现, 像两条缠绕的小鱼。   她想起那日在东洲的鱼氏废墟上见到这两枚鳞片的景象。   一百年的斗转星移, 风霜变幻,昔日辉煌的太行鱼氏本家昼云庄早已野草齐腰,野猫遍地。   那两只负鼠子母盘踞在水牢月夜境里,浑身黑气环绕, 但不知道为什么,被黑气侵蚀尚且能够保持理智。   母鼠作揖求她放过子鼠, 但被污染的灵兽再留不得。鱼阙还是斩杀了它们, 这两片鳞甲便是从中掉落的。   它们落在水牢的水中, 发出粼粼彩光。   鱼阙身为太行鱼氏的少主, 自然知道这鳞片的特性, 只要宿主没有死,鳞片便能够一直散发着绮丽的光芒。   她断定那条怪鱼一定还活着。   不过,它不应该随着鱼氏的覆灭而消亡了么?毕竟拥有龙神血脉的鱼氏子弟死绝了,六洲里谁有这个能力喂养它呢?   如果真的还活着……那又是为什么师尊会预言它在蓬莱洲。   鱼阙暗自思忖,以血滴在鳞甲上,嘴里念着娘亲教她的咒术。   只见她脚下有鱼形纹章伴随风暴升起,吹得屋内帷幔床帐翻飞。   渐渐有墨色的小鱼自风暴里析出,吐着泡泡又分化为无数尾,升上空中,而后朝四面八方散去。   有线索了。   在东洲首次发现鱼鳞时,她不是没有尝试过召唤,结果追踪毫无效果。   原来那东西的下落,是在蓬莱洲么?   心情激动的鱼阙喂更多的血给追踪术,期望它们尽快将好消息传回来。   血化作的小鱼分化,它们欢快地奔腾,要去找寻那只盘踞在月夜境里仰头看月亮孤独的怪鱼。   *   “师姐,你怎么笃定那鱼道友会来啊?我看她不会来。”   给足灵石,梧桐小庄的掌柜答应给他们空出大堂方来开办酒宴,当下是烛火摇曳,照得大堂亮如白昼。   先前七脉争锋云旗峰众人就要给小师弟庆祝,但小师弟这人总是不见首尾,这下来了蓬莱洲,他总不能再乱跑。   他们备了足量的龙皇酒,连下酒菜都准备好了。下酒菜是云旗峰诸位师兄师弟从霜珂峰的灵池里偷偷捞来的野鱼,还有小庄上准备的海产贝类。   如此放浪形骸,黎含光曾经好奇地问过其中一位师姐,师姐笑笑说,当年的仙人蘅澜天尊便不拘小节,也是这般豪放。   仙门传统了属于是。   只不过青鸾阙十一峰只有云旗峰是这样。   其他十峰严格自律,努力修炼。   估计大家都想成为主峰,成为蘅澜天尊镇派宝器的守护。   大家都主动把云旗峰剔除,但晏琼池在七脉争锋里斩获一甲,直接斩开偏见给云旗峰正名。   诸位师兄师姐自然高兴。   “哈哈,师兄你不懂了吧?”   旁的一个女修士往嘴里喂了一口酒,嘿嘿一笑,并未明说。   小姑娘的心思直男怎么猜?   “小师弟呢?”   乌宥左看右看,没看见晏琼池,挠头,“费心思诓鱼阙来不就是为了他?他怎么没来?”   “晏师弟说他有事,不来了。”   “啊?怎么在蓬莱洲人生地不熟也能有事?”乌宥小声吐槽,这跟寿宴上寿星不来大扫兴有什么区别。   几个人拌着嘴说话,   梧桐小庄做好了通宵达旦宴饮的准备。   捣鼓好久追踪术的鱼阙准时出现。   今日换下了她那身灰蓝色的道袍,穿着芥子袋深处里挖出来的白金对襟,下配素白裙装。   她在房里想了半天,给自己梳了在烛玉京时候,妖母常给她梳的披发,还戴了一支凌霜花的簪子——这便是除了玄女绛以外,她最好看的衣服。   白珊也没见过鱼阙这样俗世的打扮,围着她转来转去,直夸好漂亮。   【“对嘛,这才是白月光的标配。”】   她心里对系统夸道。   昨日她死缠烂打系统,终于从系统那里换来了好感表,翻开一看,好嘛,反派对所有人的好感度都在负十至三之间徘徊。   唯独翻到路人【鱼阙】这一栏时,发现反派的好感直飙八十。   初始好感就八十,以后会发生什么,我真是想都不敢想啊。   这不是反派白月光是什么?   看原著剧情里这反派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不得不夸一句隐藏得可真好啊。   当初她还以为反派对女主黎含光有点意思,看来猜错了,攻略男主风化及时顺带给点好脸色女主获取信任罢了。   不过,剧情进展到现在,鱼阙也不见展露她原著里作为反派的一面呐?   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怎么就会草草在原著里下线,难道只是狗作者为反派晏琼池合理黑化乱添的一个角色吗?   “啊呀,鱼道友快来坐。”   琚师姐拍拍身边的空位子,见鱼阙真的好生装扮,脸上美滋滋,转头四处看,问:   “晏师弟呢?”   “他今日不来。”旁边的师妹说。   “啊?难得大家都聚在一起,他又推辞么?真是太不像话了。”   “琚师姐,小师弟他就不爱凑热闹。”   “这是什么话?”琚师姐转头过来安慰鱼阙,“晏师弟他总这样,你别难过。”   冲着琚师姐那几句话来的鱼阙刚疑惑自己为什么要难过,这个坏姐姐又贴近她耳边说:   “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这身打扮不错啊,晏师弟不来,你就当给我看好啦。”   方才那句悄悄话还萦绕耳际:   “——你喜欢晏师弟吧?我告诉你,晏师弟有一个喜欢了很久的青梅,你想知道内情吗?”   这句话给鱼阙整不会了。   晏琼池的青梅……那不就是她?   白珊那句——“师姐,你是喜欢晏道友么?”   也跟着一起捣乱,整得她面红耳赤,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琚师姐见鱼阙的脸上又可疑的带了红,以为她害羞便哈哈大笑。   “好香的酒。”黎含光一闻便知这龙皇酒不错,于是抱着杯子,豪气冲天,“来来来,不醉不归!”   这三人也被邀请加入青鸾阙今夜的酒宴。   黎郡正好盛产蜜酒,黎含光自小跟着家里品酒,什么没喝过?以前不会倒,现在也不会。   鱼阙面前的杯子哗哗满上。   “师姐师姐,我敬你!”白珊朝她举杯。   她犹豫要不要喝,此前她从来没有喝酒的习惯,也不参加他人的酒宴。   万一喝醉了出洋相了怎么办?   但龙皇酒入口淳甘,酒香浓郁,入喉回甘,带着蜜的甜香,有缠住人舌头的魔力。鱼阙一口沦陷。   大家都觉着仙林宫的弟子穿着浅绿的弟子服,好似蔫蔫的小白菜,青鸾阙可没少做欺负仙林宫弟子的事情,比如喝酒。   他们是没想到鱼阙那么能喝。   白珊第一杯龙皇酒下肚,倒了。黎含光两杯,风化及好点,三杯半。三个小朋友齐齐倒在桌子上,唯有鱼阙还清醒着。   酒气上头的琚师姐斜斜架在鱼阙肩上,开始胡言乱语,猛猛爆料:   “晏师弟啊……自十五年前拜入我们云旗峰,当时师尊看中的人选不是他,是一个灵根也不错的家伙。没想到小师弟提剑直接和那人对决,两招便赢了。于是那人被挤到其他峰头,至今对小师弟怀恨在心。”   “青鸾阙的小师姐小师妹就愿意偷看他,也难怪小师弟长得这么漂亮……对了,棋天峰掌门之女姜雨善,一直对晏师弟示好来着。   “那么多女修见他无动于衷都放弃了,唯独姜雨善追着他,就是想要他做道侣,要不是她闭关突破,估计……我觉着你得提防她。”   “小师弟薄情啊,长得越漂亮越薄情不是假的,要是真有一天让他遇见喜欢的女孩子……”   鱼阙捏着杯子,呆呆地听,又跟着点点头。   她这个动作实在是呆得可爱,琚师姐哈哈又笑,“我觉得鱼道友很可爱啊,我就喜欢你这样的。”   听到夸奖,鱼阙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敬你一杯。”   “我、我也敬琚师姐一杯。”   鱼阙举起杯子,一口喝尽。   这杯下去,此前的酒力叠加,终于让她的脑子混沌。她和依然坐着的琚师姐和乌宥对视,而后哈哈地笑,昔日不怎么笑的面容添上醉意的红。   “晏师弟有一个很喜欢的小姑娘。应该是他的青梅,你知道我怎么知道的么?”   “那是好久以前了,在仙门镜前我看见师弟留在镜中的幻象,是他和一个小姑娘的影象,我可不是故意看的,纯属是执念太强,一时抹不干净。”   “不过我还是看到了些许片段,绝对是青梅不错,小朋友在一起耳鬓厮磨,那不是青梅是什么?”   “不知道那个小姑娘现在怎么样,晏师弟应该是放下了罢……嗝,你看他多喜欢你,哈哈哈,你感觉不到,琚师姐我可是看得真真切切。”   喝醉了的鱼阙一句没听进去,看来龙皇酒是真的不能多喝。   月亮自远方的海面升起,微咸的海风裹挟凉意漫灌入大堂,吹得纱幔纷飞。   今夜鱼阙和青鸾阙众人的关系由路人迅速转换为一起喝过酒的酒友。   堂上的青鸾阙众人渐渐都倒下了。   七歪八扭的,有几个尚且知道不行了得回房睡觉。   乌宥和琚师姐一人一边架着鱼阙,要送她回房。这两人做事总是很周全,喝完酒还挨个送酒友回房间睡觉。   不过今天好像醉得有点厉害,龙皇酒后劲上头,两人架着鱼阙走过头,浑然不知。   鱼阙想开门,但有禁制,打不开。   “打、打不开诶?”她呆愣愣地仰脸看琚师姐和乌宥,眼里好像在问怎么办。   *   “少主,那个叫崔茗的崔家子,你打算怎么处置?”   环绕脖颈的黑蛇化为煤球,蹲在屏风的架子上,“他身上有五番印的气息,虽然很淡,可是五番印绝对和他逃不开关系。”   晏琼池换下血迹斑驳的黑衣,没入水中,氤氲的雾气袅袅,长发如藻披散在身后,眉眼沾了水汽也变得湿漉漉。   “他么……”   少年的尾音慵懒,“这人一开始就不怀好意,崔这个姓氏,多少能跟山宗有点联系。”   “想不到蓬莱的山宗,也会惦记五番印。”   煤球盘成一团,“我总感觉他挺奇怪的,他好像有意要靠近鱼阙。”   “是有些刻意了。”   氤氲的水汽里,少年眼神暗紫浮动。   鱼阙和别人交朋友他倒是管不着,不过但凡有不怀好意的人接近,他便不安心。   “要杀了他么?”   它摇了摇尾巴,“不管怎么样,五番印不能落到其他人手里……他看起来不太像能避开恶蛟拿到五番印的人。”   “是不太像。”   少年思索一番,说:“这里受蓬莱使者监管,五番印不见他们不会不管的,等等看吧。”   本来可以直接抢的,还要等等再出手,到底是少主变良善了么?   难道跟身体越来越虚弱有关?   该死的骸蜃蜃精,敢揭少主的疤。   关键居然还没有被惩戒,真是……该死!   想到即将成为同事的蜃精,煤球尾巴摇不动了:“其实少主没必要都亲自出手的,现在您的神魂越来越虚弱,我们又没办法一下子把所有的碎片都找到……要杀谁跟我说就是。”   “人骸的使用期限越来越短,你也很疲惫了吧。”   少年屈指抵在额头上,目光带着几分恹恹:“我的时间不多,在彻底蜕化之前总要玩个尽兴。”   煤球抬起尾巴要擦泪,“少主……”   突然的敲门声打断了它的话。   “芝麻开门!”   是乌宥哐哐砸门。   煤球的菱花眼里闪过一丝不悦,“您这个师兄未免太不敬,要不要我找个机会杀了他。”   乌宥惦记薅它已久,煤球对他积怨已深。   “芝麻开门!”   喝醉了的鱼阙也哐哐砸门。   接着听见三个神经病在门外哈哈大笑。   煤球:……   要不是少主的缘故,它真的会直接杀了他们。   一群神经病,这就是修道之人吗一天到晚全是这个烂样子,怎么还带坏鱼阙……等等,鱼阙怎么会混迹其中?   晏琼池从浴桶中起身,带起水珠滚落,煤球脸一红用尾巴挡住眼。   他用了个术法把头发蒸干,慢条斯理地拿过衣衫穿上,修长洁白的手指把长发拢出。   “药。”   煤球立刻灵活地卷了一个小盒子,殷勤递到晏琼池跟前,打开,盒内药丸诡弥的香气四溢。   少年拣了一颗吃下。   打开门,外面是几个歪歪扭扭的神经病。   也不知道喝了多少。   正要砸门的乌宥扑了个空,琚师姐顺势压在他身上,眼看要摔倒的鱼阙被一只手拦腰接住。   “鱼道友。”   被拦腰抱住的鱼阙抬头,对上晏琼池的眼睛,酒醉恍惚之间以为自己看见了什么神妃仙子。   脸颊尚有水汽蒸出来的潮红,少年昳丽的脸庞多了几分不可言说的楚楚可怜。   “真、真好看。”   鱼阙从来不掩饰她对美貌以及可爱事物的喜欢。   晏琼池笑了笑,闻到她身上的酒味,扫了两眼醉醺醺的师兄师姐:   “喝酒了么?你喝了多少?”   鱼阙木讷着脑子伸出手,在他面前比划了下,这个动作有点傻兮兮的,搁平时她绝对做不出来,“好像有十七杯。”   少年松开揽着她的手,好脾气地说,“下次不要再喝了,龙皇酒是酒,也是毒。”   “什么毒?”   她扶住门框,有些愣,抬眼看着面前少年,此刻平日里雾气重重的眼睛里是懵懂和天真,脸颊红扑扑的,看起来非常好捏。   “寒毒。”   “这样喔。”   晕乎乎的鱼阙止了话头,抓起一缕晏琼池的乌发在手里玩,还学煤球偷偷啃头发那样嚼他的长发,眼睛亮亮。   琚师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手拽起乌宥的领子,打了个酒嗝,她还能保持一两分理智:   “是、是晏师弟啊,那劳……劳烦你把鱼道友送送回房,啊,走了。”   乌宥一头扎进琚师姐怀里。   这个曾经单挑东洲第一法修的高大青年靠在琚师姐肩上,竟然意外地小鸟依人。   两人歪歪扭扭地离开了。   青鸾阙云旗峰弟子们真是一群很世俗不羁的修士。   “晏琼池。”   鱼阙叼着他的头发,突然开口,像是突然清明了一样,叫他的名字。   “怎么了?”   晏琼池低头想问她要手好逼出龙皇酒里的寒毒,不料突然被推回了屋里。   烛火摇曳,暖黄的光自朦胧的纱透出来,带着不可言喻的暧昧。   煤球很上道,将门关合。   鱼阙两只手抵着墙,圆圆的眼睛盯着他。   昏黄灯光下,才沐浴过的少年脸上尚带着被水汽蒸过的潮红,当然也可能是别的原因造成的。   被逼在角落里的晏琼池下意识地避开她的视线,看起来心虚又紧张:   “怎么了……”   “我说——”   鱼阙抓住他的前襟,迫使他弯腰凑近自己。   他如今长得很高了,如果不低头,鱼阙只得仰着脸看他。   像一只呆鹅那样看着他。   “你这二十年到底做什么去了?”   这句话有些凶凶,但是很快又变成哼哼,“二十年杳无音信……杳无音信。”   好似在抱怨,又像懊悔。   懊悔任他把自己留在了原地……看着他自雨幕里离去。   “你的神魂为什么会碎裂成这样?”   “晏琼渊,他找你所为何事?”   “为什么要针对风化及?”   “你喜欢……你的青梅,但青梅是……?”   “是我吗?”   鱼阙唧唧哼哼,跟平日里的冷漠表现完全不同,喝醉了的表情配上她的包子脸,非常地可爱。   晏琼池把脸撇向一边,像是被说中心事,又惊又羞赧。   如果鱼阙清醒,她会为晏氏的小少主,那个从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残暴小少主居然会有比哀伤更……更叫人不可思议的表情震惊。   但她也会为自己逼问晏琼池这种话而更加震惊。   “你喜欢的青梅是我吗,晏琼池?”   “说话!”   醉醺醺的鱼阙打了一个酒嗝,一股脑把这些天的疑惑全部说了出来,语气有点凶凶的。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压根就没清醒全是下意识的呢喃。   自然也就没等到晏琼池的回答。   虽然两人倔驴一样说好不相互干涉彼此,   但真的能做到一点也不在乎么?   做不到。   “你也知道的嘛,无情的刺客不需要跟亲朋好友做过多联系。我们只需要在黑夜里一个又一个收人头就好啦。不联系也是好事情,万一被人顺藤摸瓜摸到你身上怎么办?虽然我……”   “撒谎!”鱼阙喝断他的话。   少年只得委委屈屈止了话头,嘀咕道:   “我那个时候太弱了嘛,无法保证能够时刻保全你……外面那么危险,你要是死了怎么办呢?”   “我若是没用死了便罢,可是阙儿你不能死,你不能受我的累。”   她看着少年殷红的唇,手上用力拽,迫使他低头,在他和自己靠得很近时,一把拍住脸:   “撒谎撒谎撒谎——”   “你撒谎!”   他的脸被她捧着,发丝也在她手里被揉得凌乱,眉眼带着水汽蒸过的潮红,连眉间的那一点鲜红都带着不知所措的窘窘。   看起来更加无辜,更好欺负。   暖意的桂花奶香渐渐靠近,她也逐渐靠近……晏琼池终于脸红,他语气弱弱地:   “我知道错了……快些放了我罢?”   绕是再怎么心机深沉,在鱼阙面前,他只不过是个青涩的少年,带着羞赧。   青涩少年怎么舍得唐突心里洁白的花朵。   春兰秋桂,春花秋月,此刻只能联想到美好的事物,月光浸过少女的眉眼,昙花开在寒蝉凄切的夜晚,缠绵的柳随风摇曳。   她的嘴唇饱满,如同雪地的朱果,带着牢笼一样铺天盖地的桂花奶香……咬着会很柔软。   在两人总算微微低头就能亲吻之际,晏琼池还是伸手捂住她的唇。   鱼阙也顺势一头磕在他的锁骨上。   咔,   她终于断片了。   她的睡颜折在他的脖颈处,安静又乖乖,睫毛根根分明,带着些许湿润,不知道是不是酒气上涌熏的。   直到浅浅的呼吸声趋于平稳,昳丽的少年此刻面带霞红,回过神来赶忙一手揽着她,一边转头去看守在门口的煤球。   煤球脸红红,用尾巴挡着眼睛不敢看。   这、这不是自己该看的。   我什么也没看见。   “……别再让她喝酒了。”   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他倒是第一次见鱼阙喝醉的模样,可爱虽可爱,但被他人觊觎可就麻烦了。   煤球连忙点头。   晏琼池语气严肃,但有强行转移话题的意思:“她的金丹异常,这是为何?”   早在他醒来后,就察觉出她的金丹不太对劲,他透过鱼阙周身流转的灵气,分明看见了有不同寻常的魔气萦绕在身。   “鱼阙好像是吃了某种丹药。她又受过其他意外的伤害,必须温养神魂过后才能突破金丹,这般强行突破,势必会造成不好的后果……”   煤球咳了两声回答道。   “虽然大家都感觉不出来异常,不过我能嗅到她身上不详的气息。”   “丹药是从哪里来的?”晏琼池屈指托住下巴,眉毛微微皱起:“让人快速突破金丹瓶颈的丹药是?”   “四旋悟金丹。”煤球回答。   他看了看怀里睡着了的鱼阙,明白了:“原来是霁水真人的手笔。”   “霁水真人未必会知道您和鱼阙的关系,但她那么恨雪浪道君,只怕……”   煤球也知道那个疯女人是什么德行。   那日它想着跟鱼阙前去拜访她,没想到被鱼阙一个定身符给封印了半柱香。   况且鱼阙回到仙林馆后火急火燎把它扔回青鸾阙,它没来得及去探究霁水真人,当时只觉得她风风火火身上并无不妥……看来还是它失职了。   不过霁水真人应该不知道鱼阙和少主的关系吧?她可能单纯是因为恨雪浪道君要害鱼阙罢了?   可恶啊,破事太多了,居然疏忽对霁水真人那边的监控。   此刻乌云遮月,月光收拢,总算隐去了一些叫人觉得压抑沉闷的紫。   鱼阙不喜欢这种色调,晏琼池也不喜欢。   这种色调总是让人能够联想到不好的东西,总觉得有什么掩盖在这种冷冰冰的紫色里。   必须警觉。   “我知道了。”   关于霁水真人的事情只能等待回中洲再处理了,毕竟鞭长莫及。   晏琼池突然叹一口气,他抱了抱怀里的鱼阙,垂下来的睫毛掩住晦涩的眼神:“我心里总感觉不好。”   拥抱很轻,并无亵渎之意。   他把脸埋在她耳后,蹭了蹭。   倒是更像小孩儿在睡前拥抱他最好的朋友,期待第二天醒来再次遇见。   唯有它能够共享他的美梦。   他将怀里喝醉了的鱼阙送回房,拉上了被子掖被角,给她驱了寒毒,又祝她好梦后离去。   紫竹林里站着一只白色的鸟。   蓬莱洲养着很多呼哨灵鸟,这些玩意在白日是指引海上航船的航标,实质上是豢养的耳目。   它在黑夜里用喙梳毛,而后展开翅膀,飞向无边漆黑的夜里。   一只皮毛蓬松的黑猫自空中拦截了它。   黑猫的獠牙尖利,叼着灵鸟落地炸毛,很快自夜空里消失,只留下两三根白羽,慢悠悠落地。   【??作者有话说】   那个简笔画小猫的表情包:束手就擒吧.jpg就是晏晏和阙儿的写照   束手就擒吧晏琼池! 第42章 【无关风月13】   ◎鱼阙很容易被别人骗走,可要当心◎   玉金山。   山体形状好似一只匍匐的玉蟾, 昂着头在和煦的晨光中折射着温润且绚丽的光泽,如同镀上了玉色的光。   这里是天地一脉的发源地。   天地一脉,则是承天顺地、凛然道法的宗门。虽不在七大仙门之列, 但论资历,天地一脉自祖洲时期就存在, 可算是集七脉之长, 通百家之变。   绵延的山道由青石铺层,古朴蜿蜒, 蔓延整座山体, 青苔丛生。   气质儒雅的男子手臂里是长长的云帚,他长发松松地用一直玉蟾簪子簪起, 身穿青衫披着蝉素纱衣。他迎着山风徐徐踏上山道。   山中的清晨温度有些低, 男子的额发被风吹起,吹得眼尾和双颊有些红。   想来是没有使用护体罡气, 就着晨风这样慢慢的走, 这才使得皮肤冻得微微泛红。   沿着山道走上高不可见的侧峰, 他终于在一处设下结界的山洞前停下脚步。   身后来人, 也是寂静无声。   两人僵持了一会,男子身后的蓝袍女人开口:“竟不知雪浪道君大驾,有失远迎了。”   “鲤香。”男子不必回头便能知道来人是谁:“好久不见。”   “确实好久不见,自你叛逃出玉金山, 也有八百年了吧?”   名为鲤香的蓝袍女子似乎和雪浪道君越碎稚是旧相识,话语里并无尊重:“怎么, 大名鼎鼎的仙林宫雪浪道君, 今日怎么想起来故地重游了?”   雪浪道君并未计较, 只淡淡地说:“本座想看看她, 可以么?”   “谁敢拦奉仙童子雪浪道君, 只不过她愿不愿意给你瞧,我说不准。”   “只求远远地见上一面便好。”   雪浪道君继续前行,脚下的路渐渐覆盖了冰雪,薄雪至厚厚一层的积雪。   山路尽头是一个冰洞,向上望去,森严的冰洞就在眼前,像是一张吞噬生命的大嘴。   鲤香还是跟着他,也不说话,就这么沉默。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只见冰洞里有一玉蟾形状的冰棺,里面静静躺着一个年轻的少女。   “可笑啊,她在这里等了你几百年。”   鲤香面露哀戚:“你身为父亲,竟然如此薄情,到底是化神后期只差一个机缘飞升的雪浪道君。”   她的双眼陡然凌厉:“说吧,你这次来不先拜见老祖,不发文书擅自闯入,到底是为什么?”   越碎稚远远地看着那少女,叹了一口气:“本座此次来是为了霁水。”   “霁水?”鲤香皱眉,“她怎么了?”   “上一辈的恩怨不该蔓延至后辈身上,天地一脉要对这害人的孽障坐视不管么?”   “她若真的怎样,你为何不自己拿了她去?”   鲤香对霁水真人的事迹略有耳闻,毕竟是师姐妹,秉性还是能摸清,不由得嗤笑:“雪浪道君居然连捉拿这样一个小小真人也不敢么?”   “莫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她手里?”   “本座自然不惧她,但……”   雪浪道君止住了话,低低地叹了一口气,“蓬莱事发,必然会牵连诸多势力,本座欠她一个人情,希望由你们将她圈禁,也不至于叫她落得个身败名裂。”   “哈,真是好心肠的雪浪道君。”鲤香问:“蓬莱事发?蓬莱……难道你和一百年前的鱼氏覆灭有什么关系不成?”   “并无。”   越碎稚转身看她,眼里带着不忍:“若是有,她也不必再躺在冰棺里只靠玉金山的灵气续命。”   回头深深看了一眼冰棺里的少女:   “鱼氏已灭,一切是命罢了。”   “带本座去见掌门罢。”   *   清晨的院里有鸟在呼哨。   真是怪了,蓬莱洲似乎大半的鸟都是这个叫声,有些刺耳。   沉浸在梦中的鱼阙醒来。   她拥着被坐在床上,捂着额头怔愣了好一会,传说里宿醉后的头疼并没有出现,并无不适。   回过神来,下床倒水喝。   清润的水入喉,关于昨夜酒醉的片段慢慢自脑海里清晰。   她隐隐约约记起来恍惚里间有兰息拂过面颊,满屋从纱幔后透出来的暖黄光晕。   少年朦胧望着她的眉眼,含着潮红的脸颊……还有琚师姐那句话,鱼阙顿时喝水喝得更猛了。   是梦吗?   怎么突然做了那么多不切实际的梦……喜欢,喜欢这种感情,是真的能在晏琼池身上出现的东西么?   那她呢……你是喜欢晏道友么?   喜欢?   喜欢……?   为何一想到喜欢这个词,心间便热热的?   像仙林宫山道分别前最后一个拥抱时的心境,热热的,好似有什么东西要生出来……   够了!   鱼阙两只手拍在脸上,勒令自己少乱想这些有的没的,现在不是该想这些的时候。   她整理一下心情,脱下那件白金对襟,小心折好收起来。   白金对襟是某年烛玉京魇阴神君颂祝大典上钩夫人让人给她准备的法衣,晏琼池也有对应的黑金法袍。   钩夫人很乐于在外人面前装扮她的两只小怪物,面子工程做得足,毕竟晏氏对魇阴神君颂祝的重视程度,连钩夫人也不得不低头。   法衣在身,本家的人都夸他俩是金童玉女。   也只有在那天,她要和晏琼池手牵手一起行动。   自雨夜奔逃晏氏后,她再没有见过那件法衣,直到她突然发现这套衣服莫名出现在她的芥子袋里。   年幼时候穿的那件放到现在肯定是穿不上了,这套白金对襟款式一样,但正合身。   只不过是参加可去可不去的小酒宴,她大可以不换衣服或者只穿玄女绛。   那到底是为什么,她会选择穿这套白金对襟呢……不对,她想这个做什么?   被人邀请穿得正式些不是很正常的么?   鱼阙重新换上灰蓝色道袍,束起长发,戴上白色抹额,又是那个清冷面容的小修士了。   按蓬莱洲的律令,只要再过一天,没什么异常便可以自行在蓬莱洲的神御六郡行动。   今日无事,还是炼丹罢。   翻出芥子袋里所有的炼制九蟾丹的药材,药材还剩不少,鱼阙于是打算将药都练了,分一半给晏琼池。   他的神魂形势比她还严峻,到时候提两嘴让他注意些……脸突然之间红起来的鱼阙又想起那些朦胧不知真假的片段,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打起退堂鼓,想想还是算了。   做事他自有分寸,不插手就行。   在堂中坐定念咒,眉心有莲花飘出。   莲花托着她的双鱼小丹炉现世。   如此封藏丹炉的方式是师尊教的。   额间蕴藏修士的精气,以额间血画出来的符威力巨大凶暴无比,将法器封在额间取用方便。   不过她必须要以抹额盖住面相,不能随便在眉间封藏法器。   这种封藏丹炉的方式好像来自天地一脉。   师尊年少时还没有拜入言均天尊座下的机缘。他自玉金山的天地一脉起步,慢慢闯出自己的名头后才得到言均天尊的赏识才拜入仙林宫成为奉仙童子。   他早期的很多术法都学自天地一脉。   作为他的嫡传弟子,多少也会受一些影响。   温柔的水托起药材,开始淬炼。   鱼阙自早间一直练到午间,满满当当的药材化为三十六粒九蟾丹。   她平分了这些九蟾丹用盒子装上,打算给晏琼池送去。   但临到晏琼池的房门前,鱼阙脸颊上莫名出现了几分热意,叫她好不自在。   “……晏琼池有一个喜欢了很久的青梅。”   琚师姐的话好死不死地跳出来。   青梅,竹马。   词典里一起长大的男女。   有一种能称得上羞赧的情绪浮上心头。   她此前不会有这种情绪,如今这是怎么了?   鱼阙以手扶额,把敲门的念头收了回来。   她把盒子挂在突起的雕花上,一点点婴儿肥的脸上挂着薄红,正想走,屋内传来少年慵懒的声音:   “是谁在外面?”   “……是我,鱼阙。”   她只得压低声音回答。   “是鱼道友,怎么了?”   屋内有响动,似乎是屋内的人正要起身开门:“要进来坐会么?”   “不必了。”   想到晏琼池含笑时那张蔫儿坏的脸,鱼阙不自觉地提高音调:   “我给你送九蟾丹,跳水玄杀虽然暂时把你的神魂接上了,但是要需寻找其他方法稳固,我想九蟾丹可以派上点用场。”   “……这样啊,如此多谢鱼道友了。”   少年声音里带着柔柔的笑意,落在鱼阙的耳里,带着鱼儿落水扑腾溅落心间的感觉。   “不必客气。”   她说,“你有空取一下罢,我回房了。”   话毕,迅速扭头很不自在的离去。   若要用什么词形容,那大概是“落荒而逃”最合适了。   倚着椅背以手抵额的晏琼池也察觉到她的异常,垂下睫毛,解下脖颈的黑蛇项圈。   “去看看她怎么了。”   小黑蛇化形,慢慢爬至自雕花镂空处,向外探出个脑袋,它看了看鱼阙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看屋内,眼眶挂泪。   *   琚师姐自床上坐起来,看着一旁的睡着乌宥,挠了挠头。   昨天的记忆就到将鱼阙送回房,对于自己怎么到这个份上,那是一点不记得。   她摸出一只水烟枪,咬了一口,吐出烟雾喷在乌宥脸上。   见他不醒,又是一巴掌:“喂,醒醒了。”   乌宥捏着被子,小媳妇似的把脸埋在被子里,眼睛直直看着琚师姐,可怜程度仿佛下一句就是要求一个负责。   “……鱼阙有平安送回房吧?”琚师姐问。   “送回去了。”   “那就行,可惜晏师弟没来喝酒,不然我铁定要把他们两个人捆一起。”琚师姐又咬了一口水烟,淡淡地说:   “姜雨善休想惦记我们云旗峰的小师弟,叫她见鬼去吧,一根头发她都休想得到。”   “晏师弟可得好好把握机会啊,鱼阙看起来就是那种容易被人骗去的小姑娘。”   *   回到房间,脑子一团乱的正打算想事情分散注意力的鱼阙,发现先前去刺探的小鱼回来了。   它们吐着泡泡环绕,形成鱼咬尾。   这是有线索了的意思。   她没什么行李好收的,理了理衣服拿上衔尾剑就往外走。   因为有些别扭,她没从晏琼池门前经过,而是轻手轻脚往另一个出口火速下楼。   “师姐,你去哪里?”   只喝了一杯龙皇酒便宿醉头疼的白珊问厨房要了醒酒汤,坐在堂中慢慢地喝。   头痛炸裂之际,她看见穿上灰蓝色道袍的鱼阙疾步出门,下意识出声叫住她。   这一大早就行色匆匆,要去哪里?   “我得马上出发了。”   鱼阙甚至没有心情停下来跟她打招呼,“你好生跟着风道友和黎道友,多保重罢。”   “欸?”   白珊没反应过来,鱼阙不跟他们一起走吗?   她来蓬莱洲到底是为了啥啊?   不行,可不能让鱼阙跑了。   没有她,谁还能遏制晏琼池的行动啊喂!   白珊连忙丢下醒酒汤追出去,可日光刺眼,而鱼阙已经不知去向。   *   魔气检测达标,离开海边小镇后,鱼阙跟着负责引路的鱼儿直直来到了神御六郡之一的岐山郡。   岐山郡又分六城,靠近玄天港以及海边小镇的是嗤汾城。   蓬莱洲此前隶属古海国。   在晏氏藏书海国密卷里详细描述了曾经的古海国十一岛。   蓬莱洲是其中最大的一个岛,那时它还不是蓬莱洲,它名为蓬莱仙台。   五千年前龙神携亲信水族败落后,经过沧海桑田变换,古海国十一岛的九岛沉没海底,只剩大岛蓬莱仙台浮出。   蓬莱仙台越升越高,于是形成了一个大洲。据说蓬莱洲埋着龙神死后的骸骨,所以它避免了沉没的命运。   至于另一个岛,随着大陆架慢慢抬高,海底的土地露出和最近的东洲连成一片,现在已经成为庞大的东洲的一部分。   这部分连在东洲的东北部,也是太行鱼氏的本家所在之处。   可以说鱼氏就是古海国龙神亲信的遗族。   东洲有浓烈魇阴神君和龙神信仰,而鱼氏不供奉魇阴神君只供奉龙神也正是此缘故。   海国密卷共有四册,晏氏只有几卷可供阅读,再多的信息鱼阙也不知道了。   不过追踪的小鱼将她带往这个嗤汾城,一定是有原因的。   鱼阙站在城下抬头看那巨大的城阙,日头高,显得城阙雄伟。   她低头迈步往城里走,小鱼儿趴在她的肩头冒泡泡指路。   嗤汾城的景象和港口小镇基本一致。到处栽种着紫竹,俗世的民众脸上不见笑容,都行色匆匆,自顾自地在忙自己的事情。   比起人族六洲来说,显得冷清。   偶尔见几个穿着回纹的弟子服的修士自面前走过,带着不可一世的盛气凌人,他们还语气冷漠地让鱼阙走开一些。   估计是她这副打扮确实像不知名山头出来的小道士,带着点穷酸质朴,一看就是乡下人,好欺负。   蓬莱洲上也有本土的宗派,同样隶属世家。不过蓬莱洲实在距离人族六洲太远,宗门之间很少来往,鱼阙对蓬莱洲的宗派不甚了解。   但她没空计较这些,眼下最重要的是跟着线索去找那怪鱼的下落。   从目前的线索可以确定,怪鱼真的被运送到蓬莱洲。   那么是什么人知道鱼氏水牢月夜境关着一条五百年前魔潮被镇压的怪鱼呢?   必然是鱼氏内部亲族才知道的秘密。   找到怪鱼的下落,也就能顺藤摸瓜的知道那个还活着的出卖了鱼氏并害死一千五百三十个亲族的叛徒是谁。   思至此,鱼阙拳头不自觉地握紧,关节泛白。   “鱼道友?”   在她思绪万千时,有人从身后叫住了她,声音含着几分惊讶:   “你怎么在这里呢?”   回头看去,鱼阙看见距离自己不远处的紫竹下,站着依旧穿着粗布弟子服背着笼箱的崔茗。   他似乎也没想到分别后,能再次遇见,于是惊讶过后便友好的朝鱼阙笑了笑。   阳光之下,他的笑容温和。   【??作者有话说】   阙儿捂着脸跑了!   容我小小的走一下剧情   恨透取名 第43章 【蓬莱秘史01】   ◎游历蓬莱第二天◎   “你怎么会在这里?”   待崔茗背着笼箱近到跟前时, 鱼阙问,“不知道崔道友的目的地是哪里。”   “我要去山宗。”   “山宗?”   鱼阙不太了解蓬莱洲上的宗门势力,心里稍稍记下, 但面上并未有什么表示,点头说:“祝你路上平安。”   “那么鱼道友是要去哪里?”   崔茗左右看看没看见有伙伴在她身边, 语气不解:“你一个人么?”   “是的。”鱼阙说, “我一个人。”   崔茗想起来那个倚着船舷仰头看天而后将视线转向自己、傲慢又冷漠的少年,有点疑惑, 先前鱼阙不是跟他玩得挺好吗?   怎么这会子就是一个人了?   “鱼道友的目的地是?”   “目前还不知道。”   她如实回答, 肩上的雾鱼用尾巴拍拍脸颊提示她前方又有线索。   “要结伴同行吗?”   “不用”   “那好,也祝你路上平安。”   崔茗很礼貌地和她道别, 仿佛只是遇见了普通都寒暄, 见她没有同行的意思便又赶路。   两人分别后,鱼阙继续跟着雾鱼向前走。   慢慢接近城中, 人情味才渐渐浓重, 纵横交错的巷子街坊, 摆摊的商贩、游人交织, 寂寥的长街终于喧闹起来了。   而鱼阙跟着雾鱼穿行其中,陷在小巷里出不去了。   她观测半天,并无发现周围哪里不对,定睛看肩上的雾鱼, 发现它异常的在打转,眼睛变得浑浊, 似乎是法力失效。   仔细一思索, 大概是喂的血不够, 要重新施法续上法力才行。   长长的小巷堆积着货品, 有人来往, 鱼阙打算找个无人的地方做法。   沿着小巷走到底,到了零星的居民区,确认四下无人,鱼阙划破指尖。   这些秘术还是不要叫人看见为好。   眼中的黑色纹章慢慢浮现,鱼阙突然听到了有人聊天的声音。   是两个老媪在交谈。   似乎就是普通的两个老朋友聚在一起拉些家长里短,说的话大概是蓬莱洲的方言。   中洲和东洲的方言还有一定的共通之处。东洲的俗世方言软软糯糯,晏琼池倒是会这个,他的嗓音说方言好听得很,像是含着糖在说话。   鱼阙不会说,但入世修行听多至少能够听懂些许。   可蓬莱洲的方言连贯,很不一样。   很干脆,带着古意的美。   正当她想着要不要离开再找一处地方施法,毕竟这奇怪的术法被人看见多有不好,而这两个老媪的对话里出现了“跳水玄杀”一词,让鱼阙愣住。   跳水玄杀,是鱼氏秘术里能够接通神魂的招式的名字。   鱼阙不知道为何鱼氏秘术的招式名字那么奇怪,什么跳水玄杀、秋衣孤裘。   《太九海国秘术》里的招式还好些,海月境,灵宝双鱼瞳倒说得过去。   相比之下仙林宫的技能名字都很有意境,什么落英缤纷、摘叶飞花,叫人一目了然。   因为一瞬间的好奇,鱼阙探头去看那两个坐在摇椅上晒太阳的老媪。   只是两个耳垂很长的老婆婆,穿着粗布衣裳,看起来淳朴得很。   两个老太太似乎是发现鱼阙探出来的半个脑袋,乐呵呵地用方言朝她打招呼。   鱼阙没听懂,眨巴眼睛。   她们这才意识到这个小姑娘可能是外乡人,换了中洲话,问她在那里做什么。   “……路过此地。”鱼阙从角落里出来,在老婆婆面前,她又是个有些局促的小女孩。   “唔哟,小姑娘模样好乖。”   老婆婆夸奖。   “偷偷看做什么啦?”   “我有、有几句话想请教两位老人家。”   “那你说便是了。”   “……跳水玄杀?”   鱼阙清了清嗓子,学着她们的语调念出这四个字,“请问老人家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跳水玄杀?”   老婆婆为她扭捏的发音哈哈一笑,很和蔼,纠正她发音,玄的音调高一些,意思可能是:“什么什么的相接之地。”   “相接之地?”   “哦,这个词更古老一点的意思,指的将什么缝合起来。”另一个老婆婆补上,“是的是的,就是把什么东西补起来。”   “大缝合?”   这么直白朴实无华?   “诶对对对,就是大缝合的意思。”   两个老婆婆就着这个跳水玄杀议论起来。   不过说来说去,都和连接或者缝合有关。   “所以跳水玄杀,是蓬莱洲古语里缝合连接的意思?”鱼阙在激烈的争吵里,只插上了这么一句。   “是啊。”   鱼氏秘术记录的招式技能,居然和蓬莱洲的方言那么像?   鱼阙挠了挠眉毛。   仔细一想,是了,这可是龙神时代传下来的秘术,用古海国的语言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么?   再加上鱼氏本家又是古海国十一岛里的一部分,保留一定的古海国语言是可能的。   倒是她孤陋寡闻了。   她很好奇,其他的招式名,又是怎样的意思……看来这蓬莱洲跟鱼氏确有关系,此前早该想到的。   要是能找到更多记录古海国的文献就好了。   “这里有新鲜的果果,伢女要吃吗?”   “不用了,谢谢老人家。”   话虽如此,两个热心的老婆婆还是给她装了很多紫色的果子,要她在路上吃。   蓬莱洲民众还是很热心的。   辞别两个老婆婆后,鱼阙找了个地方给雾鱼喂血,吃过血后的雾鱼重新振作,继续前进。   *   心里琢磨古海国十一岛和鱼氏关系、心情复杂的鱼阙跟着雾鱼直直地穿过嗤汾城,又从西角离去,沿着一条泥泞的山道前进。   奇怪,目的地不在嗤汾城么?   那就是雾鱼追踪术法出了问题。   这不能怪她学艺不精。   鱼氏覆灭太突然,当年还是小孩儿的鱼阙自然没来得及将娘亲教的秘术学纯熟,总有一些术法总是不得要领。   比如跳水玄杀……啊不,应该是大缝合术,她虽然知道有这么一个招式,但是从来不敢轻易地用,多亏了崔茗那日再船上为她开解,这才领悟多年的疑云。   不过药王谷密宗居然和她鱼氏的招数有共通之处,确实难得。   看来有机会得拜访一下药王谷。   又朝西角山道走了半个时辰,周遭的植被越来越密,山道两边的凡民越来越少,天空依稀能看见御灵而过姿态潇洒的宗门弟子。   不知道蓬莱洲的宗门势力如何。   中洲宗门势力繁多,在此前的入世修行里鱼阙也接触了不少,只不过关于蓬莱洲的势力嘛,她确实没有耳闻,半封闭的蓬莱洲对她来说,实在是……   “多谢道长,要不是道长,我今日就要命丧这不通人性的灵兽嘴下。”   又有一老头嘶哑的声音打断鱼阙思路。   “老人家快止了话,等下会有些疼,请老人家暂且忍一忍。”熟悉的声音,含蓄内敛。   鱼阙循着声音找去,只见在一簇紫色草丛后有一坐一跪两个人。   一个戴着斗笠的老头坐在地上,卷起来的裤腿下是狰狞的伤口,一个穿着麻衣弟子服的青年跪地为他治疗。   盈盈的绿光自他手掌溢出,伤口的皮肉迅速愈合。   “你取这两副药,回家煎药吃,我这术法只能治你的外伤,但受惊的惊悸还得以药调和修养。”   崔茗低眉顺眼,嘴上嘱咐,从一旁的笼箱里取出几包黄纸包着的药材,郑重交予那老人家。   又扶了那老人家起身,妥帖地给他收拾散落一地的物件。   老人家背着行李又是好一番感谢后离去。   “啊呀?鱼道友?”   转头要收拾自己东西的崔茗发现鱼阙,展颜一笑:“你怎么在这里?”   “……路过。”   鱼阙大方地走出来,仍然是不解:“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正在赶路,而后听见有人呼救,过来发现那位老人家受伤,于是停下来为他救治。”   “崔道友走山道赶路?”   赶路不应该选在宽阔平坦的大路么?   “这条路正是通往山宗。”崔茗奇怪道,“鱼道友也要去往山宗?”   “不……”   事实上鱼阙也不知道自己要去那里,眼下身上唯一的线索就是那两片鱼鳞。   这鱼鳞化成的雾鱼能够循着那怪鱼的气息寻找,但具体位置在哪里,什么时候能够找到,她也不大清楚。   但雾鱼要她向前是一定的。   “看起来我们有好长一段路能够同行,一起结伴如何呢?”崔茗收拾地上的草药,他细心地将它们拢好捆扎,一面又同她说话。   “……崔道友为何一直背着这个笼箱?”   有东西放在芥子袋不就好了么?   带着这样一个笼箱,入世修行也不方便。   崔茗腼腆羞涩一笑,“我的芥子袋算不得高阶,装不了太多东西,里面总是装着很多药材,药材用不完但是芥子袋不够用……每次整理都腾出来很多药材,丢掉可惜于是我配成药分发给有需要的人,笼箱装着方便取用。”   药王谷灵草丰盛,他入世修行时常施药给他人,这也是一片赤忱的善意。   “可以一同前行么?”   崔茗背上他的笼箱,问道。   “好。”   *   梧桐小庄。   青鸾阙众人已经规划好了去往树国郡的路线,拿到法器后如何快速返途也计划得明明白白。   这群家伙看起来那么不着调,但是办事确实有效率在的。   蓬莱神宫,据说曾经是龙神的宫殿。   只不过在龙神征战天界败落之后,这里便被天界接管蓬莱洲的使者改成了接待天界的宫殿。   本次七脉争锋神品法器,也来自天界。因为两界连接不便,所以由蓬莱洲代为转接。   蓬莱洲相当于是个中转站。   青鸾阙的师兄师姐们对去往蓬莱神宫的兴致很大,倒是七脉争锋斩获一甲即将抱得神品法器归的小师弟本人好像不大高兴。   此刻他骨头懒散地坐在梧桐小庄的石亭子里,手指挑玩脖颈间的黑蛇项圈,神情恹恹的。   像是丢了东西的小朋友,看起来在生闷气,连昔日里笑起来尖尖的虎牙都带着不高兴。   “晏师弟,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打理好一切的琚师姐见他独自坐在院子里,于是走过来打招呼,可左右看看,不见那个小姑娘:   “鱼阙呢?跑哪里去了?” 奇_书_网 _w_w_w_._q i_s_u_w_a_n_g_._c_c   琚师姐此刻又明白了点什么,问:   “你们两个闹别扭了?”   她对谁的好似自家亲姐姐那样,从来都是有话直说的利爽:   “这可不行啊,晏师弟。”   给你机会你怎么不中用?   “鱼道友有事先行一步,并非是我的缘故。”晏琼池以手支颐,眉眼低垂带着点被爽约或者被抛下的少年人之哀怨,“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我原以为她是跟着你一起来的,跟风化及黎含光关系也亲近,再不济是跟他们来的,结果她真的一个人么?”   琚师姐也没想明白鱼阙来做什么,只得安慰几句小师弟。   眼前的小师弟可跟平日仙门高徒世家子弟的高冷自持不太一样。   果然是……有了情意的少年人么?   啊呀呀,看来是没跑了。   她会心一笑,不巧有人叫她,对晏琼池道一句快些振作以后还有机会见面,便去办事。   琚师姐走后,心情尚且不悦的晏琼池想了想,摘下脖颈上的黑蛇项圈。   那项圈化为一条矫健的小蛇,盘绕在他指尖上,嘶嘶吐信。   黑蛇一看自家少主这副模样,不敢说什么,缩了缩脖子,有些心虚的想:我哪里知道鱼阙前脚刚回房,后脚就溜了,少主你别不是在生我的气吧?   “她现在在哪里?”   “少主,这里是蓬莱洲,我用术法会被发现的。”黑蛇摇头,它也不知道鱼阙往哪里去了。   该死的蓬莱洲启用那么大规模的魔气检测术法,这不是束缚住它的手脚……黑蛇甩了甩尾巴,啊不对,它没有手脚。   “应该在去往山宗的路上。”   晏琼池只能隐约感觉到一缕要散不散的桂花奶香,正是山宗的方向。   怎么好死不死的往山宗去了。   晏琼池在思虑山宗和五番印失落的关系。   “那个崔家子,大概率也是要去山宗的,”黑蛇说有些担心:“他们两个不会遇见吧?”   “大概率会遇见。”晏琼池语气淡淡,“他会放过向鱼阙套话示好的机会么?”   “万一鱼阙真的……啊呀呀,被骗了怎么办?”   “让她见识人性丑恶也不是不行。”   被抛下的少年嘴上这样说,有点赌气的意思:   “和蓬莱洲断联许久,我是不知道现在的情况如何。罢了,小姑娘总要长大的,到时候死伤任她去。”   “确实,咱们不管她了吧。”   黑蛇颇为赞同,它总觉得鱼阙太固执太执拗,冷漠但又不完全冷漠,尚对他人抱着希望,那崔茗看起来这样伪善,能是好人么?   该让这单纯的少女知道知道人心之险恶才是!   “你跟着她。”晏琼池说。   黑蛇的尾巴垂下,有点蔫蔫。   它就知道!   “可是少主,你神魂开裂……”它试图斡旋,总之话里带着抗拒。   “我自有分寸。”   你才没有分寸!   你果然还是担心她的对吧!   黑蛇想起来自己第一次遇见晏琼池的时候。   它作为祸蛇被镇压在东洲诡海底下已经记不清多少年,昔日巨大的身躯慢慢石化,只剩精神游离化形为这副幼蛇模样。   这疯子只靠着一把乾坤尺潜入诡海之路,一路创到封锁它巨大蛇躯的深处,将它抓了出来。   ——以昔日的盟约再次臣服于我,效忠你的主人。   少年的嘴脸是那样狂妄。   堂堂极渊之蛇,凭你说一两句话就能让我做狗么?   虽被困住但它并不是没有转圜之地。   正要死斗,不料他使用三千梦魇令它陷入梦境,使得它受到三千个梦魇的攻击。   三千梦魇的可怕在于这些攻击会实体出现在身上——一如……那个踩着夜之清晖照管人世黑暗的神君。   梦魇攻击杀得它伤痕累累不得不臣服,这可比比那只不入流蜃精的手段更加残忍。   打完后少主郑重许诺会给它想要的杀戮,可谓是一手恶狠狠大棒一手不算甜的糖。   可是这样一个残暴的人……黑蛇想起来他在夜色下低头认真的注视那个睡着的少女,吃掉她的噩梦……咦惹,饶是驴都能被感动了。   可惜鱼阙没醒过来,少主的努力没有被看见。   闷着骚了属于是。   它也不敢说什么,少主开心就好。   共生之后,它能够感觉到少主对鱼阙的情意,它不能理解既然欢喜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不过也是,这等软肋就要好好藏起来,他们要走的路太艰难,难免就被人逮住了软肋要挟。   不过这鱼阙也太迟钝了,少主又这样嘴硬。   嘴硬真是害人,也不知道少主什么时候……它忍不住感慨,为别扭的两人操心。   黑蛇忍不住叹气。   “在想什么?”   晏琼池的声音冷不丁传来。   “没什么,我这就去,”   心虚的黑蛇尾巴甩了甩:“少主保重。”   黑蛇自一旁滑下去,钻入草丛不见了。   晏琼池的目光又从重新投在不远处跟在黎含光身后的风化及身上。   直腰倚在美人靠,像是在欣赏什么宝物,又像是在打量他可靠的朋友,笑了笑。   白珊在堂中吃着饭,一直在暗中观察这大反派在干什么,看到他的表情一惊。   哇咔咔,出现了,反派标准的微笑。   反派此刻在打什么算盘呢?   她记得原著里,黎含光为了那个蓬莱蜃晶,可是花了好一番心思。   怎么拿到来着?   原书里提过为这一颗蓬莱蜃晶,两人前往蓬莱海深处,在悬殊差距之下,风化及以精血祭剑引来天雷才勉强击杀那只盘龙蛇,才得到霁水真人要的东西。   此番历险,也让风化及因祸得福。   由于心脉承受住了天雷贯穿,修为精进,直接突破元婴,到达紫府。   不过除了蓬莱蜃晶,还有其他的几味药材,个个都好刁难人。   再说另一味药雾雾草是生在飘渺幻境里的天材地宝,儒门风家也不过收藏了几棵。风化及传讯回去,向父亲求一棵来,因为七脉争锋失利还敢为他人讨要天材地宝,逃不了吃一番苦头。   不过可惜,千辛万苦过后药材齐全、丹药练好,他们二人急急赶回黎郡,黎含光的母亲还是没等到这颗救命的药,突发恶疾咽了气。   活泼可爱的女主自此消沉好一段时间。   看起来跟反派好像没什么关系,但她不信他没有在其中搞事。   如今鱼阙不知去向,而换了攻略任务的她可谓是骑虎难下。   救命啊,师姐你到底在哪里?   快回来救一个大命!   白珊心里哀嚎。   风化及对向他投来的视线其中的深意一概不知。   跟在身边一起游玩的黎含光实在可爱,摘了花放在手心里给他看,惹得他也染上了笑容。   美玉一样少年望着面前人的眼神含情脉脉。   背负太多的风化及终于能在这里享受唯一的闲暇时光。   *   “不知道崔道友去山宗所谓何事?”   并肩而行的路上,鱼阙先开口问话。   崔茗是腼腆害羞的人,若是没有什么事情值得聊,他便不会先开口。   “我娘亲去世了。她最后的心愿是希望我能够回蓬莱洲寻找外祖,将她死亡的消息告知亲族,再将她的排位安置在外祖母旁边,我是来替她落叶归根的。”   “可你娘亲不是……”   你娘亲不是出身药王谷么?   崔茗微微一笑,“我娘亲是出自药王谷没错,但我外祖家在蓬莱洲,她原先是蓬莱洲人士。”   “她和身为外门弟子的我阿爹相爱,为能够在一起两人私奔逃出蓬莱,逃到了药王谷,重新修习药王谷密宗。”   “原来是这样。”   山道越走越幽深,到后来周遭的景色一变,层层叠叠的紫竹林、紫晶木渐渐的变换,终于得见葱翠碧意,参天巨木交错,树须繁茂。   不见有港口灵鸟尖锐的呼哨,林间藏着的鸟叫落在清冷的山涧,婉转可爱,倒是显得不同了。   在郁郁葱葱之间,鱼阙看见有零星几个石像藏在草丛里,身上挂满了青苔,面目被风雨侵蚀得不可分辨。   但是依稀能看出它们双手合十,一致的朝着一个方向虔诚膜拜。   见鱼阙刚露出那种询问的神色,崔茗便先一步为她解答:“这些乃是祭礼石像。我娘亲跟我说过一些蓬莱洲的习俗和传说。”   “她说若是在蓬莱洲上看见面朝一个地方朝拜的石人,不要觉得惊讶,这是古海国之人修筑的祭礼。石人面向的正是落败龙神的埋骨之地。”   鱼阙想起来在鱼氏本家昼云庄里曾经有很多一样面朝这个方向深沉注视的石人。   竟然是这个缘故么?   它们面向龙神的骸骨所在之地?   那么这个龙神埋骨地也要调查一番。   因为,她记起来,怪鱼时常面朝着这个方向仰望月亮,它的眼睛里孤独得很。   既然师尊说怪鱼在蓬莱洲上,那绝对错不了。而如今这小鱼一直要她追着这个方向去,这个方向又是山宗。   “再走一段路就是山宗啦,鱼道友要去往何处呢?”   “这……还没有决定好。”   “天色不早啦,不如暂且跟我去山宗罢?只要我面见了舅……我娘亲的亲族,他们应该会为我们两个提供住宿的。”   正好想不到理由潜入山宗,不如就跟着去试探一二。   鱼阙点头,说好。   二人一路走,聊些有关于药王谷之事,聊着聊着,又扯到了面前即将到达的山宗。   多亏崔茗的讲解,关于这个宗门她才得以窥探一二。   山宗是蓬莱洲的四大宗之一,实力不输六洲上的宗派,在其中修习的弟子多为土、水灵根,本宗依托巍峨之山建立,宗门领地庞大。   一条小小黑蛇打两人身后不远处的草丛里冒出头,看看鱼阙,又看看崔茗,气得咬了咬叶子。   果然和鱼阙遇上了。   鱼阙怎么好像一点不设防的样子?   哇啊,你为什么会和少主以外的人聊那么高兴啊!   黑蛇愤恨地咬叶子!   “鱼道友,不知道你的鱼是哪个字呢?”崔茗突然好奇地问道。   “多余的余。”鱼阙下意识地说。   “余么?”   崔茗并未觉得哪里不对,语气认真:“出门在外,必须得学会提防一些才是,有时候不能使用自己的真实姓名,以免招来祸由。”   鱼阙是赞同的,若非需要,她是不会随便告诉其他人自己本姓为“鱼”,更多的时候她都以余一字代替。   “那崔道友……”   “崔茗,是我的本名。”   鱼阙为自己揣测崔茗感到羞愧。   崔茗好像确实是个不赖的人。   修士一般出行都以御灵或法器代步,鲜少有人走山道,二人又是初来乍到,不便声张也没有使用御灵。   所以二人走了许久也未见有什么人打山道上走过,就这么慢悠悠各怀心事,走到了一处青石台阶跟前。   “我娘亲说,沿着这青石台阶走上去,就可以到达山宗侧门。”崔茗看着石阶说道。   “侧门?”鱼阙问:“为何我们不走正门?”   崔茗有些不好意思:“山宗依着巍峨之山而建,去正门还要绕好大一圈,我没有御灵……眼下天色不早,我们得快些走了。”   抬头望去,鱼阙能够看见些许山宗的面貌。   高大巍峨,有点类似青鸾阙的飞檐斗拱,浮空廊桥下是倾泄的水柱,只不过两人自偏僻的侧门,只能隐约看见一些未被树林掩盖的部分。   侧门牌廊下,有一个洒扫道童抱着扫把洒扫青石阶,他见了两人有些吃惊,随后换上一副恶狠狠的样子。   “这里是宗门重地,闲杂人等一律回避!”   崔茗朝他作揖,“小道长莫见怪,我们是来投奔山隗掌门的,劳烦请通报一声。”   “山隗掌门之名也是你这种家伙能直呼的?”道童更加不耐烦了,挥舞大扫帚想赶两人:“走开走开,我没空跟你们扯呼。”   “劳烦劳烦,小道长只需要通报一句山槐之子前来投奔山宗就好啦。”   “山槐?”   道童似乎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说过。   上下打量他一番,粗布衣服,背着破烂笼箱,一副落魄的样子,再一看身边的女修,灰蓝道袍,背着破剑,也不像是什么正经宗门出来的。   不过,姓山,应该……   “这位小道友,她是我的朋友,通报时能不能也顺带捎上她?”   “你都还不一定能进山宗的门呢,就惦记着带朋友了么?”   道童收了扫把,还是那个带点不屑的·语气:“我不是主事,我没有权力放你进来,不过你说你是山槐之子,那你们且随我去见教管。他愿意让你们进来,那你们进来就是了。”   “有劳。”崔茗再朝他作揖。   鱼阙也没有什么表示,像是对这种做派司空见惯似的。   两人就这样跟在道童身后,走完三百三十三个台阶,进了侧门。   道童领他们进去竹林里一座建筑里。里头坐着一个正在处理事物的灰衫男子,这便是道童口中所说的教管了。   “你们是谁?”教管头也不抬地问。   “晚辈乃是山槐之子,自中洲药王谷来,希望能够见到外祖一面。”崔茗的礼数周全。   “哦?山槐?”   那教官抬头,脸上甚是惊讶,上下打量他,而后谨慎地问:“你说你是山槐之子,你可有证据?”   崔茗自芥子袋里拿出一块白绢包着的令牌,放在教管的桌子上。   只见那令牌上镌刻着一个古朴的山字,有血红色的光粒环绕其中。   缘咒,证明这物件是真切的血亲之物。   教管骇然,再次认真打量起了面前这个麻衣青年,此前的轻蔑收起来:   “是催山令不错,不过还不能证明什么,我会送你去见宗门的长老,请他们鉴定过再说罢。”   “好。”   教管的目光转向一旁打量自己多时的鱼阙,又问:“你是何人?”   “她、她是我的朋友。”崔茗看起来很紧张。   “朋友?可有身份证明?”教管似乎也不太看得上这般朴素的鱼阙。   “我么?”   鱼阙有一面代表东洲鱼氏的九棱浪花旗,但是想了想,她拿出晏氏的山河流云旗,压在桌子上。   灌注灵力,山河流云旗里的幻象开启,丹青山河凭空升起,流云山岚在其中氤氲,有鹤鸟自林间飞过。   这种世家的旗帜做得都很花里胡哨,七脉的旗帜就只会显示简单的图案。   “你叫什么?”   教管表情变得更加严肃了。   “……晏楼。”鱼阙随口扯了个化名。   “晏氏的人?”教管看了看鱼阙,点点头说:“既然你有这山河流云旗,我也不好为难你,你们两个一同随我来。”   崔茗再怎么埋头苦学,自然也是知道六洲上大名鼎鼎的七脉六族。   他只是很惊讶,鱼阙为什么会有山河流云旗,难道是那位晏道友给的么?   有些局促的手不小心碰到了自己的麻布衣服,这个温和的青年眉眼低垂,有些黯然神伤。   “怎么了?”鱼阙见他神色不太对,关切地问道。   “没什么。”崔茗轻轻叹一口气。   教管起身开门。   门后是好比画中世界的朦胧,教管率先进入,那画中世界好似泛起的涟漪似的,吞没了他的躯体。   两人随着教管一路来到道殿,路上的珍奇草木是鱼阙没见过的稀有美丽,道路两边也有古朴的石人双手合十,朝向龙神骸骨的方向。   道殿修得恢宏,飞檐高挑,以龙纹修饰。   进殿恰好有长老殿的长老在此监管弟子们准备祭典事宜。   蓬莱洲依旧承袭了某些古海国的习俗,祭典较多,也是风俗使然。   鱼阙好奇地扫了一眼这屋内遍布的绳结钟铃法器,其中最大的一个造型和暮敲钟有些相似。   教管简要地说明来意便退下了,向二人介绍这是白长老,告诫不可怠慢后便离去。   “东洲晏氏的人?”白长老先将目光看向鱼阙,迫使她将视线从大钟上收回来。   “是。”   得到回答的白长老请两位小友下座,眼睛看鱼阙,突然笑了一下说道:   “老夫早年和你们晏氏有些来往,不知道晏氏如今是谁在当家,老夫记得是有两个少主的对吧?”   “小少主是水冰天品灵根,这可就难得了。”   他不像是知道二十年前晏氏的雨夜秘闻。   不知道晏氏小少主弑母杀兄出逃,像是叛逆的孩子和家里闹得不愉快,至今关系都未曾缓和。   但他又知道晏琼池是少见的水冰天品灵根,想必是很早之前还和晏氏有着密切的联系,所以清楚。   “是大少主晏琼渊当家。”   鱼阙端坐,老实回答,她心想要是晏琼池在侧,肯定会不甚耐烦讨论此事。   “哦?这孩子根骨不错,不过比起小少主倒是差了点,是处事较为妥帖罢?”   “是的。”   宗门挑选继承人也是如此,不止看灵根天赋,还要考虑其他方面的指标。   鱼阙不太想谈论晏氏的事情,也不想评价晏琼渊和晏琼池,含糊地应和几句。   “不知道你来山宗做什么呢?”   “我跟着……朋友一起前来投奔山宗,想在此借住几日。”   长老看了看一旁插不上话的崔茗,目光闪过几分不悦:“既然是晏氏子弟,老夫会给你安排住所,晏氏的孩子想住多久都可以。”   “我们山宗也有不少出自晏氏的大能在此避世,他们会乐意知道晏氏本家有来人。”   说罢,挥手叫来几个侍女,好生地请鱼阙跟随去往安置的客房。   山宗对东洲晏氏很是尊重。   不知道作为蓬莱洲本土宗门的山宗,会不会保留更多的关于古海国的文献秘卷?   若是有,借来翻阅,好让她了解古海国和鱼氏的关系,她觉得这其中必有内情。   于是她决定在山宗借住一段时间。   至于那些什么晏氏来的宗门大能,随便应付吧,毕竟她在晏氏待了那么多年,多少是知道一些晏氏家族的秘闻。   崔茗被留在屋子里进行更细致的谈话。   鱼阙起身要走时,回头看了看他。   崔茗只是笑笑,友好地说了句那么明天见了。   此时日落,暮色笼罩整座依山而建的山宗,凉爽的夏夜伴随着蝉鸣蛙声,平添几分趣味。   跟着侍女们穿过长长的浮空阁下楼,小鱼在鱼阙的肩上打转,而后原地消失。   原地消失?   果然有古怪。   鱼阙的眉头瞬间皱起。   【??作者有话说】   耶耶耶,九千四舍五入就是一万!   要赶隔壁小涯和阿满所以键盘起火 第44章 【蓬莱秘史02】   ◎游历蓬莱第三天◎   “你在麒幽船上拜见过海玄长老?”   待鱼阙走后, 白长老目光变得严肃。   他站起来,看着面前眉眼清润和记忆里那个笑吟吟的小姑娘山槐有几分相似的崔茗。   冲着这份相似的眉眼和相似的气息,几乎是不需要怀疑便能确定他其实就是山家一脉失落在外的掌门千金之子。   既然和她如此相像, 那山宗其他几个长老没理由认不出来。正好和他同一条船归来的海玄长老肯定是邀他见过面了的。   “是。”崔茗也不掩饰。   “怨不得你身上会有‘它’的气息,那必然是那时候沾染的。”   白长老摸了摸胡子:“困龙峡一事我听说了。困龙峡虽然有蜃精恶蛟把守, 这么多年麒幽船行驶于海上都没有出事……想必其他修士也察觉到不对了吧?”   “困龙峡一事实在是蹊跷, 船上有随七脉争锋一甲而来的修士,青鸾阙修士很好的解决了此危机, 他们已经将此事借呼哨灵鸟报于蓬莱神宫, 至于别的,我想他们应该没有发现。”   白长老闻言点点头, “呼哨灵鸟么?那就是不打紧了。也罢, 你身上的气息得洗去,别叫人抓住了错处。”   他使了个术法, 穿堂之风吹过崔茗衣摆, 带走他身上的不该有的气息, 而后离去。   “多谢长老。”   两人眼中出现深意。   崔茗在麒幽船上受到指引, 拜见过山宗一位敛息易容的长老。客房内有术法身上不该有的气味,大抵是那时候沾染的。   “对了,你这一同前行的好友,果真名为晏楼?”白长老问, “居然是晏氏的人,晏氏子弟来我山宗不知所为何事。”   “……是。”崔茗说, “晏道友独自一人游历, 我和她在旅途中结识, 见她往山宗这个方向来, 天色又晚, 女修一人在外,再说山宗附近没有歇脚之处,于是想着能不能投奔舅舅外祖给一个歇脚的去处。”   “原来如此,你品行倒是仁厚,不错。”白长老脸色染上忧愁:   “那些晏氏来的长老们肯定愿意见这位晏道友,不知道又要生出什么事端来。”   “山宗也有晏氏的势力么?”   崔茗又想起那个冷漠傲慢的少年,轻声说了句:“娘亲有好多事情没有告诉我。”   “不过都是在此避世的丧家之犬。”   白长老似乎对山宗里避世的晏氏之人颇有微词,鱼阙离去后谈论起晏氏没有那么热络,语气变得不齿:   “总之他们很得掌门器重就是了,拜在山宗的弟子,有一半人愿意学他们的旁门歪道。”   “山宗传承的术法迟早会被这些外来术法污染,到时候其他同样传承古海国术法的几个宗派怎样看我们?”   古海国的术法并没有完全随着龙神陨落九岛下沉消散,还是保留了一部分在蓬莱洲。   “山隗掌门现下去拜访友人,你暂且在宗门安置,待掌门回来再做打算罢。”白长老一番扼腕叹息过后,交代安置崔茗。   “你便住在笺花苑,这也是你娘亲幼时所住,我会让人打扫一番,待掌门回来再做安排。”   崔茗起身再拜,随着侍女出门。   他看了看天边的深蓝,细微地叹了一口气,掸衣角离去。   *   因为崔茗以及山河流云旗的缘故,鱼阙得以在山宗下榻。   太顺利了,完全不需要再自己找借口。   穿着回纹衣衫的傀儡侍女得了长老的指令,客客气气的将她引入了客房斛解阁,又给她准备了干净的衣物和些许解饥的糕点。   待侍女离开后,鱼阙又打算启用法阵召唤追踪的小鱼,却不见有反应。   这山宗肯定是知道关于怪鱼的事情。   至少,当初那条怪鱼是在此处停留过,不然雾鱼不会引着来此处。   雾鱼乃是鳞甲上的气息和她的血形成的追踪术,会一直追着宿主的气息寻找下去。   她倚在窗边向外看。   从客房斛解阁看出去,能见山宗主峰巍峨,灯笼一样的浮空岛灯火葳蕤,时不时有弟子御剑而过,带起银色的光芒如同流星划过。   至此为止,山宗给她的感觉并无不对,没有隐约的魔气,没有肃杀之意,宁静祥和,风中隐约有海浪的声音。   山宗里海边很远了,也许是她幻想出来的海浪,月夜境里的它不也是一直在倾听海浪吗?   那条怪鱼到底是什么?   它身形细长,吻部也很长,眼睛大而怪异,有四对肉爪,身上的鳞片莹白,在月光下折射着五彩的光——像是一条很长的鱼,又好似发育严重不良的龙族幼崽。   是龙?   可师尊说它是鱼氏镇压了五百年的魔潮余孽。   鱼阙只知道它被鱼氏镇压了五百年。   娘亲说必须是鱼氏子弟才能镇压得了它,但是又不说真正原因。   她在水牢月夜境里见过的这条怪鱼,每一次见它,它都是仰头望着某一个方向。   像是极力回忆故土,又像是……在倾听海潮。   要找到叛徒,就必须知道那条鱼的下落。   叛徒为什么要带着这怪鱼逃跑?   山宗是蓬莱洲四大宗门之一,那么藏书阁里会有保存下来的书籍,也许能够找到一点有关于怪鱼的记载,如果它真的是某种不知名的海灵兽。   是了,她得弄清楚这玩意到底是什么。   从沉思里回神,鱼阙的视线落在院里一株阔叶绿植上,有一只蔫蔫的小黑蛇躲在叶子底下,此刻正眼巴巴地望着她。   小蛇漂亮,让她一瞬间想起来晏琼池雪白脖颈上环着的黑蛇的项圈,还有左手上的尾戒。   尾戒冰凉,但他的手温暖,拂过脸颊带着浮动暧昧的兰息……咳。   她连句再会都来不及对他说,便急急忙忙地跑了,总归是轻率了些。   脸带潮红的少年羞赧地将脸转过去一侧,不敢看她的片段又闪过脑海……鱼阙再次不自觉地咳了两下,才使了个术法,把小蛇由院中送到自己跟前。   因为修习草台峰毒修的缘故,又学的是五毒之一的蛇毒,她对蛇很有好感。   况且在东洲观念里来说,蛇是水族,与水灵根修士做灵兽也算契合。   在东洲的偏僻小地方,蛇一般是和魇阴神君的形象一同出现的。   小蛇似乎是受了点伤,鱼阙把小黑蛇捞回来,关上窗,使了术法救治它。   救治完毕后小蛇恢复体力,生龙活虎,于是鱼阙打算将它放生,不料这小蛇一下子盘上她的手腕,不愿意走了。   “……不走?”   小蛇点点头。   “我缺一只灵兽,那你愿意跟着我修炼么?”见它颇通人性,鱼阙想了想,认真地问。   中洲豢养灵兽作战的修士也不少,不过那诡秘的黑气蔓延得实在是猖狂,只吞噬灵兽的血肉,豢养着灵兽的修士才渐渐不放灵兽出来作战了。   小蛇又点点头,它也很认真。   就是要跟着鱼阙。   “那好,虽然你灵气不足,但只要潜心修炼,昔日也能提升品阶,成为高阶灵兽。”   这小黑蛇实在是漂亮。   细密的鳞甲如同细小的黑曜石薄片排列,稍微一动就是斑斓的彩光,菱形蛇头,瞳孔带绿,蛇躯匀称品相极好,正是鱼阙喜欢的外形。   “先给你取个名字。”   好名字也是培养修士和灵兽必不可分的契机,鱼阙向来是取名苦手,她思来想去,试探地问:   “叫,四四,如何?”   四四?   极渊之蛇精神化身的小黑蛇无力吐槽。   这不就是少主给它取的名字?   怎么你们取的名字都那么奇怪?   拜托了,我好歹是连接魔洲与人世的祸蛇,你叫我夜烬、夜冥、玄冥诸如此流的名字,也总好过“四四”吧?   四四,这真的不是人族小女孩随便给路边野猫取的小花名么?   察觉到小蛇又开始蔫蔫的鱼阙意识到它可能是饿了,于是埋头翻芥子袋给小黑蛇找吃的。   因为方向感不好,地精的祭品必不可少,所以芥子袋里存储了不少的食物。   但拿出来的不论是生肉熟肉小蛇全部摇头,表示自己不爱吃。   鱼阙犯难,挨打时都不曾皱起的眉毛此刻打结,难道灵蛇不爱吃肉?   不爱吃肉那便是灵果了。   翻找灵果时,翻出来那两个老婆婆给的紫色果子。这莲蓬外形的紫色果子带着清甜的芬芳,很好闻,她伸到问小蛇面前问它吃不吃。   小蛇再一次摇头,而后松开她的手腕,爬上桌子,将脸埋入侍女送来让她解饥的糕点大口吞噬。   爱吃糕点?   怎么和晏琼池的那只肥肥的黑猫煤球的爱好一致?   她是没见过爱吃面食和甜点的猫与蛇。   但是面前的小蛇确实吃得很欢快,小尾巴甩起来了。鱼阙支着腮看它,想起自己很久以前喂养过一只瘦骨嶙峋的小猫。   那只黑色小猫突然出现在啸月山庄的后院,似乎失去了母亲,一直大声地叫,直至引来了她的注意。   天寒地冻的,失去大猫的小猫实在可怜,她脱下衣服包了它偷偷带回去。   钩夫人只让他们吸食净灵散和辟谷丹,啸月山庄又都是傀儡在侍奉照管他们,被晏琼池施御魂术活过来的妖母不需要进食,因此想弄到食物很困难。   小小的晏琼池从钩夫人那里受训回来,发现了饿得喵喵叫的小猫和手足无措的她。   生来没有同理心的晏琼池注视她怀里弱小的猫。他完全没有耐心照管一只饿得喵喵叫的猫儿,当时她也很担心晏琼池会不会对它下手。   可他只是问,阙儿你很喜欢它吗?   虽然对动物不曾有过怜悯之心,但他还是跟着她一起计划该如何处置这只小小的黑猫。   他们将它藏在山庄最不引人注意的仓库里。   用衣服堆了一个小小的窝,给它准备了水碗还有术法燃烧的火盆。   取名:四四。   这个名儿是鱼阙想的。   她想了好半天,没想出能够饱含爱意的名字,于是以它有四条腿取名。   两个毫无娱乐项目的小朋友便偷偷地以掠过天空的飞鸟和沿着墙角逃窜的老鼠喂养这只可怜的猫儿。   尽管已经很小心了,但偷偷养了半月后还是被傀儡侍女发现并且报信钩夫人。   鹤衔着纸人落地,穿黑色衣袍给人巨大压迫感的钩夫人凭空出现。   钩夫人一脸嫌恶地命人将它抱走,还将她扼着脖子提起来,摁在墙上,声音尖锐地训诫她的行为。   养猫,该死!   试图培养晏琼池的怜悯,有罪!   让晏氏的少主用术法抓鸟,恶劣!   总之就是该死——该死!   恶鬼一样的黑色煞气缠着她的脖子,封闭她的气门就只留一线生机叫她拼命挣扎,拼命吸气。   好在钩夫人到底没有在她面前杀死那只小猫,不然她可能真的会忍不住对钩夫人发起攻击,然后脖子会被折断的吧?   后续便是晏琼池将她从发疯的母亲手里救下来,锦衣玉带的随她离去,衣衫破烂的回来。   回来时,他怀里是那只死去的可怜小猫。   小小的晏琼池双手捧着那只猫递到她面前,还是那副丝毫不见悲伤的模样。   他笑笑说:“我今日吃了三十九粒催魂散,才从母亲那里将它带回来,阙儿,你高兴吗?”   衣衫破烂,都是他承受不住催魂散发作时候的神魂被抽离的痛苦自己抓破的,嫩得能掐出水的小脸上也全是抓痕。   昔日里只能承受十枚催魂散的晏琼池,那日生生吞了三十九枚……他只说,猫回来了,你不高兴么,阙儿。   你不高兴么,阙儿?   ……高兴什么啊。   在小猫死之前,鱼阙确实有点憎恶晏琼池。   在自己最悲伤最痛苦的时候,他和钩夫人出现在阴路。小小晏琼池的脖子上拴着红绳铜钱,像是钩夫人手里的狗。   遇见了他们,深渊和苦痛便一口咬在了她的生命里,她没理由不讨厌晏琼池,没理由不讨厌晏氏。   这个长得很漂亮的怪小孩只会笑,没有同理心,不知羞耻。   他是晏氏的天才小少主,这些对他来说没有意义,眼泪也没有意义,所以他不哭。   这样的孩子生来就是怪物。   钩夫人不会爱他。   不过无所谓,他和兄长晏琼渊乃家主原配的孩子,是真真的亲兄弟,只不过……只不过那时对谎言信以为真,他们都没有选择的余地。   晏琼池又很喜欢看妖母抱她的样子。   他说阙儿在妖母怀里好软好小一团,这便是母亲抱着孩子的模样啊……因为觉得母亲抱着孩子叫人感动,所以才会在妖母在阴路的挤压里死去后,才会用御魂术将妖母的魂魄塞回去的么?   有一年啸月山庄大雪,晏琼池雪中抚琴给她听,妖母说,小少主的琴音很孤独。   ……唔,晏琼池也会感到孤独吗?   鱼阙小小地怀念了一下过去,而后拿起莲蓬一样的紫色果子,咬了一口,果肉柔软,汁水香甜。   再次被冠名四四的小蛇边吃糕点边吐槽,而后听得身后扑通一声。   扭头,便看见鱼阙摔倒在地。   一个咬了两口的紫色灵果滚落一旁。   黑蛇:???   *   紫色果子是蓬莱洲有名的莲蓬雾魇,只产自蓬莱洲西部的紫雾林里,是西部特产,受欢迎的原因是能够提供一个很好的睡眠和美梦。   不过由于蓬莱洲本土居民长期以莲蓬雾魇为食,催眠的作用对他们已经很小了。   但对于初次品尝的人来说,威力巨大。   鱼阙只一口便昏迷不醒,差点吓坏了小蛇四四,幸亏检查过后,发现她只是睡着了。   于是利用它仅剩的一点法力将鱼阙托起来,安置在床上,并且拉好被子。   蓬莱洲有蓬莱神宫的灵力全覆盖监管,但凡它不悠着点被捕捉到,那确实有点麻烦。   毕竟它可是有名的祸蛇……蓬莱神宫怎么可能会不防备着,真是恨不得有点苗头就给掐灭了,被他们镇压了那么久,要不是遇见少主……   少主嘱咐过它要悄悄地潜伏,悄悄地获取信任,悄悄地跟着……好吧,少主什么也没说。   总之当个保镖就对了。   小蛇吐了吐信子,看着鱼阙熟睡的脸庞,爬到窗外,看了一眼窗外的夜景,钻了出去。   而骤然昏迷的鱼阙再次又出现在花海里。   还是熟悉的蓝色绣球花,绿树茵茵,和煦的春风吹动她的衣摆。   鱼阙不需要太华丽的梦境,她抱着膝盖蹲在花丛里,能看着花就觉得很好了。   一只黑色的小猫自记忆深处跑来。   它被养得很肥满,不需要四处寻找食物,也不需要大声呼叫母亲寻求庇护。   它蹲在鱼阙面前,仰起头,蹭了蹭她。   像是在感谢她当年的保护,也像是在告诉她,它现在过得很好,不必再愧疚。   *   一夜好梦的鱼阙照例在卯时醒来。   只不过蓬莱洲和中洲的时辰不大一样,她起来时天已经很亮堂了,天光穿透了半掩不掩的纱帘。   地上那颗咬了一口的果仍然在地上,见识到此果威力的鱼阙想了想,还是把这颗果子拾起来扔掉。   还是不要吃了……   小蛇很乖,自己扯了一片叶子盖在身上睡觉,似乎累坏了。   确认一切无碍后,按照惯例,她在房中打坐修炼。这便是她自律的早课。   不过催动灵力时,金丹还是稍有发热。   为何,为何会这样?   早课在一个时辰后进修完毕,鱼阙打算去找崔茗。   毕竟昨日分开后他被留在了长老殿,不知道他有没有顺利通过长老的询问。   再者,稍微地请教他有关于金丹发热一事。   她早就想问崔茗,但是又有犹豫。   现下看来,崔茗确实是个仁德的人,浅浅地讨论一番也不是不行。   正穿衣服时,突然有人敲门。   “晏道友。”   有侍女喊她,声音毫无起伏,想必是昨日的傀儡人。   “什么事?”   “太和真人要见你。”   “太和真人?找我所为何事?”   穿好衣服草草束发的鱼阙打开门,见门外是穿着公正整齐的傀儡侍女,她低眉顺眼,手执一杆灯笼。   白天打灯笼?   “太和真人出身晏氏,来到山宗传授术法已有百年,想同道友叙一叙同乡之谊。”   “……晏氏?”   鱼阙挠了挠眉,她是没想到自己来到晏氏的消失那么快在山宗传开,不过这……白长老口中的避世的大能,会是何人?   “是的,还请晏道友速速虽我前去太和峰。”   晏氏多有道法大能出世,修习成功后,自然会出晏立派,广开宗门,这也是为什么晏氏如此繁盛的缘故。   本家被这些分化出去的宗门如同众星拱月一般,在六洲遍地开花,源源不断地为本家烛玉京提供新生的活力。   傀儡侍女开启了山之门,在一片微弱星辰里,海浪和海鸟托着两人一同前进,这时候那盏灯笼就派上了大用场。   穿越了幽幽地黑暗,鱼阙落地在一座名为太和殿的道殿面前。   这是一座极具东洲风格的道殿,三层塔状小楼结构,飞檐高挑,雕梁画栋,绘着东洲三千年的传说,彩云霞光缠绕。   这充满烛玉京风情的建筑,鱼阙一眼就能确定太和真人是晏氏人没错了。   “晏道友,请。”   侍女收回灯笼,请她入殿。   鱼阙怀着复杂的心情走进太和殿。   太和殿内部的装饰也是烛玉京风格,惯用直线做背景,再配以崎岖枝干打破,宁静且雅致。   从偏殿上二楼,在雅庭里,鱼阙见到了一个模样出尘的女子。   她裹着素净白衣,白衣开着粼粼的流云,长发一丝不苟地绾着,以素银簪子装饰。   不见多余的打扮,但周身骨子是修道之人的坚韧,受了岁月洗礼的沉淀才有这等不凡气质。   雅庭中只点了雪松冷香,提神不刺鼻。   像是雪中深埋的松针散发的好闻幽香。   “小友来了,请坐。”这位太和真人语气温和,当真是在和小辈聊天的语气。   待鱼阙落座之后,她又问:   “你的姓名,小字,家中父母可在?”   借着在晏氏当养女的八十年光阴,鱼阙对晏氏目前的情况尚有了解,随便扯了谎敷衍。   不料这位太和真人是真的有在听。   一连抓住了她话里的很多漏洞。   但修士对这些事情的观念很淡,离乡拜入仙门修炼多年记不太清楚也正常。   傀儡侍女为两人送茶,在弥漫的茶香里,两人浅浅地展开了一番关于东洲的问答。   “本座俗世名讳为静休,正是东洲晏氏人。”   太和真人拿起茶盏,抿了一口,说。   晏静休?   鱼阙听过这个名字。   作为六族之首的晏氏对宝器极其狂热,甚至有专门收罗天材地宝的组织晏龙庭。   对于能买来的,他们出手一向慷慨,不能买来的或者是由妖兽看守的,就得使用武力解决……不过晏龙庭的职能并不单单是为了抢天材地宝,他们同时也是晏氏的亲卫。   负责训练晏龙庭的庭主,要求修为境界至少要到大乘,足够的聪明理智,才能培养出来理智的疯子。   而第二代晏龙庭庭主晏静休,据说为人专横残暴,为晏龙庭培养了很多厉害的剑修法修。   但不知为何后来被她教习出来的弟子追杀,失去下落到至今。   那个被一手教习出来的弟子追杀的晏龙庭庭主,正是叫晏静休。   看着面前温和出尘的太和真人,鱼阙觉着正是印证了那句人不可貌相的话。   “生得这般好颜色,为何要把命格遮起来?”   晏静休平静地喝茶,目光落在鱼阙额头上的白色抹额:“摘下来叫本座看看。”   娘亲说过,无论如何都不能在有修为的人面前摘下抹额,鱼阙推辞了几句,便罢休了。   “你不是晏氏子弟。”晏静休从观察鱼阙的眼神得出结论,“那么来谈谈你是谁吧?”   鱼阙没说话。   到底是晏龙庭庭主,足够了解晏氏教出来的孩子应该是什么样子。   她眼里没有疯狂没有阴狠甚至连算计都不带,很好辨认。   “不愿意回答吗?”   晏静休的目光穿越了鱼阙,落在她背上背着的衔尾剑上:“这是晏氏工艺打造出来的剑。”   “……是。”   衔尾剑被强制出鞘,寒光闪闪。   红色的煞气分化成两股托着它,落在晏静休面前。   她细细地打量这把剑,眼神好似穿越漫长的时光,又回到了繁华强盛的烛玉京。   灯火阑珊的烛玉京。   “是翡明老爷子的手笔,难得。”   衔尾剑因为超负荷的使用,剑身不似从前光洁流畅,有些地方残破得像老妪的牙齿。   晏静休还是一眼能看出来这是晏氏铸剑谷奔水谷第一铸剑大师的手笔,可见她确实很熟悉了解烛玉京。   “材料还是使用的古海国秘铁,藏有秘铁的世家可唯独鱼氏,”她轻笑,而后将视线转向鱼阙,说:“你是太行鱼氏的孩子么?”   这个眼神带着看透一切的了然。   “不。”鱼阙当即否认,并且逐渐起了提防。   此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她是鱼氏之人?   她们分明就没见过。   “不必否认,你确实就是鱼氏的孩子。”晏静休将茶盏搁置在一旁,“本座见过鱼氏的家主鱼斗雪,你和她很像。”   “况且晏氏落星堂里供奉着什么本座还是了解的。鱼氏曾经为和晏氏结盟约,四块古海国秘铁赠了一块给晏氏,你觉着这块秘铁是给谁的?”   晏静休作为庭主,对落星堂里的珍宝还是颇为了解的,这秘铁就是她亲手接管,放在落星堂第四百五十六扇门后。   “不知道……”鱼阙对晏龙庭抢来的宝物下落一概不知,甚至不知道鱼氏曾经给过一块秘铁晏氏,她一直以为秘铁只有三块。   为什么要给他们如此珍贵的秘铁?   “你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鱼阙摇摇头。   晏静休笑了笑,说,“这是两家意在结为姻亲的证物,本座记得,晏氏给太行鱼氏的回礼,好像是……能够给那个东西续灵力的——古海国矿石,所有我们收集到的海国矿,都送给了鱼氏。”   “姻亲?”鱼阙奇怪地问:“是谁呢?”   她此前为何从来没有听过这件事?   “海国矿,又是什么?”   “你觉得会是谁?”   晏静休意味深长地看她一样,而后将衔尾剑归还,语气淡淡:“差不多两百年前的往事了,也许是本座糊涂,记不清了。”   “至于海国矿嘛……你鱼氏里有一个法阵,驱动它必须使用大量的海国矿。这些矿石,可会引来不详的火炎。”   ——不详之火孕育的神魂。   霁水真人那句阴恻恻的话跳出脑海。   这句话她此前一直没揣摩明白,不详之火又是什么?她的神魂为何会是不详之火孕育的?   娘亲说她自小身体不好,一直放在法器里温养,温养六十年才得以出世,只在娘亲身边跟了十年,鱼氏覆灭。   妖母抱着她从阴路逃跑,遇见钩夫人和晏琼池,被捉回晏氏……事发突然,很多事她都来不及了解,时常一头雾水。   霁水真人曾对她道出:“不详之火孕育的神魂”这句话。   结合晏静休的这番话,是否在表示,曾经鱼氏有一个法阵,需要大量海国矿来驱动,引来火炎孕育什么东西。   孕育的是什么?   她六十岁之前,一直待在法器里温养,娘亲说她体质不好,这也就是为何长到七十岁,她仍没有完全掌握鱼氏秘术的原因。   实际上鱼氏覆灭前,她只有十年的修炼时间,而秘术纷繁庞杂,没有完全深入掌握……是了,这和她活人死相的命格,会不会也有些许联系?   她的面相……活人死相,便是人活着而面相是早该夭亡的状态,天地不管,被有心人看出并且杀死抽出精元,那人也不会受到天道惩罚。   因而娘亲一直告诉她,要带着这个法器,这条白色的抹额……鱼阙摸了摸额头上的白色布条,睫毛垂下。   晏静休一直在观察面前这个少女的神情,但是面上并未有表情,她只淡淡地叹气,“大概是这样的,本座也记不得了,太久远了。”   鱼阙摩挲着剑柄刻着“给阙儿”三个字的暗处凹痕,脑子里乱糟糟的,许多信息杂糅一团。   “你来蓬莱洲是为什么?”   家常话结束,晏静休转入正题,“来找东西?”   纠结之中的鱼阙点头,抬眼看晏静休,她圆圆的眼睛此刻迷乱成一团了,眉头微皱,看起来很无辜。   “本座若是你,就不会来蓬莱洲。”晏静休淡淡地说:“趁还没有人注意到,本座劝你速速离去罢。”   “为何?”   “不为何。”她说,“你留着你这条命好好活着不好么?为什么要一直问,你知道了真相又能如何?”   鱼阙看她。   晏静休一定知道点什么。   “本座什么也不知道,你不需要将希望灌注在本座身上。”晏静休说,“到此为止吧,既然你不是晏氏子弟,本座也没必要非得拉你出泥沼。”   见晏静休不愿再谈,识时务的鱼阙起身朝她作揖,道了一句多谢太和真人提点。   能了解到这些,也算是收获了。   如果那条怪鱼真的在蓬莱洲,那么她一定能……一定能找到线索的。   两人又叙一番东洲的现状,知道她无心再谈的晏静休便让鱼阙退下。   在鱼阙起身前,又给了她块玉牌。   只说是山宗规矩太多,有了它不必束手束脚。   鱼阙出了太和殿,觉得天光刺眼,头脑恍惚,呼吸好几口新鲜空气后,才逐渐恢复过来。   她此刻的心情很奇怪。   像是追寻已久的谜团终于要揭开谜底的一角,渐渐接近真相,又害怕真的知道。   鱼氏、晏氏,法阵……不详之火。   *   崔茗顺利的通过了山宗的认亲。   他确实是老掌门山鬼外逃的女儿山槐之子不错,不过因为崔茗父亲身为一个外门弟子竟敢大胆引诱山宗掌门千金私奔,不受现任掌门,也就是舅舅山隗的待见。   崔茗这会要去先词祭拜山宗三十三代掌门,再请娘亲的牌位回山家私宅。   他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没有机会和鱼阙见面,而她的心思也不在他身上。   毕竟和崔茗只是点头之交,山宗的藏书阁更能激起鱼阙的兴趣。   才从晏静休那里得到线索,她要做的是平复心情和迅速理清思路,而后将它们整理好。   山宗的藏书阁外门弟子借阅都要等特定时日,何况是她这个连外门弟子都不是的客人。   所幸晏静休给的腰牌解决了这个问题,使她得以自由进出藏书阁。   山宗的藏书阁为轮塔状,共有六层之高,垂着铜铃,塔顶以琉璃瓦铺就,远看时整座塔闪闪发光,近到跟前有叫人忍不住夸赞它的规模之大。   “这里的书你要看便看,一至四楼都可以随便翻阅,但是唯有六楼,你不要上去,五楼的台阶最好踩也别踩。”   负责看管藏书阁的侍书者见鱼阙手里有太和真人的令牌,原本不耐烦的嘴脸变得肃然起敬,还特地多加嘱咐。   “多谢道友。”   得了进入藏书阁的许可,鱼阙转身上楼。   一至四楼的书都是寻常的秘籍剑诀丹方,其中夹杂着些许可能有用的古海国观录。   鱼阙尽力去搜寻,但这些书里,有一大部分和她曾经看过的书是重合的,没什么太大的价值。   唯一有用的,是她尚且不知道的关于蓬莱洲保留的古海国习俗,那些关于龙神的信仰。   这些只言片语,能不能拼出一个有关于古海国遗物的下落,或者是别的什么信息。   *   鱼阙趴在桌子上,手边是借阅来的古籍。   一摞一摞的堆积,要将她整个人淹没。   她边看边记录,但凡是自己不知道都全部要记录,古海国、龙神埋骨之地的传说,以及蓬莱洲上保留的关于古海国的一切。   更多的还是关于鱼氏那些奇奇怪怪的遗物,那些不知名的法阵,古海国矿石的作用。   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会招来觊觎?   鱼阙翻阅了很多很多的书籍,甚至借了书回客房看。   在木系灵根仙门的仙林宫草台峰上学习跟自己灵根毫不相干的术法的时候,她也是这样努力。   一连几个时辰都沉浸在古海国往事的鱼阙进入忘我地一个状态,原本就灰蒙蒙不见太阳的天空渐渐的积云,天光变暗,忽然下雨了。   夏季的雨水非常充沛,落在屋顶落在青石路落在阔叶芭蕉上,沙沙啦啦作响,这样的天气实在是叫人忍不住昏昏欲睡,   水珠沿着屋檐织成纱一样的雨幕。   蓬莱洲的雨下得很大,一点不似中洲淅淅沥沥,倒像是龙的怒吼。   被雨声拉回思绪,总算停下来的鱼阙觉着有些累了,想小憩,就这样趴伏在桌子上,闭眼。   被关起来的小蛇吐着信子探出脑袋,看了看伏在桌子上毫无动静的鱼阙,小尾巴有点焦急地甩了甩。   三秒过后它径直落地,化为玄衣蛇瞳的少年,还是那样熟悉的眉眼,懒洋洋却平和的神态。   他坐在少女身旁,支着腮安静地看着她,又拿起鱼阙用灵力复刻誊抄整理的本子看了看,轻轻笑了一下,虎牙尖尖。   卷着水汽凉意的风穿堂而来,吹动垂落的纱幔,吹动他鎏金竹叶纹的衣角。   在这样淅淅沥沥的雨幕和翻飞的纱幔里,少年的身影时隐时现,天光浮动。   浅浅睡了一会的鱼阙嗅到了熟悉的兰息,她猛然睁眼,面前却不见梦里少年郎,倒是小蛇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出来。   在她面前的桌子上盘成一团,身上还盖着树叶。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蓬莱秘史03】   ◎晦涩不明的心意◎   鱼阙不眠不休的奋斗了三日, 零零碎碎拼出的成果如下:   在祖洲时代,龙神不知何缘由带领着海国的亲信征战天人。   海国十一岛上的宗门和漩海之下的水族妖修驾着乌云遮天蔽日,海水狂暴如凶猛之蛇扭曲而起, 支撑碎裂的天幕。   双方交战。   被天人镇压的龙神陨落在蓬莱洲。   龙族耗尽所有新生代力量,况且作为忤逆天人意志的惩罚, 他们很长时间里再也没有幼崽诞生。   随着最后一条黑龙死亡, 至此龙族的荣光随着龙神一同湮灭。   灵脉分化,祖洲分裂造成大陆震动, 海国十一岛沉没九个, 龙神的故乡瑚枝洲也沉没了,埋着龙神骸骨的蓬莱仙台浮出水面。   反应最快的鱼氏先祖携带着大量的海国遗物盘踞在昼云岛上, 作为最后拥有龙族血脉的旁支, 他们带着秘密供奉龙神到覆灭前夕。   以上和她此前了解秘史大差不差,但是, 鱼阙注意到了一条:   古海国后裔和人族六洲来往甚少, 而蓬莱洲不愿意被占据蓬莱神宫的天人使者管辖, 毕竟龙神是被天人打落镇压的。   “何困我耶?何困我主耶?”   “使龙血以为饵, 复我万年之荣,龙主活则瑚枝洲归复,大兴我海国。”   古海国未曾陨落时,有各种流派的施法蓬勃发展。   曾经有一心想恢复海国荣光的人, 试图用失落的禁术复活那早就湮灭的龙族。   成功了么?   鱼阙不知道,毕竟零零碎碎拼起来的线索里, 满书都是古海国对天人的恨, 成没成功看不出来。   不过倒是奇怪了, 作为神御之地的蓬莱洲, 居然对蓬莱神宫如此排斥?   还有这异想天开复活龙族的术法……不会就是那条怪鱼吧?   她突然被这个想法惊了一下。   是啊, 那条细长的怪鱼,肉爪,长着奇怪的角,模样像是个畸形的龙族幼崽……那它为什么会出现在鱼氏的月夜境里。   鱼氏作为古海国的后裔……不会她的家族也有掺和进这个疯狂的计划里吧?   “镇压了五百年的魔潮余孽。”   ——师尊的留给她的话。   五百年,那说明这条怪鱼是出现在五百年前的魔洲之乱里,难道和魔洲有什么关系?   是了,先前得到的情报,都说鱼氏覆灭与魔洲有关系的,一定是有叛徒将怪鱼一事泄露……魔洲的人不是想要怪鱼,那便是想要这能复活怪鱼的术法!   是失传的腾蛟御海之术?   鱼阙看着乱糟糟的笔记,半片猪肉似的倒在床上,抱着被子滚了滚,圆圆的眼睛里满是困惑。   还得找到更多的资料才是……今日她在房中远远向看那浮空岛上的藏书阁望去,郁郁葱葱的树木掩去五楼以下的塔身。   美轮美奂的六层塔顶闪闪发光,好似诱人的藏着珍宝的秘境。   塔顶六楼不允许弟子擅自进入,但从来越要禁止的地方就越可能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给猫一个毛球告诉它不要碰,你能相信它不会将毛球打下桌么?   同理对倔驴鱼阙也是一样的。   她一定要潜入六层,说不定那里会有更多的线索,更多的关于古海国流传下来的术法记载,这样才能找到关于他人为什么会觊觎鱼氏的理由。   鱼阙拿定主意坐起来,翻身下床摸她的笔记。   她得到藏书阁周围仔细观察地形再做下一步的计划。   *   轮塔藏经阁和她下榻的斛解阁有一段距离,就算是她不想多与人照面选择走小路,也要经过好长一段铺满青苔的石阶。   这几天一直在下雨,水汽颇重。   鱼阙出门时仍然是细雨微微。   鱼淋湿衣服不好受,芥子袋里只有长长的垂纱斗笠,她只得戴上出门。   山宗依山而建,石阶顺势而修,缓步其间听鸟儿婉转,叽啾可爱。   这里的植被不似外面那霾紫一片的紫竹紫晶木,叫人舒服。   慢慢行至山腰处时,听到有人在说话:   “你知道这几天宗门里来了个侯门子吗?”   “侯门子?那是什么。”   “就是后门子,走后门的家伙!你怎么连这个也不知晓?”   “哦?什么走后门的家伙,说来听听?”   “就是自称是那淫奔出去的山槐之子回归宗门,这样一来,掌门会同意他成为内门弟子的吧?毕竟是血亲。”   “我们外门弟子那么拼命,却争不过一个侯门子!想来入内资格要被挤掉一个名额了。”   “想来也是,中洲那边可不太平,这会子想到蓬莱洲避世来了。真当我们这里是什么人都能来的地方?”   “我山宗弟子无不是经过拼搏才能近到内门,配享宗门的便利,他一个蓬莱洲外的弟子凭什么说来就来?”   “他娘亲居然蠢钝于此,随着一个外门弟子私奔,这不就是被无耻之人骗了?如今他还有脸面敢回来。”   “听说还来了一个晏氏子弟……咱们好多长老、真人,不就是东洲来的么?”   “那也不算什么,就算是七脉子弟我们也不需要放在眼里,只管说我们的事就可以了,毕竟他们不是……”   这些小声议论里外都充斥着歧视和鄙夷。   世故人心如此。   一向不甚在意这些的鱼阙打算无视,行至一处开阔,听见一人远远地喊她,回头看去,发现是崔茗。   虽然得到了山宗的接纳,但他还是只着朴素衣裳,一副腼腆羞涩的模样,此刻打着伞快步近前,衣裳被水汽濡湿。   “崔道友?”   沉浸在研究古海国密卷的鱼阙想起来自己确实是有几日没有见过他,没思考过崔茗可能会在山宗遭遇什么,或者说她完全忘了他的存在。   “余……额,我还是叫你晏道友罢?”   “四下里无人叫我余道友就行。”   “你这是要去哪里?”   崔茗想给她撑伞,但鱼阙头戴垂纱斗笠,从头遮至膝下,好像也不需要遮雨,有些窘窘地挠挠头。   “轮塔藏书阁。”   “正好了,我也要去。”崔茗笑,小心地又问:“不知道余道友去藏书阁要看翻阅什么呢?”   一个宗门的藏书阁可以说得上是整个宗门的精髓所在,基本会藏有秘史、法诀、杂术、工书四类。   秘史便是古今往来的正史野史的集合;法诀便是法术和秘籍,涵揽丹药毒医体剑等各种修炼方式;杂术则是不入流的各种小技能的集合,可能是偏门术法,也包含音律艺术;而工书则记录多种工具的用法,吸取了俗世匠人的经验,提供多种思路造福人世。   “对蓬莱洲的风土人情有些兴趣罢了。”鱼阙不动声色地问:“崔道友你打算看些什么呢?”   “自然是看山宗的医修密卷。”   崔茗眼中有微光闪动,语气戴着希冀:   “现下中洲魔气四起,谁也不保准以后会发生什么……身为医修,我得未雨绸缪,尽早准备。”   “我想为苍生尽力,想多修习救病之术。”   他又有些不好意思道:“说来也不怕你笑话,我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够将所学的救病之术融合开发领悟出新的境界,而后开宗立派。”   开宗立派?   如若真能在药王谷、栖闻宗和山宗三派的医修里寻出自己的一番天地,不是没有可能。   鱼阙点点头,她对努力向上的人一向有好感,出声鼓励道:“相信你最后会得偿所愿的,崔道友。”   “多谢。”自觉说了大话的崔茗脸有些红红。   眼看还有一小段路就到达轮塔,衣摆上绣着暗色回纹弟子服的山宗弟子拦住了两人的去路。   “诶,二位道友且留步。”   说话的是一个下垂眼、面容勉强清秀的高个子修士。   他踱步自人群里走出来,尾音故意拉长。   鱼阙一看面前此人,前呼后拥,嘴脸得意,便知道他肯定是来挑事的。   此时出头没有意义,且听听他们想干什么。鱼阙不动声色,倒是崔茗规规矩矩地向他们问好,而后不解:   “道友何故拦住我等去路?”   “听闻宗门里来了两个洲外修士,特地来见识。二位道友也知道,我蓬莱洲因地势和神御缘故甚少和六洲来往,这一来二去的,倒叫两洲修士平白少了许多历练的机会,怪可惜的。”   山宗弟子向来在蓬莱洲蛮横,这次也看不惯这两个洲外来的修士。   高个子修士颇为盛气凌人,傲慢得很:“不知二位道友可否与我们切磋一二,也叫我等知道六洲术法的妙义,有差距对比才有修炼方向不是?”   两人看着他们都没说话。   这些家伙修为不算太高,但也有结丹金丹境界,看装束也不是普通的弟子,行为却不够沉稳。   想必是才进入内门不久尚且急躁,容易被人鼓吹煽动为出头鸟的内门弟子。   “怎么?道友不愿意?”   见两人都不说话,那高个子修士似乎有些恼,出言挑衅:“难道洲外弟子,连应邀切磋都不敢么?”   两人还是没啥表示。   此人的视线更多的还是放在身侧的崔茗身上,鱼阙明白,他们不是冲自己来的。   大约还是像今天在山腰那处听到的那般,有意排挤崔茗。   可崔茗出身药王谷和栖闻宗,专攻医修,哪里又是他们的对手?   “果然是侯门子,只会借助血亲的便利登顶,连应邀都不敢,看来也不过如此。”旁边有人嗤嗤笑,落入两人耳里,像是攒动的蝇。   “不过是一只下身发亮的萤火虫,只靠着和掌门的血亲关系进来罢了,为何不应战,连剑也拿不动?”   “哈哈哈……萤火虫。”   身后那些弟子也跟着笑。   萤火虫形容靠女人获得名利发光发亮的男子,是一句蓬莱洲的俗语。   东洲有类似的用法,想必娘亲是蓬莱洲人的崔茗也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萤火虫比侯门子还要恶毒,将崔茗说得是一脸羞愤,他正想出声反驳,被剑拦住。   鱼阙用衔尾剑横在崔茗身前,衔尾剑出鞘一寸,剑身寒光闪闪。   “我等不过是在贵宗稍做停留,不日后便自行离开,井水不犯河水,道友用不着把话说得那么难听。”鱼阙语气淡淡。   “难听?不过是陈述事实罢了。”那人又道。   她撩起垂纱斗笠的一角漏出面容,表情愈发冷漠:   “崔道友乃我仙林宫外门三宗弟子,也算是我的同门,他主修医药二术,剑术二修想来略逊一些,道友若是想见识中洲的术法……”   “我作为七脉弟子更有资格,不如与我比试?”   “你?”   那人上下打量面前个子算不太高,穿着朴素却不失飘逸的少女,语气怀疑。   鱼阙将垂纱斗笠摘下来,小心收进芥子袋,扬起脸,语气坚定:   “是我。”   原本修士切磋是要在专门的场地,但山宗自有自己的规矩,他们可以用术法垒起一块场地,比赛时有专门的教管看着,双方都有证人在场就行。   这群人为了刁难崔茗,连教管都架来了。   “余道友,你……”崔茗见鱼阙为自己出头,很是惊讶,“其实不必和他们出手。”   他被说笑两句也没事……   “不,崔道友。”鱼阙说:“你有这等心胸抱负,确实不该被这些只会被人挑唆闹事的蠢货挑衅侮辱。今日只为证正道之义,我会出手。”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如此维护他,崔茗愣住,捏了捏衣角,也认真点点头:“如此便多谢余道友。”   鱼阙反手抽出衔尾剑,将剑鞘交给崔茗。   她虽个子不高长得有没什么攻击性,但一脸的肃杀是完全镇住在场的山宗弟子。   “我来与你切磋,若是你输了,便自己去山宗长老面前陈述自己的过错罢,无故挑衅其他修士乃是中洲修士不可犯的戒律,若山宗不是师出无名的宗门应该也是有此条戒律的。”   “行。”那修士完全没有将她如此正派的话放在心上:“若是你输了呢?”   “随你取笑。”   鱼阙总是能一本正经的说出这种叫人猝不及防的话来,对面修士听得愣了下。   “什么?”   “随你取笑。”她又补了一句:“技不如人,出来丢人现眼确实难堪。”   “可以。”   他觉得这家伙是有点有趣。   毕竟其他沉不住气的人会说一些诸如“你可来取我头”这种嚣张的话,或者根本就不会应邀参战。   但她居然能如此平静地说出这样怂的话,真挺好玩,中洲来的修士都这样么?   两人都是金丹境界,打起来也不算欺负人。   见鱼阙和那人对峙,崔茗握紧那剑鞘,看起来颇为紧张,“余道友……”   “没事,今日之后,他们不会再胡言乱语。”   鱼阙看也不看他,语气冷淡。   在身后看戏多时的弟子们迅速以术法垒起土台,为两人围了比赛场地。   这突然之间立起来的擂台,也吸引了不少御剑路过此地的弟子驻足观看。   鱼阙作揖,自报家门:“晏楼,七脉之木灵根仙林宫草台峰嫡传弟子,请道友赐教。”   那修士懒得做样子,潦草道:“奚泉,山宗内门弟子,请赐教。”   两人同时发力,鱼阙震剑出鞘,剑气挡住了奚泉的攻击,同时念咒,交叠,各自的法术碰撞,水刃与水枪交织。   山宗弟子的术法传承自古海国,和中洲的术法不太一样,诡谲多变。   奚泉展开护体罡气把近身的鱼阙震了出几米开外,接着剑上生风裹挟水流,分五股为绳欲困鱼阙,被衔尾剑一剑斩开。   但他瞬间到达鱼阙面前,鱼阙要挡,但又被罡气震出去。   这罡气确实有点东西。   手臂震得发麻的鱼阙长发散开随风浮动,她的瞳孔爬上黑色的纹章,观察奚泉的攻击路数。   崔茗对她眼睛里生出的鱼儿很是感兴趣,眼睛追着她看。   见鱼阙防守按兵不动,奚泉五指成爪再度朝鱼阙进攻,爪风带起腐蚀的毒雾。   居然是毒……山宗弟子也修毒么?   “我山宗的术法如何?可还比得上中洲。”奚泉逼近,气焰嚣张。   反应过来的鱼阙而后翻身躲过攻击,伸手在他的肩胛骨处一点,强大的脉冲把奚泉打了出去,连折了五六棵树。   烟尘未消奚泉又冲了上来,他指尖出现麻痹符,灌注灵力甩向鱼阙。   奚泉也用毒,似乎用得不差。   山宗也用毒?   鱼阙眼神里闪过一丝不解。   两人以水诀和毒修过招,鱼阙觉着他用的毒实在奇怪,一直在试探他的底细。   而奚泉见她一直躲闪,更加得意,水流里缠绕毒雾。   这等攻击频率在拥有双鱼瞳的鱼阙眼里并不算密集,她倒转身形躲过,正想出招速战速决,突然察觉灵气在腹中逆时针倒转,金丹生热。   仿佛有糜丽红花在金丹出盛开,毒蛇自神魂深处抬起头,盘绕金丹——神魂震动!   正是鱼阙一瞬间的愣神,奚泉十指成爪,携毒雾如狩猎的豹一样冲她而来,几欲将她撕碎。   但她传承的是草台峰五毒,完全不怕,被闪身躲过了。   鱼阙抬剑挡下奚泉的聚力一击,转瞬便来到他身后,扼住了他的后颈。   奚泉爆气震开鱼阙。   她自空中扭身落地,结印以翻腾的浪花形成的牢笼困住他,奚泉试图破除,鱼形的浪花如箭一般恶狠狠截断奚泉的水诀,破了他的罡气。   奚泉想再起,不料场地外未干的水汽学着他此前的路数凝聚化绳束缚,剑气随之而来。   在簌簌的风里,山宗的阵法破了,胜负已分。   “如何?”   金丹无故发烫令鱼阙多有不适,但她脸上并未表现,她向来谨慎,断然不能让人看出异常。   “是我输了。”   虽然都是金丹境界,但交手期间,让奚泉得意的毒修在她面前好像不值一提。   他有些挫败。   “道歉。”   衔尾剑抵在他面前,寒气森森。   “……对不起,崔道友。”   奚泉一向愿赌服输,对这场比赛还是服气的。可对崔茗说话的语气,依旧不情不愿。   他就觉着崔茗是萤火虫怎么了。   不过是连剑都拔不出来的萤火虫!   崔茗的注意力都在鱼阙身上,倒是没太计较其他。   “记得去长老会前认错,别再做蠢事情了。”   技不如人,确实会让人难堪。   鱼阙将剑收回,按照中洲的礼仪给那弟子作揖,不再看他一眼,摸出垂纱斗笠戴上,转身欲走。   “走了,崔道友。”   崔茗转头看了看奚泉,浓眉之下的圆眼带着漠然,又似乎不是。   他笑了笑,转身随鱼阙离去。   *   倚在栏杆边上的玄衣少年看着远处灰蓝道袍的少女摸出垂纱斗笠戴上离去的身影,将目光收回来,转头望向堂中的素衣女人。   “你便是那个由钩夫人教养出来的孩子?”   晏静休端坐珊瑚宝树雕花交椅上,有道童来奉茶,茶香袅袅间,她审视面前的少年。   玄衣的少年装束很乖,他的眼睛漆黑,束起来的长发也漆黑,当得起雪肤乌发,眉眼之间依稀能见故人的影子。   “太姑姑好记性。”   晏琼池离了栏杆入堂,背着手立于长辈面前,没有应允绝对不落座。   这个时候他倒是认认真真恪守教条来了。   “那毒妇害晏氏至此,你为何不见一丝憎恨?”   “若是没有母亲,也便没有今日的我。”   他脸上是柔柔且礼貌的笑,说话很周全,“万事皆是机缘,何来憎恨不憎恨。”   晏静休看着清亮的茶汤,回忆起往事:   “自这毒妇进入晏氏做幕僚开始,晏氏便从内部开始乌烟瘴气,积攒多年的根基差点被她毁坏,实在是可憎。”   “真人不必愤恨,”晏琼池还是笑着,但语气冷漠:“如今钩夫人不会再有复生的可能,我保证那个死法很适合她,她会喜欢的。”   晏静休闻言轻哼一声,想起总是闭目挂着虚伪笑容的黑袍邪修钩夫人。   这邪修自从以天地一脉的宝物为投名状进入晏氏成为家主的幕僚后,对烛玉京的影响非常恶劣。   少主晏琼渊出世便患不可逆转之症,她带来的那个东西恰好能缓解他的症状,因此取得主母信任。   但后来主母怀胎六月暴毙,她以恶毒的阵法保全主母腹中孩子性命,使得小少主顺利出世。   她以大少主实在需要一个新的躯壳装魂重生,作为兄弟的不详之子躯壳合适但仍需改造为由,得以亲自抚养这个她用阵法保全的孩子。   不过后来他的天赋初现,家主就没有同意他成为兄长续命的躯壳,承认他为晏氏的小少主。   倒是这钩夫人最后取代真正的主母成为二位少主的嫡母。   晏氏和少主们至此深受荼毒……但她不甚在意虚名,谁也不知道她的真实意图。   钩夫人发动对晏龙庭清洗的斩龙之乱,晏静休被迫放弃晏氏,假死带着亲信出逃蓬莱洲,至此很少再有晏氏内部消息。   “……你且坐吧。”   虽然钩夫人之死叫人痛快,但心酸还在。   晏静休微微叹气,收了思绪,“说说吧,你来蓬莱洲这是为何?”   “小辈斩获七脉争锋一甲,随着仙门的师兄师姐一同前往蓬莱神宫领取法器阴阳镜。”   晏琼池在一旁的椅子上撩袍坐下,笑容乖乖的,“不过来的路上,出了点意外。”   “什么意外?”   “困龙峡异动,真人听说了吧。”   晏静休嗯了一声,“略有耳闻,困龙峡乃是漩海必经之路,但是多年一直平静,此番异动倒是显得可疑。”   “他人只知恶蛟异动,但不知困龙峡镇压在海下的宝物——五番印失踪。”   少年说道:“真人作为晏龙庭庭主,应该清楚作为险境里天材地宝作用都是什么,不过现下被盗,想必漩海之上再无平静。”   “五番印无故失踪,蓬莱神宫会处理此事。”她自然也知道困龙峡下的五番印,稍微想一想就能猜到异动的缘由。   困龙峡是奉了天人旨意修建的隔绝蓬莱洲与中洲的天堑,航道只在特定时期开放,镇压海水之乱的五番印被盗,蓬莱神宫确实不会坐视不理。   “五番印现下就在山宗。”晏琼池对来意也不多做掩饰,“山宗之人偷盗五番印,失窃多日蓬莱神宫未有动作,真人觉着他们会管吗?”   作为晏龙庭上一代庭主的晏静休自然听出了他的意思,“怎么,你想要?”   “是。”   晏静休不会阻拦,点头说,“本座知道五番印在山宗,你想盗取有些难度。”   “山宗有本事盗取五番印,便就不会是没有脑子的长虫。”   “小辈知道,”晏琼池一笑,“所以这来请真人的照拂来了。”   “你想要本座如何帮你?”   “真人只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即可……若我能顺利取得五番印,真人多年所求也能得偿所愿哦。”   两人都出身晏氏,对天材地宝的喜爱那是流淌在血脉里。   晏氏家训——“我们只爱彼此”烙印神魂,所以在掠夺宝物的时候对自己人格外宽容。   晏静休微微叹气,嗯了一声。   太和真人作为山宗六门之一,有不少禁制的权限,座下弟子又把控着很多山宗的机关隘口,想要潜入山宗的禁地,寻求她的帮助错不了。   不过代价是什么?   “多谢真人。”   “……你和那孩子认识么?”   晏静休离开得早,不知道钩夫人从阴路捉住逃出生天的鱼阙,将她作为养女和晏琼池养在啸月山庄,两人自小一块长大。   “认识。”   “她身上那把剑乃是鱼氏家主鱼斗雪亲自送到晏氏意为结成姻亲的秘铁打造,本座见她对晏氏的情况很是了解,又是鱼斗雪的孩子……她是和你兄长结姻亲了么?”   “这倒没有。”少年乌沉沉的眸子掠过不悦,“鱼氏覆灭,先前的约定都做不得数,真人。”   “世家宗门的束缚太多,我觉着她逃了出去很好,不必做家族的牺牲,什么姻亲什么联结,我都不高兴在她身上锁着。”   晏琼池语气淡淡:“况且以后和一个躯体不断冒着腐烂气息的人睡在一块,这太噩梦啦,我宁可她和身体健全的乡野村夫相爱,不愿她这般。”   东洲的大族除了实在是利益冲突的几个不合以外,全有结姻亲的情况在。   再说世家宗门对弟子的俗世约束没有七脉那样高,若是修道路上有钟意的,结成道侣一同修炼也并未不可。   鱼、晏双方并不是没有这方面的来往,但是世家宗门的嫡系结合,他们倒是没有过。   那些珍贵的秘铁和海国矿,正是两方给出的诚意,鱼斗雪想要女儿和晏氏的少主结合,以备振兴逐渐没落的鱼氏……或者有别的原因。   总之双方都有意愿,至于选定哪位,鱼斗雪没有定夺,但她当时肯定是意属大少主晏琼渊。   不过说到底,联姻是权与利的结合。   很多时候大抵与情爱无关。   纵使在体量庞大的世家宗门面前,继续扩张的野心也不会休止。   “……罢了,既然是后辈的事情,由你们自己定夺,本座也决心不再干涉烛玉京的任何事务。”   晏静休扫了一眼提起鱼阙语气就有细微变化的少年,喝茶:   “你若是真的关心那孩子,为何不阻止她前来蓬莱洲?”   “本座觉着你对蓬莱洲的情况并不是一无所知啊,你应该知道的吧?”   “复仇之火无法由外人扑灭呐。”   晏琼池以手支颐,撑在小桌上,眉眼透出些许感慨,“拦不住执着之人扑向真相的大火,也许经历过真正的心碎之后才能彻底长大吧。”   “哼,只怕你还有别的心思。”   “确实有几分侥幸在。”   晏琼池沉默了会,又笑,笑容是晏氏子弟一贯的做派,看起来温雅端正,乃是振振君子之风。   “今日该说的都说了,小辈就不打扰真人啦,之后还请真人多为照拂才是。”   他起身,朝面前的太和真人作揖,而后自暗处里离去,正如他从黑暗中来。   晏静休注视那一方没有光的角落,凭空召出一面镜子,垂下眼睛,看镜中的影像。   *   “晏道友真是好身手啊,这般精彩的对决一如七脉争锋之时。”   跟在鱼阙身旁放缓步子的崔茗忍不住夸奖:“我受师门的邀约去观看了七脉争锋,看过余道友的比赛。”   “世人直道仙林宫弟子皆是木灵根,但万万没想到余道友居然是水灵根,啊呀,这可叫人诧异。”   “各大仙门都坐拥着本门派相性的灵脉,修士只有在如此充沛丰盈的灵脉环境修炼,因此七脉仙门的派别划分日渐严格,大家都想着快些修炼突破原有境界,但是余道友和大家都不一样呢。”   崔茗又忍不住疑惑:“余道友的水决和毒修都融合得很好呢,只不过这样修炼的进度会被拖慢吧?毕竟水系灵脉可是在青鸾阙才能更好更快的修炼,不知余道友为何……”   关于为何要拜草台峰,鱼阙自己也不知道原因,只是晏琼池要她拜雪浪道君,她便照做。   师尊果真将她收为弟子了。   不过水灵根学木系仙门的术法确实要费劲些,她为了不给草台峰丢人,非常努力地专研融合师尊所传授的术法。   崔茗聒噪了些,心里有事的鱼阙随便扯个理由打发他,“师尊恰好有意愿开发其他灵根和本门术法的融合,我不过正好被选中。”   “这样吗……我看余道友的术法不太像是中洲哪个流派的,为何有些像是蓬莱洲的术法?”他观察倒是很是仔细。   鱼阙也察觉了,她的水流并不是东洲那直来直去的,而是有些婉转的带着浪花和卷儿。   此前她是没注意到有什么不同,水诀生成的水流都差不多,但今日和奚泉的水系术法一比较,确实有些相似。   难道是因为她承袭的是鱼氏水诀的缘故吗?鱼氏到底此前隶属古海国……和蓬莱洲的术法更像也不奇怪。   她心不在焉地扯了几个理由搪塞。   崔茗看出她兴致缺缺,挠了挠头,没说什么了。   二人并排走到轮塔藏书阁,互道一句再会,便各自去寻自己感兴趣的书籍。   鱼阙先寻了个角落吃九蟾丹稳固金丹,缓了好一会,发热的金丹才逐渐冷静。   看来将金丹镇一镇才是亟待解决的……不过师尊联系不上,追萤始终没有回玉简。   鱼阙看了看毫无反应的玉简,叹气,将其收好。   联系不上师门,是因为离得太远的缘故?   倒叫人心乱如麻起来了。   轮塔藏书阁一至四楼的书籍鱼阙全然翻过了一遍,能找到的有用的东西不多,古海国的秘史被她推理得大差不差。   经过这次切磋之后,鱼阙有了些新的思路。   要是能研究一番关于蓬莱洲术法和鱼氏术法的相似之处就好了,况且山宗也教习毒修么?   奚泉会用毒,其他人应该也会的。   应该找太和真人询问一番山宗教习的是什么毒法,可她没有时间了。   她无心留在此处,若是待的时间太久难免会招人注意,行动太密集倒叫容易看出动机来。   这里是肯定没有她要的东西,不知道轮塔的五楼和六楼藏着什么。   她此处前来就是为了潜入禁区而做准备。   鱼阙的目光屡屡不自觉地落在那通向黑洞洞上方的楼梯。   路过的侍书者发觉到了鱼阙的眼神逐渐不对,看了她一眼,眼神带着怀疑。   回神的鱼阙故作无事,将视线撇向一旁。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晏晏:(拖住鱼斗雪的腿)看看我吧!   鱼阙:……你在做什么?   晏晏:求咱们娘亲指婚,我要稳稳的盖章才踏实……你实在看不上我也可以,但是千万不能跟晏琼渊这个病痨鬼在一起(脸鼓起)   鱼阙: :)蠢蛋! 第46章 【蓬莱秘史04】   ◎你也是如此心境么?◎   暮色四合, 夜风带着惬意的凉。   摸清楚轮塔藏书阁地形的鱼阙在斛解阁里等到了深夜,才换上一身方便行动的装束出门。   山宗夜晚比白天更加严备。   轮塔藏经阁除了打理书籍的侍书者以外,还有负责看守五层通道的傀儡。   想上藏书阁的五楼, 必须要绕过这些眼神锐利的侍书者和靠着灵力驱动的傀儡,麻烦的是她不知道五楼的情况。   白日里她好几次用追踪的小鱼悄悄去打探, 都被无声地消弭了。   能够消弭追踪术的必然是法术屏障。   初步猜测上面可能有阵法封印。   站在树林里注视面前高大雄伟的轮塔, 鱼阙召唤法器遮掩自己的气息,又吃了好几粒敛息丹, 低头潜入轮塔藏经阁。   进入轮塔藏书阁的山宗弟子要出示象征身份的牌子作为登记。一旦被标记后, 侍书者便能在藏书阁范围里监视你的动向。   鱼阙虽作为一个借住的外洲人,但有太和真人的令牌在手, 出入较为自由。   昔日里她会愿意遵守规则, 毕竟规则方便人行动,而非约束。   她按照观察好的路线避开侍书者的注意摸了四楼, 在一排书架造成的死角里, 向内侧一个黑洞洞的门口望去。   那便是五楼通道口。   附近有几个正在打理书籍面无表情的傀儡侍女, 事实上她们都是藏书阁的侍卫, 职责便是看守通道口,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一旦发现有人试图闯上五楼,她们很可能会把擅闯者当成叛徒,拧断脖子就地正法。   不过好在啸月山庄受训时, 她就被训练过应该如何避开这种凶暴傀儡的耳目,加上法器与敛息丹的加持, 要靠近通道口不难。   通道口这里黑漆漆一片, 向上望, 像是猛兽的咽喉, 吞下一切试图闯入的人。   借助双鱼瞳, 鱼阙还是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地,她看见了隐隐约约的浮光掠过,像是有什么隔阂其中。   突然有一张脸在鱼阙面前虚晃而过,那分明是她的脸!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执念太重,还是被什么晃了眼,鱼阙下意识地伸手去够,但手刚接触在那一层淡淡的浮光上便被反弹。   那些正在忙事情的傀儡立马停下手中的活,不约而同地朝通道方向看来。   有入侵者!   她们反应迅速也足够快,马上朝通道口处聚集。   鱼阙一个闪身躲入柱子后。   借着外头的光,她看见那些晃动的影子越靠越近,心里暗道大意了。   设在这里屏障就是有意吸引他人触碰,从而警戒守卫的。   如果装作无事走出去……一定会被抓起来的,不行,不能叫人发现了她。   通往五楼的楼梯被明令禁止不能靠近。   光是本宗弟子要受的惩罚已经很严重了,况且她是借着崔茗的光待在山宗的。   要是被抓住,不说能不能继续靠近轮塔,说不定连山宗也不能留了。   鱼阙咬了咬下唇,心里快速定夺。   没办法,看来只得使用阴城杂术。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q i s u w a n g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q i s u w a n g .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阴城杂术虽然是祖洲遗传下来的吉光片羽的集合,但又有一部分脱胎于天地一脉的术法,天地一脉最擅长一为炼丹二为遁逃之术。   上卷无非是些小把戏,而下卷开阴路、驱活等术法确实能够对修士造成很大的伤害。若不想被侵害,只能淬炼自己,甚至是完全变为邪修。   自己在迫在眉睫的时候救急可以,但代价却是神魂的负荷。   好似头上悬的不稳定的剑,随时毁灭自身。   师尊的担忧不无道理。   “泥梨悲苦,由旎陀梵之阿——”鱼阙轻声念咒,结印,片刻后,她的肉身化作红色的血气分解。   只听几声细微的噗嗤,如石子投湖一般,鱼阙落入黑暗无处可循。   这是钩夫人感念传说里爱上河伯的蟹女分化无数个自己逃脱牢笼去拯救爱人的事迹,造出了这名为“蟹隐”的术法。   能使自身分解为块化为血气躲藏,在合适的时机重逢,又变回自己。   如果控制不好距离,或者是起风吹散血气,很可能在品阶时导致重新拼凑的身体畸形,若非真的必要,这个术法不会轻易使用。   血气上浮,渗透木质的地板,一瞬间自黑暗里散得干干净净。   傀儡侍卫扑过来时,什么也没发现。   它们又好似一只只螃蟹堆积,鱼阙直接无视了五楼的防御,穿透到了六楼。   她忍着瞬间上涌的不适,环视四周。   轮塔藏书阁六层不大,看起来是小阁楼,沉闷的空气里带着一股多年未曾尘封的陈腐气息。   虽有几粒镶嵌在屋顶的明珠放华,但光线还是昏暗。颇有不适的鱼阙只得继续燃烧自己,使用双鱼瞳加持,这才看清楚屋内大致情况。   这小阁楼也陈列着一排排的灵书,积压在书架上的书籍因为有术法的保护,没怎么受到岁月侵蚀。   自门边开始,左手边书架是晦涩难懂的高阶术法,右手边书架也是古奥的图书。   鱼阙取下一本粗略地翻了翻,发现这些被封存在阵法之上的书籍,全是由看不懂的密文写就的,很可能是古海国文字。   可她哪里看得懂?   没办法,转头去找能看得懂的书籍,可翻来翻去,但该死的全是看不懂的密文符号。   她哪里有那么多时间一点点破解。   鱼阙极力去翻找。   然而她闯入轮塔藏书阁六楼的动静已经被侍书者察觉了,六层灵书上的术法也同样被侍书者监视。   “六层……有人上了六层?”   “不应该啊。”   侍书者们一时间拿不定主意,这六层多少年没有人进入了,今日怎么的突然有了响动。   首先排除老鼠这一可能。   众人左看右看,敲定:   “速去禀报长老会再作定夺。”   ……   左右寻不到有用资料的鱼阙有些焦躁,终于在靠近阁楼中心一片花纹石砖处的书架里翻到了有用的书。   同样也是密文写就,但书中有一页图案画得与暮敲钟一模一样,甚至配有三视图,连锈斑都符合,一点不错。   鱼阙心下一喜,想拿了这本书立刻逃走,但这本书好似被书架固定,不出三米会被术法召回。   法术虽然保护了书籍,但没保护书架,在此封存在此多年的书架干瘪收缩,有倒刺爆出。   带不走书的鱼阙只得撕了那张长得好似暮敲钟的书页装入芥子袋。   对付上面附着的术法动作大了些,不想蹭到了一旁的倒刺,手上皮肉划破三寸,血迅速渗出,滴在脚下的石砖上。   警惕的鱼阙几乎是第一时间要用术法将血气收回。   不料这血落在地板上,好似燎原之火迅速化为丝线,在石砖铺开,像是要把覆盖在黑暗里的东西烫出一个洞来。   血气扩展交织,迸发出白光。   倒映在鱼阙眼中的光逐渐交织扭曲,石砖上好似镌刻着纹路。   一条细长且怪异的鱼自黑暗里显现。   它双目如牛铃,身形细长,依旧是畸形的模样,困于一面边角崎岖的圆环之中。   看起来像是一面镜子,怪鱼在其中腾飞不得。   这怪鱼图案头朝的方向和石人祭礼同位龙神的埋骨地。   正在鱼阙诧异时,她眼中的不自觉地释放了黑色的鱼形纹章,和石砖上的鱼对应。   她怔住了,像是突然被什么带往迷雾里,就连自己的血什么时候大股溢出也不知道。   神魂又开始动摇了。   鱼阙听见心魔一般的崩裂声,哭喊哀嚎、雨夜、黑暗里注视自己的鱼氏亲族……自己的脸扭曲可怖。   恍恍惚惚间,她看见有一个穿着鹅黄衣裙的少女自发光的怪鱼图案里逸出。   少女生得极其美丽,但杏眼无辜,脸上泪珠如断线一般簌簌落下。   她的声音虚幻朦胧。   她说:“救救我。”   “救救我。”   叮铃——   有环佩碰撞的声音。   那鹅黄衣裙的少女直扑鱼阙而来,带起环佩叮当,缕缕血腥中又可见海水的咸。   鱼阙后仰不及,被她捧住了脸。   少女看鱼阙的眼神好似再看一朵洁白的玉簪花,又或者是瞧多年恋人的炽热,带着笑意低垂着眉眼,低头似乎想要亲吻。   而鱼阙中了魔障一般,就怔怔地看着她的嘴唇逐渐靠近自己。   仿佛很期待她的亲吻。   少女美丽的面容陡然一变,樱桃的小嘴裂至耳后,露出森森的獠牙,瞄准鱼阙的脸就要撕咬,被鱼阙眼里爆射的幽紫逼退。   衔尾剑感念主人的意志震剑出鞘,一剑斩开鹅黄衣裙少女的身躯。   那少女怪笑着跌倒在地化为尘烟散去。   束缚顿时消散,一阵脱力的鱼阙不得不倚着剑跪着,神魂震动带来的虚晃使她头耳嗡鸣,口鼻流血。   ……它什么东西?   散发的红光不在她怔愣之际不知不觉地缠上了她的伤,好比沼泽里的触手想拖猎物入深渊,大口吮吸伤口里的血液。   “啊呀。”   黑暗里传来轻轻的一声喟叹。   闻到了很熟悉的兰息,鱼阙抬起脸看,见有绿色的蛇瞳慢慢自黑暗里逼近。   她下意识地要举剑斩开面前的虚影,不料手软,握剑的手垂下去。   再抬眼,黑衣的少年已经站到了她的跟前,一手拿着蛇形剑,一手背着,腰身挺拔。   这熟悉的眉眼……晏琼池。   是本尊,还是人骸?   又或者是幻象?   “为何这样看我?”   蛇瞳少年眼疾手快,拦腰截住鱼阙下滑虚软的身子,虎牙尖尖:   “你好哇,鱼道友。”   *   树国郡。   “这里就是传说里‘树上淌珍珠,水晶结三尺’的树国郡吗?”   黎含光看着到处是盘根错节的紫晶木很是兴奋。   越靠近蓬莱神宫,这些紫晶木便越发奇异,甚至有些粗糙的树干表皮有蓝色的珠子析出,远远看过去像是珍珠长在了树枝。   树国郡在古海国秘史里一直就是个景象奇异的地方,这里的居民建筑也基本保留了龙神时代的风格,屋脊上是长啸的飞龙,瓦片好似一片片叠加的鱼鳞。   有种深海龙宫的美感,又或者是珊瑚宝境的绚丽。   一行人赶了几天的路,终于达到树国郡,此刻都站在秋风崖上眺望,远处便是拔地而起掩映在紫晶木海浪里的蓬莱神宫。   “好漂亮。”白珊沐浴着凉爽的风,也跟着夸赞。   “确实不错。”风化及抱剑在一侧,附和。   “蓬莱使者通晓天地之事,应该知道蓬莱蜃晶的下落。”黎含光的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喜悦:“这下我阿娘是有救了。”   “但我们要如何得见蓬莱使者?”   风化及问:“蓬莱神宫并非是随意进出之地,大概我们之中只有一甲才有资格获准进入罢?”   “晏道友人很好,到时候能不能托他帮我们问一问?”   风化及点头,“只能如此。”   在一旁听主角二人对话的白珊心里忍不住吐槽:这种事最不能拜托的就是他了。   晏琼池这厮确实会帮他们这个小忙,但他怎么会放过要你们半条命的机会,大灰狼诱小绵羊上当呢。   到时候别真像原书剧情一样下场我就真的就谢谢。   白珊想到这段剧情之后她就没在看了,又捏一把冷汗。   转头去寻那个坏种,看了一圈,发现他站在一处紫晶木下,仰头看着树上拖曳蓝光的浮游,目光深远不知道在想什么。   少年以黑衣裹身,垂在身后的长发有发丝随风而动,蒙蒙的天光晕染侧脸,侧脸精致。   真好看,白珊心里想。   但是不知道在他又在冒什么坏水,眼下鱼阙又不在,要是他真的做坏事……她怎么拦得住?   她看了看系统面板里的一堆用不上的低阶道具,有些惆怅,又有点后悔换任务了。   谁知道鱼阙一下子跑没影了,这任务要怎么做嘛!   要是自己在他暗害主角团时贸然上前阻止,真的会被他拧断脖子吧?   她总觉得这坏种看她的眼神比此前还要凶恶了。   树下出神的少年似乎注意到了有人看着自己的目光,低头,转脸看她。   发丝之下的漆黑眼眸陡然升起了暗紫。   哇咔咔,他生气了?   白珊连忙把视线收回来,挤进主角团的对话里,打着哈哈问:   “路上那么多双手合十朝拜的石人,它们有什么作用么?”   “不太清楚,可能是蓬莱洲的习俗吧?”   “双手合十可能是在颂祝什么信仰吧?我记得东洲和西洲还有妖洲,都有类似的颂祝。”风化及沉思一会,回答,他早年入世修行时也听来过不少各洲民间习俗。   颂祝?   白珊倒是想起来当日在寂天道里见过的那些宝相庄严的石雕。   追萤说这是梦阳神君和魇阴神君,这两个同为天道之子,一阴一阳,是为兄弟,但是二者的宝相却完全不同。   一个洁白如雪,一个残破不堪。   这真的是受供香火的缘故么?   等等,这梦阳神君的名头……怎么有点耳熟?   白珊茫然地扣扣头。   “晏道友应该会知道的吧?”黎含光说,“他一向喜欢了解收集这些奇奇怪怪的习俗故事欸。”   黎含光嘴上说话,转头去找晏琼池,没看见,嘟囔一句:“晏道友人呢?”   “他不是在……”白珊望向那棵树。   树下的少年已经不见踪影。   *   两人对视。   紧紧关闭的门口外突然传来响动,必定是看守轮塔藏书阁的侍书者察觉到了六层的异样!   晏琼池却没有半分在意,掐着她的腰将她举起来,放置在一旁的半人高的书架上。   “你想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么?”   “我已经知晓了五番印在山宗,前来盗宝,没想到路过此地时发现了同行啊,同行之间要互助的嘛。”   鱼阙低头看着仰脸望着自己的少年。   明珠的光线昏暗,洒在他白皙的脸上,靡艳如魔洲之花的脸庞越发带着致命的诱惑。   他的睫毛弯弯,掩不住眼神里的神色。和这样的眼睛对视总叫人羞赧地想要回避,还有他身上好闻的淡雅兰息,萦绕鼻尖挥之不去。   叫人很想滚到他怀里,嗅他神魂里散发出来的淡淡兰花香气。   隐约回忆起某些片段的鱼阙先受不了了,将视线挪开,落在那依旧在流动的怪鱼图案上,问:   “这图案上的便是我此前说过的,被关在月夜境里的那条怪鱼模样。”   “是么?长得确实有够怪的。”   晏琼池知道她接下来肯定一堆问题,低头摸出一方小小的锦帕,小心折好。   撕内衬为女孩擦眼泪太不好听,所以那天以后他身上总备着一块锦帕。   鱼阙被刺破的手还在淌血。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小小的伤口居然被撕扯得裂开。   看来那法阵是真的很渴求她的血。   “山宗怎么会知道它的模样,还有这些石砖,为何会镌刻它的模样被封在轮塔之中?”   “还有方才我分明看见石砖里有一个……”   “只能说明山宗确实和你们鱼氏有什么联系吧……手可以给我吗?”   坐在书架上的鱼阙终于比晏琼池高了那么一点,但仍然现在迷幻的眩晕之中,虚浮无力,只能低着头任他为自己擦脸,破了皮的手也放在他掌心。   有法阵一点点熄灭的声音,这代表封印在五楼的法阵正在被人破解。   晏琼池动作不紧不慢,仿佛面前是个得好好哄的小朋友。   他将她破皮的手轻轻握住,挑出嵌在肉里的倒刺,给她治疗伤口。   “都嘱咐过你不要再使用阴城杂术啦,你要是再落入此前的境地,我该怎么救你呢?”   又喂她宝花玉露,才将她从眩晕里拉回神。   “石砖里的是守灵。但凡有人血唤醒了守灵,它们是一定要你的血才肯罢休,方才你看见的便是它了。”   “大概不是谁的血都可以?只有你们鱼氏的血才行么……我也不清楚。”   晏琼池将锦帕收好,抬起眼看她,绿色的蛇瞳渐渐熄灭,他又变回那个眸子漆黑的少年。   “我见过它。”他想了想,突然说。   鱼阙把视线从石砖图案上收回来,看向晏琼池,“它一直待在月夜境里,你怎么会见过?”   它一直关在鱼氏的水牢,晏琼池也只是听过她的描述,而不可能真正见过才是。   “很久以前啦,不过大概不是同一条罢?”他有些含糊地说,“我觉着有点眼熟。”   门外的响动越来越大,明显是侍书者在长老会的允许下,逐渐破开法阵禁锢,已经到达了六层门前。   虽然进入轮塔藏书阁需要掌门山隗同意,但现下掌门不在山门中,自然由长老会以及六门真人同意即可。   “算了,别的以后再说,我们应该先离开这里。”鱼阙紧张被发现,正要跳下书架,被面前的人拦住。   “鱼道友。”晏琼池漆黑的眼睛看她。   鱼阙低头看他,刚流露出要问怎么了的神色,他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很惆怅,像极了被人抛弃的小妇人:   “你我分别二十年,好容易有机会聚头,鱼道友难道都不愿意停下来,和我这被抛在原地的故人多说一两句话么?”   “鱼道友,你怎么就不声不响地离去了呢?”   这话说得,好似不是他开的这个好头。   他总是习惯不辞而别,如今倒是先反问她来了?   “以前我总觉得你我不必说再见,也不必道别。”   他把脸又侧向一旁,语气更加哀伤可怜:   “我想只要我们还活着就会重逢。重逢的喜悦在俗世的话本里总是叫人觉得欢喜热烈,我也觉着应该是这样的。”   鱼阙皱眉。   ——真是奇怪,年幼时候的晏琼池根本不会有这种神情,到底是什么改变了他?   难道真是话本子看多了?   刚想问为什么,又听他继续说:“但自从困龙峡一事后……我看到了很多不好的事情,你会在某一天离我远去,再也没有消息。”   “一声不响的离去原来是这般叫人难过的啊。”   这句话的情绪复杂,还带着歉意。   看来真是此前做的噩梦使他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所在。   不过他梦到了什么?   鱼阙沉默半响,突然抬手拍了拍脸颊,语气低低地问自己:“不对劲,难道我在幻境里?”   脸颊有点疼,不是幻境。   她又想去试探面前之人到底是不是真的他。   怎的变成这样了?   这一动作让她注意到伤手还放在晏琼池的手里,也许是太着急了解这个地方为什么会有镌刻怪鱼的石砖,没注意到其他。   她想收回手,被晏琼池握住。   抬眼想呵斥,又见他神色哀哀,像是林中怯怯看你的小鹿。   连眉间那一点鲜红都委屈得不得了。   犯规。   这种眼神,她还真抗拒不了。   “看着别人的背影,原来是这种感觉么?”   晏琼池低低地说了一句:“有点难过呢。”   鱼阙犹豫了会,点点头。   确实。   为什么呢?   晏琼池见她跟着呆呆点头,笑了,表情快活,像是得到了心上人肯定的年轻人。   于是他握着她的手贴到了脸上,眼睛看她:   “我明白了。”   “外面的坏家伙要来了,我们一同离去吧。”   还不及鱼阙点头说好,漫天的黑气自黑暗里蔓延,吞没两人。   门开的瞬间,两人的身影也凭空消失在黑暗里,连同地上流淌的血迹。   *   阴路上妖风呼啸,隐约可听到有女鬼哭泣。   鱼阙头上戴着垂纱斗笠,绑了血钱的红绳她和晏琼池各执一端,并肩而行。   “五番印在山宗么?”   “嗯啊,还是靠好心的崔道友我才找到这里来。”   “崔道友?”她皱眉,“与他有关?”   困龙峡之下的海况险恶,又有那些恶蛟把守,他一个主攻医药的修士可没可能有这么大的能耐从恶蛟手里夺取五番印吧?   “也许。”   晏琼池语气淡淡:   “不知道他来山宗的目的是什么?”   鱼阙简单地自己掌握的消息表述给他听,而后下结论:“应该不会是崔道友。”   “若是光凭一个人的行为举止来判断他的善恶是大忌,你又犯错了。”   “……”   “不过也说明我们的鱼道友心善,总不愿意把人想得那么坏。”   晏琼池把玩手里的红线,有些漫不经心:“就假如崔道友是个实实在在的善人罢,但山宗的确算不得什么好地方,你可知道山宗的完整来历?”   关于山宗,鱼阙也是知道些皮毛,无非是如何起家如何发展,修习的是什么术法,和其他蓬莱三宗又是个什么局势。   别的她确实不太明白,不过今日在轮塔藏书阁发现了镌刻着怪鱼的石砖,她便知道山宗的秘密也不少。   而且很可能与那个运送怪鱼到达蓬莱洲的人有什么联系。   “总之你需要提防就好啦,谁也不要信。”   晏琼池想了想,补了一句:   “就算是太和真人的话也不能全信,你和她见过面了吧?”   “嗯,见过了。”   太和真人的话不可全信么?   “尤其是关于联姻的部分,不要信。”   他语气认真,“这个是重点。”   听了晏静休一番话才了解到一定家族往事的鱼阙原本对这件事的真实性不抱期待。   她不是喜欢探听他人隐秘的人。   事实上,不关她的事她压根就不想管。   但听晏琼池这么一说,心里觉得奇怪。   “联姻?”鱼阙出声,问:“和谁?”   谁和谁?   “嗯……大概是和晏琼渊吧,若是没有发生那件事,你会喜欢他么?”   鱼阙想起来那位和晏琼池眉眼相似的渊哥哥,听身边的人这么说,愣了一下,摇摇头。   “为什么问我?”   “你不知道么?”   晏琼池轻轻叹气,“你娘亲有意要和晏氏结姻亲呐,不过她好像很喜欢晏琼渊就是了,大概会把你和他绑一起。”   “他可是烛玉京大少主,正儿八经的晏氏少主……你阿娘选他也没什么错处。”   他闷闷地小声说话,突然就不高兴了,说:“晏琼渊不好,他病弱成那个样子,再多的法器也吊不住他的命,你别真的喜欢他。”   鱼阙:?   她什么时候说过……   “若是他敢乱来,我不介意再杀他一次。”   啸月山庄如此冰冷可憎,晏琼渊的温柔是不多的一点暖意,鱼阙很愿意和渊哥哥一起玩儿。   落在晏琼池眼里……可能是造成了别的什么误会罢?   垂纱斗笠掩住鱼阙的表情复杂,想反驳,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她对于这种事好像天生就很迟钝,纠结间这一头的红绳也崩紧了,想了想,决定说其他的话来转移注意:   “先别讨论这些没用的了……还有正事要做。我们眼下要去哪?”   “自然是山宗藏好东西的地方。”   晏琼池一敲手心,果然从纠结别扭的状态回神,突然停下脚步,收了血钱和红绳。   鱼阙还没反应过来,脚下又是腾空,定神时已经坐在了他臂弯里。   “放我……”   “还请鱼道友抓紧我。”晏琼池打断她,他歪头露出一个狡黠的笑,紧接着漆黑如夜的阴路碎裂,他后仰向下坠落。   两人下方是深不可测的深渊!   鱼阙就这样缩在晏琼池怀里,同他一起下落,深渊里的风夹杂着罡气,刮得人生疼,就连斗笠都随风吹跑了。   她伸手去够,但够不着。   晏琼池好像一点也不担心这个斗笠会给他们带来什么影响,完全没管。   鱼阙看着斗笠逐渐消失,不自觉地往他那里靠了靠,柔软的颊肉贴在他的锁骨上,呼啸的风声里隐约可以听见他的心跳。   “如果非要结姻亲,不如选我好啦。”   “我觉得我超好的!”   在这极速下落的风声里,鱼阙突然听见了这样一句话,因为耳朵贴着脖颈的缘故,听到的嗓音带着几分麻痒。   但风声太大,好似含着糖一样的低语被风吹散,不免让人怀疑是幻觉。   感受到揪着衣服的力度增强,晏琼池爽朗地笑出声,抽出腰间的乾坤尺,玉色的光芒大作,一路破开了深渊中的各种盘踞的守护。   他们两人完全就是来盗窃宝物的,这个时候不应该敛声屏气么?   怎么还敢如此大动静?   深渊似乎是察觉到了挡不住嚣张的入侵者,守护底层之门的阵法发出刺目的光,欲通知山宗有人来犯。   晏琼池单手抱着鱼阙,一手握着乾坤尺降落在某块突起的山石,冷风簌簌。   “鱼道友,我们可算是共犯了哦。” 第47章 【蓬莱秘史05】   ◎最喜欢你啦◎   “这里是哪?”   被放下来的鱼阙看了看山石下被白雾笼罩的深渊, 一般有如此强烈罡风之地必然有法阵。   法阵通常用守护或者防御。   鱼阙知道晏琼池是要来盗取五番印,但是为何要带上她。   “山宗供奉宝器的赤鹭渊。”   他拿出一个法器,似乎是在感应那座供奉宝器的道殿, 有些苦恼的皱起眉毛,嘴上说话:“山宗的老狐狸还挺谨慎, 我花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这里。”   “你来盗五番印, 带我来做什么?”   “我来取五番印,但这赤鹭渊之下的含章洞法阵有些复杂, 最优解也需要两人同时进行。”   晏琼池说, “别人我信不过,如果是鱼道友的话, 一定能帮我的吧?”   原来如此, 他果然不会毫无缘由的出现在某地。   “我知道你有人骸,为何不使用人骸?”   那日的蛇瞳少年便是他用术法和法器造出来替他比赛的人骸吧, 既然能操纵人骸替自己上场, 为何这次不用?   “在啸月山庄那么多年, 难道还不知道操控人骸多费劲么?”   他微微叹气, “况且我神魂不稳,没法同时操控人骸帮我啦,只能来求助你了不是?”   “既然是宗门藏宝的禁地,守备想必森严, 光凭你我怎么可能潜入?”   “不去看看又怎么知道呢?”   他看鱼阙,眼睛亮亮的, “鱼道友, 你一定会帮我的对吧?”   她不会拒绝晏琼池的请求。   毕竟他很少会求她办事, 如果真开口, 便真的是一个人做不来。   鱼阙不做声, 算是默认了。   “啊,找到了。”   法器感应到了含章殿的方位,他朝鱼阙伸手,语气似乎带着一丝愉悦,“走吧,鱼道友。”   鱼阙摇头:“我能自己走。”   “是嘛,太可惜啦。”   他叹气,收了手走至山石边缘,面朝她好似一只渡鸦那样跃下深渊,长发狂舞。   鱼阙看着他越来越远,也跟着跳了下去。   两人向下坠落,晏琼池看着朝自己坠落的鱼阙,而后伸手将她捞进怀里,手抵在她的后脑上护住,凌空转身穿透白雾破开罡风,稳稳当当地落在深渊底部的一处洞口前。   或者说是好几个洞口前,那些刮得人生疼的罡风便是从好几个洞里吹出的。   站在洞口处,风声更加的呜咽。   “山宗虽然是孤岛上的宗门,但是阵法学得不错。”   晏琼池夸赞,又对四处环视的鱼阙解释道:“山宗虽然看起来算不得大,但是地下全是挖空的隧道,不然这罡风不会那么强烈。”   “不过据说里面一共有五个密道组成的迷宫,若是擅自闯入,在傍晚之前走不出去会被困死,被傍晚的酸雾腐蚀。”   “你怎么知道?”鱼阙皱眉。   他怎么会对山宗的事情这么了解?   正在思索的晏琼池听了她的话,摸出一本志怪话本塞给鱼阙,献宝一样地欢快道:   “秘诀当然是——揽仙城集市五铜一本的志怪话本,同时购买三本还打折,绝不吃亏不上当!”   鱼阙:?   “看书也不能只看正经的书啊,鱼道友。”   晏琼池非常自豪,像是临考知道答案一样侥幸:“这书里对蓬莱洲的某些隐秘描写得很好,我初步猜测是山宗某位弟子闲来无事写的,怪恶毒的呢。”   这算什么秘籍?   从坊间不知名小抄本上看来的……那不就相当于野史和坊间小道消息,还是假的!   “回去以后可以看看,现在看显然来不及了。”   他还颇为好心地提醒到。   鱼阙看了看怀里的话本,又看了看他,点头:“好,我会看的。”   “我们该怎么办?”   她将话本收好,问,“你认识路吗?”   “我也是头一次来,哪里会认识路啊,鱼道友你真是太抬举我了……你有吃食么?”   鱼阙对于晏琼池突然开口要食物感到有些奇怪,还是低头在芥子袋里翻出了一块猪肉脯和若干用油纸包好的糕点:   “我这里有肉和糕点,你要什么?”   “糕点。”   把芥子袋里的糕点都堆在他手里,鱼阙又问:“我们这下该往哪里走?”   “虽然我也不认识路,”晏琼池将食物放在地上,用乾坤尺在地上画了一个法阵……鱼阙觉得这个法阵有点眼熟。   画了一半她终于知道了他画的什么法阵,这不就是她用于指路的地精术法?   “迷阵有些复杂,不过大道至简,咱们用最朴素的方法破解就好啦。”   “地精……能行吗?”   制阵的大能难道会防不住这么一只小小的地精?   “或许可以吧?”   他挠了挠眉毛,语气含糊。   鱼阙:?   最后一笔衔接,法阵发出微弱的光芒,一只头上带着小珊瑚的老头地精自法阵里浮出。   蓬莱洲的地精头上带着小珊瑚和小珍珠,就算是老地精也是一样的打扮。   而地精一现身就察觉到不对,刚想缩回去,被晏琼池捉住。   这家伙恶劣地哈哈笑了两声,用了个法术堵住它的退路,又把糕点塞进它小小的手里,好似赶鸭子上架似的:“拜托你了,老先生。”   地精钻不回去,而面前的人眼睛冒光,抱紧那块糕点瑟瑟发抖,扭头看了看好似野兽大嘴的山洞。   鱼阙看着地精认命似的抱着祭品朝着左边第二个山洞慢慢移动,费解地看着晏琼池。   她不明白,难道靠地精真的能找到路?   “这是个基本没什么用的术法,再说了面对这样严峻的法阵,谁会想起来用这样简单的术法就能破。”   晏琼池的语气淡淡,但说的话很扯。   确实很扯,地精这种小精怪怎么能在这样强烈的罡风里存活呢?   不过也是,修士们御剑来去惯了,遇见这等大阵自然想不起来用这种平时都不会想起来的术法。   “跟上去。”   因为地精腿短走不快,晏琼池又施了个符贴在地精身上,地精背后直接长出一对蝴蝶翅膀。   这小老头又是嫩嫩的珊瑚小角,又是冰蓝蓝的小翅膀,有些滑稽。   这就纯属晏琼池个人的恶趣味了。   *   跟着小地精穿越了弯弯绕绕的密道,在一个岔路前,两人站定。   “一左一右两条路的尽头各有一扇门,需要两个人同时打开,如果是鱼道友,一定可以解开……对了,这个给你。”   晏琼池摸出一面边角崎岖的镜子,镜面是灰蒙蒙的雾色,镜子两边系着红色的缎带,古朴又带着诡秘。   “古海国的遗物海心镜,可挡心魔的入侵。”   他将镜子放在鱼阙手里,“若是里面有心魔埋伏你,靠这个可以破解。”   “那么鱼道友,我们过会见啦。”   两人在岔路前分开,完成任务的小地精抱着糕点心满意足的离去。   鱼阙也没想到地精真的能派上用场。   她握着衔尾剑沿着长廊一直走,长廊上有莹蓝色的灯火,照得一片周围幽深。   但是为山宗藏宝之地,光是一个密道不足够彰显对宝物的重视,很快鱼阙便在拐角处看见了守卫的傀儡。   长廊由元婴以上的傀儡人把守,鱼阙使用双鱼瞳看见的是他们不只是简单的元婴级别,更有甚至是是血婴修士。   人族六洲与魔洲妖洲的修士不一样,修士到达元婴之后,会有一个分歧,也是魔修与人族正道的分水岭。   元婴又分紫府和血婴。   紫府便是人族修士到达元婴后期境界,而血婴是魔洲元婴的统称,两方修士元婴之后分道扬镳。   没想到山宗这里居然还藏由魔修血婴修士啊。   她一个金丹要如何从这重重的元婴修士里突围呢?   就算她真的能越过修为的门槛不谈,她在轮塔藏书阁耗费了太多的灵力,急需修养……罢了,鱼阙握紧手里的衔尾剑。   衔尾剑剑身嗡鸣,承袭主人的意志。   长廊里没有别人,鱼阙终于能大大方方地释放自己的煞气,黑红的煞气并不是衔尾剑自身所带,剑意只可能来自剑主。   这便是活人死相带来的不详。   憎恨缠绕的煞气。   黑红的剑气缠绕着水箭,鱼阙雨燕一般穿过长廊上的傀儡,顷刻之间,那些以看守密道并且会跟入侵者同归于尽的傀儡们人首分离。   傀儡没有痛觉,他们是被术法改造过的修士尸体,依靠本宗的灵气供养得以行动。   这样不知痛楚的傀儡杀起来可比一般的修士要困难,不过鱼阙不需要心怀愧疚,杀起来自然也容易许多。   鱼阙没有回头,收了剑继续向前。   她有些疑惑,这藏着山宗宝物的含章洞也太诡异了,通常来说,存放镇派宝物的地方一定是守备严密才是。   为何,为何只有傀儡看守?   向前一直走终于是来到了长廊尽头的扣合的石门前。门上的浮雕是两条飞龙相缠。   石门闭合处是一朵旋转的凌霜花。   正当她在想该如何开门时,芥子带里许久未有动静的玉简浮起,放出亮光,少年的嗓音含笑:   “鱼道友你好了么?”   “好了。”   “鱼道友最厉害啦!”   少年语气颇为夸张地夸赞,又说:“你将手放在凌霜花上,倒转它。”   “在花倒转后,瞬间注入水系灵力就好。”   这门必须两人同时驱动,步调要完全一致。   鱼阙照做,两人在步调这里拿捏得很好,默契和二十年前并无不同。   “很好,辛苦你了,鱼道友。”   少年又夸。   那扇门上的两条龙缓缓旋转,倒转背对彼此,而后听得卡哒一声,门开了,有迷幻的雾气泄露。   鱼阙捂着口鼻,迎了进去。   门后是更长更大的长廊,由灵气点的灯照明,举头向上看,这虚幻的空间内有许多的繁星闪烁,无不覆盖着水色纱雾。   从雾气来看,这些应该是山宗收藏古海国遗物。鱼阙的心情大概是晏氏子弟看到天材地宝一样的喜悦。   她要穿过长廊才能和晏琼池会合,来不及细看这些被吊悬在穹顶的古海国遗物。   向前走了一段,远远的便看见有一欣长的少年立于高台之上。   鱼阙正想快步上前,但不对……晏琼池从来没有用如此居高临下且傲慢的眼神注视过自己。   她停住脚步,握紧了手里的剑。   还没来得及开口,脚下的影子突然有黑影析出,一把搂住她的腰叫她动弹不得,毛骨悚然的寒意自身后爬上来。   高台之上的少年来到了她身后。   它和晏琼池长得一模一样,可是眼中不再有狡黠或者是其他情绪,带着诱惑和勾引。   “阙儿。”   它带笑唤她,可语气冰冷得让鱼阙不适。   灰白的手抚上她的脸颊,捧住她的脸令鱼阙直视自己,那个东西喃喃道:   “我好喜欢你……你感觉不到么?”   鱼阙被这股冰冷冷的寒气激得头皮发麻。   幻境有如此真实的触感吗?   “……滚开!”她挣扎。   区区幻境也敢如此大胆?   “你背负的东西太多,一定很累吧。不如随我离去,忘却前尘。”   那个家伙置若罔闻,和他一模一样的嗓音自顾自地说道:“我是你内心幻化的东西,我既你内心的渴望。”   “跟我走吧,阙儿。”   “我内心的渴望不是你。”她语气凶凶,“滚开,不然我会杀了你。”   “为何一直抗拒我?”   它笑,“我们青梅竹马那么多年,那样痛苦的岁月我们一直在一起,还不足够证明我们的感情吗?你为何一直抗拒我?”   鱼阙愣了一下,继而咬牙:   “我渴望的……才不是你。”   “快滚!”   它哈哈地笑,眼中是狂意,双手扼住她的脖子,又变回了黑漆漆的模样,獠牙毕现:“是嘛,但很可惜,擅闯我山宗含章殿,都得死。”   鱼阙刘海下的杏眼染上了怒色,暗紫浮动,她全身的渗出缕缕煞气化为血色的枪,刺穿了它的身躯。   但在它后仰倒下去的瞬间,它的眼神又是晏琼池有时候望着她会带的哀哀,如同在看什么再也得不到的珍宝。   这个目光穿越了迷雾,落到鱼阙身上。   它化作尘埃散去。   在一片黑暗里,鱼阙脑海里突然涌现很多悲伤的事情,有关于她的未来。   她死了,喉管被一剑劈开,血淌了一地。   阴路里的小鬼趴在地上舔舐血液。   纠缠浮动的人影对她一拥而上,将她碎得不成样子的神魂抽出来,炼成精元,献给高台之上的长着角的怪物。   任她疼得嘶叫,都无法逃离被吞入腹中的命运。   而那个长着角的怪物……居然是晏琼池。   他和现在少年的模样完全不同,又不像和梦境里青竹小庐里慵懒午睡的青年。   还是那张素白昳丽的脸,但美丽的眼睛不再有笑意,眼尾两抹绯红凌厉如刀。   幻境一层又一层,都是关于她的死亡,还有晏琼池的魔化,他们都没有逃过死亡的命运。   不过好在怀里那面迟钝的海心镜终于有了反应,发出强光,将眼前的幻境破解。   鱼阙再次虚弱得倚剑跪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越来越容易受到心魔的侵扰,看见不真实幻境的次数越来越多。   她此前心智一直坚定,直到遇到那妖洲小少爷边知夜。   这厮不知道用了何种术法诱发她的心魔导致神魂情况更加糟糕……   这般任由心魔侵袭,那她还能走多久?   如果真的抗拒不了心魔,她总有一天要变成魔修。   她捂着小腹强压那股不适,举剑斩开幻境,随后脱力地将手垂下去。   咔咔咔——   她听到了什么碎裂的声音。   铺天盖地的黑暗褪去,面前又是黑衣的少年。   此刻不同于往日挂着温柔的笑意,他站在六角高台之上,低头看着她,面无表情。   像是思考,又像是审视。   两人的眼睛同样因为吸收太多污浊邪物净灵散而变得无法控制,有别的情绪外露时,眼睛会有幽暗的紫光外溢。   正当鱼阙又以为是幻影时,高台上是少年朝她笑,跃下台,叫她:   “鱼道友!”   他的嗓音好听,尤其是喊她阙儿的时候,和小时候没什么不同,总是能让人想起来他脆生生嫩得能掐出水来的年幼模样。   “你还好么?”   晏琼池将鱼阙从倚剑半跪的姿态举起来,仰脸看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满意消失,替换为了往昔面对她时有些萌软的神态。   “鱼道友好厉害呀,我最喜欢你啦。”   他将鱼阙抱在怀里,像是在抱小孩,落在她脸上的眼神讳莫如深,但语气完全不掩饰高兴。   鱼阙没有力气只得任由他抱着,下颌抵在他肩上,脑子里想的却是被黑气缠绕的怪物……那不是怪物,是魔洲的魔。   晏琼池身上带着那样浓烈的魔气,难道他未来真的会堕魔不成?   不仅堕魔,还杀了她?   ……但也只是幻境罢了,没必要细想。   她攥紧他的衣服低低地叫他:   “晏琼池。”   “怎么了?”   少年察觉她的神色不太对,轻声问。   鱼阙心里堵堵的,其实也不知道该开口说什么,看着那双眼睛,嘴里的话不自觉地就冒了出来:“如果有一天我们必须走到兵戎相见的地步,你会杀了我么?”   “自然不会。”   他皱眉,“怎么问这个?”   被抱着,只需要微微侧一侧她的脸颊就能贴上他雪白的脖颈,鱼阙摇了摇头。   “方才在幻境里看到了不好的东西。”   她解释。   “幻境?镜子没有用么?”   晏琼池挠了挠眉毛,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有些愣,懵懂的少年继而换上一副被黑心商贩骗了上当的表情。   鱼阙再次摇摇头,闭上眼不说话。   “看来鱼道友你是真的累了,再歇会吧,再歇会我们就得继续了哦。估计山宗那群人很快便要来抓小贼啦。”   他用三千霞法衣盖在鱼阙头上阻挡罡风,又用灵力给她驱散不适。   温柔精纯的水系灵力能很好的为她补充消耗的灵力,好一会后,鱼阙终于从虚弱的状态里缓过神来。   “已经恢复了么?”   他问。   “嗯。”   虽然晏琼池很乐意为她拍背,但眼下不是做这个的时候,有必要时他得扛着她跑路。   鱼阙这才发现自己像是个孩子趴在他怀里,任由他拍背轻哄,脸一红,推开他。   “外面这些不过是低阶的法器,真正珍贵的法器自然要藏得隐秘一些。”   待鱼阙起身后,晏琼池抽出乾坤尺,“山宗为了防我们这些小贼也花了不少心思,设下如此复杂的法阵,叫我觉着棘手。”   他们所处的高台便是一处机关,晏琼池一剑打进高台中间的莲花标记里。   金光大放,高台降落。   几个眨眼间,两人落在一片渺茫的湖面之上。   想不到山宗的底下居然有这么大一片暗湖。   水下散落着鲛珠足够照亮整个湖面,水波粼粼,非常漂亮。水下的鲛珠明显是和穹顶那些模拟星光在发亮的法器相互呼应,如同星河。   鱼阙一排排看去,发现这含章殿收藏的宝贝不少,有五雷令、金翅钩,还有东洲传说里能号令水势的令旗。   每个仙门都有自己珍藏的宝物,收藏的方式也不尽相同,想不到山宗的含章殿里是这副光景。   仙林宫也有自己收含宝器的道殿留雁殿,里面收录着无数天材地宝。   这样一个医修为主的门派,镇派之宝,居然是一把槊,槊乃是言钧天尊飞升成仙之前所用的仙武。   鱼阙此前一直觉着仙林宫那群穿着灰度不同的绿色弟子服的木灵根弟子很柔弱,好似琚师姐口中的小白菜。   没想到仙林宫的祖师居然如此刚武,可乃铁血医修。   那师尊会耍槊么?   鱼阙想起来面容清朗俊秀的师尊操持着槊大开大合,立马勒令自己住脑。   但目前所见只能算是不入流的法器,真正贵重的,还数面前立在湖面上那六道月门后的山宗三十三代掌门珍藏。   山宗并不像七脉那样按峰头划分,他们的六门弟子,指的正是这六道月门。   每一道月门后都有一样稀世珍宝,神品法器或者是古海国遗落的仙武可在里面窥见。   五番印要是被藏在这六道月门后,那肯定对山宗来说同样也是意义重大的一件法器。   鱼阙看着第一道月门上旋转放华的莲花,问:“要开锁……如何开呢?”   “我也不知道。”晏琼池想了想,“古海国的东西一定要古海国的方式才能打开,我不擅长这个,还是阙儿你来吧。”   莲花锁……这样的锁,好像不是寻常那样按照五行八卦的模式解锁的,鱼阙站到面前,看着那转动的莲花锁若有所思。   在鱼氏的时候,娘亲给她玩的玩具里也类似的玩意儿供她开智。   那玩意据说是祖洲时候就流传下来的口诀编排的,是龙神时代的一种玩法……   鱼阙沉思了会,在莲花中心一点,莲花的十二瓣花瓣展开,每一瓣都有铭文,每一瓣都流光溢彩。   十二瓣,那便是按照那套祖洲规则解开的了……十二天罡对应十二地支。   不对。   那便是代表着古海国十一岛?最后一瓣又作何解释?鱼阙沉思了一会,将花瓣折进去,每折一瓣光芒熄灭一分。   古海国十一岛,如今只剩蓬莱仙台一岛,岛上升扩大成洲……设计这锁的人对蓬莱洲如此喜爱自信,或者是对十一岛只剩蓬莱洲抱着很大的遗憾。   在将最后所有花瓣折进去后只剩最后一瓣,将它用力下拉至莲台中心,转动,莲花锁破解,月门开启。   晏琼池在一旁地夸鱼阙,溢美之词毫不吝啬,鱼阙被夸得不好意思,低声催促:   “别闹了,快取五番印。”   连开六道门后,总是笼罩在眼前的雾气散了,举头看见的星河更加璀璨。   五番印被存放在穹顶的西南角,和其他的法器一样,变作一粒小小的星光。   传闻里镇压在困龙峡之下由蜃精看守的五番印,不过是一方小小的玉石印玺,毫不起眼。但引得晏琼池和山宗以及其他人的觊觎,说明它有不凡之处。   晏琼池收了五番印,还顺手摸了两件模样不起眼的法器。   “你又拿了什么?”   “破烂里还算值钱的东西罢了,况且贼不走空不是?”晏琼池抬头四处搜寻可用的法器,嘴里嘟囔,“鱼道友你不要么?也是,这里的东西没咱们晏氏的好……”   看起来完全把这里当成了自家的仓库,来都来了多拿些东西无所谓。   鱼阙倒是不像他这般嚣张,她只是好奇晏琼池非要五番印来做什么?   “五番印落在你手里,难道不怕蓬莱神宫查到你?”   “我若是没有万全准备,怎么又会敢盗取五番印?”他倒是没有丝毫的惧意,满不在乎:“要查就查,区区神使难道我会怕他们不成?五番印到手,我们回去罢。”   鱼阙刚要说话,突然脚下传来震动,原本平静的水面也泛起了一圈圈的波纹。   护宗大阵不知为何开启,水下的水牢门打开。   豢养在密道里的水灵兽四面八方朝二人的方向聚集。   一旦含章殿有东西在没有掌门许可下被拿走,密道的卡门便会打开,放出护宝的水灵兽。   鱼阙听到动静,下意识地要想办法逃出去,她左右环顾,发现含章殿内所有的门都关闭了。   这个地方似乎隔绝邪道术法,阴路居然没办法打开。   “别怕,这种地方自然困不住我们。”   晏琼池看出她的焦急,握着乾坤尺,歪头一笑,虎牙尖尖:“还记得我们一起学的双人剑诀么?我记得你学得很好,不过二十年不曾和你使用,不知道还能不能跟上你啦。”   两人都是水灵根,御水对两人来说都不是什么难事。在水灵兽跃出的瞬间,被裹挟着水流的剑意斩杀为两半。   他们是极速的雨燕,他们的剑法缠绵如双生,好似划过天际的银色流星。   第一轮斩杀完毕,两人背对背,持剑对准水下,防备那些不怀好意的水灵兽。   又一轮的进攻开始了。   对付它们不难,但水兽实在太多了,又这样聒噪,咆哮尖利,想必整个山宗都能察觉到它们的动静。   难缠。   鱼阙看着水下跃起的水灵兽,剑法狠快如斩刍狗,来一个杀一个来了两个杀一双,眼中的幽紫大作。   但如此凶猛的她,倒是更像如临大敌又无自保能力的小兽,跟初来晏氏的她一样。   晏琼池很想欣赏她炸毛的可爱模样,不过没空继续玩儿了。   一个斩浪将包围逼近的水灵兽都掀进了月门内,往震怒的水灵兽面前吹了一口气,大门“啪嗒”关上。   顽劣的少年拉起鱼阙踏浪而去,任那些水灵兽困在月门后着急。   它们从来没有这般狂躁,控制不住地四处奔走,狂吠,血水的腥气激起野性,相互撕咬。   虽然晏琼池说他不识路,但鱼阙觉着他对逃跑的路线很是熟悉,并且一路跑一路摧毁墙上的留影石,毫无做了小贼的心虚,嚣张得好似惯犯。   果然不愧是晏氏子弟么?   晏琼池单臂抱起鱼阙,自含章殿的西南角撞出去。这么一撞,居然就突破了虚幻的空间,两人落在一处低洼的水洞里。   水洞面前又是一段弯弯绕绕的路。   不知道走了多久,鱼阙终于见到了亮光。   赤鹭渊的出口居然是在远离山宗的某座山的山腰。   从闭塞窄厌的小通道突破,看见的是天边微微泛着鱼肚白,即将破晓。   “鱼道友的身手真是越来越利落了。”晏琼池似乎很满意此次的行动,夸夸道,“虽然分开了二十年,但我觉着我们默契得好似从未分开。”   “含章殿弄出那么大动静,追查到五番印是你盗取的怎么办?”鱼阙有些担忧。   其实还是在担心自己,万一查到她怎么办?   “我不鼓励使用暴力,但是不得不使用时我也不会客气。”   他倒是满不在乎,“况且我们可是共犯了,别说这个啦。你潜入藏书阁是为何啊?”   鱼阙摸出那张被自己撕掉的书页,又摸出莫签字,严肃道:“这上面记载的法器和暮敲钟一模一样,但是我看不懂上面的文字,你可有眉目?”   “没有。”晏琼池摇头。   “不过这古海国密文在蓬莱洲上一定还有人能认得出来,你倒不如去寻一寻,也许会有线索。”   “……这样啊。那我现在得去把那只斗笠找回来。”鱼阙担心那个不知去向的斗笠会带来杀身之祸。   “鱼道友若是喜欢斗笠的话,我再去给你买好啦,你喜欢什么样子的?”   他装作一点也不了解鱼阙的焦急担忧,语气快活:“鱼道友戴斗笠真是好看,怎么样都好看!”   鱼阙斜了他一眼,并不是很想听他的浑话,一心要去找斗笠。   “好啦,现在山宗的人应该往这边赶了,我们现在快些离去才是。”晏琼池收了笑意,连忙拉住她:“不要去,鱼道友。”   “不行,斗笠如若被山宗的人捡到,岂不是会怀疑到我头上来?”她执意要去捡斗笠。   “如果你刚好被他们撞见呢?”   对啊,万一刚好被搜山的山宗弟子撞到呢?那岂不是百口莫辩?   越来越多的流星划过天际,那便是听到含章殿动静赶来的山宗弟子。   再不走,很可能他们会被发现。   到时候真的是难逃一劫。 第48章 【蓬莱秘史06】   ◎二十年前本该生长的悸动◎   赤鹭渊的附近山峰散发亮如白昼的光芒, 四道光柱从天而降,好似牢笼一般将这片区域笼罩。   山顶上的法阵被六门长老启动,邪祟将在光牢里无处遁形, 有罪之人也无法逃脱。   含章殿被盗那么大的动静令山宗警惕,山门中的弟子此刻不管在做什么, 都自发地将赤鹭渊周围几里地都围困, 以防止有什么可疑的人逃出去,负责监视宗门领域内异动的呼哨灵鸟盘旋头顶。   行动可谓是迅速非常。   鱼阙犹豫的这一分钟里, 两人面临的情况变得越来越严峻。   光牢正在自上而下的结出网, 若是这网一结成,那么处在这片区域的所有能跑会跳的生物的活动轨迹都将会被捕捉。   到时候两人的行踪必然暴露。   见此情况, 鱼阙知道现在已经顾不得那斗笠在何处。   他们得在六门长老将赤鹭渊封闭起来之前逃走, 若不然被捕捉到行踪,麻烦更大。   晏琼池叹了一口气, 说:“该跑的时候便不要犹豫嘛, 你看现在麻烦了。”   话毕, 他抽出三千霞法衣, 慢条斯理地穿上。   三千霞法衣绣着晏氏的家徽。   它还是一件隐匿的法器,传说这是天人以云霞织就的布料以鲛筋缝合的法器。   不过晏氏好像也很喜欢给自家出产的宝器编故事,故事真实性不可考。   但三千霞法衣的能力确实奇特,它能在任何雾气里隐匿自身。   不管是山岚还是水汽交织形成的雾幕, 但凡有一缕雾气在,法衣就能庇护主人。   “开阴路会被这光牢或者呼哨灵鸟锁定, 鱼道友, 咱们还是从大家的眼皮底下走比较安全……但是法衣我只有一件诶。”   他是有三千霞法衣, 可她没有。   鱼阙低头思考自己该怎么办时, 又听得少年懒懒的声音说:   “若是鱼道友不介意, 我可以抱着你一起走,鱼道友辛苦了一晚,也省得奔波劳累。”   法衣的隐匿范围不大,但鱼阙缩在他怀里也足够裹住,两人一齐逃走是不成问题。   但能将人缩成袖珍大小的术法多的是,为什么非得、非得抱着她走……现在不是该扭捏的时候,鱼阙点头说一句有劳,便被面前的少年提溜起来。   她个子算不得高挑。   不知为何,一直以来鱼阙的发育速度都很慢,被晏琼池抱在怀里显得小小软软一只。   他哈哈地笑,语气带着宠溺,“我记得晏琼渊还有一件三千霞,改日我去将他的衣服盗来,我这件改改便送与你好啦。”   想了想,又说:“你可不能再拿它来换不值钱的蝉灵甲,至少交换更有价值的东西吧?比如两棵更高阶一点的草药,这样我没有意见啦。”   “……嗯。”   说起这个鱼阙就羞愧。   玄黑色的法衣是钩夫人的遗物,同样出自玉金山,自然价值不菲。   虽然和钩夫人有仇怨,但法器确实很好,就这么被她换了蝉灵甲,也是有够憋屈的。   原本就别扭的鱼阙这下完全把脸埋到衣服里,催促道:“快走吧。”   于是晏琼池披着三千霞,怀里抱着她,借着林间朦朦胧胧的山岚,与极速支援含章殿的弟子背道而驰。   赤鹭渊外的林子幽静凄冷,不像是会有人踏足之地,想必炎炎夏日和这里没什么关系,静谧和凉意是此处永恒的主题。   鱼阙低头看着埋在土里的动物骸骨,明白了临近清晨却静悄悄的毫无鸟叫甚至是活物的气息。   罡风太盛,会杀死范围内的动物。   闻讯赶来的太和真人站在云端之上。   同僚几个白胡子老头脸色非常难看,低声在议论什么。   从太和真人不动声色的模样来看,她显然对含章殿失窃一事兴致缺缺。   那个孩子前来拜访,她便预料到了今日的局面。   只不过没预想到会他如此恶劣,居然弄出这样大的动静来,若是被查出来必然是要牵连他们这些在山宗避世的晏氏。   这么多年的矛盾必然要被挑开,保不齐面前这群老头会揪着这个不放。   他们一直排挤晏氏,有了机会更不可能放过,处理不好就麻烦了。   沉思间,太和真人又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将视线转向某处,云端下是郁郁葱葱的寂静之林,有缥缈山岚飘逸。   晏琼池用宽大的三千霞法衣袖子遮在鱼阙身上以确保不会被发现。   鱼阙安安静静地窝着,敛眉似乎在思考什么。   他看着袖子下的少女,仰脸朝云端方向看去,意义不明的笑了一下,说:   “鱼道友,我们两个好像逃窜的小贼。”   鱼阙哪里有心思跟他说笑,心想他们两个落到这个地步还不是拜他所赐,压低声音略带埋怨:“若不是你弄出那么大的动静,也许我们便不会这般狼狈。”   她原以为他们只是悄悄盗宝,没想到这厮几乎把整个含章殿都捣毁了……要是被山宗捉到可怎么办?   山宗好歹是蓬莱洲四宗之一,并非酒囊饭袋之流,将含章殿弄得一团乱那不就是在打他们的脸?   “我也没有办法,含章殿里有留影石,会记录咱们行窃的过程,不破坏不行……再说水兽那么凶凶也没给我机会嘛。”   晏琼池语气窘窘,见她一脸的不高兴,低声安慰道:“别愁眉苦脸啦,阙儿丢斗笠焉知非福?”   说起斗笠,鱼阙忍不住低声骂了他一句。   少年轻笑,假装没听见。   穿过密林避开呼哨灵鸟的追捕,两人终于到达光牢边缘,可网已经结成,拦住了二人的去路。   鱼阙的眼睛里才流露出询问的神色,晏琼池便拿出晏静休给的法器,不紧不慢道:“这个时候就得仰仗太和真人给我们带来的仁慈了不是?”   太和真人把守多个隘口,从她那里取来的法器能生生破开结界屏障,也是为两人划开生路。   尽管防守严备,但山岚还在,清晨的阳光未能在第一时间驱散这些薄雾。   在太和真人法器的神助下,两人好歹逃出赤鹭渊。   赤鹭渊距离鱼阙所住的斛解阁很远。   逃离赤鹭渊范围后,晏琼池依旧抱着鱼阙,带着她回到客房。   只是奇怪,他怎么会知道她在何处下榻?   进了屋,鱼阙反手把门窗关紧,用术法尽量把缠在身上那些细不可闻的气息散尽。   “你赶紧离去吧。”   气息散尽后,她回头看倚在门背上的晏琼池,语气冷漠,像是干完最后一票的小贼在分赃完毕后毫不犹豫地划清界限。   面对她翻脸不认人的冷漠态度,少年抬手掩面,精美的法衣袖子宽大,掩住半张脸目光侧向一旁,好似被始乱终弃的小姑娘:   “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罢,鱼道友居然连口茶也不打算请我喝么?”   鱼阙给他倒茶,递过去:“喝吧,喝完就走。”   如此敷衍,想必是不满已久有话要说,晏琼池看着面前的杯子,笑了笑:   “山宗是待不得了,今夜轮塔藏书阁异动,又是含章殿被盗,若是被他们抓住,你猜下场会如何?”   传闻山宗掌门此人表面儒雅随和,实则阴险毒辣,小肚鸡肠——这也是话本里写的内容,含章殿被毁,始作俑者被抓住的下场会是什么?   毕竟这里是龙神故地,神御之地,不受人族六洲七脉训诫堂的管辖。   鱼阙还是那句话:“你快些离去吧。”   晏琼池接过杯子,浅浅抿了一口茶,而后慢悠悠地坐下来看她忙碌,开口问:   “鱼道友要随我一同离去么?”   “不了,我还有事情要做。”鱼阙摊开那张纸又掏出暮敲钟,对比这二者的区别。   自从从秦垢那里得来暮敲钟后,它仿佛就是一个没有用的装饰。   这张偷偷撕来的书页让她相信暮敲钟一定有什么秘密在。   山宗还有太多的秘密,她还不能走。   晏琼池托腮看她,“我觉得你没有理由继续留在这里,鱼道友。”   “我自有我的定夺,再说我自会离去。”   “以你此前的理智来看,你一定在纷争开始前离开的,可现在你执意要留在这里,为什么呢?”   他的眼里掠过几分不悦,“难道是为了崔道友?你想带他一起走么?”   那个家伙看起来好似敦厚老实,谁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就是看起来无害的人更加不可信!   晏琼池一想到鱼阙对她笑,于是更加不高兴了,但又不敢说,只得连连叹气,睫毛垂下。   “我同崔道友没有熟识到,要为了他置身于险境之中。”鱼阙神情冷漠,“我会离开山宗,但不是现在。”   她在看手里的法器和书页,密密麻麻写的都是古海国密文,再怎么看也看不出花儿来。   其实最好的选择是立刻逃离山宗——去寻会古海国密文的隐者或者是追寻石人的方向而去,去找龙神的埋骨地还是其他,都比留在山宗好。   可是她很固执,不愿意离开。   “那么你留下来的理由是?”   “轮塔藏书阁和含章殿异动,整座山门乱作一团,这时候我擅自离去势必会引起他们的怀疑。”   她将那张书页压在暮敲钟的锦盒里,锦盒有禁制,非承认之人不可打开,也算是藏匿罪证的安全之所。   “鱼道友考虑的倒是周全。但他们并不是没有怀疑你的理由。”他说。   “你留下来他们也会怀疑你。”   “斗笠是你故意叫我弃之不顾的吧?”闻言,鱼阙抬头看他,“你为何阻止我取回那斗笠?”   那东西留在赤鹭渊,相当于是给她挖了一个巨大的陷阱,就差没大字报贴身上告诉大家,是她干的。   做事留把柄,比凭言行判定善恶更是大忌。   晏琼池装作一副被怀疑的惊讶,眨眨眼,伤心浮上眼底,他以袖掩面:“鱼道友怎么这样无端揣测我?实在是下降速度太快而我分身乏力。”   鱼阙不想陪他演戏,语气冷漠:   “你究竟想做什么?”   “方才我在含章殿高台附近看见了某些东西,而你那面海心镜迟迟不判定心魔,想必就是你在其中做了手脚。”   “你看见了什么?”   以袖掩面装作小妇人羞赧的晏琼池眼中流露疑惑,看起来像是对她经历的事情一无所知。   不知道?   那他又是为何会那种表情。   想到在含章殿里看到的幻象,鱼阙站起来,逼近晏琼池,将手摁在桌子上形成一个足够把他堵住的小空间,低头叫他:   “晏琼池。”   “啊?”   “我预见你的魔化,并且越来越频繁,这绝对不是空穴来风……难道你真的在堕魔?”   她知道二十年前的雨夜对晏琼池的打击很大,自然知道他的恨。   雨夜一别便隔着二十年的光阴,再次遇见,晏琼池的修为和城府越发深沉。   虽然在她面前总是一副讨打的嬉皮笑脸,但他到底不是从前那个晏琼池了。   她明白的。   他的修为境界目前不过堪堪紫府元婴,比金丹高出一个境界,但鱼阙隐约知道他的实力不可能仅仅如此。   以为他是元婴修士那样便太低估他了。   只是元婴不可能那样大摇大摆地进入含章殿,不可能大规模毁坏留影石……在冥水河上已经有苗头可见。   他如此狂妄地杀灭蛰伏水中的冥鲶,还有后来冥水河面上那一大片死亡的冥鲶……这是一个元婴修士能做到的么?   他是如何在二十年里进步如此神速?   除了堕魔或者和魔洲之人交易,她想不到其他选项。   堕魔是修士快速获得力量的途径。   一旦堕魔,修士便以天地人世诸邪诸恶为食。   中洲正道们都以得道飞升作为崇高理想,飞升修炼是刻苦的坚持,而邪祟自心里析出只需要一瞬。   能分配的灵气不多,但污浊邪祟却开始遍布大陆。在灵气被挤兑而黑气越来越放肆的现状里,魔修趁乱提升自己的实力是可行的。   但魔修就是魔修,总将会被正道诛杀。   “你堕魔了?”   鱼阙看着他,双目灼灼,“你老实告诉我。”   “魔修太粗鲁啦,我才不屑堕魔。”   少年摇头,骄傲又带着几分轻蔑:“被污秽缠身且不稳定的魔修很厉害么?”   他嗤笑,这个时候倒不是在她面前装出来的乖巧了,阴冷冷地好似毒蛇一般,高傲不屑,仿佛在轻蔑地谈论一群乌合之众:   “正道入魔的修士虽能在短时间内修为暴增,时间一久会越来越无法控制自身的,说到底都是沦为欲望俘虏的次品罢了。”   “由执念入魔那也必然会被执念祸害,不堪一击的废物,我没必要上赶着去堕魔。”   鱼阙看着他,没说话。   晏琼池仰起脸来对她笑,“所以鱼道友,别再猜啦,不是你想的那样哦。”   “我的恨远不止你想的那样简单。”   他眼里的幽紫好似恶鬼出行,鬼火森森,语气里又带着不甘,是对命运的嘲弄,对一切的憎恨。   “那么,接近风化及也是你计划里的一部分?”鱼阙趁机问出她的疑惑。   其实她疑惑很久了,他怎会与风化及交好?   “你此前向来不屑与人为伍,可为何跟他关系如此密切?”   “大家不都喜欢跟这样的人做朋友么?”   憎恨一闪而过,他又是眼中带着温柔笑意的少年,谈起朋友时候很是自豪:   “风道友可是少有的雷灵根,中洲之上变异雷灵根可不多,我若是和风道友交好,也是一件幸事。”   “风道友是个正直的人。”   这是鱼阙对那个腼腆少年的评价,她语气认真,“但你此前不会屑于真心于这样的人交往,你从来都觉得他们的正直虚伪。”   “你接近风化及,到底是为什么?晏琼池。”   “风化及在你眼里是个正直之人,那我呢?”   被这样逼问,晏琼池倒也不觉得恼,只是懒懒地倚在桌沿,说:   “鱼道友你错啦,我从来不觉得正直虚伪,相反我觉着正直是可贵的,在即将混乱的中洲,能坚守正直是好事……只是,我真的很想看正直之人放弃坚守本心,啊,也不是,我就是好奇。”   “好奇天才的正直到底能坚持多久,看着他人落入永远的深渊,似乎也是有趣的事情……拥有可贵正直的人挣扎的时候和蝼蚁一样么?”   鱼阙沉默半响,知道他又想岔开话题,刚要开口让他老实回答,便被他握住手。   “我真的很想知道,在你心里,我是个怎么样的人,阙儿。”   “是好人,还是有病的怪物?”   沉默之间,那双睡凤眼又看她,说出口的话也不似当才轻快,像是蛇一样,危险又沉重。   见她不语,晏琼池把玩她的手,露出病恹恹的表情:“我本来就不该出世,还得多亏了我的母亲钩夫人……她令我以怪物的身份活着……害我流落到这等不堪的境地,我就是杀她千次也不会后悔。”   他笑:“杀兄弑母,我是什么样的人呢?”   他们十指相扣,危险的气息自晏琼池身上迸发,他一连重复了几次这个问题,像个不安的暴躁小兽。   他很在意他在她心里是什么样的人吗?   鱼阙看着被摆弄的手,抿了抿唇,并不打算回答。   “风化及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但现在还不成熟,我得保护他等待天才结果的那一刻。”   早就知道她不会开口承认,晏琼池侧开脸,冷冷地笑一声,解释她的问题:“北洲的第一天才不假,他的气运与天赋令我嫉妒。能为我所用再好不过……我怎么会放过他?”   风化及的气运很好。   连鱼阙初见他时就能看出来。   鱼阙听得外面不断划过的动静沉默了半晌,说:“友谊在你眼里不过是可以利用的东西。”   “如果有一天,我也成为你计划里的一部分,你也会杀了我么?”   晏琼池笑,他说:“黑色的洪水会绕开你所站的土地,我和你保证过。”   “黑色的洪水……”   书里记载,黑色的洪水即是人间最不堪之物的集合体,怨憎哀愁噩梦贪婪不幸痛苦——交织为魔的养分,也就是所谓的“黑色洪水”。   黑色洪水就是魔潮,还说自己不会堕魔?   “还是想知道,我在鱼道友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晏琼池垂下睫毛,轻声地说,“快告诉我罢。”   他坐着,站着的鱼阙能顺着低垂的视线看到他漂亮锁骨上那一粒小小的痣。   小小的一个墨点,点在雪肤上。   鱼阙陡然记起来某个梦境里,她伸手扳住某个人的肩膀,像是藤蔓一般交缠,脸埋在那人的脖颈,恍惚间不经意看见了那一粒小小的墨点。   纱帐透进烛光,朦胧里她看见那人低头,眉间鲜红如同盛开心田的花,泛着勾引,带着潮海一样的诱惑。   鱼阙不自觉地,突然感觉脸有点热热的。   但现下不是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梦脸红的时候,赶紧把他赶走,想办法洗脱嫌疑然后脱身才是!   “为什么脸红?”   晏琼池见她沉默,抬头看她,歪歪头,不解:“鱼道友?”   “没什么。我本来不该管你的事情,抱歉,以后不问了。”迅速把脸偏向一旁的鱼阙直起腰来,想把手抽回,但被他牢牢控制,抽脱不开。   “放开我……”   但他还是那个眼神。   哀哀的,蛮可怜。   为了安抚他,鱼阙认真地想了想,而后弯下腰来,直视他的眼睛说:   “你很好,晏琼池。”   她是想不出什么好话来赞美别人的,一句你很好已经是鱼阙最高的赞美之词了,多的她也想不出来……除非是让她形容怒火和恨意。   不过她说晏琼池很好,可不是搪塞。   虽然他有时候确实很恶劣,但小怪物对她很好,她没法否认……没法否认他的好。   毕竟,那么漫长的时光里,只有晏琼池一直陪伴着她身边。   只有他尝过她的眼泪,知道她的恨意。   记忆里逐渐模糊的视线中,是他笨拙又紧张地伸手要拭去她的泪水……这样一个怪家伙怎么会不好呢?   有些许怔愣的少年好像很满意这个回答,抬起眼睛看她:“鱼道友也很好。”   “真的,最喜欢鱼道友了。”   “你快些离去吧,别人其他人看见你。”   但鱼阙又以为他在耍宝,含糊地应了两句,压根没注意他的喜欢二字说得那样认真,回答了所有的问题后,催促他离开。   见自己的话被含糊过去的少年不说话,像是有一点点别扭和生气,仰脸看她许久,突然伸手揽住她的腰。   鱼阙原本就把他堵在桌子和双臂之间,他的动作迅速叫她压根来不及躲避。   “我最后跟你说一句,现在跟我走还来得及。”   他将头抵在她胸腹上,抬眼看她模样好似可怜的小狗。小狗扯住主人的衣服,不肯让她去涉险。   “为什么?”   “不为什么……留在一个地方太久,会被困宥其中的哦……你想报仇,让我帮你就是……别再以身犯险了,我舍不得。”   他说这话的时候可怜兮兮的,一点也不像晏琼池,倒是像受了欺负的小狗。   “不必。”   有些仇怨必须由她亲自完成。   鱼阙被他突然的搂抱搞得手足无措,想推,但是手心发烫,发软,一时之间也只好杵在原地不动。   “留在山宗会有性命之忧呢,我很担心你……阙儿。”   少年开始有点胡搅蛮缠的意思,不肯她一个人留下,留在即将到来的风暴中心里。   “我自有分寸,你不必担心。”   鱼阙扭手扭脚的,“放开我!”   见劝不动,晏琼池伤怀地笑笑,说好。   但仍然揽着鱼阙,不愿放开。   腰身被禁锢,她微微后仰躲避他黏人的抱,但根本躲不掉。两人一站一坐,带着缱绻的亲密,好似他们本来就该这样。   鼻尖皆是他的兰息,好闻的淡雅兰花香,低头能看到他浓密的黑发,绸缎一样的长发束起来,扎头发的发带有银鳞鱼的暗纹,很可爱。   他的手抵在自己的后腰上,隔着布料依稀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晏琼池像个索求糖果的小孩儿,又像是抱着鱼的猫猫,就是不肯放开。   “放开……”   鱼阙被他的温度烫得声音弱弱。   “不要。”   怎么这样啊……快点放开啦!   被这样揽着,好像周围的空气也灼热啦,烧得人脸红耳赤,烧得有手足无措,没有办法。   晏琼池这个小怪物,是在撒娇吗?   她抗拒不了他的撒娇,这怎么抗拒得了呢?   俗世的情绪染上鱼阙冷淡淡的眉眼。   她低低地叹一口气,弯腰收束手臂,终于回应了他的拥抱。   时隔二十年,自雨夜湿漉漉的拥抱过后,两人再一次拥抱,颊边的长发厮磨,依稀可感受对方的暖息。   被雨水熄灭的,心间那股热热的感觉又回来了。   它是什么,鱼阙说不上来。   她只觉得雨夜竹林中有小小的幼笋顶破泥土生长,它们早在那个雨夜里发芽,但今日才得以冒出一点儿芽尖。   带着一点点的喜悦和悸动。   这样的拥抱很美好,什么也没说,朦胧且虚幻,像是在水上看水下的花。   雨幕后有东西开始显现,看得不真切,可这花是能触摸的……有一种叫喜欢的情绪在蔓延。   “你老实告诉我,斗笠是你故意刮走的吧?”鱼阙忍不住抓他一缕乌发在手里把玩。   他的长发养护得很好,摸着舒服。   “不是。”闷在她怀里的少年说,“真的是风吹跑的,鱼道友。”   “我知道了。”   被拥抱得两腿有些软的鱼阙将脸贴在他颊边。   分开二十多年的两颗心雀跃着贴近,欢喜又带着一点点怯怯。   它们还记得雨夜一别时候的心境,只不过再也没有那叫人痛断肠的绝望和不得已分别的悲哀。   那个雨夜啊……鱼阙下意识地收紧手臂。   “怎么了?”   “没事,谢谢你。”   她闭上眼轻轻地说,发自内心的肯定他的好,念他的名字时像带了蜜一样好听。   鱼阙很少会用这种乖乖的语气说话,柔软得好似害羞少女。   可她的年纪在修士里就不算大,按照人族修士的标准她就是一个正当年纪的少女。   也许是平时语气冷淡淡硬邦邦没啥情绪,像个少年老成的无情女修。   此刻的她完全是个遇见春光的明媚小姑娘。   戾气不安的晏琼池被小姑娘的拥抱很好地安抚,负面情绪消散,原本冷下去的气氛得到缓和,即将发展成吵架的斗嘴平息在这样一个相拥里。   他猫儿一样蹭了蹭鱼阙,带着被拥抱的满足,望着她的眼神纯粹又明亮。   “你先走吧,我办完事情自然会离开。”   鱼阙的语气也因为这个拥抱变得柔软。   现在确实不是走的时刻,如果她走了,那么……   “反正,我会离开的,你且不必管我。”   鱼阙还是坚持。   “若是有危险,你呼唤我,我一定会来的。”   被安抚顺毛的少年起身,不再胡搅蛮缠,为鱼阙理好颊边的头发,捧着她发烫的脸颊笑,“那我走啦?”   这个笑真漂亮啊,带着少年人独有的青涩腼腆,胆怯和得到回应的喜悦。   大概便是年少慕艾的心境了。   他松开鱼阙,好心情地从黑暗里离去。   黑暗自角落里潮水一般地卷漫,仿佛是他虔诚的信徒,愿意追随他的左右。   这明显是魔洲的术法。   被一个拥抱熏红面颊乱了心情的鱼阙注视少年背影自黑暗里消失,半晌才回过神,努力让自己转移思绪,思考该怎么处理方遗留下来的麻烦。   正当苦恼之际,她看见一条小蛇自黑暗里爬出。   它缠上她的手腕,鲜红的信子舔了舔她的手,在她腕上盘踞成环,再也不动。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蓬莱秘史07】   ◎山宗掌门◎   笺花苑。   温润的青年也许是才从梦中醒来不久, 黑发披散,简单裁剪的睡袍微微凌乱,颇有春困未醒的意思。   在青年面前的是一份摊开的书页, 上面写着许多古海国密文,在摊开的一面某个角落用娟秀的小楷写着“鱼阙”二字, 朱笔圈画。   青年漫不经心地拣起那本册子, 看了看,而后无趣地扔在一旁。   他那竹编的笼箱搁在床头, 只听得“咯啦咯啦”的细微声响, 有通身青灰的节虫自里爬出。   虫子顺着青年的躯体爬上他的肩头,以十二对附肢抱住他的脸, 一张朦朦胧胧的脸成形。   笑起来总是给人一种邻家哥哥的崔茗睁开眼睛, 仿佛经过了一夜好梦惊醒似的意犹未尽。   他披衣下床打开窗,看着不断自天际划过的山宗弟子, 耳听得主峰的唤天钟声声, 人畜无害地笑了笑。   半支着的窗外可见被召集山宗弟子御剑而过, 去往山宗后方的赤鹭渊。   在屋内向外看的崔茗将视线收回来, 把笼箱打开,一只奇异且浑身绿光的节虫子自里爬出,嘶嘶地发声。   这是药王谷喂养的虫子,名曰“抱月”   有幻化他人面庞之用, 如同隔水观月不知虚实因而得名。   抱月虫不仅能易容,还是剧毒的灵兽, 非药王谷嫡系弟子根本无法驾驭。   药王谷除了主修救病之术, 还研究奇毒, 药毒不分家, 药王谷对毒修的研究不亚于仙林宫。   不过相比来说, 仙林宫受到戒律堂的管制,饲养高阶毒虫的狂热比药王谷要收敛很多。   药王谷以毒养虫的秘法和仙林宫乃至南洲都不同,没有人知道他们如何饲养毒虫,只记得魔潮降临时,通身青灰的毒虫失去控制,带来了厄难。   *   矗立在山宗的钟被敲响,钟声浑厚,随着风传出去很远。   第三声钟响时,自西南角浩浩荡荡飘过一大片云彩。   云彩上有祥瑞灵鸟与鹤伴驾,云朵儿打卷又好似烟雾,侍奉道童手执如意灯笼立于前头,想来是深夜得了信连夜行路,如此声势规模,正是掌门山隗的仪仗。   那片云靠近山宗主殿,自云端里慢慢下来一位白发灰衫的男子。   这男子虽说生了一头白发,脸上不见岁月,一双上挑的眼睛含威不露,但面上的表情和蔼亲近,叫人不觉得他就是独挑大梁的山宗掌门。   守在主殿外的供奉道童簇拥着他进了主殿。   山宗主殿内坐着参与封锁赤鹭渊的长老和真人。   被簇拥进殿的山隗在高位上落座,那双上挑的眼睛扫视一圈殿内,很客气:   “本座接到含章殿被盗的消息了。”   “不知诸位长老六门真人,可否详细与本座将今夜发生的事情……为何会叫他人潜入我山宗的含章殿,莫非真是诸位懈怠?”   含章殿乃是山宗内部防守最严备的地方,这般轻易叫人盗宝,传出去叫其他三宗如何看待?   况且山宗的秘宝都是历代山宗掌门搜罗起来的,多年都未曾出事,偏在他手里出了岔子。   堂下沉默。   守卫赤鹭渊的弟子确实没有在入口处察觉有什么异样,也没有在赤鹭渊里发现可疑的洞口或者是法阵。   窃贼是如何进来的?叫人摸不着头脑。   “失窃的东西是什么?”   一面镜子落在山隗面前,给他监察受损的含章殿,被封印在山体之下的宫殿被水灵兽捣得一片狼藉。   若不是墙上的用以留影的石头全部被破坏,那确实像是水灵兽逃逸而造成的祸乱。   “失窃的是五番印。”   “五番印由海玄长老自蜃精的虚海之宫里盗出后,存放含章殿,想必是有心人做的。”   “那么海玄长老……”   山隗看向海玄。   奉命盗取五番印的海玄长老是个个子不高的瘦小老头。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干巴巴的老头居然能从困龙峡那群暴躁的恶蛟以及千年蜃精手里偷得五番印……若不是有计划的行动,恐怕单凭他一人很难得手。   “我当日坐着麒幽船横渡漩海,想试一试困龙峡和蜃精是如何反应,蜃精果然大怒,在漩海上作乱。”   “可惜我乘坐的那艘船,船上有不少青鸾阙修士,镇压了恶蛟,我没能亲眼看着麒幽船陷落。”   海玄叹口气,但语气里是对成功从蜃精手里盗取了五番印的洋洋得意。   他们的计划是准备夺取五番印后造成蜃精和恶蛟的动乱。   但凡它们开始作恶多端,蓬莱神宫和天人也就不能再包庇,祸害必然要从人世除去,到时候漩海之上再也没有这样一道扼住蓬莱洲和中洲大陆交流的天堑了。   而蓬莱洲也能随意与其他七脉交流,使得蓬莱神宫再也不能随意封闭管控蓬莱洲。   蓬莱四宗对蓬莱神宫的怨恨深入骨髓的。   但是现在,五番印被人偷走了。   他们想尽办法隔绝了五番印的气息,还截住了青鸾阙修士用呼哨灵鸟传达的关于困龙峡的真实情况,想拖他几日叫蜃精恶蛟作乱,到时候饶是蓬莱神宫想寻找五番印镇压也无从下手。   现在漩海上乱得很,困龙峡里的恶蛟浑身黑气,这便是失去神器五番印的下场,它们开始变得不听话。   面对此情况,蓬莱神宫必定要出手……在这个节骨眼,他们握在手里的五番印不见了。   是谁偷走了五番印,蓬莱神宫,还是对头三宗?   “不只是含章殿被盗,从侍书者那里传来消息,说轮塔藏书阁六层也有动静。”   负责管理宗门四座轮塔的长老适时开口,“六层乃我山宗三大禁地,封存多年并未异常,今日和含章殿一同有异,只怕二者有什么关联。”   说起轮塔藏书阁六楼,在场众人的脸色都微微一变,皆是一副讳莫如深的状态。   “我山宗的阵法乃是古海国遗留的阵法,怎么可能会有人能无视五层的禁制来到六层,非常可疑。”   那长老又补了一句。   山隗自然明白其中的意思,冷笑,“有漏网之鱼找上门了么?”   “山门最近可以外人来访?”他又问。   “山槐之子崔茗携带山槐牌位归来,他还带来了一个晏氏的女修,说是没有歇脚的地方要借住几天。”白长老说。   “崔茗?”山隗当然接到了消息,他心里对这个外甥不痛快。   山槐乃是他的胞妹,竟然被一个外门哄骗了去,二人淫奔逃至中洲再无音讯,如今生了个孽障回来投奔山宗。   “是,我们安排他在笺花苑住下。”   白长老说,“那个晏氏来的女修,在偏远一些的斛解阁。”   “他们近日可有不妥举动?”   “崔茗得到宗祠那边承认后一直在准备其他事项,倒是那个晏氏的女修,对藏书阁很感兴趣。”   山隗闻言看向晏静休,“晏氏的孩子?”   “是,名叫晏楼。”   “情况属实么?太和真人。”   晏静休微微敛眉,回应:“确有此事。”   白长老跟着接了一句:“她来到我山宗七日,这七日又全都待在藏书阁,用的还是太和真人给的令牌……她虽是你晏氏的子弟,但你现在更多的是我山宗的真人,太和真人为何要将令牌赠予这样一个外洲人?”   “是啊,我看这晏氏的女修可疑。”   “偏偏就是她来了之后……”   此刻几个早就对东洲来的晏静休一行人不满的保守派老头开始发难。   白长老不喜占据山宗半壁江山的晏氏。   他认为这些人都是从东洲逃来的丧家之犬,凭什么跟他们平分秋色,用的还是东洲的术法,教习徒生也半蓬莱半东洲。   虽然术法融合是经常有的事情但这个老古板不这么认为这是好事。   但是碍于晏氏的势力实在是太过强大,明面上白长老心平气和,背地里一直嫌弃晏氏。如今终于有打压太和真人的机会,他自然不能放过。   晏静休淡淡地笑了一下,“那孩子断然不可能做出此事。”   可是你们晏氏晏龙庭的威名大家都知道。   如今含章殿被盗,又来了个不知底细的晏氏女修,很难不让人联系到一起呐。   白长老不依不饶,跟着几个长老会的人攻击晏氏。   晏静休带来的晏龙庭旧部同样散布在山宗的高层,他们当然会拥护旧主,只恨寄人篱下不能随意动手,只得隔着好几个人的身位唇枪舌战。   居于上位的山隗看着两方对战,低低地叹气:“诸位,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   “目前最重要的应该是想办法将五番印追回来,本座希望大家能齐心协力将进犯含章殿之人找到,可以吗?”   既然掌门都发话了,两方也不好继续撕下去。   突然有弟子进来通报,说是在赤鹭渊搜寻的六门弟子在山崖上的一棵矮松上捡到了一顶白色垂纱斗笠   紧接着,一顶令竹篾编织的垂纱斗笠被送了进来。   风大之地刮跑饰物乃常有的事,但赤鹭渊是山宗禁地,不允许闲人出入,光是赤鹭渊方圆的山道前都不允许弟子自由来去。   这顶斗笠毫无缘由的出现,那必定就是窃贼无意之间遗落。   镇守八方的修士都没有发现有人靠近赤鹭渊,这倒是诡异起来了。   晏静休一眼就认出这顶斗笠,不动声色地将睫毛垂下去。   其实听闻轮塔藏书阁异动时,她就隐约能猜到肯定是鱼阙潜入了轮塔六层。   同样的,她也知道一些有关于山宗和鱼氏那块石板的故事。   “这是中洲的工艺。”有真人看过这斗笠之后,认出来这顶斗笠的编织方法。   若是斗笠的气息还在,他们便可以用术法追踪,直至找到这斗笠的主人。   但赤鹭渊的罡风如此强烈,早就把气息吹散。   “肯定不是蓬莱洲上的物件。”   “现下璇海正乱,航乱已经中断,来盗我山宗宝贝的人定然被困在蓬莱洲上,将斗笠拿下去叫各门弟子认认,看看是否见过这斗笠。”   “若是有人认得出来,即刻派遣人手去抓捕。”山隗若有所思,“能进入轮塔藏书阁和含章殿之人绝非等闲之辈,本座倒要看看到底是谁这样大的能耐,竟然视我山宗防御于无物。”   山隗作为掌门事务繁多,再简单交代几句后,会议便散了。   晏静休在几个旧部的簇拥下出了主殿,依然眉目不展,似有多重思虑。   她心里感觉不好,是预感到可能会连累来山宗避世的门人。   受到钩夫人驱赶的他们秘密远渡漩海来到山宗,得到老掌门的赏识接纳效忠山宗,事实上他们也知恩图报,将东洲晏氏的术法和山宗本宗术法融合,培育出了许多优秀弟子。   但因为是这样,与其他一方坚守蓬莱洲古传术法的保守派起了矛盾。   新的掌门山隗上任,虽然重用他们,但多少也能察觉到他的心思。   显然山隗是偏向保守一派的观点,毕竟他们再怎么样都是外来的势力,怎么能任由晏氏入侵?   恐怕含章殿失窃一事,会扯破两方势力的平衡。   *   奚泉自败下阵来老实地向长老会认错,受到同门的好一阵嘲笑。   认不认无所谓,难道她还会追究不成?   但他就是死脑筋一个,还是向长老坦诚了自己无故挑衅其他修士,又义气没有供出其他人。   虽然领罚叫人觉得不愉快,但是奚泉想起一剑把自己干趴的少女,便觉得其实也值得。   这种威风凛凛的小女修有义气有实力,谁要是敢踩她的朋友她也会踩回去,奚泉觉着被她踩脸上兴许也是件不赖的事情。   他就喜欢给人安全感的女修,况且她长得确实很可爱,不过怎么就跟了崔茗呢……   奚泉一想起被同门戏称为“萤火虫”的崔茗就浑身难受。   连切磋都不敢应战的侯门子萤火虫弱鸡,何德何能有这样的女修护着?   想到这里,他捏住杂草的手更加气愤了。   但突然之间,腰间的玉简响动,是门中传召各弟子速速回到道殿内。 竒_書_網 _W_w_w_._q ǐ_S_u_W_α_N_G_._C_c   被处罚拔草的奚泉对外面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但教管的召令不敢不从。   他不明所以地回到道殿,发现同门都一脸肃杀……怎么了这是?   只见教管取出一顶雪白的垂纱斗笠,询问有没有人见过它。   这顶斗笠……奚泉觉得眼熟,仔细思索一番,风吹动窗边的纱帘,他想起来那个灰蓝道袍的少女伸出手将掩盖住面容的纱撩开一角语气坚定地说我来代替他和你打。   她刘海下的眼睛坚定又那么漂亮……这个斗笠不就是当日戴在她头上的么?   奚泉回过神来,已经有让他去挑唆萤火虫崔茗的弟子举手大喊我认识我见过!   教官果然被他吸引,那家伙自然也把鱼阙给抖落出去了。   “竟然是那晏氏女修的么?你可有什么依据?”教管也不敢凭空污蔑晏氏的人,毕竟晏氏子弟身居山宗高层,报团团结得很。   “我们亲眼所见,她确实是戴过一顶雪白的垂纱斗笠的。”   “教管若是不信,可以问问奚泉!”   又将话题引到了奚泉身上,让人觉得有些厌烦:“奚泉与那女修对阵,应该记得最清楚才是。”   “哦?”教管看向一旁不明所以的奚泉。   发生了什么?   “奚泉,快承认啊。”   旁边的同门扯他,要他给句准信。   “是,确实是那女修的。”好几双眼睛都盯着他,奚泉也只得承认,临了挠挠头,问:“发生什么了么?”   但没有人回答,大家都交头接耳起来,表情变化各异。   得到肯定的回答,教管的表情立马变得严肃,吩咐周围的侍卫去上报长老,速速派人抓捕可耻的窃贼。   *   正惊奇那条小蛇为什么会盘在手上结成环儿的鱼阙坐在房内,听得门外的脚步逼近,知道山宗来人了。   她收回不必要的情绪,表情迅速转换,脱下那个小蛇化成的镯子,藏起来,等着他们敲门。   但这群奉主殿命令前来请鱼阙的傀儡才不会客客气气地请她出去,他们直接闯入斛解阁。   为首的傀儡面容姣好,进门一句晏楼道友且随我们走一趟,说着,她身后的几个傀儡就要围上来,预备不管鱼阙同不同意都得架着她走。   鱼阙退后一步避开这群傀儡,冷漠道:“不必劳烦,我自己能走。”   这般来势汹汹,肯定是主殿那边发难。   晏琼池那家伙虽嘴上说不是他做的,但其实就是他故意的吧?   他心思这样重,肯定不会允许有把柄被抓住。   如此用意是什么?   鱼阙随着那几个傀儡不动声色的来到山宗主峰。   先前只对轮塔藏书阁感兴趣的鱼阙还没来得及参观整个山宗的全貌。   今日得以一见,巨大的冠山拔地而起,巍峨险峻,依托险要山峰修建云天栈道,各门道殿掩映其中,恢宏大气,完全不输中洲的宗派。   主殿的规模最为庞大,整座道殿都是海底的白岩晶堆砌,整体看起来是一只巨大的贝螺形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傀儡没有资格踏足主殿,有几个内门弟子接力,将鱼阙押进了殿内。   殿内一片肃杀,坐着面目严肃的各门长老,齐齐地看着她。   这等阵仗完全不输那日她被陷害被训诫堂的掌训长老审问,不知道山宗的长老会不会像中洲那群老头一样刁钻。   那么居于高位的便是……山宗的掌门了吧?   鱼阙扫视一圈堂中,太和真人晏静休也在看着自己。   她借用的是晏氏子弟的名号。   如果真是她做的并被实锤,那么一定会影响晏静休等在山宗避世之人的利益。   如果不想被连累,他们就要在保全这个鲁莽的小丫头和撇清关系之间做出选择。   晏静休微微叹气,像是失望又像是妥协。   她对他们做事不干净很失望。   鱼阙被押送至堂中的椅子坐着,被迫抬头看向上位。   然而那高座之上的山宗掌门面容被浮空的镜子挡着,看不清面容。   正当鱼阙发愣之际,又一个人被押进来了。   居然是崔茗。   作为连坐,崔茗也被一同带了上来,当然有可能是私人恩怨。   没想到那么快得到线索的山宗掌门山隗终于撤下了镜子,抬眼看堂下之人。   视线落在鱼阙身上,明显能感觉他怔了一瞬,而后才不咸不淡地开口:   “你叫晏楼,是东洲来的修士么?”   “是。”   “你来我山宗,所为何事?”   “我随崔道友路上结识,尚无目的,又无落脚客栈,于是崔道友邀我一同前来山宗投奔。”   “原来是这样。”山隗点点头,依然是那副和蔼的表情,“不知道晏小友来蓬莱洲原先是做什么呢?”   “……我的同伴获得七脉争锋一甲,我随他来到蓬莱洲。”   “那你应该跟着他们去往树国郡,怎么又跟这崔道友一同来投奔我山宗了?”   一旁的崔茗解释:“我们……志同道合,晏道友这正是应我所邀同我一同前来投奔外祖。”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有不自然的红晕,鱼阙脸上也有薄薄的绯霞未消,怎么看两人都是知慕少艾。   鱼阙瞄一眼崔茗,再把视线转回来,附和道,“是的,我和崔道友志同道合。”   “本座令你开口了么?”   山隗明显对崔茗不满,但也懒得再多说废话,语气威严起来:“在本宗山崖下拾得一物,经门人辨认,指正这就是小友之物,你作何解释?”   “确实是我的斗笠。”   左右躲不过,鱼阙干脆大大方方地承认,她装作无辜:“不知掌门在何处拾来我这斗笠?”   “赤鹭渊之下。”   山隗语气轻松地给她介绍:“赤鹭渊是我山宗的禁地,原先那里栖息着大量的白鹭,建成只是从渊下放出的罡风在瞬间杀死所以的白鹭,血淋淋一片,于是白鹭渊改名赤鹭渊。”   “赤鹭渊罡风杀人,又是我山宗境地,不知道晏小友的斗笠为何无故出现在那里呢?”   “崔道友初来贵宗便受到多人刁难,连小辈也不得不应承了一场比试,想来外洲人在贵宗的风评实在不好,连小小的斗笠也要盗去做陷害的罪证。”   鱼阙语气悻悻,“只不过小辈区区金丹境界,如果真的去到赤鹭渊,想必一定会被罡风吹散神魂吧?”   罡风吹人,若不是修为深厚很难能在其中坚持,更别说是到底风暴中心含章殿。   被喝住话题的崔茗还是忍不住为鱼阙开口,“确实如此,晏道友先前为保护麒幽船通过花费不少力气,消耗如此巨大想来也不能只身一人去往赤鹭渊……一定是有人要陷害她。”   “为何要陷害她?”山隗倒是奇怪了。   两人又将矛头引导了那日挑衅他们的山宗内门弟子,有仇有怨,动机明显。   但这小伎俩瞒不过山隗,他微微叹气,说:“如果本门宗确实有人这样对待客人,那便是我们山宗的不是,本座向你赔罪,但若真的是你——”   他笑,“你知道擅闯我山宗含章殿的后果吗?”   无形的威压直冲两人而去,儿戏到此为止。   山隗不相信一面之词,他一贯喜欢用术法逼问真相,言语可以改变,他不相信。   鱼阙被这股大乘修士的威压挤压得喘不上气,她没想到堂堂一宗之主,居然亲自动刑。   “到底是不是你擅闯我山宗的含章殿?”   “……不是。”鱼阙还是摇头。   越是这个关头越不能承认。   大乘修士的威压好似把白鼠牢牢握于掌心的手,将她扼住挤压,仿佛再不说出真相,她很可能便会化为一滩血肉。   “你能证明么?”   鱼阙嘴边溢血,表情更加的痛苦,铺天盖地的威亚几乎要击碎她的神魂。   咔咔咔……金丹好像裂得更开了。   崔茗见她脸色难看,连忙施法对抗山隗。   蓬莱洲的术法皆传于母亲山槐,虽然力微,好歹能为鱼阙争取一点喘息的空间。   端坐于堂上的所有人都静默地看着掌门施暴。   虽然崔茗修为不高,但他的术法并不是没有用,至少为鱼阙挣来了一点喘息的空间。   鱼阙这下是真的明白了。   山宗留不得,连掌门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狡辩没有用。   她念咒搏一搏试图逃脱山隗的束缚,奔腾的浪花才从她手里升起,很快被无情掐灭。   金丹和大乘又如何能比?   一成功力用不到的山隗冷笑,随手崔茗打出去。   要学尽天下救病之法的温润青年后背撞在柱子上,护体的罡气被打散。   他跪倒,猛然吐血。   山隗对自家血亲毫不留情。   山隗对忤逆的崔茗没有一丝怜悯,看向鱼阙,冷笑,“你口才不错,可惜这里不是中洲,本座没有时间听你的辩解,你只需要回答是和不是,你的嘴会说谎,但神魂不会。”   “你出身晏氏,就一定知道晏氏的御魂术吧……我要你的族人生生把你的魂魄抽出来,看看你是否在说谎……”   又把矛头指向了晏氏。   沉默许久的太和真人微微叹气,站起身,没什么波澜的开口:   “掌门,何苦刁难后辈?这孩子昨夜一直与本座待在一处,本座愿为她的清白担保。”   被松开的鱼阙后仰靠着椅背,大口喘气,眼睛直直地盯着那白发灰衫儒雅的山隗。   她感受到了山隗的杀意。   山宗的掌门,会屈尊降贵地折杀一个金丹修士吗?还是在众多长老面前?   为何想杀她的杀意如此浓烈?   “噢?和真人一直在一起么?”山隗知道她们同出晏氏届时会为对方争辩不奇怪,淡淡地问:“可有人证明?”   “掌门不信,可过问侍奉本座的道童。”晏静休淡淡道,“昨夜神风上人也随我们一处,掌门也只管问他。”   “你们在做什么呢?”   “同出晏氏,一叙同乡之谊。”   神风上人看了一眼晏静休,也随口应承。   这个时候撇清关系才是正解。   但她清楚,山隗知道以一个金丹的小修士连赤鹭渊山道都不可能进去,他只不过是在借折磨她来观察他们这群晏氏的态度。   回应,是心里还偏袒晏氏,没有完全效忠山宗;不做回应,当着他们的面折磨这个顶着晏氏子弟名号的小姑娘,便是有意折辱。   山隗多疑又刚愎自用,他一直在提防这些养不熟的外洲势力。   不管怎么样,他一定要等着看他们作何回应。   如若不然,他绝对会在众多长老面前,将这孩子活活杀死,或者是,逼他们处置这个孩子。   况且……况且这孩子……   晏静休丝毫不惧,直视他的眼睛。   晏龙庭的前代庭主英武无双,有何可惧?   “……是么,有了太和真人的保证,本座也宽心了许多。”山隗见晏静休这般神色,眼里闪过复杂的神色,心里了然。   亲手处置一个金丹境界的小修士传出去也不好听,他决定收手。   “只不过,这斗笠乃晏小友你的贴身之物,无辜出现在我赤鹭渊山崖下,在没找到凶手前说完全与小友毫无牵连,想来不能服众。”   山隗语气变得温和,看向堂下两个受伤的小修士,但并无愧色:“还请小友委屈,自下榻之处移居山牢罢。”   话音刚落,几个内门弟子给鱼阙松绑。   连同受伤崔茗,一并押下去。   *   山隗背着手看脚下渺小一片的屋宇山脉,天边远远的是一点点霾紫色。   霾紫色的天边那头是蓬莱神宫。   身着淡蓝滚边道袍仙风道骨的晏静休在他身后十米处停住。   “太和真人。”山隗头也不回,语气淡淡。   “掌门。”   “那孩子确实出自你晏氏么?”   “是。”   “呵呵,是嘛。”山隗冷哼:“我原以为你会是个聪明人。”   “含章殿一事确实不是这孩子做的。”   晏静休依旧是那副风轻云淡不动声色的模样,“她不过是个金丹境界的修士,此前从未踏足过蓬莱洲,不会知道山宗的隐秘。”   “她是不熟悉,可太和真人不同,太和真人来我山宗多少年了?”   “整整一百年。”   “一百年的光阴还不足够将你们驯化么?”   山隗终于回头看她,眼中的杀意毕现,含章殿被盗,他心情本来便不悦,而精心培养的势力还是会顺着晏氏的子弟。   “那小姑娘是不可能一人闯入含章殿,不过要是有太和真人暗中协助,恐怕会容易很多吧?”   晏静休也冷冷地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掌门真的觉得会是我帮助她进入含章殿的么?”   “斩龙之乱后我携亲信远渡漩海投诚便是要效忠山宗,勤勤恳恳一百年从未出现岔子,想不到最后竟然还是得掌门这般怀疑猜测,真真伤了我等的心。”   “掌门不论怎么怀疑,我这里的答案都是否认,断然不会是那个小丫头做的,我等也从未帮过她去犯滔天大错。”   “哼,太和真人一向会推诿,我不过是试上你们一试,怎么越发的沉不住气了。”   山隗冷笑。   太和真人和她的亲信向来不管别的事情,倒是在维护晏氏上很是积极……   “她并非晏氏的孩子。”   双方沉默,好一会后,山隗又转头去眺望那天边的一点点霾紫,“二百年前她身披玉软宝甲的风华,我还记得。”   鱼斗雪。   晏静休在心里叹气,山隗是见过鱼斗雪的,怎么可能瞒得住?   那孩子,根本不该来蓬莱洲。   “你说,她来蓬莱洲,所谓何事呢?”   “难道为的是轮塔藏书阁那块石板么?”   山隗突然陷入对往事的追忆里去了,他久久地望着天边,不开口。   一直以来和山宗这些人明争暗斗不得安生的晏静休没由来的感觉很厌倦。   她不做声,一甩袖,也没管山隗同意不同意,掉头离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1-25 22:15:28~2023-01-26 23:26: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麻雀与大尾巴狼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蓬莱秘史08】   ◎少年有一个妆奁,里面装满了小鱼◎   “没想到蓬莱洲居然还有这样热闹的龙神祭典。”   人流如织, 喧哗热闹。   黎含光和白珊手牵手,穿过琳琅满目的货摊,身边的路人脸上皆戴着千年前龙神形象的面具。   这里是距离蓬莱神宫最近的一个小镇, 红水望。今夜红水望开始举行为期七天的龙神祭。   龙神的生辰和陨落之日相隔七天。蓬莱洲的居民将自发举行的纪念龙神诞辰,其重要程度不亚于东洲望族世家会为魇阴神君进行颂祝。   入夜后的红水望张灯结彩, 到处都挂着双戟交叉的龙鳞饰物, 双戟是传说里龙神的武器。   随处可见的石人雕像也披上了凌霜花制成的披风。   凌霜花作为东洲与蓬莱洲独有的花,红白相间, 它在民间传说里作为龙神的血。   白珊抬头看街道两边的石人, 发现越靠近蓬莱神宫,石人的面目越清晰。   都是垂眉闭眼, 一副哀伤面孔。   奔波许久的青鸾阙众人打算在红水望歇脚。   大家已经商量好了, 明日只让大师姐和大师兄陪小师弟去一趟蓬莱神宫,今夜剩下的人就在此处痛痛快快的喝酒。   第二天醒来, 他们三人也就回来了。   毕竟蓬莱神宫不允许闲人出入, 到时候他们干等在神宫外头多无趣。   正好今夜有庆典, 大家都要玩个尽兴——青鸾阙修士嘴里的尽兴还是喝酒。   师兄师姐们逛了会庆典, 得知最精彩的部分游灯还有等好久,于是都挤进酒楼里,坐在二楼倚栏对饮。   “这个好看么?”   “好看诶!”   青鸾阙师兄师姐们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修士,不爱凑热闹, 但依旧有少年人对一切热闹的事务好奇。   闲来无事的四人打算在酒楼下热闹的长街逛逛。   白珊被货摊上明晃晃的珠花迷了眼,她拿起一个步摇, 给黎含光比划, 插在她发间, 问。   蓬莱洲首饰风格和中洲不太一样, 多是贝螺形状, 又作成珊瑚珍珠或者是鱼鳞模样,当然还会有一些凌霜花样式的珠花,亮晶晶的,在灯火映照下闪闪发亮。   黎含光长得很可爱,戴什么都适合,两个小姑娘几乎要把对方的脑袋插满珠花簪子。   站一旁的风化及给不出实在意见。   他觉得黎含光怎么都好看,一个劲地夸,可把小姑娘逗高兴了。   这等精致漂亮又异域风情的发簪很戳人,一向抠门的白珊都忍不住多拿几支。   做工漂亮的首饰对小姑娘的吸引力很大,就算透支这个月的零花钱都要买。   白珊出来找鱼阙前,师尊给过她灵石,追萤也给了零花钱,但是一路上花费太多,不得已扣扣搜搜的用着。   没办法,不做任务一个子也没有。   不过这离船登岸后,反派好像蛮老实的,什么事情也没做,在人前人后装得良善得很。   被黎含光拉着走向另一个摊位时,白珊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少年,嘴里应话,才把目光收回来。   “晏道友,你在看什么?”   北洲大商会的小少主风化及非常大气,默默地为两个小姑娘戴了一头的珠花结账,回头来见一旁的好友望着那些亮晶晶的珠花出神。   顺着他的眼神看去,风化及的视线也跟着落在一根发簪上。   晏琼池在看的发簪,是两条暗蓝小鱼躲在珐琅掐丝制成的浪花里,有小小的珍珠镶嵌作为水珠,非常可爱。   “郎君要看看么?这是今年的新样式,你瞧瞧着做工,都不差的。”   大赚了一笔的摊主见面前的少年看着那只小簪子,似乎是潜在客户,连忙招呼,“多好看啊,很合适送给心悦的姑娘呢。”   “郎君可有心悦的姑娘?买一支罢?”   摊主以为这两男两女是两对爱侣。   节日嘛,有情意的少年人结伴出来游玩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在俗世的观念里给女孩送簪子,意义好像不一样。”晏琼池拿起那支簪子,仔细看看,两条圆圆的小鱼在浪里追逐,很是生动。   “晏道友,你是打算送给鱼道友的吗?”   风化及了然,挠了挠头,这个憨憨的直男向来是有话就说,“我觉得这个簪子送鱼道友很合适,你买来送她也可以,你若是喜欢……”若是喜欢鱼道友。   “好。”晏琼池微微颔首。   风化及瞪大了眼睛,这个“好”是什么意思?是承认喜欢鱼阙了么?   没想到晏道友这般坦荡,想到自己心慕黎含光时也是左右扭捏不敢承认内心,他觉得自己又输了,男儿应该做什么事情都得坦坦荡荡才是……   哎哎哎,不是,不对,我这是吃到了第一口瓜?   风化及突然有些激动,很想和黎含光分享他刚刚听到的话。   先前两人就有偷偷讨论过关于晏道友和白鱼二人的事情。   虽然是白珊先遇见的晏道友,但明显后来居上啊,鱼阙顺利登上了晏道友这座高山并且在山头插上旗……他看了看和黎含光玩得开心的白珊,又纠结起来。   不知道白道友知不知道这件事……   黎含光虽然跟他说过白珊不喜欢晏道友,还说先前的表现都是因为晏道友长得像她哥哥有些好感罢了。   但小姑娘最了解彼此的心思,嘴硬,一定是嘴硬。   喜欢的少年喜欢上了师姐,那自己能怎么办呢?只能找借口回避了,啊,多么令人伤怀……被黎含光感染的风化及此刻也为白小姑娘揪心。   晏琼池没管风化及变了又变的神情,把簪子买下收好。   在风化及变化的眼神里,他淡淡地说一句:“二位道友越走越远啦,再不跟上怕是会走散,人流又这样多,说不定会出什么意外,风道友。”   两个活泼的少女顶着一头珠花混入了汹涌人流里,只能隐约看见她们梳起来的乌檀木一样漆黑的发髻。   “晏道友不随我们去看游灯吗?”   过会可是有模仿千年前龙神的游灯看,据说精彩十分,这就不看了吗?   “不了,我还有些事。”晏琼池温和且客气地笑了笑,对他说,“你们玩得尽兴就好。”   “晏道友,还是一起去吧。”   “游灯……”晏琼池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笑着低低地说,细不可闻:“龙神是个挺差劲的家伙,今日的游灯还是罢了吧。”   游灯体现不出龙于云间自由奔腾的洒脱,那家伙肯定会抱怨糟改了他的形象。   “不啦,我确实是有些事情要做的,风道友。”   说罢,晏琼池朝他笑抱歉地笑了下,没管风化及如何反应,转身往回走。   原先设想的四人欢快行,以晏道友出客栈十米买了支发簪结束。   白珊和黎含光见只有风化及一人追上来,有些奇怪,“晏道友呢?”   “他说还有点事,让我们去玩。”   白珊肉眼可见的松了一口气。   按黎含光和风化及这两个家伙的死脑筋来看,他们肯定会给她和反派制造相处的机会。   虽然她试图撇清此前的种种假象……但这俩家伙好像一直有在误会什么……这一路上都好似有意无意地在为她和晏琼池制造相处的机会。   但她又紧张起来。   这、这坏种突然离开,一定是去设局了对吧,一定是设局去了。   不看着他不行,看着他更加不行。   “怎么了,白道友?”黎含光看她眼中一秒闪过几种神色,问:“在想什么?”   “没……既然晏道友没办法跟我们一起玩儿,那不管他就是了,”白珊故作失望道。   黎含光没看懂她的喜悦,以为她是真的失望了,便出言安慰,心里在暗暗叹息。   唉,可怜的白小姑娘。   风化及也投以同情的安慰目光。   白珊:?   你们为什么这个眼神看我?   在楼上倚窗对饮的琚师姐看着他们,砸吧着嘴,“我觉得小师弟今天心情还不错。”   “是啊,今天居然破天荒的笑了,真是少见,你上一次见小师弟笑是什么时候?”乌宥也问。   琚师姐想了想,摇头。   管他呢。   两人欢快地继续喝酒。   晏琼池回到自己的房间,摸出那根小鱼戏浪的簪子,又在芥子袋深处里找到一个描着兰花的妆奁。   妆奁里陈列着各色各样的首饰。   珠花簪子步摇华胜,尾戒珍珠耳饰平安扣长命锁璎珞项圈一应俱全,贵重比如天华法晶镶嵌的珠花法器、茗甜妖的玉石、涯海上的玖恩珠,也有这种逛街时候相中的好看玩意儿,满满当当,陈列其中。   但要说最贵重的还是一顶步摇女冠。   原先的普通灵石被卸下,换上了海蓝色的古海国宝石,躺在黑色漆面的抽屉里,在烛光的照耀里折射着幽蓝的光。   依稀可见原主人的风华。   他轻轻地将今天买来的小簪子摆放好,簪子的排列整齐。这些漂亮的首饰无一例外的,都带着鱼儿的元素。   极渊之蛇煤球四四当然知道它的少主有这么一个盒子,盒子里装了很多女孩子的首饰。   起初它不知道是要给谁的,可能也看不出来能踩着浪花杀入禁地把它捞出来的少主那么纯情,能为一个小姑娘收集那么多的头面首饰……拜托,我要是恢复我极渊之蛇三成的实力,生杀大权在握,女人和钱财在我眼中不值一提,我心怀的是整个天下!   少主你那征服禁海一剑斩海披浪的气势呢,你那面对敌人时冷心冷面狂到不行的态度呢?   怎么也会有人族毛头小子给心上人挑选饰物的羞赧神色?   要我说这副表情就不该出现在你脸上啊少主,女人会拖慢你的剑!   它不信邪,碰了那个妆奁匣子,事实上只是尾巴尖尖碰折了一点点珠花,就尝到了教训。   至此满头包的极渊之蛇才见识到了什么是少年人的别扭和他的纯情不可玷污……啊哈哈,少主外刚内柔什么的也挺好。   少主想着她收到时的惊喜表情,但总是嘴硬,非说这些都是藏品……藏个屁啊,你其实只是没有借口送给她对吧?   今日藏品妆奁里新添一位新成员,可喜可贺。   脑内飞速闪过不少奇怪念头的黑蛇摇了摇尾巴,终止内心的吐槽,从被鱼阙关着的锦盒里爬出来。   “少主,您一点不着急那山隗会对鱼阙发难么?”   才使用过人骸的黑蛇此时有些虚弱,连鱼阙使用的不入流禁制,它都要破解好半天才能从锦盒里爬出来。   它通过共享的精神和晏琼池对话。   被鱼阙关在小盒子里,困了它半日,关键是少主也不出手救它。   这半日过去,它完全不晓得外界发生了啥……但听那来势汹汹的脚步声,怕是山宗那群家伙不怀好意。   晏琼池沉默了会,慢慢地将妆奁收起来,行至窗边听一墙之隔的街道热闹喧哗。   屋内只点了一盏烛火,灯光昏暗,衬得他昳丽面容阴森森像是黑夜里蛰伏的鬼魅。   “少主?”   “龙神的祭典即将开始。”   少年长长的睫毛垂下,“我给过她机会随我离开的……是死亡还是蜕变,看她自己了。我确实没办法帮她。”   黑蛇缩了缩脖子,心想还是去看看吧。   万一小姑娘真熬不住死了,你还不得发疯。   “少主,明日要去蓬莱神宫,你我之间的联系最好断掉,不然蓬莱神宫那群家伙会察觉到的。”黑蛇想起往事,努努嘴又说,“他们对魔气的感应比狗嗅到肉骨头还灵敏……”   “不必,蓬莱神宫早有察觉。”   两道弧光打落站在墙外高高灯架之上的呼哨灵鸟,灵鸟在察觉凶狠杀意时振翅想逃,不料霎时便被斩落,化为一阵白烟散去。   附近蹲守的警觉灵鸟扑棱翅膀逃走,从长街游玩的三人头上低低地飞过。   灵鸟拖曳的美丽尾羽叫众人惊叹。   这群呼哨灵鸟在离船登岸之际就跟着他们,鬼鬼祟祟像是有什么人特地以灵鸟的眼睛在监视。   又是霜蓝的弧光闪过,灵鸟头首分离,直直地摔进人流中,残留的肌体本能使得躯体不停地扑扇翅膀,血液飞溅,惹得本来和乐的街道乱成一团。   听着一墙之隔外传来的惊恐惨叫,黑蛇满意地点点头,说:“这才是节日该有的氛围嘛。”   晏琼池垂手,无意触碰到腰间的乾坤尺。   他低头看了看那玉色的剑柄,将乾坤尺摘下来把玩,语气淡淡,眼中是准备辞别老友的不舍:   “这本该是家主才能继承的剑,如今也陪了我二十年……一直霸占着它我心里有愧,不知道蓬莱神宫里有没有更适合我这有罪之人的武器呐。”   乾坤尺剑身微微嗡鸣。   蓬莱神宫里藏有大量的古海国遗物,也藏有天人所赐的法器,还有龙神收藏的……魇阴神君仙武,青紫玄魔剑。   灯火璀璨的红水望不知道,有黑色的雾气蛰伏在黑暗里,潮水一样的来了。 第51章 【蓬莱秘史09】   ◎亡命之徒的逃亡之路向来斗志高昂◎   山宗暗峰山牢, 玉漏声残。   鱼阙醒来时,看见的是昏暗的石晶墙壁,转头, 是一脸担心的崔茗。   他坐在地上,仅着单衣。   “啊, 你醒了。”崔茗见她睁眼, 关切地询问:“余道友感觉如何,还好吧?”   “我没事……”昏昏沉沉之间, 鱼阙想起来崔茗被山隗打得出去撞在柱子上吐了血, 询问他的伤势:“你怎么样?”   “我也还好。”   虽然护体罡气破了,但他受伤总体还是轻的, 被扔进牢里后只昏迷了两个时辰就转醒, 再加上他本身过硬的治愈术,吃了几颗丹药咬着牙煎清神汤喝了。   体内的紊乱的灵气被镇压抚平, 暂无大碍。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鱼阙从稻草堆上坐起来。   两人被一同捆了扔进牢房中。   兴许是山宗不适合外洲人来访, 又或许是因为对晏氏的埋怨和对崔茗的不屑, 负责押送两人的牢头并不温和, 直挺挺地将受伤的两人随手抛在牢房,不再管他们的死活。   山隗是一点没有顾及晏氏的面子,出手凶狠得几乎是要扯碎鱼阙神魂。   鱼阙护体罡气被破,造成灵力倒灌, 这才令她神魂崩溃五识封闭,昏睡至今。   昏昏沉沉的梦中反复出现被封存在寂静藏书阁六层的石板。   被镌刻在石板上的怪鱼图案, 黄裙钗的少女……少女静静地跪坐在石板上, 身上湿漉漉的, 眼睛流泪。   每次鱼阙靠近, 少女便会停止哭泣, 扭头,嘴角裂开至耳根,还不等人反应便扑过来森森尖牙一口咬在她的脖颈上。   少女如此渴望她的血。   在吸完血后,少女又恢复那个姿态,向着怪鱼头朝的方向哭泣……对着龙神埋骨地。   看来是真的必须去传说里龙神的埋骨地查个究竟了。   山牢里只有干草铺着,崔茗为了照顾鱼阙,给她盖了很多的稻草,又在稻草上披了自己的外袍为她保温。   山隗那一掌打得他修为涣散,在没有恢复过来前暂时没办法聚起罡气护盾,只靠煎药泥炉的一点炭火取暖。   “已经是丑时了,只是鱼阙你五识封闭好生奇怪,以前也这样么?”   崔茗说着去倒小泥炉上熬的药。   不愧是医修,即使沦落到这个地步还是能够掏出煎药工具来煎药。   山牢修在很高的暗峰之上,四面并无遮挡,入夜后气温下降会很凉快。   牢房里并无其他取暖的设施,只能靠着煎药泥炉上弥散开来的蒸汽提供一点点的暖意。   “给,这个是清识疗养的药,鱼道友喝点吧?”他把药端到鱼阙面前,还给她吹了吹。   汤药上泛着一层墨绿,惊悚得看着有点叫人不忍下口。   鱼阙作为嫡传内门师姐的鱼阙要定期为外门弟子做考核,也就是帮他们检验药方的药效。   大概是在草台峰药庐里受到那些外门弟子摧残太过,她看见汤药就发怵。   “虽然样子不太好看……但是良药苦口。”崔茗见鱼阙拧眉,自己也为这碗药的难看外观脸红,还是小声地劝说,“喝一点吧?”   好心不该被辜负,鱼阙接过那碗药。   可她将药捧在手里盯着看了许久,还是摇摇头将药碗放至一旁,从芥子袋里摸出九蟾丹来吃。   好在身上的芥子袋没有被搜出去,里面有提前炼制的九蟾丹和宝花玉露能救命。   崔茗对她芥子袋里粉粉黄黄的罐子很感兴趣,见她拿出一粒黄色的丹丸服用,问:“这是九蟾丹么?”   九蟾丹的作用是稳固神魂。   但炼的修士不多,毕竟只要不是剧烈的透支自己的灵力根本不会造成神魂崩裂。   修道忌讳过劳透支,凡是讲究转圜,不伤到根本既神魂的根本就还有余地。   就算打打杀杀过后的修士神魂受损程度,都不会严重到要吃九蟾丹。   为何余道友会有呢?   看来她的神魂受损是真的蛮严重。   “嗯。”   崔茗想起来那日在麒幽船上,鱼阙正是看见自己为某个倒霉蛋修复神魂才和自己搭话的。   现在又吃九蟾丹……崔茗心里便明白了什么。   他想了想,开口道:“九蟾丹效果虽然好,但一粒需要间隔七天才能再吃,不然药力衰减得快。”   “莫不是掌门伤到了你的神魂……也不对,神魂受伤吃的不是九蟾丹,只有神魂干涸崩裂才服用此丹丸。”   “余道友介意我为你诊断么?”对罕见病症都好奇崔茗来了兴趣,但看看鱼阙一脸抗拒的模样,有些犯难。   虽已经能隐约感觉到鱼阙外泄的气息不对劲,但没有仔细诊断前,他不好得出定论。   鱼阙犹豫了下,除了师尊师姐和晏琼池,她还没有让外人探查过自己的神魂。   “不愿意么?”崔茗看出她的为难,解释说:“就算是医修也讲究望闻问切,我不探查神魂也可以,但可能有失误的地方。”   牢里只有窗边的一缕月光倾泻,最多还有一点微弱的泥炉下的通红炭火,炭火燃烧发出噼啪的声音,更显周围寂静。   “我不碍事,”鱼阙还是没有让崔茗探查自己的神魂,淡淡地掩饰道:“很久以前留下的毛病了,不必劳烦崔道友。”   崔茗还是担心,“那我给你做驱散罢?我看余道友气息有些不对劲,大概金丹处有紊乱的灵气积郁。”   鱼阙没有推辞。   “掌门所说的含章殿被盗一事,是你做的吗?”崔茗一边催动魂力为她驱散一边问话。   崔茗的木系灵力柔和,犹如万物复苏的生机为鱼阙驱走丹田里的不适。   “不是。”她摇头。   虽然她参与了的,但她不是主谋,含糊一点确实也不是她干的,扯起谎来也没什么心里负担。   “为什么要帮我说话?”   鱼阙看崔茗认真为自己驱散,问他,“他们是冲我来的,如若你不开口为我说话,也许下场不会如此,毕竟嫌疑在我身上……”   “余道友是我的朋友,咱们修道之人也讲究忠义二字,况且事情不是你所做,我自然会维护你。”崔茗面上透出一缕悲伤,叹了一口气。   想必血亲如此待他,他也很伤心。   “我没想到山隗掌门是这般的待客之道,你是我的朋友,朋友在此处受辱而我却毫无办法……”   崔茗说,“现在娘亲的牌位已经送回,算是了却她落叶归根的心愿,我也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   “……”   鱼阙突然有些愧疚。   “余道友的金丹似乎有开裂……神魂也不对劲,啊,原谅我探查了你的神魂,不对,这个确实是奇怪了。”   为鱼阙驱散完毕,崔茗有些奇怪,嘀咕几句后低头去找自己的小本子,要找记载相对应案例的笔记。   神魂识海金丹三位一体,这些东西共同成为修士的仙途根基,灵根是开启修士仙途的钥匙。要是哪一方出了问题都不得了,医修除了学习救病之术,更多的还是要研究这三方的共存。   鱼阙看他努力地在翻笔记,也很好奇。   崔茗很是用功,写写画画的册子居然十几本之多。   当初她修习医术时也是写了二十多本抄录,她可不是天生的木灵根,比其他弟子花了更多的时间。   不停地抄录和记忆,   大概这是成为医修的必经之路。   “你在找什么?”   “我看余道友你的神魂确实不对劲,想到你吃了九蟾丹……我记得九蟾丹是有别的药辅佐使用的。”   崔茗翻找间,不慎把一个小册子遗落在地,洋洋洒洒的书页铺散。   鱼阙捡起来看,发现上面的文字如此熟悉,居然是古海国密文。   “崔道友,你会古海国密文么?”   “会一点……我娘亲教我的。”   崔茗头也没抬,“我娘亲离开蓬莱洲时携带着山宗的书籍,她要我学会这些密文。”   所以他会的那些奇怪的神魂修补之术,其实就是蓬莱洲的术法而非是药王谷密卷。   怨不得他的术法和自己的跳水玄杀远离差不多,原来都传承自古海国么?   或许能请他翻译有关于那张奇怪书页。   “崔道友,你知道——跳水玄杀,是什么意思么?”鱼阙拿着册子看了看,试探着问道。   “跳水玄杀啊……”   崔茗想了想,说,“跳水玄杀,按照古海国密文的表面含义指的是水天连接的那条线,延伸出来都就是连接的意思。”   “原来是这样。”   她面不改色道。   看来鱼氏的秘法确实和蓬莱洲术法有联系。   那么怪鱼的存在,蓬莱洲势力应该也知道。   鱼阙看着手里的册子,低头将它整理好还给崔茗,而他终于在一堆书籍之中搜寻到了自己想要的内容,摊开给她看。   小册子上记载的是九蟾丹的功效和用法。   内容和鱼阙在仙林宫学到的也不差什么,但是崔茗显然是个耐心细致的人,他用朱笔做注释补充,增添了辅佐药效发挥更极致的方法。   朱笔注释写着,九蟾丹要配一种汤药才能最大的发挥自己的功效。   崔茗眼睛亮亮,说:“九蟾丹配佐一味八珍汤可以将效果发挥到最大,我正好有药材可以煎八珍汤。”   说罢,他从芥子袋里摸出来药材,什么瑰葵什么荆蔻,什么甘白果啦一应俱全。   只有两套朴素布衣的崔茗居然有这么多高阶的药材。   “不必如此劳烦,崔道友。”鱼阙阻止崔茗往外拿药的动作,“为何要做到这个份上?”   “余道友蒙此冤屈皆是因我而起,如果不是我对抱太大的希望,非要一同邀请余道友来山宗,余道友也不至于……”崔茗拿着一截植物的根茎,语气自责,“不至于落到这个田地。”   “这不关崔道友的事。”鱼阙看了他半响,只得低低说了那么一句。   崔茗的确是个善心的人,怎么会是他的错?   不过崔茗执意要为鱼阙煎药,拗不过他只得随他去了。在这段时间的空挡,鱼阙也打坐入定。   莫约一个时辰后,八珍汤煎煮完毕。   鱼阙原以为化开珍贵药材需要的时间很长,天材地宝的炼化并非容易事,不曾想在崔茗手中只需要一个时辰就好了吗?   这次熬的药的颜色好看了很多,气味也并无不对,在崔茗殷切的眼神里,鱼阙没有再拒绝,仰头便一口饮尽。   八珍汤一入腹中,不适感尽数驱散,好似拨云见日的畅快,加上入定恢复,药效作用很快。   鱼阙想借着打坐更快地吸收药效,窗外突然传来细微的响动,像是什么在刮动墙壁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崔茗也注意到了,起身去窗边查看,只见一条小黑蛇盘在窗外,似乎是爬累了在此歇脚。   在漆黑的夜中,它的眼睛碧绿如夏夜的萤火。   “四四?”鱼阙见了窗台上探进来的小蛇脑袋,有些诧异。   这小蛇被她封在了锦盒里,虽然法术只能维持三个时辰,但她是有些担心它撞不开锦盒被困死在里面。   它怎么会在这里?   小蛇似乎对崔茗有莫大的敌意,冲着他嘶嘶吐信,代表愤怒的嘶吼模样因为体型不够的缘故,看起来格外蠢萌无害。   爬累了在此歇脚的小蛇无视崔茗,直奔鱼阙而来,很熟练地在她手腕上盘成一团。   “这是……”崔茗不明所以地挠了挠眉毛。   “我捡来的灵蛇。”鱼阙看着手上的黑蛇形成的手环,说:“它是来找我的。”   崔茗也诧异。   鱼阙住的斛解阁离暗峰可远,一条小蛇怎么能够爬过来的呢?   “现在不是懈怠的时候,我们得走了。”鱼阙从干草堆上站起来。   吃过八珍汤和九蟾丹的她感觉良好,灵力充沛,况且也不需要再回到斛解阁将小蛇救出来,那么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我们应该怎么逃出去?”主修医药的崔茗并没有很好的突破山牢重重包围的办法,他看向鱼阙,问道。   阴路不能在外人面前用,况且她现在神魂有异……鱼阙想了想,除了杀出去,好像没什么更好的办法。   但是杀出去也得先清楚地形,他们两个对山宗的了解不多,万一又是自投罗网怎么办?   “我们得先明确知道逃生路线,毕竟这是山宗看押犯人的地方,守备重重,绝非是轻易能闯出去的。”   鱼阙仔细思索,问:”崔道友,你的娘亲可以跟你描述过有关地牢的出口么?”   崔茗摇头。   “如若没有逃生出口的信息,那么我们便就是无头的苍蝇,得好生计划一番才是。”   崔茗挠头。   门外突然有人说话,悉悉索索地,听不真切,正在商议出逃的两人噤了声。   半晌,门开了。   屋内的两人都一脸的防备,不料来人却是高瘦的奚泉。   奚泉?   他来干什么?   鱼阙对这家伙的感观可不好,上赶着被人当枪使的家伙无非又是来看热闹来了。   “嘘嘘……”   白日里一脸跋扈的奚泉朝他们比了一个手势,示意不要说话。   他不是来找麻烦的,相反得知两人被押送山牢,心里有愧。   “是你?”鱼阙语气不善,杏眼里流露出满满的敌意。   “我来看看你们。”   “来看热闹么?”   “不是。”   奚泉说,“虽然你们把我害惨了。”   鱼阙在主殿上的一番话让山隗下令追究奚泉已经和他们起了争执的一行人。   山宗的人连着审问他们好几个时辰,他们才得以洗脱嫌疑。   被放出来后怒气冲冲前来牢里撒气想必是能够理解的。   牢头和这群小混账关系不错,把他放进来和鱼阙面对面,想来也是想看一场好戏的。   奚泉内心并不想来落井下石,他只是不想看威风凛凛的小女修落得如此境地。   况且山宗的弟子都知道,赤鹭渊那地方危险重重,光凭他们这些仅仅只有金丹的修士怎么能闯进去,更别提制服那么多至少小乘境界的水灵兽。   “那你来干什么?”   “我是来帮你们的。”奚泉压低声音道。   “出门向前五百米而后左转,在第三个横门处右转,向前三百米后在第四十八盏灯处用术法打破墙壁。”   奚泉将山牢最薄弱地方一股脑说了出来:“那盏灯后通往山崖,你们从这个地方跳下去最有可能逃脱,应为山崖下是祖无境,不属于山宗的领地了。”   奚泉似乎对这里的构造很了解。   “为什么帮我们?”   鱼阙不解,“只有你一人来探监,若是我们跑了,那么嫌疑最大的非你莫属,你不怕么?”   “怕什么,我今日是来挑衅你的。”   奚泉依旧是不屑地看向崔茗,“到时候我只说是萤火虫的娘亲告诉他的就好了。你不是掌门的外甥么?到时候被抓了你们便说你娘亲告诉你的不就结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说罢,他高声讥讽二人几句,很难听很欠打,而后认真地看了好一会鱼阙,转身便走了。   莫名其妙的家伙走后,只剩两人对视。   “崔道友,你意下如何?”鱼阙沉默了一会问道:“他的话可信么?”   “我不知道……天快亮了,咱们要走的话还是快些行动吧,”崔茗说,“迟则生变,保不齐天亮后山隗又有什么新的莫须有罪名等着我们。”   “那好。”   鱼阙点头缓缓拔出剑,站起来,崔茗也收拾了自己的行李,拔了自己的青锋剑躲在她身后。   逃跑也是要思虑一番的,崔茗不能打,带着他跑恐怕不免拖后腿。   “崔道友。”   “啊?”   “为了安全起见,可否委屈你……”   “可以,快些吧。”崔茗将他的外袍穿上,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自己会受委屈,无条件地信任鱼阙。   得了肯定回答后,鱼阙施法迅速结印,只见白光过后,崔茗变成了一只穿着麻布衣服只有巴掌大小的草人把子。   阴城杂术上卷十六式——活人草把。   鱼阙指着他胸口的一朵大花,说:“若是我有什么不测,你便摁下命门复原,自行逃逸去吧。”   成为稻草小人的崔茗微微点头,任由她将自己系在衣带上。   确认一切都准备好了,鱼阙拔出衔尾剑。   剑意暴起,红色的煞气从脚底升起缠绕,红光映照她的脸颊。   刀剑在身,如同龙神手执双戟降临。   她一个脉冲冲坏上了禁制的牢门。   在长廊尽头看守的牢头昏昏欲睡,突然听得巨大的爆破声,正想查看是怎么一回事时候,只见有浪花奔涌着冲来,驾驭浪花的正是不久前被捆进来的小女修。   她看也不看其他人,也不害怕追兵,一心奔着某个地方而去……这是要越狱啊!   牢头反应过来,立马摇人,各个关口的看守立即响应,对逃逸的囚犯围追堵截。   虽然鱼阙方向感很不好,但好在还有崔茗。   崔茗将逃生的路线一直记着:“五百米后左转……错了,再往前走一些!”   能勾抓犯人的铁爪好似群蛇那样破空而来,这铁爪可是山牢独有的法器,但凡被铁爪勾住,便是大乘修士也跑不了。   鱼阙一把衔尾剑一横,红色的煞气形成刀向两边扩散,直至深深插进两边的牢房里。   借着浪花的推进,插入墙壁的刀气也跟着向前,切开墙壁和牢门,将其中关押的犯人放出来。   牢房里的家伙可比她要棘手,钩爪也顾不上追捕她,转弯把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其他犯人擒住。   五百米的距离很快走到尽头,左转,进入横门关卡。横门处有大量各门弟子把守。   山牢有三重险光。   这三重险说的就是三道横门,闯过横门才算是成功逃出去一半。   把守在横门处的修士境界再不济也是紫府元婴,且有一部分是更为难缠的傀儡,要从其中杀出去真的要费一番功夫。   刚跨进横门处,鱼阙要花费的力气就大了。   高速的气旋和水柱扭曲,还夹杂着能烫伤修士的煞气,叫人避无可避。   鱼阙一边跟着修士们斗法,一边高速移动,试图从众多追来的修士里突围。   他们像是鬣狗一般追着蹦跳的小羊。   山宗的修士也用毒,鱼阙平日里惯用的毒符蝎尾涎居然能被他们抵消。   斗法里受伤在所难免,鱼阙不得已沾了自己的血,一手执剑阻挡一手凭空画符。   仙林宫高阶毒修——万蚁嗜心。碧绿的符以血化成,溅射的绿光大放,盖过烛火,照得一切惨绿绿的,   绿光所过之处,有毒蚂蚁爬出,排山倒海地扑向追兵,万蚁噬心沾到人身上便是钻心的疼痒难耐。   它作为十二式高阶毒法里第十二式,能够兵不血刃的杀人。   鱼阙不想惹那么多麻烦,到底没有下杀手,只让控制毒符使得沾染了的修士身体暂时麻痹。   “余道友……你好厉害呐。”   崔茗也没料到鱼阙会使用这样的术法,有些愣,反应过来后夸赞她,打斗间罡风大作,草把子崔茗只得紧紧抓着她的衣服,才不至于被甩出去。   不能给余道友添麻烦。   崔茗想。   万蚁嗜心的符悬于鱼阙头顶,一路闯一路放射绿光。   第一道横门闯过去了,第二道、第三道。转弯……转弯处早就有埋伏,交叉的银色刀光迎面而来,差点削掉鱼阙的脖子。   有在此守夜的元婴弟子早就埋伏,只等鱼阙来到此刹不住自己撞上来。   好在有向前的浪花探路,鱼阙反应过来以差一秒的速度极限下腰。   她扭转身形,反手握剑用剑背打折两人的腿骨,借着浪花的推动顺利穿过不知好歹的两人。   山牢附近巡逻的亲卫也加入了防备。他们将山宗的所有出口一一拦截,就等着大胆的鱼自投罗网。   鱼阙的衣摆被砍杀得破破烂烂……怕是再修不好了,面对众多追兵围追堵截时,她想到的居然是衣服坏掉修不好了。   “余道友,现在是三十六盏灯处,还有十二盏,就在前面。”崔茗适时提醒。   鱼阙点头,握紧衔尾剑冲了上去,浪花随身,煞气开路,她确实是个威风凛凛的小女修。   朋友忠义,她也会回报这份义气,不顾一切地带着她的朋友奔向生门。   也许是忌惮她头上的毒符或者是黑红的煞气,前来围攻的追兵一路战一路退,气势还没有一个女修高。   也是,亡命之徒奔向自由之路总是斗志高昂的。   终于到达长廊的四十八盏灯处,鱼阙穿了很久的灰蓝色道袍也终于脏污破烂得几近退休。   她以剑插在墙上支撑自己快要力竭的身躯,大口喘气,凌乱刘海下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对面的追兵,她突然扯出一个笑。   不该把自己置于如此险境,为什么要留下来?   神魂肯定又要出问题,多吃少九蟾丹可能都不管用了……笑容里没有别的意思,单纯自嘲。   也许跟晏琼池走是对的。   她为什么一定要留下来呢?   这个笑出现的场合不太合适。   追逐与被追逐的两方都精神紧张,但好在追逐方人多优势在手,可被追逐的人居然对他们露出了一个笑容。   在他们看来,这个笑容带着轻蔑和藐视。   一个有罪之人如此猖狂,这还了得?   “你逃不掉的,快快束手就擒!”凶恶的牢头被激怒,叫骂道,“该死的东西,别让我抓到你们!”   鱼阙置若罔闻,抬手朝那盏灯就是一个巨大的水系脉冲,霎时间沙石飞溅,众人下意识一惊,都意识到她想做什么,抬手施法拦截。   被冲破的墙壁能看见要亮不亮的天空,山牢修在高高的暗峰上,夜风在墙破的瞬间灌进来,吹动衣服和长发。   鱼阙以最快速度窜到缺口处,纵身一跃,快了所有的术法一步,向下坠落。   好似一条入海的鱼。   囚犯跳崖了,那怎么办?   跟着一起跳啊!   来追他们的修士自然也跟着一起跳,绝对不能让他们跑了!   下落的鱼阙倒转身形,流血的双指擦过剑身,一缕缕的煞气顿时整合为滚滚浓烟。   它们犹如愤怒的火舌猛然拔高,像是要吞噬奋不顾身跳进火坑的蠢货。   追来的修士都被这浓烈的煞气熏到眼睛,在一片红色的薄雾纷纷迷失撞到一块。   大量的钩爪又来了。   在鱼阙彻底在祖无境消失前,这是他们最后能抓住她的机会。   激烈的追逐里,鱼阙耗费大量的灵力和体能,要以身法再避这些铁爪是不可能的了。   眼见面前就是一片白茫茫,按奚泉所说,只要逃进祖无境便逃离了山宗的管辖,就有可能逃出去。   衔尾剑分化为十六柄,环绕鱼阙。   在主人的意志下,十六柄剑意撞开铁爪的轨迹,为鱼阙挡下最后的追击。   正当鱼阙觉得能顺利逃脱时,只听得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带着坚不可摧的罡风。   一杆寒风枪带着势不可挡的杀意穿透一切直直朝着她的脊背刺来。   它带着必杀的信念——刺穿她!   在鱼阙惊恐转头的一瞬间,她听到了皮肉穿透的闷响,有温热的血溅在脸上。   崔茗摁下胸口上的大花变回原形,生生为她挡了这一枪,巨大的惯性使他身体好似一只垂死的麻雀,撞在鱼阙身上。   寒风枪威力巨大,同样穿透鱼阙的腰部,两人失去重心直直坠落。   “余……”   崔茗最后看了一眼鱼阙,疼得昏厥过去。寒风枪大部分的灵力都打在了他身上。   愣住了的鱼阙回过神来拔出寒风枪,鲜血喷涌,她用滑腻腻的沾满血的手去够崔茗,完全没注意到手上盘成环状的黑蛇已经松开自己,和落入白茫茫一片山崖下的他们背道而上。   黑蛇细小如指的身形增大为一臂粗,它绿莹莹的蛇瞳里翻滚的是愤怒和杀意。   面对掷出寒风枪的追兵,黑蛇张开大口獠牙毕现,紫色的瘴气从中喷射。   鬼魅一样紫色瘴气铺开成网,尽数裹住追来的山宗修士。   从今夜开始,他们将沉沦在三千个梦魇里。   不死不休!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蓬莱秘史10】   ◎铁血医修◎   一头栽进祖无境的鱼阙从杂草堆里抬起头来, 环顾四周,初升的太阳还没有落到这峡谷之下,飘荡的水汽凝成雾气。   这里似乎是处于峡谷之中的密林。   参天大树盘根错节, 树须繁茂,只是在扭曲的根系里夹杂着灵兽的尸骸。   骸骨森森, 挂着湿腻的青苔。   空无一物又黑洞洞的眼睛对着她, 像是在打量贸然闯入的小羊。   没由来觉得心慌的鱼阙突然觉着喉咙发痒,她开始咳嗽, 喉管里的血自指缝里溢出。   一滴两滴……像是残漏将尽的夜晚。   眩晕, 头耳嗡鸣,从身体深处传来了巨大的咔咔碎裂的声音, 手脚好像有些不受控制地颤抖。   因为有八珍汤辅佐九蟾丹发挥最大的药效, 鱼阙才能清醒地体会到神魂透支的滋味。   好痛……   鱼阙清丽素白的脸上血污遍布,连耳朵也有血渗出。   喉管里吐出的发黑的血落在枯黄的叶子上。   土地之下有东西伸出雾一样的触手, 争先恐后地吞噬血液。   可掀开那些叶子, 又什么也没看见。   她有些茫然地呆坐, 感觉腰部有些痒痒, 低头看去,自土地之下生长出来的触手顺着衣料上晕开的血爬上了她的腰部,试探摸索伤口所在,而后深深扎入皮肉里——   感受到腰上伤口传来的剧痛, 鱼阙终于从迷惘的状态里清醒。   她反手操纵剑斩开那些不怀好意的触手,施法结印落在腰部伤口处。   温柔的水随着术法钻入伤口, 迅速愈合。   但寒风枪枪头上所附的寒毒还在, 掷出这枪的人心肠歹毒, 他们不打算给她留生路的。   鱼阙来不及处理自己的寒毒, 吃了宝花玉露凝聚神魂后, 连忙去寻崔茗。   两人下落时她用了术法托住崔茗,让他不至于摔得个粉身碎骨……鱼阙回想寒风枪破空而来的那一幕。   明明才认识不到几天,他连续几次为她出头甚至是以命相保……这便是以心换心的友情么?   一向以自我安全为中心朋友不多的鱼阙心里觉着怪怪的。   是感动?也算不上。   就是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但不管怎么样,崔茗为她受了伤,于情于理她也不能抛下他不管。   在四处寻找崔茗的过程里,鱼阙看见了附近七零八落地躺着很多人,仔细一看是那些追捕她的修士。   他们也摔进了祖无境,四仰八叉,表情惊恐,睁开的眼睛里只有眼白,大张着嘴,口涎流出。   鱼阙觉着不妙,上前去探查他们的鼻息。   他们应该是突然从半空中无意识地摔下来的,连罡气都不曾展开,不过摔伤并不致命,人还活着……只不过,为何是这副模样?   好像是魇着了,为什么会魇着?   本着仙林宫修士的道义,鱼阙想试着为他们开解魇症,但救治失败。   不过山宗的人很快就会赶来……是了,山宗的追兵很快会到,届时他们会负责救治这群倒霉蛋。   鱼阙立刻抛下好不容易生出来的救治他人的念头,启用双鱼瞳。   笼罩四方的雾气在双鱼瞳面前无所遁形,她才看清楚周围真实的面目。   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石人,它们的五官被林中的山岚瘴气腐蚀得厉害,但又分明能察觉得出来,在郁郁葱葱的密林间,骸骨和石人仿佛萦绕着不甘和怨恨,恶狠狠地盯着他们。   危险!   鱼阙心头突突直跳,下意识地退后一步。   便是这退后一步让她看见了前方被叫不上名字的野兽拖走的崔茗。   她也顾不得周遭环境带来的恐惧,冲上去抽剑斩杀野兽,救下崔茗。   崔茗受伤不轻,身上有野兽的咬痕,左肩胛骨还插着那杆寒风枪。   但好在人还活着。   鱼阙将崔茗扶起来,撬开他的嘴,动作略微粗暴地将宝花玉露丸喂给他。   宝花玉露丸当真是立竿见影,才服用下去不到半刻崔茗便睁开了眼睛。   他剧烈地咳嗽,半响才说得出一句话:“我死了么?”   “牛头马面……怎么会是余道友的模样?”   鱼阙只得拍拍他的脸,让他清醒:“崔道友,你还活着。”   崔茗盯着她眼睛里流出来又干涸的血,闭眼,再睁开,“我真的还活着么?”   “……听着,我们得马上离开。”   鱼阙语气严肃,“但是现在我得先给你处理伤口,可能会有些痛,”她意指寒风枪。   “还请……还请余道友速战速决罢,我芥子袋里有止疼药。”   崔茗的嗓子嘶哑,但语气悲壮得像是在口述遗书。   寒风枪必须趁早处理,已经有冰霜顺着伤口蔓延,要是再晚一些蔓延到了心口处就棘手了。   一手抓住那杆寒风枪,一手扶住他,鱼阙一脸抱歉,安慰道:“请你忍一忍罢。”   鱼阙虽然嘴上温柔安慰,但手里动作毫不犹豫地,一把拔出寒风枪枪头。   只听得噗嗤一声轻响,血肉连着枪头被带出。   血即将倒灌的瞬间,她施用术法将伤口堵上,继而转用仙林宫的术法为他治疗。   治愈术使得皮肉迅速愈合,鱼阙行云流水般地完成救治。   皮外伤是止住了,但崔茗体内那紊乱的灵气和扩散的寒毒她无计可施……寒毒,她是水系灵根,对寒毒毫无办法。   崔茗眉头紧皱,如此粗暴的施救过程他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   鱼阙在他的伤口处种了一朵能吸收毒素的花,就算是处理完毕了。   “好了,咱们快些离开。”鱼阙给他披上衣服,又胡乱地抹了一把脸,说道。   要不了多久,山宗的追兵就会赶到。   不过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奚泉非要她从这里走,有什么讲究吗?   又是为何,那群修士的神色如此紧张?   “你看我做什么?”   见崔茗盯着自己,鱼阙奇怪地问道。   他摇摇头,从怀里摸出一块手帕,想了想还是交到她手里,什么也没说。   崔茗如此的虚弱,鱼阙想摸出五品莲台将他放在莲台中带着走。   五品莲台是仙林宫出品的高阶法器,能够将重伤昏迷的人放置在莲台之中带着走,内置风雪净瓶,对修士的治疗有益。   但五品莲台已经赔给晏琼池,她摸了个空。   于是征求意见后,鱼阙继续施用草把子术法,把崔茗变小为巴掌大的稻草人,揣在怀里。   低头的瞬间,她发现手上乖乖环着的小蛇四四不见了。   方才一片混乱,各类术法追着她,她已经是只顾不暇,连法衣道袍都被砍得破烂。   鱼阙低头看看自己空荡荡的手腕,有些愧疚。   但伤怀归伤怀,赶紧跑才是正经,鱼阙抄起剑,朝着石人面向的龙神埋骨地而去。   蓬莱洲上的石人都面朝龙神埋骨地,相当于一个路标,而她正要去往埋骨地。   才走了不到十来分钟,消失很久的雾鱼突然出现了。   自打她来到此处后,用于追踪的雾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鱼阙不肯离开山宗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雾鱼。   它应该是发现了什么,或者是被什么东西抓住了,逃不掉。   不然不至于她几次念咒都寻不到它的下落。   鱼阙原本想着一边翻找古海国的信息,一边偷偷调查雾鱼的去向。   再者还有事情想问问太和真人,毕竟令牌还在她身上……谁知道山宗这群人来势汹汹,不仅不给辩解的机会,还下如此之狠手。   长着珊瑚小角的雾鱼背上驮着蔫巴巴的黑蛇……四四为什么会和雾鱼在一起,难道认识它们么?   背着黑蛇的雾鱼环绕鱼阙一圈,咬着她的衣服往某个方向拖去,非常着急。   鱼阙被它领着,跌跌撞撞地往祖无境深处而去。   *   红水望的祭典上有灵鸟血溅长街,叫人不免觉着晦气,但总的来说游灯举行得还算是顺利。   游灯过后第二天,是龙族的旧习,敲钟舞游街。有艺人头戴龙角面具手执钟铃,排成方阵跳舞。   此舞原先是龙族回应俗世祈雨的舞蹈,也是对人世风调雨顺的承诺。   而龙族凋亡,自有新的水司执掌降雨之责,敲钟舞也变成了蓬莱洲上一种节日才会跳的舞,为的是纪念千百前繁盛的龙族。   舞蹈活动会一直从清晨持续到夜晚,其间会有人一直敲钟铃。   钟铃声有节奏还算好听,但一直这么敲下去,真叫人觉着心烦。   白珊撑着下巴看楼下路过的敲钟方阵,目光转回屋内,屋内坐着她的两个好友。   黎含光和风化及严格遵循着仙门的自律作息,属实是到点就起的狠人。   她不一样,她是被钟铃的声音吵醒的。   这两人起那么早,一是为了给晏琼池送行,二是有事情要找晏琼池作商量。   楼上传来哒哒哒的木屐敲在木质楼梯的声音,是大大咧咧的乌宥操着他的四方步下来了。   青鸾阙的琚师姐和乌宥作为云旗峰首席弟子,有为后辈引荐带路的义务,就像追萤为白珊引路寂天道,此次跟随小师弟晏琼池来蓬莱洲,也不算是一时兴起。   大师兄大师姐都收起了平日里没正形的模样,披上了绣青鸾的玄五四方洞衣。   象牙色的洞衣垂着络子缀涯珠,头戴莲花冠,头发完全束起,长长的绦带自冠下延伸,几乎拖地。   手执玉笏,端庄威严。   晏琼池自然也是这副打扮。但他并未真正成年,未成年的修士得在额前留两缕长发垂下,表示年纪尚幼。   身着严肃端庄的洞衣,眉心点着鲜红,颊边乌黑柔顺。   虽然白净看着好欺负,但气质俨然是仙门弟子不可进犯的孤傲高洁。   真不愧是仙门里最唇红齿白的小师弟啊。   怨不得在仙门时,那么多女道友都愿意偷看他。   虽然平时总是叫嚣着比小师弟美貌能比小师弟更快找到道侣的乌宥啧啧两声,今日才是真的服气。   白珊一行人也是头一次见晏琼池作仙门弟子的打扮,也是稀奇。   虽然追萤在草台峰上也作首席弟子的打扮,但是玄女绛在洞衣面前好像失了气势一般……也可能是她颜狗,反派穿这个太显正派了吧!   内敛又含蓄,怪不得主角团都看不出来他藏着一肚子的坏水。   白珊虽然不认同晏琼池的三观,现在还是忍不住为他点了个赞。   “啊呀?你们怎的起如此之早?”琚师姐看面前三个小朋友乖乖坐着,好似在等什么人似的,开口问道。   “是有一事要和晏道友商量的。”黎含光说。   琚师姐点头,“你们快些说罢,我们在外头等你。”   在风化及的眼神鼓励下,黎含光小跑着近到晏琼池跟前,双手合十很是恳切:   “晏道友,我今日有一事想拜托你!”   “无需客气,只管说就是了。”   晏琼池一如既往的温和。   “如若晏道友见到了蓬莱使者,能不能……替我询问一句蓬莱蜃晶的下落?”   “蓬莱蜃晶?”他想了想,问:“蓬莱蜃晶绝迹已久,黎道友问它来做什么呢?”   “我需要它入药……总之晏道友替我问上一句就好,拜托了。”   虽说蓬莱的大蜃都在魔潮里消亡,但困龙峡还有着蜃精呢,既然蜃精一族并未完全覆灭,那么蓬莱蜃晶也并不是无处寻觅。   “好。”晏琼池应允,想了想又说,“蓬莱蜃晶可遇不可求,我不能确定蓬莱使者是否会将它的下落告知。还请黎道友对此尽量抱着最坏的打算。”   世人单知道蜃晶出产于受祝福的千年大蜃,但是不知道蜃又分为两种,蜃和骸蜃。   不论是那种蜃,黎道友只要知道蜃晶的下落……都可以吧?   “多谢多谢!”   见晏琼池答应,黎含光又是一记双手合十。   她简单的发髻上插着昨夜新买的缠枝蝴蝶,小蝴蝶随着她的动作晃出弧度,活泼可爱。   “黎道友客气。”   晏琼池不再多作停留,转身下楼与师兄师姐汇合,去往蓬莱神宫。   *   红水望离蓬莱神宫不远,行路也不过一两个时辰,更别说御灵而上。   望着越来越近的霾紫色宫殿,乌宥一半忧愁一般感慨。   忧愁是为了即将结束的旅程,感慨是为了也是为了即将结束的旅程。   “来到蓬莱洲,玉简与仙门的联系就断了,到底是因何缘由呢?”   乌宥下意识地掏出酒葫芦,但摸了个空,酒葫芦被琚师姐没收了,只得讪讪道,“等小师弟领到了法器后,还得快些回到中洲才是。这些天我总是心神不宁,仿佛有大事要发生。”   他作为最先拜入青鸾阙的新生一代弟子,与仙门的联系最强。   虽说这些天过于沉醉在龙皇酒的美妙里,但人醉心不醉。   联系不上仙门,他总觉得不好。   琚师姐也为这事奇怪,蓬莱洲和中洲距离实在是太远了,也许是中间隔着一个困龙峡的缘故吧……好在法器即将到手,离返程不远了。   “行了,别瞎想。”   琚师姐说,“仙门自有师尊坐镇,训诫堂守卫保护,轮不到我们一天到晚操心……或许纯粹是因为困龙峡扭曲了两洲的通道呢?”   “也对,不过漩海之上还乱着呢吗?”乌宥又扣扣头,“别到时候咱们返程,又给堵在那里了。”   晏琼池安安静静坐着,听他们的对话。   他轻轻眯起眼睛,看着越来越近的蓬莱神宫,笑了笑。   到达蓬莱神宫,三人的御灵降落在神宫前的一片礁石上。   不知是不是由于地势的缘故,下落站定后,雾就大起来了,置身其中,景色像是覆着的蒙蒙水汽。   可远处看着,并无不对,怎的近到跟前就朦胧一片了呢?   不过好在还是能勉强看清楚周遭的环境。   “哇啊!”   除了喝酒和琚师姐对一切都兴致缺缺的乌宥仰头望着面前恢宏的宫殿,大叫一声,很是兴奋,冲琚师姐说道:   “师姐快快快,用留影石给我留影,以后我就可以跟小辈们说我来过蓬莱神宫了,有留影石作证呢!”   琚师姐一拳打在他脸上:“吵死了,安静点。”   三人只是来到了宫殿外层的幻影,也就是蜃楼,想真正进到神宫内部,还得神宫里的人出来引路。   古海国密卷里是这样描述蓬莱神宫:龙之石巢,其高可通天地,以贝壳为墙,以珊瑚为檐,昼可见鳞光,夜可知其辉。   龙祖孟君喜爱以为第二行宫也。   如今龙族的辉煌已去,剩这寂寥的宫殿矗立在故地,被昔日的敌人征用。   不过天人的威严不可动摇,不可妄加评论。   朦胧的雾中,突然出现了灯盏,有引路的侍女神宫侍女自雾里显现。   她们穿着广袖,脸上蒙白纱,乌发垂落。   风微微吹动,翻飞的裙摆好似即将起飞的白鸽。   乌宥连忙握好玉笏,做出恭敬的模样来。   “七脉争锋一甲,青鸾阙云旗峰问寒道君座下九弟子,晏琼池。”   为首的侍女执灯走到三人跟前,语气并未有任何波动:“请将通传券书交于我等。”   通传券书便是七脉争锋一甲获胜后得到的兑换神品法器的证物。   晏琼池将镌刻铭文的券书递上去,拱手作揖,态度端正温和:“还请仙子引荐。”   “你且随我等来吧。”   验明正身无误,侍女执灯转身,示意晏琼池跟上。 第53章 【蓬莱秘史11】   ◎千年以前◎   侍女们手里执着的灯笼泛着盈盈的蓝光, 似蜉蝣随身,又似森然的鬼火。   神宫内部以及还是千百年前的景象,望不见头尾的星河, 星轨流转,虚无的妖精举着石板搭成长桥, 身后的路寸寸坍塌入黑暗。   走过这不见头尾的幻境, 听得风中有贝壳撞在一起发出的清脆铃声,齿轮咔哒咬合, 星河之下有精美的牌坊立起来, 带起水珠滚落。   跨过牌坊,才算是到了神宫内部。   白日下闪散发贝壳荧光的巍峨建筑群原来不过是假象, 真正的神宫居然是这副模样。   生长了万年的紫晶木树干粗犷庞大, 自犹如仙人斜倚自水下生长,繁茂的枝叶间垂着用鲛纱织成的线垂着贝壳和灯笼。   无数蜉蝣环绕紫晶巨树起落, 在蓝光紫光的交映下, 童真又梦幻。   古籍里虽没有神宫内部的记载, 不过《东都古事》里有提过龙祖率真烂漫, 行宫修筑得如此雅致确实符合他的性格。   踏在磨平的垫石上,水面泛起一圈圈的涟漪随水轻轻荡开,依稀可闻海浪声。   晏琼池手握玉笏,随着侍女的脚步停下。   “道友, 你且在此停住。”   为首执灯的侍女头留下这句话,而后带领其他人自纷飞的蜉蝣里离去, 惊动垫石里生长的阔叶草, 露珠扑簌簌地落下。   晏琼池仰头看结在那巨树上的宫殿, 稀碎的星光落在他的眼眸里。   星河依旧, 风依旧。   又是一队秉烛的侍女自虚无里来, 她们毕恭毕敬地簇拥着胡子花白的瘦削老者,停在十米开外。   蓬莱神使拄着千年紫晶木的拐杖,面相和蔼,见他却是语气不善:   “你便是今年七脉争锋的一甲么?”   “是。”晏琼池恭敬地行礼。   “……你随我进殿吧。”神使凝视他半响,只得了这么一句,转身开路。   七脉争锋的一甲是有前来蓬莱神宫参观的荣殊……只是这落星洞府乃蓬莱神宫龙祖留下来的,寻常修士真的有资格来此么?   少年乖巧地跟上。   散落四周的蜉蝣先是躲着他,而后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围过来,栖在他的衣摆上,试图把他变回熟悉的模样。   巨树上的宫殿其实是很小巧的居室,这曾为龙祖接见好友的雅室,今日神使在此接见晏琼池。   神使看着面前的少年,少年的仪态端正礼数周全,并无不妥。   两方静谧,侍女将法器呈上。   躺在檀木盒的是一面菱花镜子,镜中半红半白,两色呈漩涡状交缠。   它便是本次七脉争锋的奖品,由蓬莱仙台转授的神品法器阴阳镜。   阴阳镜红的一晃是生门,白的一晃是死门。   九霄界会将身陨仙人的法器下赠。   主人故去后法器便会封闭无法使用,想驾驭此等法器,必须修士自身获得它的认可。   凡事讲缘分,封闭的法器到底不是没有重新启用的可能,下赠也算是为优秀的修士提供了一个机缘。   七脉争锋是为了鼓舞七大仙门弟子励精图治,勤加修炼同时也是仙门里的竞争。   天赐神品法器,对仙门弟子的积极性有极大的提高。   一般的流程是神使下赐法器,再由侍女传达几句鼓励的话,最多还允许修士问些修炼上的问题。   镇守蓬莱神宫的神使亲自接见修士是有些奇怪了。   “神器阴阳镜,小友不打算看看么?”气氛僵持了好一会,神使开腔,眼睛却一直停在面前少年身上不曾移开。   得到允许,晏琼池才从檀木盒子里拿起躺在绸缎里的阴阳镜。   “从前在古籍里见过有关于神器阴阳镜的记载,说是五蕴放华,奥义自在,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敢问阴阳镜从前是为哪位仙人的法器呢?”   “魇阴神君。”   “真是弟子的荣幸。”   他堪堪将阴阳镜握在手中,脸上并不惊奇,一面说话眼睛又望着神使。   死寂一般的红白镜面如同破冰解冻,红白交织,漩涡交叠,昭示它的苏醒。   “……你究竟是谁?”   “晚辈,青鸾阙弟子。”   神使摇头,盯着他双目灼灼:“不。”   “你究竟是谁?”   “自我登岸以来,神使便一直派呼哨灵鸟监视我,到现在还不知道我是谁么?”   晏琼池也不再掩饰,哈哈地笑。   阴阳镜也随着主人的戾气极速回旋,就等一声令下释放囚禁其中的生魂:   “看来是轮回太久,我原本的面目被磋磨得故人难辩,这多亏了——我珍贵的兄长啊!”   珍贵的兄长!   他眼中的暗紫爆射,还是笑着:   “每当听见风声,我的神魂便疼痛难耐……不知九霄之上的兄长,他可还好?!”   阴阳镜里的生魂嘶叫,盈盈浮动蓝光的蜉蝣受惊四散而逃,红白交织的带着愤怒恶鬼冲向神使,恶鬼伴随着梦魇袭击神使。   神使瞬间失去意识,但他到底是天人的使者,很快从梦魇里破除。   他站起来向后几个踉跄:   “你只不过是一缕残魂托生,胆敢、胆敢……”   神使暴怒,以拐杖驻地,招来神宫的守卫,精锐的神宫守卫以阴亮的枪头对准晏琼池:   “胆敢在此放肆?!”   “是啊是啊……我是一缕残魂。”   晏琼池丝毫不在意,“我是我,也是他,神使既然知道我是残魂托生,为何不肯承认我就是他?”   “……你!”   “行了,我来此处不是为了叙旧。”   少年将飘荡在屋子里的生魂收回,把玩他的镜子,阴阳镜不作为法器使用时,能同时照清楚人的面容和神魂。   “我想神使应该知道,神宫里藏有什么。物归原主,神使觉得如何?”   和蔼面容的神使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神宫的根本……岂能让你说拿就拿?”   “神使看来是不愿意了?”   晏琼池收了阴阳镜,摸索着手里的玉笏。   今日这副装束是七大仙门约定俗成的礼数,对天人的礼数,他会遵守,但必要时他也不会介意用它来斩下神使的头颅。   “……逆贼!”   这等嚣张的气焰无疑是对天人的蔑视,神使久久才吐出一句话,“你不过是九霄界的逆贼!”   “残魂托生,你苟活着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大摇大摆来我蓬莱神宫?”   拐杖驻地,得令的守卫手执刀剑刺向少年,“既然来了,我等就有义务将你押送回九霄界。”   神宫内部的防御机制瞬间触发,居室内防备刺客的术法启用。   蛛丝一般的银线千万股地朝跪坐着的少年射出,但一瞬间被雪花捕捉运动轨迹。   冰蓝的雪花落在守卫们寒光闪闪的刀剑上。   细微的碎裂声过后,比元婴修士要高两个境界的由蓬莱神宫的灵气直接培育的守卫,坍塌碎为冰渣,滚落神使脚下。   雪花回旋,少年来到神使背后,以玉笏抵在他的脖子上,笑眯眯道:   “还记得孟君与我常坐的树下么?在树下我第一次见你,你是须鹤仙翁座下的小仙童……你那时为我们斟酒,手上有一道……嗯,我记得是炼丹留下来的烫伤吧?”   “想不到一转眼,你都已经这般模样啦?那么告诉我,孟君死时,你有落井下石么?”   恶鬼一样的威压铺天盖地钻入神使的额头,带着愤怒。   愤怒是为了千年前的挚友!   “……我没有。”   在此等的胁迫中,垂垂老矣的神使终于想起那位端坐于黑夜之上的神君……面前的少年和记忆里的他很不一样了。   两人相似的只有一双眼睛。   他的拐杖落地,发出脆响。   “我不曾……说过神君一句不是。”   先前一脸怒意的神使语气松软下来,他说,“神君身陨后,是我把龙神殿下的尸骸送还的蓬莱洲……作为惩罚,我被流放看守蓬莱神宫。”   “是我糊涂了……我连神君的气息,都分辨不出来了。”   神使脸上层层的褶子消散,露出一张稚嫩的男孩儿的脸。   这便是蓬莱神使本来的面目。   “……还请神君恕罪。”   “终于清醒了么?”少年冷声:“它在哪?”   神使嚅嗫道:“凝海池……”   晏琼池一手抓着神使的领子,拖着他往前走,不需要有侍女引路,仿佛在千百年前他在此走过无数回。   映照着星河的湖面也倒映着少年没什么表情的脸。   神宫内部的星轨转换,又有牌坊自水下升起,这是通往更深处的入口。   蓬莱神宫之下确实藏着绝世仙武,那是祖洲时代的天道之子魇阴神君的青紫玄魔剑。魇阴神君陨落后,龙神孟君夺得此剑,封藏于蓬莱仙台的神宫之中。   那是由四条龙筋束缚悬吊在凝海池上的,一把闪烁着青紫两色的长剑。   青为阴水,紫为奔雷。   自主人陨落开始,它便一直被龙神以龙族的术法吊封在此处,在龙神亡故后,它也成为维系神宫运转的灵力来源。   凝海池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沉寂已久的青紫玄魔剑突然光芒大作,照得凝海池亮如白昼。   剑身嗡鸣,好似颤抖着迎接主人归来的忠仆。   “好久不见了。”   晏琼池仰望那把剑,伤感地笑了笑,甩开神使,拔出乾坤尺。   一剑化气,劈开的浪花瞬间结成冰霜石阶,他不紧不慢地走上前,如同新皇登基,玉玺在手。   少年伸手穿过了结界,握住剑柄,四条用于封印龙筋化为碎冰消散。   噼啪的雷电自凝海池下升起,直冲他而来,又被温柔的水阻挡在外。   青紫玄魔剑曾是冰水、奔雷双灵根魇阴神君的佩剑。伤人的雷电不肯亲近,它没有感应到主人的奔雷意志,不肯降服。   少年举起手,手上的血沿着掌心滑落。   一滴两滴。   鱼阙走着走着,又开始控制不住地流血。   鼻腔的血蜿蜒如小溪,打湿她的衣襟。   雾鱼不肯停下,带着鱼阙渐渐走入祖无境深处,来到一片开阔的空地附近。   这里有似乎是祭坛的残垣断壁,由于终年雾气缭绕,已经是青苔遍布,看不出本来的面目。   被挂在衣带上的崔茗头上也落了好几滴血,有些担心,问她:“余道友,你没事吧?”   “暂且没事。”鱼阙用手绢抹去脸上的血,故作轻松道:“不知道它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雾鱼背上蔫巴巴的黑蛇也一点点恢复,抬起头的瞬间看见了被鱼阙挂在衣带结上的稻草人把子,竖瞳微眯,窜出去灵活地缠上它,甩下来。   好似一只宣誓主权的小狗。   “四四!”   鱼阙连忙去捡崔茗,同时揪下缠在稻草把子上的黑蛇。她以为黑蛇把他当成了玩具,拍拍它的脑袋以示警告。   黑蛇趁机缠在她手腕上,委屈地环成手镯。   正当鱼阙要把崔茗继续栓在衣带结上时,附近的树突然有节奏地婆娑摇曳,无风自动,像是什么人极速地往这里来了。   她立刻攥紧崔茗躲至祭坛一处以蔽身形。   听得一阵树叶沙啦作响,有人的气息出现在她身后。鱼阙的身体比脑子更快作出反应,反手就是一剑。   被人用双指夹住。   “不够警惕。”   来人居然是晏静休。   她还是一身银素的白衣,但不再是山宗太和道殿里的宽阔大袖,而是精简干练的短打,外披斗篷,束腰上绣着流云纹,后腰上交叉悬挂两柄断魂刺。   干练又英气,依稀可见当年执掌晏龙庭时候的影子。   晏静休没有过多解释,用身上的斗篷将鱼阙裹住,轻松地将她扛起来,闪身进入旁边繁茂的林中。   斗篷能够封闭鱼阙的气息,晏静休护着她,眼睛向外看,细长的凤眼警惕如狼。   摇曳的树影里果然有什么东西极速地闪过,好似苍鹰搜寻猎物,落在地上的影子时大时小。   被斗篷裹住用身形挡在里侧的鱼阙不明所以,不解地眨眨眼,表示疑惑。   “你那条小鱼,是我关起来的。”   没等她问,晏静休便先开口了,“使用追踪术很容易被山宗的人捕捉,他们多疑心诡,你这般大张旗鼓的使用追踪术探查,实为不妥。”   晏静休作为把守各路隘口的长老,自然是最先察觉鱼阙的术法。   她原先想观察这顶着晏氏名头的小姑娘几天,再决定要不要将她派出来探查的小鱼还给她,没想到一切发生得那么突然。   她转头去看鱼阙,“含章殿一事山隗不会善罢甘休,你擅自出逃山牢惹怒他,要不了多久他会向宗门内的晏氏发难。”   “既然如此,太和真人要捉我去投诚么?”鱼阙也警惕起来,不自觉地攥紧手里的稻草人。   “别担心,我若是要捉你回去投诚,便不会为你说话。”   晏静休压低声音,说,“你不能落在山隗手里,就算含章殿跟你没关系……我会帮你逃出去,你要尽快找地方躲避随时可能抓到你的耳目,最好能离开蓬莱岛,再也不要回来。”   “可是我……”   你告诉年轻人此路不通,而她还是一定要亲眼看一看尽头,尽头是什么堵了她的路。   鱼阙不会听的。   “我知道你来蓬莱洲是为了什么,为了找到‘它’的下落不是?”   晏静休见劝不动,叹气:“我原本不想插手你的事,既然你执意如此……我便将我所知道的告知你罢。”   “只是你和小少主会合之后,你且告诉他,晏龙庭蒙尘已久,在六洲为证,我们绝不受辱。”   晏静休取回放在鱼阙身上的令牌,交给她一枚莹白鳞片,鳞片躺在手心里沁凉。   又摸出那顶惹来祸端的垂纱斗笠覆在鱼阙头上。   天上的动静越来越频繁,鸟叫此起彼伏,想必是山宗的人循着气息追踪来了。   只不过祖无境的干扰太多,追着鱼阙的气味也始终不能定位她的准确位置。   “山家人的话,一句也不要信。”   在鱼阙看着鳞片怔愣之际,晏静休又嘱咐道,“无论是谁,都不能信,包括那个姓崔的孩子。”   鱼阙看了看手里变成稻草人的崔茗,应下。   然后,她脚下腾空。   晏氏的人好像很喜欢用布或者衣服将鱼阙从头盖住,在将她抱起来或者是扛着。   她原以为只有晏琼池喜欢如此,看来这种行径不是无迹可寻啊。   晏静休身材高挑欣长,几乎和晏琼池一样高。   大概是一直练武的缘故,锤炼得浑身一丝赘肉也没有,扛着鱼阙的肩膀有力。   想不到昔日里端庄沉静的太和真人居然如此豪放。   没反应过来的鱼阙好似小春卷那般,被斗篷裹了扛在晏静休的肩上。   她好似咸鱼那般,一动也不敢动。   “如果雾鱼是真人收走的,那么……也是真人要我来这里的?”   鱼阙扭捏了下,看着越来越远的祭坛,问。   “嗯。”   “为什么?”   “不深入祖无境,你很快会被山宗的追兵抓住,山隗手下豢养的鹰犬比你想象的厉害,暗峰之上你无路可逃。”   晏静休沿着浓密的树林里走,尽可能地避开没有遮挡的地带。   她解释道:   “祖无境原先也是山宗的一部分,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祖无境沉塌,连带着撕去暗峰的一角,这沉塌的一角便是山牢唯一的破绽。”   原本没多少人知道,也是晏静休将此事告知奚泉,奚泉才有机会把逃生的通道透露给出来。   鱼阙看着极速倒退的扭曲的树,没再说话。   晏静休带着她避开灵鸟视线,很快穿越了祖无境,突破越走越狭长的峡谷,在一处断崖前停下。   祖无境下又是一截深深的断崖,从上往下看去,同样烟雾缭绕,看不真切崖下的情况。   “晏楼。”晏静休叫她。   “是。”   “朝着埋骨地的方向去吧。”她看她,说:“轮塔六层的那个东西,你也瞧见了?”   鱼阙突然严肃,“真人知道么?”   “略有耳闻。”晏静休说,“石板上的图案——你可知道是什么?”   “是蓬莱洲和魔洲利用古海国术法造出来的龙。”   “龙……?”   鱼阙睁大眼睛。   “龙族早就覆灭了,作为违抗天人的代价,九霄界对龙族降下诅咒——你也知道的吧?”   “……”   “未发动魔潮之前,魔洲那群疯子从龙族故地瑚枝洲弄来了许多孵化不了的龙蛋,用术法孵化出大量的小龙。但古海国的术法缺失严重,不稳定,这些小龙就算活下来,也在一两岁时全部死亡。”   “但是有一条活了下来。”   “魔潮之后唯一一条的龙被弄到东洲太行鱼氏去了,你应该见过它……这东西就算活着也极其不稳定,唯有靠着鱼氏的血喂养才能活。”   晏静休说,“鱼氏确实还有没死干净的人,他就在蓬莱岛上。但具体在那里,我不清楚……埋骨地那里应该会有你要的线索。”   山隗口风很紧,山宗保密工作做得很好,这些也是她这一百多年揣测出来的。   “我能说的就这么多,那么,就此别过吧。”   她将鱼阙从肩头上卸下,山宗的追兵早就料到她们可能会从断崖缺口处逃走,都在此等着。   她看着盘旋着的巨大灵鸟,语气淡淡,“我晏氏只求一处地方避世,不想最后沦为山宗为虎作伥的工具,想来也该到我们和山宗算总账的时刻了。”   “好,还请——”   鱼阙想客气地请她将自己放下。   毕竟被这样一个位高权重的长辈如此抗在肩上还是叫人惶恐,却不料身体突然感觉腾空伴有坠落感,眼中的晏静休距离自己越来越远。   晏静休干脆利落地将鱼阙抛下了山崖。   她凝视鱼阙好一会,而后拔出后腰上的两把断魂刺。   大乘修士的磅礴灵力外化为剑气,雨一般降落,将俯冲追着鱼阙的灵鸟穿透。   晏静休手握断魂刺跃上半空,劈出交叉的两道剑气覆在鱼阙上方,剑气化墙,俯冲而下的鸟撞在剑气上化为一摊摊的血肉消亡。   她落地,收回断魂刺。   不再看坠落的鱼阙一眼,转身离去,束起来的长发划出好看弧度。   这两刀宣誓了晏氏避世的修士和山宗至此算彻底撕破脸皮。   多年为虎作伥的隐忍——到此为止。   “余道友——”   崔茗被寒风吹掉了几缕稻草,冷得直哆嗦:”我觉着你还是想想办法——怎么安全降落吧!”   鱼阙从怔愣里回神,自下而上吹来的寒风差点又吹走了她的斗笠。   这会她知道拢紧斗笠了。   衔尾剑出鞘,鱼阙倒转身形,踩在剑身上,用最后一点的灵力托着自己逃逸。   “余道友,我们要去哪里呢?”   “龙神的埋骨地。”   鱼阙握紧手里的鳞片,轻声说。 第54章 【蓬莱秘史12】   ◎被人暗算◎   鱼阙御剑自崖底遁走, 先前消耗太过,很快就没有了气力。   于是她便找了一处能遮蔽身形的山洞躲着,施加禁制时, 她还不忘用术法尽可能的卷了些木柴。   “余道友。”   在鱼阙抱着木柴正准备生火时,挂在衣带结上的稻草人适时出声:“我觉得……我可能, 有些冷。”   崔茗半截身子开始结霜, 气息变得弱弱的,连说话都哆嗦。   鱼阙连忙将他的活人草把解除, 将他安置在火堆旁边, 暖橙色的火光染红了崔茗惨白的脸。   同样中了寒毒的鱼阙却毫无异常,除了透支神魂带来的不适, 其他无恙……这大概是龙皇酒的功劳。   它才是真正的寒毒。   青鸾阙的修士们爱喝此酒不是毫无缘由, 龙皇酒能帮助水系弟子修行,令水系术法凝结的寒霜更加纯粹。   毕竟不是谁都是水冰天品灵根, 有时候还得辅佐外物修炼。   这也导致青鸾阙的师兄师姐们嗜酒成性。   “你还好么?”   鱼阙见他烤着火都冷得打哆嗦, 明白寒毒正在入侵他的经脉, 但却束手无策。   “我有一法……”崔茗伸出直哆嗦的手去摸芥子袋, 说道:“寒毒侵体,我需要以萃火丹将这份……萃火丹,萃火……”   芥子袋散落,鱼阙从瓶瓶罐罐里挑出萃火丹塞到崔茗手中:“给。”   “好, 谢谢你……”   见她眼里写着“然后呢”的神情,崔茗有些害羞, 说道, “请余道友转过身去罢, 我得……褪下衣服, 将皮肉划出来……抹药。”   “你一个人行么?”   鱼阙不放心他, “还是我来帮你吧?”   “不不不——”崔茗见鱼阙真的要上来扒他的衣服,连忙捂住,说:“不用劳烦余道友,我自己就行。”   见他这样坚持,鱼阙也罢休了,转过身去。   崔茗拿出芥子袋里的卷轴,铺开,卷轴里是一整套的针灸小刀。   他咬着牙,先将几味药材扔进火里焚烧,熏考柳叶刀,对准那朵花的位置切下去——   木材燃烧发出稀碎的噼啪声,空气里弥散草药焚烧过后的苦味,混合着微微的血腥,山洞外是细厉的风声。   鱼阙背着身,听着火舌舔过刀尖,皮肉被切开的细微声响,墙上投射的影子显示青年的身形细瘦。   崔茗一刀刀划开皮肤,将火丹融化揉进去,火丹的药性剧烈,一寒一热在经脉间争斗,叫人痛苦难耐。   他迅速催动法力,以药王谷的术法同时将二毒逼出,寒热二毒冲破经脉。   “唔……”   崔茗忍不住轻哼。   黑蛇盘上鱼阙的脑袋,只恨自己没长手脚将鱼阙的眼睛和耳朵都捂起来。   该死,你要叫唤就叫唤,整这出来干什么?   轻哼过后便是长久的寂静。   背着身的鱼阙怀疑他是不是疼得昏厥过去了,有些担心,出声问:“崔道友?”   “……嗯?”   崔茗的尾音隐忍:“马上就好了。”   又过了一阵,才听得他说:“我好啦。”   鱼阙转头,崔茗将外套拢上,脸色苍白,额角有汗淌下,   “既然你寒毒以退,不妨就再休息休息罢。”鱼阙说,“此处我已经设下了禁制,在术法时效没过前,山宗的追兵应该不会那么容易找到这里。”   “我需要打坐两个时辰。”她说,“你可以为我护法,也可以休息。”   “我选择休息。”崔茗说。   鱼阙也就不再管他,自顾自地入定打坐,而他便坐一旁,看着她。   “余道友?”   “怎么了?”   “我在七脉争锋上见过你,余道友真的很厉害呀,”崔茗说,“我在你的剑意里感受诀绝的勇气……能和你结交,真是太好了。”   他捧着腮,说,“谢谢你,余道友。”   “……谢什么?”   “没什么,余道友对我那么关照,提前和你说一声谢谢。”崔茗的语气认真,“我是该谢谢你的。”   “不必。”鱼阙说,“我什么也没做,反倒是我要谢谢你。”   火舌跳动,映照着崔茗的脸庞,浓眉大眼的青年看起来和平日憨厚温润的模样不大一样了。   影子里,火好像蔓延到了他的脸上,有一缕缕的白烟自下颌处冒出。   黑蛇直起脑袋,瞳孔发绿。   “你在做什么?”鱼阙察觉到了异样,睁开眼,但只见崔茗从芥子袋里摸出来两块豆饼,放在火上烤。   豆饼的香气覆盖草药的苦,甜甜糯糯。   “……”   “你要不要吃呢?”崔茗见她望着自己,想了想,把饼子递给她,“鱼道友许久不进食,难道一直在靠辟谷丹维持吗?还是吃些罢。”   鱼阙刚想摇头,那块饼被手腕上盘着的黑蛇一把夺过。   它小小的嘴叼着豆饼,非常警惕。   “……这条小蛇是什么时候跟着余道友的呢?之前没见过,”崔茗倒是不介意,边啃豆饼,边瞅着它。   “在斛解阁捡到的。”她向他介绍黑蛇,“它是四四,是我的灵兽。”   “灵兽么?”   “是,叫四四。”鱼阙又重复了一次,认真得像是在向朋友介绍自己小猫的女孩。   “……它让我想起来晏道友。”崔茗又咬了一口豆饼,嚼了嚼,说。   黑蛇抬起头,吐着信看他。   鱼阙也看他。   “都很漂亮,不是吗?”   崔茗继续嚼豆饼,语气寻常:“晏道友是青鸾阙的问寒道君的嫡传弟子,又在七脉争锋里获得一甲,那日在困龙峡里保护了整条船,真厉害呀……余道友应该与他是相识的吧?在余道友眼里,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的语气里既有对晏琼池的艳羡又有敬佩,还带着一丝别的什么情绪……难道崔茗也被晏琼池的表象骗了,觉得他是很值得结交的人么?   鱼阙不说话。   豆饼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余道友也是出自东洲的么?那你们就是老乡了,我和同出药王谷的修士也很聊得来,我们主要是聊一些修行上的问题……不过他们似乎都进了仙林宫,我资质差一些,只能落选栖闻宗。”   “我在揽仙城时,和晏道友攀谈过几句,他很是客气,人也随和……但这条蛇总是让我莫名其妙地想起他来,真奇怪。”   “在余道友眼里,他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呢?”   “要是以后有机会能和晏道友多聊上几句就好了,我很想知道东洲……”   崔茗努力向往晏琼池的话题上扯,仿佛真的很敬佩这么一号人,想努力打听他的消息。   黑蛇冲他龇牙咧嘴,香糯的豆饼一口也没吃,像条护主的小狗,不愿意别人谈论主人。   “……崔道友,不能盯着他人而忽略自身,抓紧修炼才是。”   面色平静鱼阙阻止了黑蛇的动作,把它塞进衣袖里,终于说话,结印继续入定,“我要打坐了。”   “好。”   豆饼吃尽,崔茗拍了拍手,老老实实地待在一旁整理他的芥子袋。   芥子袋撒出瓶瓶罐罐,皆是名贵的药与毒。   两个时辰很快过去,已经是接近傍晚,鱼阙从入定里回神,吃了宝花玉露,灵力勉强恢复。   “继续走吧,崔道友。”鱼阙站起身,拍了拍衣角,她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衣摆已经完全碎裂,非常落魄。   她取出玄女绛往身上一裹,拿起剑就要带着崔茗离开。   玄女绛绣着碧绿的蛇,粼粼的涯珠好似黑色的眼睛,它们盘踞在鱼阙的身后,直直地警戒注视四周——不怀好意之人。   *   石人一致朝向的便是龙神的埋骨地。   那个埋骨地被蓬莱洲人成为芜野泽,顾名思义,是一片荒芜的大泽,基本不会有人到这里来。   但蓬莱洲的石人无一例外的都以它为中心朝拜,虔诚又悲伤。   自发刻下石人的蓬莱洲先民一定很尊敬龙神。   鱼阙一面躲避山宗的搜捕一面快速沿着石人面向的方向逃窜,崔茗还是作为稻草人挂在衣服上,被风吹得摆动。   又花费好大力气后,两人终于来到了,传说里埋葬着龙神骸骨的芜野泽。   她为避开灵鸟选择在灌木的荆棘丛里潜行,才拨开草丛,便看见一片灰色的茫茫不到边际的大泽。   大泽边缘有破败的雕像,面生鳞且有角,必然是龙族的形象没错,但泽下暗潮涌动,泥浆下有长长的触手伸出。   那是守泽的泥鹎。   泥鹎愤怒地咆哮,挥舞着触手抽打,触手绞缠在一起。   启用双鱼瞳,鱼阙看见有什么人在高速移动身法矫健得如同蛟龙,但是雾气太大了,又临近傍晚,光线昏暗,看不清到底是谁在与泥鹎缠斗。正当她想靠近些再看时,突然一道雷落在她附近,炸起紫白的光团……风化及的雷?   一个白衣服运着绿色灵气的少女被大泽之下的的触手击飞,她手里的短剑一同掉在鱼阙脚下。   她哎呦呦的叫唤,被鱼阙伸手接住。   “谢谢……诶?师姐?”   得救了的的少女扭过脸来道谢,见是鱼阙,愣了一会,突然一个虎跳跳到鱼阙怀里,喜极而泣的模样仿佛是见到了大救星。   “见到你真的是太好了!”   白珊上上下下打量鱼阙,发现她的脸色比自己还不好,问道:“师姐,你这是怎么了?”   “我没事,”鱼阙远远的看向和触手交缠的黎含光和风化及,不解地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晏琼池说黎道友想要的蓬莱蜃晶在此处,所以我们就来了……但我们根本打不过这只泥鹎,它似乎没什么心智,见人就发疯。”   白珊吐槽一句:“我劝他们不要来,非不听,现在可好了……大概是正中某人下怀吧。”   晏琼池……   有雷光暴起,看来是风化及不错。 奇*书*网*w*w*w*.*q*i*s*u*w*a*n*g*.*c*c   可是,晏琼池呢?   鱼阙左右环顾,不见他,有些疑惑。   “他人呢?”   “谁……你说晏琼池吗?”白珊松开鱼阙,说:“他拿到神品法器后,随着青鸾阙的师兄师姐们一齐离去啦。”   这家伙倒好啊,把他们坑到此处便不管了。   “回去了么?”鱼阙垂下睫毛,想起他说的话,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再见,但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很快振作。   她得和他们一齐解决了这只拦路的家伙,再继续探究。   风化及和黎含光两个为仙门里的得意弟子,修为深厚,对于比自己要高出一个境界的泥鹎似乎不落下风。   但泥鹎胜在触手数量多,恢复快速,再怎么不落下风在此攻击下也逐渐吃力,而泥鹎的实力还没有显现。   雷与金光逐渐弱势下去,风化及吃了几颗恢复体能的药,但泥鹎就是不会倒下,它寄生在大泽几百年,早就将自己和大泽融合在一起。   大泽为它源源不断地提供灵力。   泥鹎藏在泥下的鸟嘴里有褐色的光团浮动,在交战的两人也发现异样,联合破除,鱼阙一个闪身来到黎含光背后,为她挡下背后的攻击。   泥鹎狡猾,居然使用声东击西的战术打算绞杀黎含光。   “鱼道友?”黎含光见了她也是吃惊,而后严肃道:“这里很危险,你带白珊离开。”   “泥鹎很强,不可正面击败。”   手臂被震得发麻的鱼阙拉着她闪到一旁,严肃认真道。   她从挡下的一击里察觉到了它的恶意。   它带着顽劣的恶意想要作弄他们,又或者是必杀的愤怒。   “我知道,但是……”黎含光担忧得看了一眼远处那个驾驭雷霆的少年,“阿及他……我得去救他!”   风化及总是那么认真的执行黎含光的愿望。   只要黎含光想。   他就是这样执着的一个人。   鱼阙拦不住双向奔赴的两人,转头看见白珊去捡她的淬毒短剑似乎也要为了她的朋友拼命,想了想,拿出稻草人,将崔茗恢复,拜托他带着白珊回避。   白珊的修为太低,实在不适合继续留在这里。   “那你呢?”崔茗问。   “泥鹎不除,我也没法知道这大泽之下藏着什么。”鱼阙一面回应,抄起剑正欲上前,但她感召到了什么,听到了有人于虚空中喊她:   “鱼阙。”   “鱼阙!”   那声音好似太古洪钟,有操纵人心的力量,好似千万股的红潮,从身后铺天盖地追来了。   她想回头看,身子突然僵住,不受控制地闪身,出现在黎含光和风化及面前。   泥鹎的触手正好冒出,刺向二人,它速度太快了,鱼阙更像是被人恶意操纵着为他们挡剑。   ……鬣狗一样注视猎物的眼神又来了。   不同于东皇殿,那是真正的,恶意满满的注视。   在一刹那,只听得噗嗤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贯穿,时间也被无限的拉长。   眼中的泥鹎露出诡秘的神色,雾气里藏着鱼氏的亡灵,风声里是呜呜的哀怨……一切都突然变得迟缓了。   鱼阙怔怔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她的长发完全散乱开来,束头发的簪子随之落入水中,双手下垂,破烂的衣摆随风飘荡。   白珊瞪大了眼睛,怔愣几秒后大喊:   “师姐——”   怎么会……怎么会如此的突然?   她原本还想屯起来保命的商城积分全部兑换紫色道具【濒死之鸟】   只有练气中期的少女运气而起,直直地扑向被触手贯穿胸口挂在空中的师姐。   该死该死该死!   鱼阙,鱼阙——不能死啊!   黎含光立刻反应,举剑助力,金色的剑意化为金莲托着白珊冲向鱼阙。   药物【濒死之鸟】作用是定格生命,吊住濒死之人的一口气。白珊举起药想使用,但突然被蛇的咆哮喝退。   一条头角峥嵘的巨蛇凭空出现,双瞳碧绿,鳞甲漆黑好似墨玉。   它很愤怒。   在灰蒙蒙的雾影里,巨蛇獠牙森森的嘴吞噬雷光,雷电在嘴里噼啪作响,将泽下害人的泥鹎劈个粉碎。   白珊落在地上向后几个起落,被崔茗拦住才堪堪稳住身形,崔茗也想去追,但是被鱼阙的血泼了一脸,非常狼狈。   他也焦急万分。   众人一脸的冷汗,眼睁睁看着它将鱼阙卷起,自雾中离去。 第55章 【蓬莱秘史13】   ◎不是用咬的哦~◎   泥鹎被黑蛇喷射的雷光炸了个粉碎, 尘屑飘荡的芜野泽里,四个人相对无言。   白珊怔愣地问,“我师姐她……”   她现在有点抓狂。   鱼阙作为原著里早死的路人角色, 难道就是折在这个关口的?   她想起以前看到的评论,说是晏琼池在蓬莱洲的几章剧情里才开始显露不对劲来……难道是因为作为青梅的鱼阙在蓬莱洲上死了, 他才扭曲的不成?   白珊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濒死之鸟】, 握紧,摇了摇头, 眼神坚定, “我得去救师姐。”   不管怎么样,她一定得去救鱼阙。   同样狼狈的风化及捂着左臂的伤口说, “那黑蛇来历不明, 身上的气息不详,只怕我们四人不是它的对手, 这样贸然去救……我觉得不妥。”   “不如先玉简联系青鸾阙的道友们吧。”黎含光说着, 急忙去翻她的玉简:“我们才分开不久, 他们现下一定还在蓬莱洲。”   在晏琼池拿到阴阳镜之后, 青鸾阙一众人便很快动身离去,不过也是不久前的事情,此刻要掉头还是来得及的。   “对对对,”白珊也激动起来, “我们先联系青鸾阙的道友们折返回来,用术法追踪鱼阙, 到时候联合他们一起搜救。”   “但我们得先拿到含光的蓬莱蜃晶。”   风化及适时地开口说。   芜野泽的守护泥鹎消失, 届时说不定会有人趁虚而入, 抢夺泽下的宝器。   他们得先去找到蓬莱蜃晶。   “蓬莱蜃晶……”   黎含光对白珊的计划没有异议。   毕竟鱼阙是她的朋友, 还帮了她那么多, 去营救她是应该的。   可在蓬莱神使给的指示里,稀有的蓬莱蜃晶只能在此处寻见。   这是唯一能救娘亲的机缘,她不能错过……   “我和白道友一齐去寻找鱼道友,阿及,你帮我去泽下寻蓬莱蜃晶。”黎含光看向风化及。   风化及自然应下。   方才缠斗间,雷法不知为何倒灌,像有反噬主人的趋势,他身体有些许不适,至少在短时间内没办法跟着她们一路去追踪下落不明的鱼阙。   “我不能随着诸位道友一同前往。”   还在被山宗搜捕的崔茗不想连累他们。   他用手绢小心地将脸上的血拭去,收好,说,“但我也会尽力去寻找鱼道友的下落。”   迅速商量了对策后,四人分开。   白珊和黎含光遁循着鱼阙的气息而去,风化及在芜野泽里寻找蓬莱蜃晶,崔茗则独自离开。   临走之际,崔茗突然被什么闪了眼睛,发现浅浅的泽中有东西在反光。   他涉水过去,捡起了它。   黑蛇卷起鱼阙,却忽略了她的剑。   古海国秘铁折射着寒光,流畅的剑身宛如野兽之牙,剑身有缺口,看起来古朴又苍凉,握在手里沉甸甸,挥砍有力。   这样的剑可能是一位孤独侠客落日时倚在篝火旁的伙伴,也可能是落魄浪人的全部家当,配身材娇小的女孩就有点反差萌的意思,可鱼阙背着它完全不突兀。   崔茗想起在揽仙城第一次隔着人海看着鱼阙。   她身边没什么朋友,一个人安静地走着,头上是简单的发髻简单的木簪,身上穿着简单的灰蓝道袍简单的布鞋,不起眼的剑背在身后。   她穿越人海,神色冷清目光坚定。   虽然平时不怎么与人亲近,但真的能跟她说上话时,你便能发现她身上有着一种严肃的幽默,那是很认真的可爱。   想起鱼阙的脸,崔茗突然笑了一声,继续摩挲遗落在水中的剑。   有虫子自崔茗脸上剥落,爬上剑身,附肢轻轻敲在其上,发出哒哒声,清脆且密集。   他注意到自己握剑的手背上还残存着鱼阙的血,于是低头,虔诚地将她的血吞入腹中。   太行鱼氏的血……真不愧是喂养那东西最好的食料,如此甘美。   眉眼憨厚忠实的面皮开始剥落,掉在水中,顿时化为虚浮泡影。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因为长期浸淫病中而病恹恹的脸。   他的眼睛上挑且细长,眼下一左一右两粒对称的红痣,皮肤苍白发灰,腮上有不自然的潮红,白色的长发垂落,颇具死人之相。   名为崔茗的人皮已经在他身上完全的褪落。   这是药王谷的奇术,寄生皮相。   只要杀死别人并剥皮,以特殊术法获得皮囊主人生前的信息,施法人可以利用这张皮相来冒充他人。   此人拿出那张浸满了鱼阙之血的手绢,将它扔在了水中。   红色随水晕开,一缕缕的,又被水推得更远,有暗流把血卷入泽下,有泡泡冒出。   咕噜噜。   芦苇轻轻的晃荡,茫茫的水面上似乎起风了,隐约有少女的歌声混杂其中。   *   黑蛇带着鱼阙奋力朝远处的蓬莱神宫而去。   昏迷的鱼阙趴在它的脑袋上,蜷缩着,小小一只,玄女绛铺散,好似从心口淌出来的一大摊鲜红。   黑蛇着急万分。   自少主进入蓬莱神宫后,两方的联系完全断了。如今鱼阙受创,作为少主命令的绝对执行者,它应该秉承着主人的意志,将在场所有人都杀死。   但是来不及了,情况来得太突然,它必须先保证鱼阙的安全,眼下能做的,也是赶紧去找少主。   至于其他人怎么处置,等鱼阙醒来再说罢……尤其是那个眼中不怀好意的家伙,他最好没什么坏心思。   黑蛇想起山洞里跳动的篝火映照下的影子,心里一跳。   那家伙,绝对不是什么好人。   连它都看出来了,但鱼阙这傻丫头蠢乎乎的,一点也没察觉到不对吗?   可又是为什么,少主任由那家伙接近鱼阙?   巨大的黑蛇好似玄色的箭矢一般疾驰向在远处的蓬莱神宫。   它在心里祈祷,希望一切都来得及。   *   死亡是何感觉?   不过只是失去意识,梦里再也不会出现热烈花海,不会再有心上人盈盈望着你。   什么也梦不到了,美好的事物不复存在。   死亡将一切都蒙上了阴影,留给你的是沉寂,无意识的永远。   意识还停留在被洞穿胸口前一秒的鱼阙猛地睁眼,看见的是一双黑漆漆的眼睛。   跳跃的荧蓝蜉蝣零星地落在他乌沉沉的长发上,像是破碎的玻璃,星河在他身后流转,有着令人移不开眼睛的震撼之美。   “晏琼池……?”   如此不真实的幻境,鱼阙以为自己是在梦里,她怔愣了半会,兴许没有从覆盖吞噬自己的黑暗里回过神来,翻身将脸埋入他怀里,闭上眼蹭了蹭他的腰腹,衣料丝滑柔顺,贴起来很舒服。   她下意识地叫了好几声他的名字。   语气慵懒尾音微微上扬,颇有几分娇憨可爱。   “阙儿。”少年带着笑意,“还要睡吗?”   “睡……”   “可是你已经睡好久啦。”   他的发尾垂下几缕落在她脸上,酥酥痒痒的,连同他含笑的低语。   鱼阙睁开眼,怔了半响,伸手想触碰这真实的幻境。   但在即将到达他的面颊时,她便已经能感受到了微微的暖,瑟缩了一下,想收回手,不料被他扣住,贴上他的脸。   暖的……   不是梦。   鱼阙这才自己正枕在少年的腿上,脸抵着他劲瘦的腰腹。   她木着脑袋,问了一句:   “你怎么在这里?”   他不是随着青鸾阙的师兄师姐离开了么?   “因为担心你,就留下来了。”   他说,“我放不下你,再者想起来蓬莱洲还有事情要做……你感觉怎么样,还好么?”   他给她拉上有些滑落的被子。   鱼阙身上盖着的是鲛纱织就的薄被,露出来的胳膊也整理得干干净净,一点血污也没有。   破破烂烂的灰蓝色道袍终于换下,取而代之的正是蓬莱洲上时兴的裙装,坦领,衣结系在胸前,领口绣着双鱼衔花,灵动可爱。   脖子上还挂着长命锁,也是鱼和莲花样式的,垂缀精致的铃铛。   “我……我刚刚是……”   鱼阙想起方才那极不真实的一幕,低头摸自己的胸口,原本被洞穿的胸口完好无损。   仿佛方才有东西穿透胸口只是一场可怕的噩梦。   “你的蛇救了你。”   少年垂头认真地看着她,说:“一切只是幻象,泥鹎是沼泽之下长久不散的瘴气幻化出来的妖兽,你被它幻化的假象骗啦,其实根本就没有受伤哦。”   “这样吗?”   鱼阙还是有些怔愣。   “你做了一个噩梦,就是这样。”   “……骗人。”   泥鹎是真实的洞穿了她的胸口,只不过为什么一点伤痕也没有?   她又忍不住摸了摸。   才睡醒有些呆呆的表情是她最可爱的模样,此刻她朱果一样的唇微微张着,他只要弯腰就能咬住。   但欢喜她懵懂模样的少年只是侧头,捧着她的后脑将她撑起来。   他贴上鱼阙的脸颊。   她脸上带着一点点的婴儿肥,蹭起来很舒服。   少年像猫一样蹭了蹭她,叫她:   “阙儿。”   鱼阙没有拒绝,任他抱住自己蹭蹭。   反正这样……也很舒服。   他揽着鱼阙,鱼阙也得抱住他才不至于失去平衡。   两人自然地拥抱,晏琼池也是一席黑色的丝绸单衣,薄薄一层,这层衣服贴着他的肌肤,覆着他的骨。   少年的身型逐渐发育完备,宽肩窄腰,鱼阙攀上他的背,摸到了他的肩胛骨,动作间,衣料摩擦发出嘶嘶的暧昧声音。   有点瘦。   她把脸埋入晏琼池的脖颈,兰息萦绕鼻尖。   “……阙儿。”   两人好似鸳鸯交颈,少年蹭了蹭她的耳背,鼻息的温热落在她耳根上,他说:“跟我走吧。”   鱼阙枕在他脖颈处的脑袋摇了摇。   “不。”   少年只是叹气,没再说什么。   “我睡了多久?”   两人静静地待了半刻,鱼阙才从环抱的温柔里挣脱,耳根红红地问道。   “五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五个时辰?   鱼阙睁大眼睛,想起来在芜野泽的崔茗和白珊……崔茗身上还有伤,他身上还有那么重的伤。   “他们呢?”   “不必担心其他人。”晏琼池说起他人时总算是淡淡的,“暂时还活着吧。”   “还活着……对了,我的剑!”听闻他们没事鱼阙有一瞬间的松懈,想起来自己的剑从手中滑落,有些焦急。   如果剑还在芜野泽那还好说,万一被什么东西叼走,可怎么办呢?   她爬起来,却又不慎踩到裙摆,一个趔趄又摔了回去,少年伸手接住她,稳稳当当地将她安置在腿上。   “啊呀?这又不走了么?”他笑。   “放开。”   “我不想你再去那个地方。”   少年眼睛盈盈地看着她,说道:“我们一起离开蓬莱洲,我带你回烛玉京……我保证再也不会有讨厌的人欺辱我们,我们……我们像小时候那样整日整日的待在一起。”   “我们回去罢。”   他的语气总是那么担忧,确实要担忧的。   “别再劝我了,晏琼池。”   鱼阙完全不吃他这一套,“我得知道太和真人说的到底是什么,鱼氏的惨案到底和蓬莱洲有什么关系。我隐忍多年,终于要迎来真相,你叫我如何放弃?”   “至于其他的……等我大仇得报,再说吧。”   她并非不明白晏琼池的心意,并非不清楚自己的心意,雨夜里交叠的心,那萌芽的悸动,她并非不明白。   只是,挡在面前的东西太多了,太多了……如果能活下来。   如果能活下来。   少年的眼睛里染上委屈,看起来惨兮兮的,他把头埋在鱼阙的锁骨处,又低低地叫了她几声阙儿。   他低沉又带着委屈的嗓音叫人心动,这样念她的名字就太犯规了,小坏蛋一样的晏琼池委屈起来也是叫人不忍心拒绝。   鱼阙推开他,提起裙摆起身跑出去,繁复的裙摆也带着几分慌忙。   还是赶紧离开罢。   她跑到栏杆边上看,发现自己所站之处是自巨大紫晶木上修筑的木屋廊桥。   小木屋有着小小的飞檐,龙兽匍匐屋檐上,好似龇牙咧嘴的小狗,一切的一切都精致五比。   这里是哪?   她看了看脚下浮在湖面的垫石,跳下去,落在垫石上。   鱼阙跨一步的距离不够大,不得不揽着裙摆一蹦一跳地踩在那些石头上,像小女孩玩游戏,一跳一跳的。   她试图走出去,但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原地,垫石上似乎有什么机关,能叫人不停兜圈子。   “走这边。”   黑色衣袍的少年出现在鱼阙身后,牵住她的手领着她踏上正确的踏石。   他每跨一块垫石,都会停下来,等一等鱼阙。   不同于刚才两人待在一起的活泼,气氛突然静谧起来了。   鱼阙不爱先开口说话,总是晏琼池活泼地说很多话,她其实是很喜欢他这样快乐的。   而现在晏琼池一言不发,只是安静地听她在说话,那双眼睛看看她,再看向别处。   星星落在他漆黑的眸子里,像是盈盈的泪水,又像是破碎一地的心。   她再一次感受到了他那海潮一般的悲伤。   晏琼池,也会觉得悲伤了。   为什么呢?   难道是因为她拒绝了他?   “你不高兴么?”鱼阙问。   “才没有。”晏琼池摇头,认真道,“和你在一起,我总是觉得高兴的,但突然想起了很多事情……”   他笑笑,把她的手攥得很紧,“让你揣测我的心情是我不对,以后不会了。”   “想起了什么?”   鱼阙也用力地抓住他的手,并不排斥。   “我拿到了七脉争锋的一甲法器。”   他看了看两人牵在一起的手,又变回了那个有点狡黠的少年,“我在镜子里看到你的前世了……富家小姐的你和别人一双心意两相投,花轿把你送出去好远。”   “而我是穷书生,为了阻止你出嫁,我骑着瘸腿的驴在后面追赶……我说‘阙儿啊,我是真的喜欢你呀,不要喜欢其他人好不好’?你说‘我看不起连魂魄都凑不齐的家伙,别在我眼前瞎晃悠,快滚’!”   “抬着你跑的轿夫把我撇下,瘸驴把我踢得滚出去,我滚啊滚啊,最后只能坐着放声大哭……啊呀,想起来我都觉得伤心呢。”   他的表情和语气又像是随口编了个故事来搪塞她,鱼阙怀疑他满口胡言乱语的本领是不是因为看多了志怪话本学来了。   鱼阙低声训斥他,“不许说奇怪的话……不许再看志怪话本!”   “阙儿啊,话本是有些意思的,字字是人心,句句是人性,我觉着着实不错。”   晏琼池赞不绝口,“我在里面学到了很多有用的东西,表情和情绪都是用来掩饰自己的,我学得很纯熟啦。”   “其他人也学得很好,我怕你看不出来,被别人骗去啦,我得骑坏多少瘸驴才能追回你呀?”   “为什么要骑瘸驴追我?”   晏琼池哈哈地笑,“那不骑瘸驴,我用两条腿跑着去追你也可以。”   鱼阙看了一眼他,又把视线转回来,想了想,点头,“还是骑驴吧。”   “主要的意思不是这个啦……”晏琼池知道她又没听出来自己的意思,叹气。   “我的衣服是谁换的?”夜风凉凉,吹得她的衣摆微微扬起,鱼阙低头看了一眼身上鲜艳活泼的颜色,问道。   “……”   少年可疑地将脸扭过去,如果有小扇子,他一定用于却面挡住鱼阙狐疑的目光。   “是侍女啦,我才没有看。”   这身裙装确实很适合鱼阙,醒目的二十四破撞色长裙,臂上披帛,腰间有垂下来流珠璎珞,还系着彩带。   长发也不再是简单的一个发髻,以精致的头花作饰,红缎子发带隐隐折射着鱼鳞的暗纹,长长地垂着,和细小的碎发一起衬得脖子雪白,不堪一折。   整个人动起来好似游曳的小锦鲤。   漂亮是漂亮,但鱼阙觉着行动太不方便。   两人牵着手,淌过了星河。   “你且去吧。”   在高耸着的牌坊下,晏琼池停住脚步,似乎不打算同她一起离去,但手依然紧紧攥着她,不肯松开。   鱼阙看着他。   “记得回来。”晏琼池说。   鱼阙点点头,说好。   可他还是不松手。   “我不会有事的。”鱼阙说。   不松手。   晏琼池还是类似小狗狗担心主人外出有危险不肯让她出门的神色,或者是担心主人一去不返的可怜。   能从他脸上看出这样的神态,蛮叫人觉着稀奇。   鱼阙想了想,伸手揽住他的腰身,眼睛看他,非常认真:   “到时候我查清楚之后,一定回来见你。”   这是鱼阙为数不多的几次哄他,但晏琼池不领情,他眼中的忧色始终未减轻。   她抬眼看他许久,未得到回应,于是有些恼了,抓住他的前襟,迫使他低头。   原本蔫蔫箍在晏琼池脖颈上成环的黑蛇突然脸红。   这条黑漆漆的小蛇想用尾巴挡住眼睛,可尾巴咬在嘴里,左右没有什么可以阻挡的。   于是它大睁着眼睛,决定看下去。   鱼阙单手揪着晏琼池的衣襟,逼迫他靠近自己,而后侧脸咬在了他下颌处。   这一口凶凶的,就这样咬在他脸上。   她没学过如何亲吻,只是在入世修行的时候,听一个长得很美艳的女子说过,只要这样,就能让男人心软,甚至连骨头都会软了。   果真如此。   女人一口咬在身侧男人脸上,他马上就化了,并且百依百顺。   本来是青楼女子用以调戏不谙世事小姑娘的浑话,况且她又是这般正经的女修,应该会不屑一顾。   没想到鱼阙全看进去了。   晏琼池愣住,他垂眼看因为咬着自己而脸颊微微鼓起的鱼阙,笑了。   鱼阙在他松手的瞬间,也想松开嘴,但脚又突然腾空,被掐着腰举了起来。   少年仰头望着她,眼眸里好似春风吹开了池水,涟漪荡漾。   他又将她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一个小孩儿,让她坐在自己的臂上,一手抵在背上扶着。   “看来分别的二十年里,阙儿也确实学到了不少东西啊。”   他仰起脸,露出下颌上她的一排牙印,“咬得我有些疼,不过我很高兴。”   “但不是用咬的哦。”   鱼阙刚想呵斥他放开自己,而后只感觉他托着她的后脑,叫她不得不和他对视。   他在她脸颊靠耳垂的位置上轻轻一吻,兰息混合着温热的呼吸,洒落在她的皮肤上。   少年好听的嗓音在耳边说,在这样近的距离带着致命的诱惑:“大概是这样的……阙儿。”   鱼阙也愣住了。   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她素白柔软的面颊,迅速覆上绯红。   不再是薄薄一层的青涩桃子那样嫩红,她的脸完全熟透了,像是亟待摘取的果儿。   “难道不对么?”   少年见她僵直如咸鱼,故意地问,侧头过去,在另一边又落下浅浅的吻。   他不小心剐蹭到了她的耳垂。   痒痒的,带着心跳加速的麻意。   她瑟缩了下,脸红得无以复加。   “你——”   告诫自己不必理会世俗情绪,压抑自己太久了的鱼阙,此刻抛却了妖母的话,抛却了幼时的苦恼,抛却雨夜离别的悲哀,大脑宕机。   一种奇怪的情绪漫上了心头,像是久旱逢甘霖都土地,开裂的心田被浇灌,一种奇怪的喜悦……她突然想起来,在喝完龙皇酒之后消失的片段。   昳丽少年左右扭捏,不肯就范,她不依不饶,她差点……差点强吻了晏琼池。   她想起来了,一时间鱼阙只想踢开紧紧抱着她的少年,找个地方蹲下来捂住脸。   “怎么了?”他压着笑意,在她耳边问。   鱼阙脸红得几乎不像她自己,带着局促和窘意,这等羞愤的表情很少能染上她的眉眼。   她故作镇定,“放开我。”   “不要。”   晏琼池得寸进尺,抱着她,故意地问,“鱼道友,学会了吗?”   黑蛇知道不能再看了,可是,真的忍不住。   于是小小环成项圈的蛇,长出了一只爪子,捂在了眼睛上,它从爪缝里偷看。   鱼阙问:“这也是你看志怪话本学来的?”   “嗯啊,所以话本是好东西啊。”   “放我下来,我得走了。”   鱼阙没空陪他演话本里的桥段,松开他的衣襟,甚至用小腿轻轻踢他,想迫使他将自己放下。   有点恼羞成怒的小姑娘的意思。   食髓知味的少年又在她额上轻轻落下一吻,同样也是话本里学来的。   晏琼池将她放下,给她整理头发,“阙儿,记得回来。”   鱼阙背转身去,说好。   说罢不再回头看他,落荒而逃。   跨出牌坊的瞬间,璀璨的星河坍塌,眨眼的功夫,她就站在了神宫外……等等,难道她一直待在神宫里么?   不对,为什么晏琼池会出现在这里?   鱼阙抬头看那近在咫尺的高耸入云的蓬莱神宫,想起晏琼池那副镇定自若的神情,心下诧异。   她终于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了。   *   “少主。”   盘成环状的黑蛇松开尾巴,爬到晏琼池的肩上,咳嗽两声,说:“如果真想留,有的是办法留住她。”   留住一个小姑娘的办法多的是,少主大可不必每次都这般的哀求,换来的全是她执意的不肯,为何不直接了当一些?   少年看了看余温尚且的指尖,“硬留是留不住的。”   “好吧。在芜野泽里做手脚的人……事情发生得突然,我也没有看清楚为什么……”   鱼阙突然冲了上去挡刀。   她才不是那种意气用事之人。   “她身边的虫子闻到龙血的气息,已经按捺不住了。”   少年原本的好心情一点点冷却,“他早就觊觎鱼氏,你继续跟着鱼阙,别让她死了,其余就随你喜好。”   黑蛇点点小脑袋,又问:“少主您继续待在蓬莱神宫么?”   少主待在蓬莱神宫,两方精神桥连接不上。它还是蛮怕少主不在,自己随心所欲玩得太尽兴失控,可就麻烦了。   “我得闭关一段时间。”   晏琼池转身,望着星河,“我和你一样,都为精神化体,神魂残缺,没法完全获得它的认可。”   “我必须尽快将收集来的元神炼化。” 第56章 【蓬莱秘史14】   ◎芜野泽◎   蓬莱神宫作为古海国龙神的行宫, 现在更是神御之地,有神使镇守,晏琼池为何能那样熟悉自如地行走来去?   也不见书籍上记载的那样, 有覆盖着暗蛟纱的神侍把守其中。   鱼阙心里虽有疑惑,但仔细想了想, 觉着神宫既然能留晏琼池, 那么必定有理由。   她最多需要担心一下在神宫做客的晏琼池会惹出什么其他的事端。   毕竟神宫藏着诸多稀有的宝器,若是他一时兴起去盗抢, 下场大概会难看。   担心并不是毫无理由, 他有过多次前科,毕竟他晏氏的子弟都这样。   做客, 看上了好东西, 买,或者抢劫。   晏琼池和烛玉京那群晏氏子弟这样嚣张的形事风格, 真叫人担心。   她又再看了一眼身后的神宫, 才转头离去。   蓬莱神宫不像书里记载的庄严肃穆, 反倒是进出容易, 也挺奇怪的。   繁复漂亮的裙装影响赶路。鱼阙换下了没有防御属性的裙装,披上她那在颂祝祭典上常穿的白金对襟。   道袍破碎,另一件换着穿的深衣不适合作战,玄女绛也破了。   在阴沉沉的雾里, 白金的对襟好似寿衣一般苍白,着实是有些渗人, 但鱼阙不管这样, 用法器追着芜野泽而且去。   泥鹎根本就不是噩梦, 它是真的穿透了她的胸口, 可她毫发无损……不, 还是有影响的,她体内的金丹,变得愈发的沉甸甸。   它一直在往下坠。   鱼阙以最快的速度赶往芜野泽。   衔尾剑遗落在大泽之下,希望不要被其他人捡去了。   三片龙鳞在她的怀里发光,带着凉意,迫切地想指引她前进,仿佛前方有什么东西在等待,它们等不及了。   山宗的人还是没有放弃搜捕,他们依旧四处寻找逃逸的鱼阙和崔茗。   但总的来说,派出来搜捕的人手相较之前少了很多,因为以太和真人为首的晏氏集团与山宗内部的仇怨爆发,双方博弈,甚至动用了武力。   事情的发展饶是山隗也控制不住。   他唯一能够庆幸的,是漩海之上的困龙峡乱了,不然一旦晏氏集团的人和东洲烛玉京本家取得联系,山宗内部的党派争斗会升级两宗的恩怨。   山宗背地里做的事情上不了台面,因此对于外来势力的管控很严格。   山隗防备晏氏也正是因为担心他们和东洲有联系将秘密泄露造成反噬,才处处提防小心,处处挤兑。   脱离晏氏来到蓬莱洲避世的晏静休和其手下原是应承了老宗主的恩情来到山宗效力,隐忍多年,只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含章殿一事只是个突破口,让昔日骄傲的晏静休忍无可忍,终于选择撕破脸。   现下晏氏集团策反一半的山宗弟子,内部正乱,相比之下去追捕两个看起来丝毫不相干的家伙完全不重要。   可山隗不肯放过这两人,一定要抓住鱼阙。   毫无理由。   多亏了晏静休的从中掩护,鱼阙才不至于过上到处躲藏的日子。   她轻松地躲开了山鹰灵鸟和呼哨灵鸟的追捕,穿行在林间。   林间的山风呼啸,她又想起了晏静休的话。   山家的人,都不可信。   *   青鸾阙众人收到了鱼阙遭遇大难的消息,秉承道义他们迅速调转头,赶回红水望与白珊和黎含光会合。   红水望的龙神祭典已经进行到第五天,依然有游园进行,依然还是以舞蹈的形式讲述龙神的故事。   今日这一折在颂祝龙神的忠义——好友遭圈套,心焦不已勇往深渊搭救,不负金兰结义交。   老得不成样子的祭祀在风里用古海国密文颂祝,粗砺的话语里是古意之美。   他在颂祝龙神的事迹,他在说着很久以前,龙神搭救好友,却遭到背叛。   来自朋友的背叛。   龙神是水之统领,那么对立面便是火,在祭典上一般用火来代表龙神的敌人。   广场上点燃了大片的篝火。   青鸾阙众人在火光映照之下聚头。   琚师姐在听完白珊讲述的来龙去脉以后,迅速向师弟师妹们分配任务,务必快速找到鱼阙。   他们放出大型的寻搜术法,水系术法好似那绚烂的烟花四散开来,追着鱼阙的气息而去。   白珊在人群里左看右看,不见大反派,奇怪地问:“晏道友呢?”   琚师姐有些疑问,“他说要与你们一同修行,你们没有在一起?”   “没有,他没有和我们在一起。”   白珊有些着急,紧要关头,晏琼池怎么就不在呢?难道又去干什么坏事了不成?   “得快些联系他,一起帮忙找鱼阙才是。”   “别着急。”琚师姐也说不出安慰的话,只能尽可能地放出青鸾阙搜寻的术法。   水龙循着鱼阙的气味四面八方而去,但都没有回应。   “为什么……”   黎含光看着灭了的玉简,奇怪道:“为什么,阿及也联系不上了?”   *   经过好半天的赶路,鱼阙终于再次来到芜野泽。   芜野泽上常年雾气缭绕不散,泽边的芦苇生长其中,随风晃动,寂寥又清冷。   她拨开芦苇,看见的是经历一番苦战过后的泽面,天边的雷云晏息,芦苇烧焦的气息飘浮空中。   泥鹎早已不见踪影,想怕是黎含光他们几个将它杀死了……不过,他们人呢?   鱼阙想确认自己的衔尾剑掉落何处,但眼角余光突然瞄见了芦苇丛边上,倒着一个身形看起来眼熟的人。   他的长发泡在水里,随波铺散,像是一大团丰美的水草。   她走过去,想试探这人是否还活着,可近到跟前翻过那人的身体,发现居然是风化及。   风化及?   鱼阙很是诧异,风化及怎么会倒在这里?   能把衣装整洁玉树临风的北洲天才逼得如此狼狈,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如果风化及出事了,那么黎含光和白珊她们……鱼阙抬头四处看看,不见二人在场,只得先给风化及服用宝花玉露,试图稳定他的状况。   风化及的气息微弱得几乎不可闻,像是经历了一场恶战。   难道是和泥鹎交战时候受伤了么?   白珊和黎含光呢?   掉在地上的玉简折成两半,似乎是有人故意为之,在伸手向前的少年面前,生生踩断了他的活路。   正在鱼阙思量该怎么办时,旁边的芦苇丛里突然冒出一个蔫蔫的小脑袋冒出来。   是小黑蛇,四四。   它仿佛是受到了很大的惊吓,躲在草丛里不敢见人,兴许是闻到了她的气息才冒头出来查看。   晏琼池说,是这条蛇救了她。   它么?   鱼阙怜爱地将它抓在手里,继而关进芥子袋里让它休养。   她拿起自己的玉简准备联系白珊,同时又念咒,打算把风化及的身体变成草把子。   他高出鱼阙太多了,变成草人她才有可能将人带走治疗。   玉简没有感应。   在这茫茫的芜野泽之上,似乎外界的联系都被刻意地切断。   没有办法了,只能先带着风化及离开,然后再想办法吧……怀里藏着的三片莹白的龙鳞叫嚣着,不肯让她停下脚步。   在鱼阙左右为难时,崔茗出现了。   这个憨厚的青年抱着鱼阙的剑,非常谨慎的从芦苇丛里探出头来,像是在防备什么,在看见鱼阙后,又惊又喜:   “鱼道友!”   他似乎披着满身的水汽在芜野泽中走了很久,被围困不知方向,又追着她的气息一路而来。   “你这是……?”崔茗不解。   鱼阙正想将高大的风化及拖走,他现在已经被施用了活人草把之术,连三岁的孩子都能将其抱起来。   “他受伤了,得尽快处理才是。”她松开风化及,问到道:   “风道友为何会受伤,你可清楚?”   “不知道。”   崔茗将他们四人各自散开去寻找她的事情原本地告诉了鱼阙,“鱼道友被来历不明的黑蛇带走,我们可担心你。”   “只是鱼道友……”   他上下打量鱼阙,语气小心:“你还好吧?你是如何从黑蛇口中脱身的,又为何能在那么短时间内恢复完毕?”   “说来话长,我没事。”   “真的还好吗?”   “没事……”鱼阙不知道说什么来搪塞,她醒来时看见的是晏琼池,身上也没有伤口,那就只能是晏琼池为她疗伤。   他用了什么法子为她救治,她不清楚,只知道体内气息平和,连寒毒也已经平息下去。   “风道友亟待治疗,要想个办法将他带出去,送还给黎道友才是。”   鱼阙含糊推掉他的疑问说:“风道友若是独自去泽中寻找蓬莱蜃晶,想来是遇见了什么危险才会倒在此处。”   崔茗左右环顾,叹气:   “入夜之后,芜野泽起瘴气,瘴气似乎能迷惑人的感官,使人失去方向,我不过是稍迟了那二位女道友几步,便被困在此处,我兜兜转转走不出去。”   “若是我能再早一点回到这里,说不定风道友……”他的语气自责,抱着衔尾剑不知所措。   他是良善之人,应该不会出言欺骗,可以信任。   “不关你的事。”   鱼阙说,“崔道友你便和我一起将他送出去罢。留在这里可能还会有危险。”   芜野泽能够幻化出泥鹎来守护,那必然还会滋生其他的怪物,他们尚且不能对芜野泽周围的情况掉以轻心。   “眼下风道友伤势过重,你我又是医修弟子,不如就地治疗罢。”崔茗提议。   风化及的情况看起来实在不好,必须马上治疗才行。   “好。”鱼阙犹豫了下,答应了。   两人放倒了一大片的芦苇,在周围施加术法的结界,将昏迷不醒的风化及放置其中。   先前给他服用宝花玉露,勉强吊住他的一口气,所以风化及还有生还的机会。   他受伤得实在太严重了。 竒*書*蛧*w*W*W*.*q*Ι*s*ú*W*ǎ*Й*G*.*℃*c   外表看起来没什么,甚至连他的衣服都不曾沾着血,但他的神魂经脉内里斑驳一片,似乎是有什么人向他的体内突然灌注打量的灵力,逼得他几乎走向绝路。   鱼阙尝试为他修复神魂,也就是以九蟾丹配合跳水玄杀来救人,但是蓝色的小鱼落入他体内,溅不起一滴水花。   崔茗皱着眉头,说:“风道友身上似乎盘踞着什么东西,黑色的雾气,正团聚在他的金丹与灵脉各处。”   “风道友,似乎是被心魔袭击了。”   “心魔?”   “想必是独自留在此处搜寻蓬莱蜃晶时出了意外,事不宜迟,我们快些治疗风道友才是。”   崔茗似乎在解决神魂问题上很有研究,他运起精纯的木系灵根,施法念咒,配合着药材对风化及进行救治。   救治的结果很是成功。   风化及的生机渐渐复苏,他紧紧握着的手松开,一个流光溢彩的晶体从手中掉落。   鱼阙捡起来,仔细查看。   不出所料,这小小一块的晶体便是传说里千年大蜃死后受祝福结下的蜃晶。   传说里,大蜃结出来每一枚蜃晶都可谓是天地灵气的浓缩。   蜃乃是海上的精魂供养的灵兽,它们吸食海上灵气,而海是日与月的故乡,自然灵气更加难得。   蓬莱蜃晶可谓是天地间稀有的天材地宝,这种灵气之物入药再好不过了。   不知风化及为了它又吃了多少苦头,才将自己沦落到这等重伤的地步?   被心魔入侵可不是小事。心魔皆起于自己的孽障,它会诱惑修士堕落。   生出心魔可是修行的大忌。   黑蛇爬上鱼阙的手腕,温顺地舔了舔她,还有那块流光溢彩的蜃晶。   鱼阙叹气,把蜃晶塞回风化及手里。   他们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她所求的呢?龙神埋骨地就在眼前,要怎么样才能找到有用的线索?   在她望着不远处白茫茫一片的芜野泽出神时,勤劳的崔茗已经在附近捡拾木根芦苇,将它们聚在一起,形成了巨大的柴火堆。   虽说是夏夜,但夜晚的露水很重,千万不可着凉了。   篝火燃起来,三人靠着篝火取暖。   周围的芦苇像是旋着裙摆的舞者,它们飘摇起伏,高低错落的残缺石人在摆动的芦苇之中若隐若现,像是竹林里沉默的鱼氏亲族亡灵。   “多谢崔道友的鼎力相助。”   “唔,没事。”   “你在做什么?”   “烤豆饼啊。”   崔茗又在烤豆饼,甜糯糯的豆饼香气弥散。   他好像很喜欢吃这个。   “这是我阿娘在临终前最后一次为我做的食物,”他抱膝坐着,看着冒着白烟的豆饼,说:“我娘亲她为了和我爹逃出蓬莱洲花费不少心血,她甚至是不惜摔断腿也要爬着离开。我此前不能理解为什么娘亲那么急切地逃离外祖,现在我看清楚舅舅是这般性格后也明白了。”   “其实不是娘亲要回来的,是我擅自做主把她的牌位运回来。她临终前说过,想再看一看蓬莱洲的日月,蓬莱洲澎湃的海……”   鱼阙听他这样说,也想起来来面容逐渐模糊的阿娘。   人言常道,去世之人在你心里逐渐模糊,是期待你开启一段新的生活,好好地走下去。   可是……鱼阙低下眼,看着崔茗递过来的豆饼,心中一软,接了过来。   “我娘还在世的时候,最喜欢给我做豆饼了,又甜又香,只可惜她不在了,我再也吃不到她做的豆饼……尝尝罢?”   “谢谢。”   鱼阙咬了一口手里的豆饼,含在口中还没来得及嚼,又被小蛇抢走了。   四四不让她吃陌生人给的东西,叼着豆饼鼓着腮帮子很是生气。   “鱼道友的灵兽也喜欢豆饼吗?”   崔茗见状,也给它分了一个豆饼,但小蛇只要鱼阙手里的,碧色的蛇瞳里对他是警惕和防备。   见它如此,鱼阙只将口中的豆饼咽下去,没说什么,她对任性的小蛇总是格外的宽容。   崔茗也没有介意,一边吃着豆饼,一边闲聊,说他跟着娘亲学习医术,这般那般的,让人觉着他是个勤奋朴实的家伙。   确实如此,崔茗忠义良善,给人的感觉就是邻家温和的大哥哥。   夜风吹人凉爽,篝火还在持续燃烧,叫人好不惬意,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迷迷糊糊间,鱼阙听到了少女的低笑。   她朝着声源的方向望去,看见穿着黄衣裙的少女远远地站在芦苇丛中,和她对视。   夜色朦胧,看不清少女的面容,但明显能感觉她在笑着,但是眼神恶狠狠地,带着怨毒。   见鱼阙回头,少女转头钻入夜色,有意要勾引她去往芜野泽深处。   鱼阙站起来,拿起衔尾剑朝她的方向追去。 第57章 【蓬莱秘史15】   ◎睡一会◎   鱼阙追逐黄衣裙的少女而去。   可这荒野一片, 前有山宗弟子的追捕,后有泥鹎穿心而过,崔茗很不放心她一个人离开, 于是给篝火加了几块柴火,又脱下衣服披给风化及, 跟上去了。   “你来干什么?”   鱼阙听到身后有脚步声, 回头一看竟然是跟来的崔茗,让他回去守着风化及。   “鱼道友到底看见了什么呢?”   不肯放她一个人的崔茗奇怪道, 鱼阙的目标似乎很明确, 她是追着什么而去的,但他什么也没看见。   “和你没关系……”   她头也不回, 眼睛死死盯着前方。   鱼阙走得很快, 脚步带风,莹白色的龙鳞在她怀里发光, 凉意渗透衣服传到了皮肤上, 好像在怀里捂着冰块那般的冷。   “等等我, 鱼道友, 跑太快可是会遇见危险的,等等我……”   “芜野泽瘴气环绕,你可能是被瘴气欺骗了。”   “你到底看到了什么呀?鱼道友……鱼道友……鱼……”   崔茗追在身后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在黯淡的月光下,鱼阙追着裙摆飘飘的黄衣少女被层层叠叠的芦苇围住了。   芦苇在风里摇晃, 好似旋转裙子的祭祀舞者。鱼阙穿着的颂祝里穿的法衣,白金色的对襟, 描边的花纹看似是缠枝莲, 可仔细看, 是连成一片的密文。   颂祝魇阴神君的密文在月光下散发着光, 她同样在月光下发着苍白的光, 白金对襟好似惨白的寿衣。   风里雾里的鱼阙看起来好似纸人一样煞白,被芦苇舞者困在其中。   鱼阙浑然不觉自己变得越来越诡异,走着走着,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鱼阙。”   耳边又是如同太虚洪钟一般的声音。   是谁……?   “鱼阙。”   声音出现在她的身后,而她身后……是崔茗?   “鱼道友为什么那么执着要来蓬莱洲?”原本以为被甩在身后的崔茗追上来了,鱼阙跑得那样快,不知道他怎么追上来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他语气平淡,“为什么呢?”   “是蓬莱洲上有什么想探索的东西么?”   她站定,眼睛慢慢瞄向身后。   “真是可惜,鱼阙。”   身后传来了类似虫蜕的声音,干裂的躯壳寸寸撕裂,在夜色下发出清脆细微的咔咔声。   令人毛骨悚然的注视从身后来了,鬣狗一样的目光,盯着鲜美肥肉的不怀好意。   鱼阙能感觉到那人正在一点点地从皮套里蜕变。   躲在暗处看她的人……此刻就在她身后。   “你本性‘鱼’,是为太行鱼氏前任家主鱼斗雪的女儿,古海国十一岛故地昼云庄的少主。”   与崔茗声音截然不同的音色冷冷道,“一百年前,鱼氏覆灭,鱼氏亲族连同门内弟子一共一千五百三十一人,准确的是说一千五百二十九人丧生。”   “你和另一个鱼氏唯二的两人自死门逃出,你一定想知道另一个活着的鱼氏是谁吧?”   那个声音问,“你很想知道。你找他找了很久,却一点头绪也没有,让我来指引你吧……你知道昼云庄故地那两片龙鳞是谁放的么?”   “是我,我知道你一定回去昼云庄。”   “你是谁?”   鱼阙握紧手里的衔尾剑,她的防备和警惕此刻达到顶峰,终于开口问话了。   怪不得她会在昼云庄废墟上找到那两片本不该出现在那里的龙鳞。   原来是有人早就设陷阱诱骗她往里跳。   “你不回头看看我,怎么知道我是谁呢?”   闻言,鱼阙缓慢地回头,看向身后那人。   白色的长发,死人一样的肤色,双眼下各有红痣,带着诡异的妖冶。   此人必定是邪修。   温润忠厚的青年的皮套被随意地丢弃一旁,好似崔茗从头到尾不过是他扮演出来的一个假象。   “我名为药司玄,出身于中洲药王谷。”   药司玄,药王谷第二代秘宗掌门,为人残暴,性格古怪阴晴不定。   “他不是我扮演的出来的假象噢,这孩子确实性格如此,是个很好的人呢,他死之前还在惦记给窑洞里的老人家送药。”   药司玄轻飘飘地说,“性格这般好的孩子想必让人很有亲近感。”   “所以我杀了他,伪装成他的样子与你交好,我学得还不错吧?”   他见鱼阙抿着嘴不说,又道,“介绍一下,这是我们药王谷的绝学,寄生皮相。”   鱼阙知道这个邪术。   因为钩夫人身边的傀儡,全是用这招寄生皮相制造的,保留生前的记忆,绝对服从主人。   如果寄生皮相的效果是完全复制皮相生前的行为和思想,那么崔茗确实算得上是忠厚朴素的人。   他有一片赤忱的救病之心,他良善乐善好施,他有他的鸿鹄之志,他应该带着娘亲的希冀活下去。   然而这些不复存在,他死了。   因为他是个良善的人,很适合寄生以此来接近她,所以他被杀死了。   真是荒唐!   鱼阙握紧手里的衔尾剑,咬牙切齿。   愤怒使得她打算为这个素未谋面却已经不在人世的朋友杀了面目可憎的家伙。   “你还有力气对我动手么?”   药司玄倒是不怕她,自顾自地说:“你的神魂碎裂,再使用你那些术法,可能真的会撑不住噢,还有你的金丹……你真的决定要对我动手么?”   他一早就看出来鱼阙的神魂气息不对,这也是为什么她会注意到崔茗的原因。   她想找到神魂修补的术法。   只是可惜,神魂一旦开裂是没有办法完全修复的。   再好的丹药,再好的术法,不过是掩人耳目。   碎了就是碎了,补得再好也会有缺陷。   药司玄打量着愤怒的鱼阙,很是欢喜。   也不知道是哪位大能,在她的金丹处埋下了那种东西……呵呵,看来大家对这孩子都感兴趣。   “你前期有如此防备之心是很不错,不过啊……”药司玄弹指,一粒小小的符箓朝鱼阙飞去,“但是你不该那么容易放下你的警戒,就算是朋友也不行哦。”   符箓带着药王谷毒虫的剧毒,一旦沾上,就会腐蚀皮甲骨肉,药司玄的修为可比鱼阙高很多,她不可能硬生生接下这一招。   芥子袋里的黑蛇身躯暴起,为她接下了这张符箓,剧毒被蛇的嘶吼炸开砸向一旁,芦苇被烧掉了一大片,带毒的烟雾弥散。   黑蛇的瞳孔泛绿,嘶嘶地吐出红信。   先前他暗害鱼阙,已经让它怒不可遏,今日还想暗箭伤人,实在留不得。   鱼阙惊讶地看着将自己圈住的黑蛇。   它的躯体雄健漂亮,獠牙狰狞,身上萦绕着淡淡的墨烟……魔气,它是魔兽?   在院中随意捡来的小蛇居然是魔兽?”   着实是出乎了鱼阙的意料。   “退下。”   黑蛇口吐人言,庄严得好似霜天之上的君主,墨烟爆震,逼退隐匿黑暗里见不得光的伎俩。   药司玄微笑着照做,他退后一步。   他掷出符箓的目的不是鱼阙,正是为了引出这条——极渊之蛇。   “连精神化体都这般叫人着迷,极渊之蛇的完全体真叫人痴狂!连通三界的祸蛇头上长着墨玉玛瑙似的独角,双眼描金,它最喜欢的白色,因为人骨就是白色……”   药司玄言语之间皆是赞美,鱼阙眉头不自觉皱起,转头去看四四。   极渊之蛇?   四四居然是极渊之蛇?   对于极渊之蛇鱼阙是略有耳闻的,不过那不是只存在古籍里早就不知下落的祸蛇么?   黑蛇:……   别在鱼阙面前乱说话可以吗?   它估计也受不了药司玄那种令人肉麻的痴狂语气,张嘴就是一个雷团,极速而去的紫白雷光四溅。   “据说极渊之蛇能够吸收溢出来的能量为己用,看来果然不假,你吃了风道友的雷光罢?”   药司玄几个起落避开,脸上的表情更加陶醉,还在说些赞美的话,但图穷匕见,终于把自己的真实意图暴露了:   “我无意冒犯,但是你们两个我今日要一起带走。”   药司玄打了个响指,被黑蛇护在身下的鱼阙腹中剧痛,有藤蔓自她口中生长。   “崔茗这孩子死得不算委屈,至少对我来说,还算有用,让一向防备的鱼道友吃下了我的毒不是?”   她双膝跪地,捂住小腹。   鱼阙吃下去的那一口豆饼,现在化作了害人的毒药。   那毒药化作藤蔓自鱼阙的口中溢出,形成了捆绳,像是羞辱她一样地将她捆住,放倒在地。   黑蛇看着倒地的少女,嘴里紫雾翻腾。   这便是能让人彻底沉沦的三千梦魇。上次操控鱼阙挡刀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在它眼皮子底下对她出手。   它要令此人不得好死。   “我知道你很危险。”   药司玄并不惧怕,甚至面上带笑,“纵然你尊为极渊之蛇,但现在不过是魂体托生的玄蛇,又何敢与本座较量。”   紫雾喷发的瞬间,黑蛇听见了来自神宫那头的指令:“你且佯装被俘……其余的我来吧。”   少年的声音里带着叹息,大概也是为黑蛇粗野的解决办法感到无奈。   神宫的干扰太强,黑蛇没能听清楚后半段话。   它止住了三千梦魇,但也是这一瞬间,黑蛇庞大的身躯突然变小。   再一回神,它就被装进了一个菱形的琉璃罐子里。   琉璃罐子是专门捕捉精神化体的法器,药司玄为了捕捉它费劲心思找来的。   但这等法器对极渊之蛇来说算不得威胁。   不过既然是少主的要求,那么它也就屈从一下,听听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本座于虚海之宫里见识过你的厉害,所以早有防备。”   困龙峡下由蜃精把守的虚海之宫,也正是他暗中帮助奉宗主之命前来盗取五番印的海玄。   “本座知道东洲十族联合镇压的诡海之下有一条祖洲时代的祸蛇,传说它可通天地,曾经是连接魔洲人世乃至九霄界的脊梁,因为受到忌惮被联合击败镇压,就在东洲之下。”   药司玄握着罐子,看里头的小蛇,上挑的眼睛里充满得意。   “本座靠着宝器到达诡海,却走了个空。极渊之蛇的躯体尚在,但精神已经逃逸。空有躯体在而精神逃逸,极渊之蛇再能耐耶不能为我所用,本座在想,什么时候才能捉到你这条小蛇。”   黑蛇沉默了下,懒懒道:“你想炼化我么?”   “非也,本座只是想知道,尊贵如同极渊之蛇,是如何肯为一个人族少年卖命?”   黑蛇笑:“自然是尊敬强者,才肯甘心降服。”   药司玄在虚海之宫下窥见了黑蛇幻形为一个黑衣的少年。   他的眼睛里有金色的花纹,碧色蛇瞳如同盈盈的鬼火,面容和七脉争锋新秀晏琼池一模一样。   “是吗?”   药司玄点点头,看向鱼阙,又说:“晏道友实力确实可以,远比同为元婴境界的修士好太多,只是不知道区区一个元婴,是如何成为你口中的强者?”   黑蛇笑而不语。   “姑且算是强者罢,年纪轻轻到达元婴的修士潜力无限……只是不知道你的主人,晏氏杀母师兄的晏氏小少主,到底会不会来救她?”   药司玄对晏琼池很感兴趣,他不是不知道东洲晏氏的疯狂。   这群疯子疯起来连自己人都打杀。   但他又很欣赏晏琼池。   为此收集了不少关于他的事情呢。   黑蛇受够了他婆婆妈妈,无趣地摇摇尾巴,看向倒地的鱼阙,有些犹豫。   少主要它假装被俘,鱼阙还要不要救啦?   罐子被收起,黑蛇的视线被隔绝。   “别挣扎啦,你是精神化体,就算你是极渊之蛇,但现在不过是一条寄生在普通小蛇的灵兽。”药司玄看着瓶子里黑蛇,有些遗憾:“看来他是不打算来救你们了?”   他大大方方地走到鱼阙跟前,想将她扶起来,颇有信心道:“鱼道友就是我的了。”   “要知道,有人很是期待她的到来呢。”   在药司玄的手即将触碰到鱼阙的衣服时,白金对襟上颂祝魇阴神君的密文发光,震退了他。   关着黑蛇的琉璃瓶子炸开,一席黑衣的晏琼池以蛇化形,凭空出现。   他一手负着一手握剑,衣摆随风簌簌。   “晏道友。”   药司玄见来人眼神和往日望向自己时候的轻蔑和不屑,“真是久违了,请容我……”   少年没空搭理他,挥手就是一道黑雾的侵蚀雾墙把他隔开,径直走向鱼阙。   “晏琼池?”   疼痛难耐的鱼阙于逐渐涣散的目光中看见来人,下意识地伸手想抓住他,只有被他用力扣住手之后,她才勉强得到了一丝心安。   “……”   晏琼池抱起鱼阙,将脸抵在她的额头上。   暂时进入眩晕状态的鱼阙嗅到了熟悉的兰息不自觉地揪紧了少年的衣服,叫他:“……晏琼池。”   “在呢。”   少年为她拍背,像是在哄小孩一样的嗓音温柔。   “肚子有点疼……”她喃喃道。   “睡会吧,醒来就不疼了。”他为她注入精纯的水系灵力,逼出盘踞在鱼阙腹中作恶的东西。   一只蝎子从她口中逃逸,被少年击杀。   药司玄蛰伏在鱼阙身边,就一直试图给她下毒,鱼阙防备得始终很好,但今日不知为何,吃下了他递过来的豆饼,落入了圈套里。   少年有些无奈地抬眼望了望夜色,眼中重重的是对她的忧虑。   “喂喂,你们有没有在听我说话?”被忽视的药司玄在身后挥手,试图挤进二人的世界里。   但是胸口出传来剧痛,他低头一看,身体已经被十字刀光分割成四半,药司玄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摔落在地。   少年用一块白色的蝉丝手帕将鱼阙的脸遮住,像是要为她隔绝那些恼人的声音和不怀好意。   “睡着了么?”   “……嗯。”   “好乖。”   为怀里少女抚背的少年缓缓起身,眼睛看向那一摊血肉,居高临下的,带着他以一贯的傲慢和蔑视:   “药王谷的人?”   “晏道友不是早就有察觉了么?”   药司玄完好地出现在二十米开外,地上那摊被斩开的躯体化为烟雾散去。   又是一道黑色的刀光,药司玄躲过,刀光回旋,不断地朝他的死门进攻,越来越快,仿佛无休止境。   刀光分化为无数柄,交织进攻。   “我知道你,你是晏氏的少主,二十年前的事迹我也听说了,不过都是捕风捉影罢,我还是想听听晏道友的解释。”   药司玄躲着攻击,还有余心说话。   “东洲和蓬莱洲的联系也很密切呢,太和真人是在你的挑唆下反了的吧?我知道他们要是没有授意,绝对不敢乱来气,可是你在身后作保罢?”   “东洲晏氏是大少主当家,但实际上是属于你的囊中之物了,我知道……”   药司玄在试图激怒晏琼池,早就已经想好要怎么对付晏氏的小少主了,但凡少年人沉不住气,他就有把握将他制服。   毕竟二人的修为上的鸿沟不可逾越……   就等他落入自己的圈套了。   晏琼池确认鱼阙睡着了,才真正地抬眼,看了一眼药司玄,说,“你好吵。”   “阙儿,知道太多你会伤心的,”他又低头认真地对枕着他肩膀昏睡的鱼阙说,“一群小人想要分食丰厚帝国留下来的遗物,你没必要为了看清楚烂到底的真相献出一切……”   不知道鱼阙是不是还醒着,她含糊地发出了两声嗯嗯。   他贴在少女的额角,久久之后,轻叹:   “也罢,既然你想知道,那就来吧。”   晏琼池抬眼,看向药司玄。   少年黑漆漆的眼睛里生出恶鬼,得到释放的它们手执刀剑,带着对血肉的渴望冲向药司玄。   钩夫人常年闭目,她的眼中饲养的着饿鬼道上捉来的恶鬼,这是她惩戒近犯之人的手段。   晏琼池继承了她所有的心血,那双黑漆漆的睡凤眼中,自然也藏着啃吃人血肉的鬼。   恶鬼们兴奋的狂叫着,围住药司玄。   药司玄抬手施法想破掉幻觉。邪术他多有研究,自然不可能不知道钩夫人的阴城杂术,他知道邪法不过多为幻境,只要破解就可以了……   只可惜他把东洲第一邪修钩夫人的阴城杂术想得太简单。   作为钩夫人最满意的作品,晏琼池自然不会让母亲的心血空之不用。   恶鬼们扑上去,伸手撕扯药司玄的神魂。   化神后期修士的神魂居然被这些恶鬼们生生揪了出来。   药司玄想逃,身体又被黑色的刀气制住。   一柄又一柄的黑色刀气交错,拦住药司玄的去路。   抱着鱼阙站在刀气围成的囚笼外,晏琼池带着怜悯看药司玄在里头挣扎,仿佛是在看一头待宰的猪。   “这、这是什么?”   药司玄的神魂被撕扯得尖利咆哮,他想挣脱却挣脱不得,那群恶鬼胶黏在他神魂上,像是被什么寄生,拔不干净。   它们啃咬神魂,它们饥饿难耐。   想不到真的有这等妖邪的术法。   “梦魇。”   晏琼池笑,像是在寻常的叙事:“我喜欢看别人陷入梦魇里挣扎。你这样罪大恶极实在该死……反正你的本体不还是在中洲么?”   “你的皮相,我就收下了。”   *   芜野泽向西的地方,有一座矮山,矮山上坐落着一处规模庞大的山庄。   这处精致的山庄内有着高台和浮空塔,有回廊廊桥,东洲的浮空阁和蓬莱洲的鱼鳞脊是常见元素,皆是青瓦白墙,青黛瓦上雕刻着鱼阙旗帜的九棱浪花旗,飞檐上是鱼与浪花,连地砖上都是如此。   如果鱼阙醒着,她会大吃一惊。   因为眼前这座山庄,与一百年前在大火里被焚烧殆尽的昼云庄如此相像,几乎是刻意仿造的缩小版。   此山庄名为“怀余庄”。   怀余,怀鱼。   仿佛正是纪念一百多年前,东洲一夜之间覆灭的鱼氏本家,昼云庄。   整座怀余庄矗立在紫晶木和紫竹林一层层包围之中,有大风起时,四面八方的风吹叶子的簌簌声,模拟的是昼云庄的海浪潮起,好不宁静惬意。   药司玄飘飘然落地,怀余庄上立刻有人来迎,排着长队仿佛迎接太子莅临。   “小姐呢?”他问旁边的侍从。   “已经让人去通知小姐了,她稍后就到。”侍女恭敬地回答。   药司玄和怀余庄的主人私交甚好。   怀余庄的主人和山宗来往甚密,但山隗疑心很重,瞧不上中洲势力,道不同不相为谋,怀余庄主人无疑是中间搭信的人,两方都吃得开。   怀海主人曾在中洲时与药司玄结识,而药司玄落魄时曾在怀余庄上休整,和怀余庄的女儿相处得很好。   自他离去后,怀余庄上的小姐一直在惦念着她的药哥哥。   今日他回到怀余庄,想必不出多久,她就会像活泼的黄莺一样飞来。   果不其然,还没等药司玄跨进怀余庄的大门,就有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女蹦跳着来了。   她头上戴花,提着裙摆,有种少女独有的冒失可爱。   “药哥哥!你终于回来看我了!”   黄裙子的少女跨出门槛,冲着药司玄而来,但看清楚他怀里抱着的人后,脸马上垮塌。   心心念念那么久的药哥哥居然是抱着一个女人出现的,任谁都不能接受。   可他才刚回来,她不想吃醋撒泼闹个不好看。   少女扯了扯嘴角勉强,才让自己的脸色温和一些。   她叫他:“药哥哥。”   “好久不见了,珠儿。”药司玄故意忽略她脸上的不高兴,语气欣慰地说,“你都出落得这般亭亭玉立啦。”   面前这个黄衣裙的少女有一双圆圆的杏眼,眉毛带着点英气的可爱,脸也带着尚未完全褪去的团子似的婴儿肥,叫人忍不住想在上面轻咬一口。   “我早就长大了!药哥哥你一直不回来,所以不知道。”少女咬牙,腮帮子鼓起,气呼呼地问:“你怀里抱着的是谁?”   药司玄怀里抱着一个脸上盖着白绢的人,这个小小的举动分明是他不想让刺眼的光源打扰了怀中人的睡眠。   除了爱侣,谁会这般温柔相待呢?   真是可恨!   “是怀余庄重要的贵客。”   “什么贵客需要你抱着来?”少女心里不好受,嘴上不饶人:“若是秦楼楚馆的女人,我可不准她进怀余庄来。”   她说着,任性地闪身到药司玄面前,伸手,一把揭开覆在药司玄怀里人脸上盖着的白绢,“什么狐媚子,非得要男人抱着才能出行?”   小姑娘也是被气昏了头,说话也不管不顾了起来。   白绢被揭开的一瞬间,除了药司玄,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被药司玄抱在怀里的人,长着一张和少女七成相像的脸,两人站在一起都能称得上是孪生的程度,要说那里不像,大概就是嘴唇。   那人的嘴唇显然要更好看一些,像是能说出动听话来哄人开心的去处。   “她……她是谁?”   少女瞪大眼睛,看着昏迷的鱼阙,怔了好一会,呆呆地问:“爹爹他……他在外面有了别的孩子么?”   这、这和她如此相像的人,肯定是爹爹在外面的女儿对吧?   她娘亲死得早,爹他一个人抚养她到现在不容易,可、可是……   少女震惊之余,一张小脸委屈地皱起来,眼泪噙在眼眶忍不住想往外流。   见她这副模样,药司玄哈哈地笑起来,说:“别瞎想,她可不是你爹的私生女。”   “不可能!”   她们两人如此的像。   而她确实没有听说过自己娘亲还给她生过姐姐。   不是爹爹在外面养的私生女又是什么?   “别瞎想,轮起资历还是其他的什么,你们得跪在她面前自称罪人呢。”药司玄说,大跨步走进怀余庄:   “去告诉你的爹爹,就说有故人来见。”   “鱼珠,来见过你的……啊,按辈分来说,她应该是你的表姐。” 第58章 【蓬莱秘史16】   ◎新的一卷◎   风化及睁开眼, 看见的便是一脸忧色的黎含光。   “阿及!”   见他醒来,提心吊胆一晚上的黎含光也顾不上矜持,扑在他身上问他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小姑娘两眼泪汪汪, 也是担心坏了。   昨夜有不知名的玉简给她们发来消息,说风化及在芜野泽旁边的芦苇丛中性命垂危。   正在参与搜救鱼阙的黎含光担心风化及, 她循着消息找过去, 没想到真的在芦苇丛里看见了熄灭篝火边上奄奄一息的风化及。   几人手忙脚乱的将风化及带回来救治。   红水望的医修说,他似乎是遭受到了什么东西冲击灵脉,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又有其他的灵脉注入, 想将他联合灵脉绞杀。   如果再不送来疏通处理,情况就会变得很危险。幸好体内有灵药吊着一线生机, 勉强让他撑住逃过一劫。   黎含光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又担心风化及随时情况恶化,在床边守了他好久。   “我打开了泽下的秘境……”   风化及喝了黎含光喂的水后, 说:“芜野泽下有很长的地宫, 地宫尽头就是蓬莱蜃晶。我拿到了它, 突然察觉到身后站着一个人, 回头看时,那个人又不见了。”   他想起自己在地宫里看见的长长的黑影,仍有一丝心悸。   黑影直勾勾地盯着他,不靠近, 也不离开,四面八方都是视线, 自己不是没有上前查看, 但什么也没有。   “我明显感觉我是被人尾随了一路, 说不清楚他到底是不是想害我。”   “难道是泥鹎作祟……但它不是已经死了么?”   “不知道……总之拿到蓬莱蜃晶后一切都很顺利, 待我离开地宫浮上水面时, 看见岸边站着一个人。”   “谁?”   “是崔道友。”   风化及回忆起来崔茗捧着鱼阙遗失的衔尾剑在芦苇丛中对他笑了笑。   但昔日里温和的崔茗眼中是一点笑意也没有。   他像是在打量一块肉的屠夫。   手里拿刀,像是会随时下手将猪羊宰杀。   当时风化及很虚弱,见是熟人也并未多想放松警惕,在岸上站定后就被人从身后偷袭,灵气逆转,便两眼一黑昏倒在地。   他迷迷糊糊间听见了鱼阙的声音。   鱼阙把他从地上扶起来,崔茗也说话,有东西进入体内,带来一丝凉意,火也燃起来了……   再然后,便不知情了。   “崔道友么……瘴气会使人产生幻觉,也许等下次见到他,再问问罢。”黎含光心疼道,给他拉好被子:“你才醒,多休息罢。”   “我不碍事……对了,”风化及拿出紧紧握在手心里的蓬莱蜃晶交到黎含光手里,像是完成了任务一般,松了一口气:   “含光,这下你阿娘有救了。”   “……阿及是傻瓜。”   黎含光看着手里的晶体,表情像是想哭又是想笑,把头埋在他胸口,最后只闷闷地说了这一句。   守在门外的白珊听着两人的对话,低头暗自思忖。   居然是崔茗做的……想不到崔茗那家伙看起来挺老实的,在麒幽船上还那么积极为大家熬制汤药,没想到也是这般狠毒心肠。   不对,既然瘴气能够使人出现幻觉,那么可能出现在芜野泽的可能不是崔茗。   风化及拿取蓬莱蜃晶一折也是重要剧情,为他之后的心魔种下缘由……该死,就不能放他一人独自行动的。   她摇头晃脑,又想到下落不明和鱼阙,很是担心。   守灵泥鹎贯穿了鱼阙的胸腔,而她又被黑蛇带走……她不会有事吧?   该死,路人甲的命也是命。   何况是她亲亲师姐呢!   【“鱼阙还活着么?”】   【活着。】   【“十个积分,换取鱼阙的坐标。”】   【抱歉宿主,鱼阙的坐标被屏蔽,查看不了。】   【“啧,二十个积分,换取鱼氏家族的信息,一百年前的东洲发生了什么,都给我拿来!”】   【抱歉宿主,你暂时没有那么多的积分。】   【“发布任务给我,我做,要大的,别再弄些鸡零狗碎的任务折磨我了。”】   【任务发布:请宿主必须令目标【鱼阙】和【晏琼池】二人接吻,【鱼阙】的好感度升至七十,奖励:一千积分。时效:七天内。系统检测到二人有自行完成该目标,奖励:五百积分。】   白珊点点头,摁下了任务【确定】按钮。   任务是有了,但她又不得不操心——木驴似的鱼阙,会主动亲吻晏琼池么?   师姐对她的竹马,可谓是如临大敌好似烫手山芋,仿佛还未触碰就要被灼伤似的……要是能买到他们青梅竹马的资料就好了,当个番外看看也不错。   白珊目光惆怅,她不知道鱼阙现在身处何处,看着任务面板那个大大的置顶,刚想叹气,就看见底下一个任务勾上了。   【拥抱】任务,要求宿主制造机会令两人拥抱两次,奖励一百积分,若非宿主帮忙完成,奖励十个积分(2/1)   【好感】任务,要求宿主帮助两人的心意互达五十,奖励五十积分,若非宿主帮忙完成,奖励五个积分(60/50)   白珊愣了半响,突然蹦起来。   靠靠靠!   发生了什么?!   *   怀余庄的主人名号怀海,在一百年前来到蓬莱洲,感念龙神的事迹,又见龙神埋骨地雾气萦绕无人在此驻守,自愿在芜野泽做守墓人,实为义士。   怀海主人倚仗外洲带来的财产在蓬莱洲上成立了大商会,一百年时间商会扩张,与蓬莱四宗都有交易,产业颇大。   近日他外出做生意,只留了三个心腹管家,还有照顾唯一的女儿,怀余庄的大小姐鱼珠。   药司玄来得不巧,他没有第一时间能够和怀海主人联系上,只得差人把怀里昏迷的少女交于侍女好生安置。   但管家不愿意,直接把她关进水牢。   药司玄没有反对,他转身回了房间,吩咐不准其他人打扰,大小姐也不行。   大小姐在屋外哭了很久,也没准她进来。   黑衣的少年听着门外逐渐小下去的哭闹,看了看被随意扔在一旁的药司玄的皮相,叹气。   人骸深处的黑蛇意识跳出来:“药司玄不愧是药王谷二代秘宗,身体已经被夺舍了,但神魂和意识还在,并且正准备复苏……您看?”   此人处心积虑的靠近鱼阙,必然是知道什么的……若是让他挣扎回神,鱼阙的处境岂不是会变得危险?   “不必管他。”   晏琼池说,“我已经将鱼阙送到了真相面前,这是她苦苦追寻的真相,人总是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叫她看清楚也好。”   “可是少主,你又不是不知道鱼阙……”黑蛇忍不住尾巴蔫蔫,它仅仅从他那里读取出来的信息就已经知道鱼阙是什么样子的人了。   万一她挺过这次危机之后,还是要固执地继续追查怎么办……真是让人担心,啊不,它才不担心鱼阙。   它只担心喜欢蠢货鱼阙的少主会因为蠢货死了或者是伤残了迁怒于人。   虽然它没什么意见,杀戮正是它渴求的东西,但是、但是……唉,真叫人操心。   “她一定会的。”   晏琼池对她的秉性再了解不过了,可他能做的,也只是于黑暗里叹气。   门外和鱼阙长相相似声音也相似的大小姐最后小声且可怜兮兮地叫了两声药哥哥,红着眼睛委委屈屈地走了。   “怀海老头……是真的变态啊。”黑蛇又忍不住吐槽。   女孩不能和鱼阙是相像了,简直说一模一样也不为过。   她是什么东西?   又一个被制造的成品么?   少主会被的众多小号鱼阙冲昏头脑的罢?   他如此热衷给鱼阙收集小姑娘才喜欢的东西,想必和她一模一样的脸皮少主也会一起收入囊中……这样也好,少主总是被撇下,可怜兮兮的……女人嘛,只要长得一样,是谁都无所谓的吧?   经常偷偷翻阅话本的黑蛇脑子里快速吐槽。   晏琼池以手支颐,碧色的蛇瞳望着窗台上落着的月光,轻声地说:   “如果鱼斗雪还活着,她也会是这种性格罢?娇横一些没关系,至少不要过得那么痛苦。”   就算鱼阙的血脉被人恶意复制无数份,她也还是肆意开在苦痛冬雪之中的凌霜花……凌霜花乃是龙神之血的化身,玷污它的人必要承受龙神的愤怒。   “我留一缕分魂在此助你使用人骸,你只需要扮演好药司玄就是了,假若药司玄找上来,杀了他便是。”   “是。”   少年的声音在神魂深处慢慢淡下去,黑蛇的意识第一次完整的控制人骸。   昳丽的少年神色迥然变化。   漂亮的眼睛里是杀胚重获新生的喜悦。   *   怀余庄,水牢。   怀余庄的水牢建在地下,上方有渠沟用于排洪,下雨时巨量的雨水从此处快速排出,洪流迅猛。   挨了严重拷打被关在水牢里的囚犯无处可躲,经常和污浊的雨水搅和在一起,溃烂的伤口泡水,若非是修士,很快会因为伤口感染死亡。   怀余庄对被关在水牢里的犯人从来都是置之不理,尸体也不怎么勤快处理,腐败的死人气息和哀嚎飘荡在水牢里。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在天气晴朗时,会有月光自上方水渠倾泻。   明晃晃的月光洒在潮湿的水牢,仿佛能给人带来逃出生天的希望。   今夜也是如此。   月光斜斜的洒入地牢,在墙根下形成一个三角,将倚着墙昏迷的鱼阙笼罩在内。   感受到注视的鱼阙睁眼,便看见了一张和自己相似的脸蹲在面前的阴影里,睁着一对像又不像的眼睛带着好奇还有一点愤怒地看着自己。   脑袋昏昏沉沉的鱼阙在一瞬间以为自己面前放了面镜子,合上眼后猛然睁开。   她直直地看着面前的少女,很是震惊。   蹲在阴影里的少女穿着鹅黄色的衣裙,头上带着绒绒的珠花,梳着灵巧的发髻,鲜活又稚嫩,绝对不是她。   少女也被她突然的视线变化给吓了一跳,她迎着鱼阙的目光,有些怯怯地往后缩缩。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好一会。   大概终于想起来自己是来兴师问罪的,少女咳嗽一声,竖起眉毛,杏眼圆睁,问:   “你是谁?”   “你又是谁?”   鱼阙盯了她很久,才开口问道。   像,太像了。   药司玄多年不曾来过怀余庄,一回来就抱了个身份可疑的女人回来。   长得还和她那么像!   在药司玄房外哭了好久的怀余庄大小姐鱼珠回来后大发雷霆,平日细心爱护的花都被她揪下来好多。   她愤愤地将花丢在地上,像是小女孩最喜欢的玩具被人抢走一样别扭,裙角都被搅得一团皱。   大小姐越想心里越不得劲,好想冲进水牢对她发难,但冷静下来时,又对跟自己长得那么像的人起了好奇心。   万一……真的是姐姐呢?   爹爹保证过自己不会有其他女人,万一是娘亲当年离开的时候悄悄带走了一个姐姐,而爹爹心怀愧疚瞒着自己呢?   要不然怎么可能长得那么像。   如果是姐姐的话……那么就可以一起玩耍啦,一起种花啦,绣一绣女红也好。   她从出生就没有离开过怀余庄,对了对了,可以问问这人,怀余庄以外是什么样子的。   侍女们都说怀余庄以外的世界是残酷的,可具体残酷成什么样子,她们说不上来也不会说……怀余庄外也有开花的树,唱歌的鸟……还有爹爹口中的海浪涛声,太阳和太阴自海里生起,群星于海上闪烁,像是碎掉的眼泪。   那是……故乡的眼泪。   爹爹这样描述海洋和星星。   鱼珠问了侍从她关在何处,揽着裙摆就要去跟前闹事。   侍从不让,说是庄主有令不准大小姐胡来。   怀余庄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哪里是听话的主,自幼在怀余庄长大,爹爹勒令她不准外出,这庄上里里外外被无聊的她得摸得很清楚了,要进水牢有的是办法进去。   在月上中梢时,鱼珠成功潜进了水牢。   说实话她最讨厌来这里了,到处湿漉漉一片,青苔黏答答,踩上去有种滑溜溜的触感。   她数着房间一间间地走,来到了最里面的一件牢房里,看见被月光笼罩的鱼阙。   和自己长得像是但是又非常不一样的人穿着闪闪发光的衣服,睡在月光底下,像妖精守护的宝物……真正珍贵的宝物。   相比之下,少女看了看自己。   虽然也是绫罗绸缎裹身,但总的来说……不够好。   不够好?   我是怀余庄大小姐,我怎么会不够好?   “我?”   少女回神,拿出大小姐的底气在她面前语气自豪,“我乃怀余庄的大小姐。”   “这方圆一百里都是我爹爹怀海主人的产业,你现在关在我怀余庄的水牢里,不过只是一介家奴囚犯,对我说话要客气些!”   她有些凶凶,“听到了吗?”   “……你爹?”   坐在月光里的鱼阙对她的话仿佛置若罔闻,咬牙切齿地问:“你爹叫什么?”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少女骄傲地哼了一声,说:“你连爹爹的名字也不知道么?肯定是娘亲她……哼,药哥哥还说什么要跪在你面前认罪?认的什么罪?”   “你爹是谁?”   鱼阙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眼睛爬上了愤怒,“你又是什么东西,告诉我!”   那些零零碎碎的线索在她心里逐渐串联,似乎永远找不到答案的疑问,渐渐地浮出水面。   越来越靠近的真相,竟然令鱼阙的身体忍不住颤抖。   月光太冷了。   她悄悄地攥紧颤抖的手,“告诉我。”   少女在怀余庄长到这个岁数,爹爹又如此宠爱,还尚未有人敢这般吼她。   灵巧滚圆的眼睛里挤出了两滴泪。   “你,你干什么那么凶嘛?”   她扁扁嘴,介绍自己:“我叫鱼珠。”   有些单纯的少女挂着眼泪委屈巴巴:“我爹是蓬莱洲上的大商人,跟宗门世家交易的怀海主人便是他了,你……”   “他叫什么?”   “……鱼斗繁。”   在鱼阙略带凶狠的目光里,鱼珠更像是一只怯生生的白羊,被吓一吓,就把秘密都抖落出去了。   鱼斗繁……   竟然是他么?! 第59章 【蓬莱秘史17】   ◎鱼阙和鱼珠◎   太行鱼氏上一任家主鱼斗雪是老门主的次女, 她自小英勇过人,有胆有谋,还未继承鱼氏时就已经叱咤东洲, 也曾经前往蓬莱洲参加过比武。   凡是有看过她比赛的人,无不会记起英姿飒爽的女修鱼斗雪。   她立于阳光之下, 腰封将她的腰线勾勒得挺拔, 手中的银亮枪指着瘫坐地上的对手,挑眉, 一双眸子带着笑意。   那是永远的属于鱼氏的骄傲。   鱼斗雪也是最后一个继承了御海腾蛟之术之术的新生代。鱼氏掌门的原则就是必须继承千百年来先祖一直守护的御海腾蛟之术。   所以老门主羽化后, 自然是鱼斗雪接任。   但她的兄弟姐妹对此颇有微词。   而鱼斗繁,是鱼阙娘亲的弟弟。   老门主的五个孩子里, 他几乎是最内敛温柔的, 无论是言语还是举止,都规矩得并无不妥, 他也几乎不与鱼斗雪争抢。   在鱼阙记忆里, 这位血亲长得很俊秀。   他眉宇间总是带着一丝忧郁, 身着白衣, 腰间挂着浪花碧玉和扇子,不喜欢整理长发但也不见散乱,于暗中抬头见人时,总是显得病恹恹的。   那对眼睛里好像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秘, 为了不被发现,只能躲藏在长发之下, 透过发丝向外张望。   鱼斗繁模样古怪, 昼云庄其他人是有点瞧不起他。不过他从小就喜欢黏着姐姐, 其他人怎么看倒也无所谓。   鱼阙知道他是个很好的人, 娘亲不在的时候, 也只有他愿意带她出去玩。   不过……现在想来,古怪是有迹可循的。   她还清晰的记得,在一树盛开的玉兰花下,鱼斗繁对尚且年幼无邪的自己说了很多意义不明的话。   他说,你的父亲是谁?   阙儿。   是他把姐姐从我身边夺去。   花会眷顾亲吻一脉相连的叶子么?   不会,花儿不会低头看叶子的,她们兴高采烈地开放,然后再也不回头的枯萎。   阙儿,你喜欢你的娘亲么?   嗯,我也喜欢。   彼时春寒料峭,玉兰花盛开。   年轻的鱼斗繁肩上坐着她,两人打树下走过,隐约藏在风中的玉兰花香气吹得人陶醉,鱼阙记得他的长发被吹开,一双眼神晦涩的眸子从中展露,带着不甘和……恨。   她想起鱼斗繁看向娘亲时候的眼神,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不好的想法在鱼阙脑中盘旋,让她久久没办法冷静,鱼阙先是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少女,而后低下头,表情难看。   她从未有过如此迷茫震惊又难过的表情。   “喂!”   怯生生如小羊的鱼珠见她整个人怔在原地不说话,又忍不住提高声音:“我把我的事情跟你说得那么清楚,你也该……”   在鱼阙将视线放回她脸上时,声音又弱了下去:   “也该跟我说一下你了。”   虽然很震惊怀余庄主人是血亲,但鱼阙最不可置信的还是面前这个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少女。   她想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和面前少女长得如此相像,她确定的是阿娘只有她一个孩子。   曾记得娘亲欢喜地抱着她说,阿娘把你造出来时可痛了,为以绝后患,你便是今后鱼氏唯一的少主。   阙儿可要乖乖长大,然后保护阿娘。   阿娘有点累了。   鱼斗繁又是从什么地方变出这样一个女孩来?   和自己、和娘亲……长得那么像?   “我是……”   也不知道是昏睡太过还是喉咙被悲伤堵住,鱼阙的嗓子晦涩,以至于张嘴半天,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你是娘亲带走的姐姐,还是外室养的呢?”   “快说,你到底是谁嘛!”   鱼珠见她支支吾吾的,歪歪头,不掩饰地问出她心里的疑惑。   虽然长得鲜嫩漂亮甚至有些娇横,但总的来说还只是个直来直去没什么心眼的毛丫头。   怀余庄里早有下手在传,怀海大人在外面养了外室,要不了多久,鱼大小姐就会多出几个弟弟妹妹。   鱼珠也为这种流言闹过好几次脾气,但每次爹爹都会很好地安抚她。   爹爹说,那些凡人女子都比不上你的,为父又如何瞧得上眼?   既然爹爹都如此说了,那么她绝对不该是外室的女儿,应该就是娘亲带走的姐姐。   鱼珠又有点后悔对面前人用这种语气说话了。   嗯嗯,等确认身份后,她再把她从牢里放出来吧,然后道歉也不是不可以。   “我是谁……我是谁?”   鱼阙喃喃地重复几次她的话,突然哀戚地哈哈笑了两声。   月光那么冷那么明亮,像是刀一样扎人。   “我乃东洲昼云庄太行鱼氏家主鱼斗雪之女,也是唯一的少主。”   她咬牙道:“你所谓的爹爹,是我的舅舅。”   鱼珠愣了一下:“啊?”   那就不是亲姐姐咯……她僵着脑子细细想了一下,她们的辈分好像确实是表姐妹,难道药哥哥没有骗她?   不过爹爹说故乡的人都死光了,他是背着故乡的眼泪一个人来到蓬莱洲的。   难道故乡还有人么?   “你给我听好。”   见鱼珠呆住,双手被反剪捆住的鱼阙直起腰来,直视她的眼睛:   “距离蓬莱洲西角一千海里以外,就是东洲。东洲的东北角有千年大族繁衍的昼云庄。”   “昼云庄便是我的家乡,也是鱼氏的本家。”   “人族六洲所有的鱼氏皆出昼云庄,我们是古海国的后裔,我们有着龙神的血脉,乾塔里藏着的是流淌着古海国旧日荣光的遗物。”   “但是……”   鱼阙的表情凶狠,她咬碎银牙几乎是以濒死之人爆发最后一口气的力量说道:   “在一百年前,鱼氏全族一千五百三十人全部葬身火海,鱼氏覆灭。”   “我的娘亲,也就是鱼氏的家主,失去踪迹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而我……流落他乡寄人篱下,饱受苦难蛰伏八十年才得以从虎口逃出。”   “鱼氏亲族亡灵哀嚎着日日夜夜穿透我的梦境,仇恨每日每夜在我胸中翻滚……这一切,都是拜你父亲所赐!”   “拜你的父亲所赐!”   鱼珠被她这一番话说愣了。   什么跟什么呀……跟她爹爹有什么关系?   什么鱼氏,什么昼云庄。   她为什么不知道?   东洲……东洲是哪里?   “你不理解没关系。”   鱼阙无力地扯起嘴角笑,“你出生在蓬莱洲,不曾亲近过家乡,也不知道昼云庄的千年荣光。”   “但你只要知道……我会杀了你爹爹,用他的血来祭典我鱼氏亲族的亡魂!”   她心里的各种情绪交杂。   是了,造成她半生风雪的源头找到了。   鱼阙的恨意在胸中翻滚,她必须马上杀了他来泄愤,这种痛苦才能消亡。   但心里还是有些不确定,为什么会是他……为什么会是鱼斗繁?   “不可能!”   鱼珠反驳,“你不要搞错,我爹爹才不是这种人,他人那么好,他……”   “蠢货。”   鱼阙说。   “我费尽心思搜索消息才得知整个鱼氏只有我和凶手活了下来。如果凶手不是你,那么便只剩你的爹爹。”   “他是鱼氏的叛徒,那么你也是孽种!”   鱼阙又笑,“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何会有我和娘亲的气息?我可不记得,我的娘亲有生过妹妹……也许鱼氏覆灭之后,失传的古海国术法到了你爹爹手里,你便是他制造出来的呢?”   她这番话对一个心思单纯的小姑娘来说确实恶毒了,但事到如今,鱼阙再也顾不得什么稳重什么理智。   她恨!   她的恨意无处宣泄!   无数次鱼阙都有想过,她是该和娘亲一起死去的,但为了报仇,她不得不苟且偷生……等报完仇,就可以和娘亲重逢了。   至于晏琼池……她一直回避他,也正源于此。   妖母说,没有什么比伤害一个人令他更快消弭情意的了。   但鱼阙不会舍得伤害晏琼池。   雨夜的眼泪在她心里烫出了一个洞,他眼睛红红的,脸埋在她肩窝里,可怜得像只被抛弃的幼兽。   她不想再看见他这样的神色。   如果他再因为她掉眼泪,她的心也会跟着疼。   修士的寿元可比普通人要长许多,若是时间足够长,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他不会再记起她的模样。   鱼珠愣了好久,才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摇头道:“不,我不信!”   “你骗人!”   鱼阙冷笑,但眼睛也红红的。   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长大,依旧是那个被妖母抱着奔逃在阴路里的小女孩。   她躲在妖母怀里望着身后不断消失的深渊,现在深渊追上来了。   “你若是不信,大可以去问问你爹,问他一百年前鱼氏覆灭时,他良心痛不痛?!”   “是他把魔洲的人引进鱼氏,让他们争夺古海国遗物,让他们残杀亲族!你爹爹真是狼心狗肺的贼人!”   “闭嘴!”   鱼珠没有接触过太多事物的单纯心思显然一时间难以接受这些。   她怎么会相信,总是乐呵呵的爹爹是叛徒,是凶手?   怎么会是爹爹亲手埋葬了自己的故乡?   那些涛声,那些碎得像是眼泪的星星,都是编织出来骗她的么?   都是假象么!   鱼珠流着眼泪大步离去,离去之前,她又羞又气的指示守卫看好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疯子。   嫩黄色的裙摆染上了污垢,可是她不想再注意了,她满心都是鱼阙所说的话。   她想要去证明,爹爹就是好爹爹。   可是,爹爹不准她跨出怀余庄,也从来不告诉她,他将要去往何处,什么时候回来。   他只让她乖乖的,等他回来。   她找不到爹爹,药哥哥也不见她,只好哭着回到卧室,趴在床上将脑袋埋在被子里,呜呜地哭了。   *   鱼阙其实并不想将怨恨发泄在一个心智简单的小姑娘身上,是她控制不住自己了。   在还没有亲口听到那人明确回答,没有见到他之前,其实一切都还只是鱼阙的猜测。   可答案已经显而易见。   她也不愿意相信。   居然是鱼斗繁……是沉默寡言的舅舅出卖了整个鱼氏,那么娘亲呢?   娘亲又身处何方?   不过……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鱼阙还是想亲耳听到鱼斗繁承认,亲口认罪,这样她才能痛快地杀了他!   鱼阙挣脱束缚自己的绳子,又一次尝试聚气失败,金丹剧痛使得她不得不靠在墙上捂着胸腹。   以药强行凝聚的金丹果然还是不行么?   师尊早就说过不允许她强行提升修为,想来也是怕她冲动……可是她需要力量。   没有力量,她该怎么报仇雪恨?   她忍不住抬起一只手捂脸,隐约有眼泪沿着面颊流下。   落在地上,噗哒一声。   鱼阙陷入悲恨之中,压根没注意水牢牢房用水晶石修筑的走道,有长长的黑影游曳而过。   它的身形细长,长着依稀可见的肉爪。   “抱歉,打扰你一会可以吗?”   药司玄的声音悠悠传来,打断了月光之下的悲哀。鱼阙警惕地放下捂脸的手,看向声源。   一袭轻便纱衣的药司玄隔着玄铁的栅栏看着她,目光带着怜悯。   “别这样看我,我送你来和亲人见面,你不高兴?别乱想,她也不是你舅舅的女儿。”   “从某种意义来说,她就是真正的另一个你,你把她当妹妹也没关系。”   药司玄参透其中的深意,说道:“你们鱼氏真是钟情,看来是要好几代都用同一张脸了。”   “但真的很可爱就是了,哎呀呀,你看看这哭起来我见犹怜的模样,很叫人心怜不是?”   “不知道鱼斗雪哭起来也是这般模样么?”   “只不过你的性格不太好,成天不爱搭理人冷着一张脸,她就很可爱了,欢快得像是草原的小鹿,我就很喜欢她。”   可爱得像是一张纯白的,好让人拿捏的白纸。   可她们都不该是被养在鱼缸里的鱼!   一阵恶心的鱼阙看着他,问:“我原以为在九枢塔里用作呕视线盯着我的人是与我有过节的东皇殿修士,想来就是是你吧?”   “你从我回到中洲开始就一直在跟踪我,又是杀死崔茗伪装成他,又是帮我挡刀挡枪扮可怜,这般千方百计地接近我,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   药司玄说,“因为你长了一张与我的好妹妹鱼珠一模一样的脸,我觉着好奇,于是对你有兴趣了啊。我从来不把时间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他细细地打量坐在月光里的鱼阙,说:   “哈哈,怀海主人后天便会归来,到时候,你们可以一叙叔侄之情哦。”   药司玄似乎只是单纯来看鱼阙笑话的。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鱼阙,像是在打量一只被鬣狗捉住的兔子。   兔子是很可爱,不过鬣狗着急吃肉喝血,它的可爱就显得一文不值。   药司玄摸出她的芥子袋扔在她面前。   怀余庄的水牢施了术法,非大乘以上的修士基本没有办法打开,他也不怕鱼阙拿到芥子袋后会潜逃出去。   鱼阙看着芥子袋,抬头看他,仍然警惕。   眼睛里明显写满了疑问。   她并不知道这药司玄是打哪里冒出来的,这个家伙到底是什么时候盯上她的……是了,如果那小姑娘和她长得很像,有心人只需要稍微想一想其中的关系,很容易能够猜出来其中的关联。   难道他一开始就知道,她是鱼氏的女儿么?   “可别那么快死了。”他说,“死了的话,就看不到它的蜕变,看不到海国的奇迹了。”   “会很遗憾的。” 第60章 【蓬莱秘史18】   ◎少女们的对话◎   鱼阙的去向无从知晓, 青鸾阙放出去的追踪术倒是给他们带回了山宗内部正在分裂的消息。   山宗有很多在此避世的晏氏大能,如今不知道什么原因反目成仇,斗争混乱。   乌宥怀疑下落不明的小师弟是去参与别人宗门的斗争了。   道称顺乎天理而不争。   除非是道义所向, 不然参与其他宗门事务在七脉仙门里是大忌。   小师弟玉简不接,消息不回, 也没有和他的朋友们在一起, 想必就是瞒着他们跑去插手别人的事情。   毕竟他是世家晏氏的少主,有必要时是得代表晏氏介入此事。   “小师弟糊涂, 万一被师尊知道可怎么办?”乌宥有些担心, “我记得惩罚是挺重的。”   “也罢,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   琚师姐插嘴, “严格来说大概也算是他们家族的事务, 他非要介入也不是不可以。你们别声张,看事态发展罢。”   青鸾阙其他人道:   “现下漩海上混乱, 咱们要走也没办法……说不定鱼道友正是和小师弟在一起呢。”   “如果两人真在一块就罢了, 可他们什么消息也没有。”   青鸾阙众人现在是找不到鱼阙, 也找不到小师弟。   两人一起销声匿迹, 很难不让人担心。   酒楼里,师兄师姐们难得的没有聚在一起喝酒,都在为小师弟发愁。   酒楼外,红水望的龙神祭典已经进行到尾声, 为期七天的龙神祭典就快结束,歌声渐渐沙哑。   后天, 就是龙神的陨落之日。   届时会举行更加盛大的祭典作为收尾。   对于蓬莱洲的人来说, 没什么比龙神身陨更值得纪念。   他们会以眼泪送别伟大的龙神孟君。   一行人不停的发送对鱼阙的追踪, 不断的回收送来的信息, 但都无所收获。   鱼阙好似凭空消失一般, 再无踪影。   白珊找不到鱼阙的下落,只得花了二十个积分买了定位神器,企图用神器帮助她定位鱼阙的位置。   可这破烂玩意仿佛跟她对着干似的,不管用,信号像是被外力屏蔽了。   【“给我鱼氏的资料。”】   任务自动完成过后领了积分的白珊出手阔绰。   她找不到鱼阙,但所幸任务面板还在,表明作为攻略对象的鱼阙暂时安然无恙。   那么就换一份鱼阙的家族资料来看看吧。   她觉着师姐未免太神秘了些。   点击【兑换】后,她手里多出来一份薄薄的纸质材料。   它便是全部的鱼氏背景介绍。   “白道友!”   在白珊正要看时,黎含光突然跑过来叫她。   她连忙把手里的纸张全塞进了芥子袋里转身看向黎含光:“怎么了?”   “找到你的师姐了么?”黎含光左顾右盼,问:“你在干什么呢?”   “没什么,”白珊说,“我现在也是一点消息也没有呢。”   黎含光堪堪叹气,说:“我们的搜寻几乎覆盖半个蓬莱洲,还是没有鱼道友的消息。”   “你既然是她的师妹,一定会有办法联系上她的吧?”   师门和师门之间会有特殊的联通术法。   白珊摇头。   不好意思,她才来就投入紧张的历练,好多东西都没掌握呢。   “风道友怎么样了?”   “他很好,只是金丹有异,医修说有是心魔入侵导致,我现在去买些药回来给他煎着喝。”   “好。”   待黎含光离去后,白珊堪堪叹了一口气。   【宿主,我可要提醒你,距离故事发展已经进行到一半了,故事主线严重偏离,你得快点把故事掰回正轨。】   系统的话跳出来。   【“你要我怎么做?”】   白珊没好气道,【“我有机会把主线掰正,用正义之拳轻轻敲醒所有人吗?我不能,一你不给我金刚不坏之躯二又不给我把金手指加粗加大,我只是个普通人。目前也当不了爽文女主,反派心里有人压根没我什么事儿……我选择攻略本书在原著里只出现在回忆里的一两句话读者都不带讨论的路人角色,问你要个坐标你又给不了。”】   【“所以别哔哔了,我也很着急。我能不着急吗我?就是为了我那笔丰厚的奖励我也会勇往直前的,所以,现在能不能把鱼阙的坐标发给我?”】   白珊一口气把心里的不满说了出来。   拜托,自从她决定违抗系统的任务转头去做红娘打算撮合反派和他路人的青梅时,系统就跟死了妈一样天天催催催,她非要做那个救赎文的女主不成?   系统沉默了下。   【鱼阙坐标,芜野泽怀余庄。但是宿主请注意,该地的危险指数很高,不要贸然前往】   【“有比在反派身边待着更危险么?”】   【……】   【“怀余庄是吧?我去定了。”】   白珊呛声,而后面前有新的任务框跳出。   【“宿主执意前去营救【鱼阙】,触发隐藏任务【昼云之春】是否接受?”】   昼云之春,这是什么任务?   自从穿越来以后基本就没过过什么舒心日子的白珊心里诧异。   怎么还有隐藏任务?   哇咔咔,难道是彩蛋?   点击【是】的按钮,白珊面前跳出来密密麻麻的字:   【昼云之春】任务描述:角色【鱼阙】处于重要转折点,请宿主尽快阅读完以下材料把握剧情走向。   任务一:找到【鱼阙】并将她带出目前困境。   任务二:感化【鱼阙】将其黑化值降到最低。   任务三:帮助【鱼阙】活下去。   奖励:积分三万,奖金一百万,回光镜一晃。   宿主任务失败:走偏的剧情将会重新接回正轨,世界崩坏,宿主将会遭到抹杀。   哇咔咔,这、这任务怎么还要命的?   白珊突然有些后悔点快了。   虚无的风自远方吹来,她的脑海里突然多出了很多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   怀余庄。   山宗虽然和药王谷的关系不太好,双方相互看不上,但同样是瓜分利益的一方,唇亡齿寒,山宗发生了这种事,药司玄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山宗也头一回正式地派了呼哨灵鸟和弟子送来消息,向他陈述了有关于山宗内部的晏氏之间的恩怨。   晏氏已经策反控制了山宗一半的势力。   要不了多久,山宗的秘密就会被公知天下。   药司玄看完信以后,脸色并没有太大的变化,甚至是有些不耐烦。   他的神情不对。   按理来说,药司玄应该很重视叛乱的晏氏才对。   毕竟他们私底下做的勾当要是传出去了,对宗门名声还是个人声望都不好。   山隗的修为直至大乘,而晏静休的境界也不低,她又是当年晏氏暴力组织的晏龙庭二代庭主,隐藏在平日和蔼沉静面容之下的是一颗暴戾的心。   她若是真的要打,山隗不一定是她的对手。   此时山宗来信,无非就是请求药司玄帮忙,毒杀了这群不知好歹的晏氏。   在外地谈生意的怀海主人也收到了信。   他特地发来玉简,让药司玄不要轻举妄动,一切的一切,等他回来再商量。   今日呼哨灵鸟来报,说怀海主人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了。   被派遣来送密信的山宗信使见药司玄的表情冷漠,试探地问道:   “晏氏祸乱我山宗实在可恨,不知密宗有何看法?”   “本座没什么看法,只觉得你们掌门真是一如既往的蠢。”   斜倚在椅子上的药司玄语气淡淡,“外来的走狗一开始就不能留,既然留下了,为什么不驯化得更彻底一些?”   他淡淡地说:“被一个女修打得满地找牙,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若是被知道我和他同宗,确实丢人。”   传闻药王谷密宗为人傲慢,但没想到居然傲慢到这个份上,当着山宗信使的面贬低掌门。   山宗信使黑着一张脸退出去了。   药司玄看着手里的那张信函,随手一扔像是在抛洒垃圾,绿色的火焰瞬间将纸张焚烧。   “你们庄主什么时候回来?”他问。   “回密宗,还有几百里的路程,要不了多久。”一旁侍奉的道童说。   “退下吧。”   “是。”   待人都走后,不苟言笑的药司玄从斜倚在凳子变为瘫坐,他露出来的虎牙尖尖,看着手里的文书无聊得直打哈欠。   晏氏确实是在少主的授意之下和山宗开战。   也不知道少主想从其中获取什么,如此大张旗鼓,不过山宗这群欺负人的家伙是时候尝尝铁拳了……哈啊,不能加入战局,无聊。   被勒令不准惹事生非的极渊之蛇发出无聊的喟叹。   *   鱼珠大小姐受委屈通常是幽幽怨怨地哭上一晚。   守在房门外的侍女听着屋里小姑娘的哭泣,相互对接的眼神里是隐晦的不耐烦和嫌弃。   啧,又来。   庄主很快就归府,大小姐偏偏在这个时候哭,不是成心给她们找不痛快么?   到时候庄主惩罚的是她们。   鱼珠趴在床上,身边放了一块能循环播放声音的法器晶石。   抽泣就是从晶石里传出来的。   她又不是水车啦,哪里有那么多眼泪流哇?   鱼珠撑着脸,婴儿肥的脸上挤在掌心里,柔软的颊肉像是糯米团子,想起牢房里的叫她蠢货的家伙气得咬牙。   她才不是蠢货!   鱼珠其实一直都知道,自己是被困在这个鬼地方的。   爹爹对她很好,但从来不允许她走出怀余庄,一步也不准。   她看似是炊金馔玉的大小姐,其实她和爹爹送来供赏玩的小小金丝雀也并无不同。   只是精致的笼子换成了更大更精致的宅院。   冷静下来后,鱼珠觉得很哀伤。   她明白自己的心是不甘心被困在这种地方的。   每每一思考给自己一个盛大逃亡,体内的血液就会翻滚涌动……是了,她对一切的冒险都好奇。   反叛的念头在心里的角落疯狂滋长,可是因为爹爹还在怀余庄,鱼珠不得不压下了这些不该有的念头。   她遵从爹爹的意愿,变成娇横的掌上明珠。   因为爹爹喜欢乖孩子。   爹爹……   还记得他说,珠儿,我已经失去了我的一切,我只有你了。   我们会重新构建新的故乡。   就在蓬莱洲。   就在怀余庄。   为了爹爹,她还是最终没有选择离去。   方才和药哥哥带回来的人吵了一架,虽然对方语气尖锐恶毒让自己大脑空白,可她的话好似一块石子投湖,使得她的心绽开涟漪。   话中带起的巨浪,差点掀翻了覆盖在这一方天地里构建的虚幻世界。   那人说,是爹爹毁灭了自己的故乡,是他害死了所有的亲族。   他是叛徒!   他是叛徒!   突然其来的尖锐信息对她来说未免太过于冲击,就好似突然对着七岁的小孩讲解仙林宫高阶弟子术法并让她三秒接受。   她当然一时接受不了。   但回房间冷静之后,她居然有些认同她的话?   她问自己,你也觉得爹爹是坏人吗   是这样吗?   ……是的。   夜晚很快过去,思考了一晚上的鱼珠还是坐卧难安,闭上眼很快又睁开。   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想再跟那个人说话。   非常渴望。   她那么凶,那么憎恨爹爹,可是,鱼珠在她身上感觉到很熟悉的气息……让人觉得安心,她觉得自己是该和她多说说话的。   万一她再凶她怎么办?   那……那我道歉好啦,鱼珠想。   我想和她说话。   鱼珠努努嘴,下定决心后爬起来,从窗户翻出去,自芭蕉叶的掩护中从看守自己的侍女眼皮底下溜走。   说来也奇怪,昨夜月光明亮,今日本该是艳阳高照的一天,但现在乌云聚拢在天际,灰蒙蒙的好似大雨将至。   鬼使神差的,鱼珠又来到了水牢,走到最后一间牢房,看见了素白的珍宝一样的闪闪发光的人。   鱼阙依然是靠着墙打坐,脸色总算没有昨夜那样惨白。   她吃了芥子袋里所有的宝花玉露和九蟾丹,利用仙林宫的术法将药性发挥到最大,希望能够勉强的将神魂修补,以备不测。   现在她身处鱼氏叛徒鱼斗繁的地盘上,怎么样也得多加防备……可是不够,光凭这些不够。   她只有金丹的境界。   鱼阙很是沮丧,在机会到来的时候能力不够,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一为逃走,二为继续忍辱负重的活着,等待时机。   若说还有另一种选择,就是死去。   没有办法手刃仇人反而落在敌人手里,等待她的将会是耻辱的折磨。   不管是不是血亲。   正闭目沉思的鱼阙听到脚步声,睁眼,看见牢房门前穿着裙装剪裁精致的鱼珠。   两人隔着玄铁栅栏久久的对望,相互打量的目光像是在照镜子。   气氛一时之间有些沉默。   她又来干什么?   挨了骂之后还巴巴地跑回来的模样……有点像是北洲以北地区的狍儿。   它被人打一拳跑开后还会回来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打了自己。   傻得可爱。   鱼阙想起来药司玄说的话——从某种意义来说,她就是真正的另一个你,你把她当妹妹也没关系。   妹妹?   还是另一个自己……她到底是什么东西?   “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侍卫打开了牢门,鱼珠噘嘴走进牢房,看着她,突然别别扭扭的问。   “……”   鱼阙皱眉,不明白她的意思。   “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鱼珠在鱼阙面前蹲下,没一点大小姐的端庄矜持,滚圆的眼睛里闪动着好奇。   她不会跟鱼阙讨论她的爹爹,还有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这本不该是她想的。   故乡,不曾接触过,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比起这些莫名其妙加到她头上的恩怨,鱼珠显然对外面的世界更加感兴趣。   她想离开。   如果爹爹真的是坏人,那么她就该离开。   离开小小鸟的笼子,离开吸着她的血的生活。   鱼阙看见了鱼珠手腕上遮不住的伤痕,眼里流露出疑惑。   “你别管那么多,回答我就是了。”   鱼珠见她盯着自己碧玉镯子下的狰狞血痕,缩了缩手。   可能是为不美丽的伤痕羞愧。   “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很危险么?还是,像书里描述的?又或者是像阿赫她们说的那样,充满着苦难?”   她简直就是一个好奇的小姑娘,小姑娘没什么坏心眼的,吵完架睡一觉起来,你若是还愿意跟她说话,那么她就不会生你的气。   鱼阙看着她,也不知道该不该回答。   她从她的话语里捕捉到了一些悲哀的意味。   这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女孩,不曾去看过外面的世界。   外面的世界很好,有最高的山最远的海,风很温柔也很暴戾,花上的露珠尝起来带着蜜意……这些都是鱼阙所能感受到的。   她们两个聊起它们,像湖海里的鱼在与关在鱼缸里的同类描写见闻。   鱼阙突然对面前的女孩心硬不起来了。   “纵使从别人嘴里千次万次听到,不如你自己亲自去见一见,好与不好由你自己定夺。”她开口说。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海是什么样子的?”   “像是一望无际的天空,海就是倒转的天空。”   “山呢,山又是什么样子的?”   “很高……清晨的时候,会有白色的山岚自林间溢出,笼罩山头,站在山脚下向上望,你会感觉它们直冲云端,不见终点。”   鱼阙耐心地回答她听起来很幼稚的问题。   “蓬莱洲不会下雪,你见过雪么?”   “见过。”   鱼阙想起来东洲的雪,寒风打着卷儿吹动柳絮一样的雪,纷纷扬扬的,踩在上面会有嘎吱嘎吱的细响。   狍儿一样的少女又问了燕子,杨柳,金鱼,勇武的中洲少年,风流倜傥的少年……她问杏花满城的景象,问红枫遍地的烛玉京,问人世的都城,问巍峨的仙山。   鱼阙一样一样地为她描述。   尽管不是该说这个的时候。   她应该打晕面前的少女,挟持她逃出去。   不过此处似乎是有奇怪的法术能够抑制她的行动,她吃了那么多的宝花玉露,还是没办法完全恢复。   身体虚弱得很。   如此贸然出逃,想必事态会更严重。   还是蛰伏等机会再跑吧。   鱼珠听得眼睛都亮了,完全忘记自己一开始是想找她发难。   这人躺在药哥哥怀里一同来到怀余庄,叫她大为不爽,药哥哥可只抱过她一个人,别人怎么敢染指!   不过……算啦!   看在她有好好回答问题的份上,就不计较了。   若是有阳光就好了。   阳光从上方渠沟里漫进来,投下斑驳的慷慨,会使得这场狱中谈话更温馨。   不似牢中的交谈,倒是像两个要好女孩的挤在一块说悄悄话。   鱼珠在鱼阙简短的回应里窥见了怀余庄外绚烂的世界,她左右张望,咬了咬嘴唇,压低声音:   “那你知不知道,情爱是什么滋味的?”   “阿敏没有被逐出怀余庄前,我们两个会在被窝里一起偷偷看话本……但爹爹说会把我教坏便不让我再看啦。你说,情与爱真的像话本里描写得那么美好么?”   小姑娘有些脸红。   果然说起这个还是叫人忍不住害羞呢。   鱼阙愣了一下,摇头,说:“不知道。”   “哈啊?”鱼珠显然有些失望了,噘嘴,“难道没有人喜欢你么?”   她摸摸自己的脸,小声地嘀咕:“以后会有人喜欢我么?难道这张脸不好看?我觉着很好看啊……我就很喜欢我的脸。”   这个举动让鱼珠看起来傻傻的。   和自己相似的脸在面前犯蠢,鱼阙居然觉着还挺可爱的……难道自己在他面前也是这个样子的么?   “喂,你,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鱼珠又问。   “……你觉得什么才算是喜欢的人?”   “比如我现在问你,你最想和谁在一起看雪,你想到的那个人就是咯。”   雪啊……   烛玉京的雪。   鱼阙把视线移向一旁,视线略有可疑。   “没有。”她说。   “这样啊……”   两人陷入沉默。   鱼珠说,“这个地方臭死啦,而且也不是好地方,我知道被关进来没几个人能活着出去。”   “我放你走,然后不要回来了。”   她神色严肃,看起来又没有那么傻乎乎了。   她要把鱼阙放出水牢。   经过还算是友好的交流,鱼珠心里就觉得鱼阙不应该待在这里……况且,她说爹爹是她的舅舅,是血亲,那么真的是姐姐。   她才不会让姐姐待在又脏又臭的牢里。   鱼珠拿出自己最喜欢的披风把鱼阙裹起来,命侍卫打开门。   侍卫相互对视,不知道如何是好。   药司玄下了命令,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走被关在水牢的鱼阙。   “我才是怀余庄的大小姐,庄主是我爹爹,你们是我家的家臣,为什么听一个外人的话?”   鱼珠眉毛竖起,大声训斥,“打开牢门,让开!”   大小姐的话还是有些威慑的,侍卫向后退一步,打开牢门。   “后门可以走,咱们尽量走快些,不要让药哥哥知道,嗯,如果他生气……一切由我来承担吧,药哥哥是不会生我的气的。”   她扶着鱼阙离开尸臭弥散的水牢,打算从后门将她放走。   水牢前是一片砖石铺就的小广场,要达到后门的小路就必须从此处离去。   砖石铺就的广场中心,是那条望着月亮的怪……龙。   它的姿态身形依旧怪异,与轮塔六楼的图案完全一致。   鱼阙踩在被圈住的龙身上,低头看着龙纹,本就昏沉的头脑陷入恍惚,她陡然刹住脚步。   鼻血又开始蜿蜒流下。   一滴,两滴,落在图案上。   “啊呀,你这是……不管了,快走。”鱼珠有些紧张,鱼阙突然流血让她更加慌神。   “快走快走,姐姐,我们快走!”   鱼珠拉着突然失神的鱼阙疾步要走。   还没等两人穿过这片小广场,就听得有洪亮的声音来报:   “庄主归府——” 第61章 【蓬莱秘史19】   ◎眼泪和懊悔是世上最无用的东西。◎   “爹爹回来了?”   打算反叛一次的鱼珠有些慌神, 不自觉地握紧了鱼阙的手。   察觉到鱼阙绷直的身体,想到之前她眼中喷射的剧烈的憎恨,鱼珠怯怯地小声说, “不要管他,你赶紧走吧。”   “要是可以的话, 我真想跟着你一起走。”   鱼珠不管不顾地扯着失神的鱼阙大步向前, 她细白的手腕处是两道的血痕,珍稀昂贵的镯子也遮不住它的狰狞。   “大小姐!”   负责照顾鱼珠的侍女发现了她们, 远远地从另一头跑来。   发现鱼珠不在房中的侍女们都慌了神, 赶忙出来找,声势浩大的一群人在山庄里上下找寻, 最后居然是在偏远的水牢附近发现的, 又惊又气。   “您怎么在这里?”   “庄主回来了,您必须熟悉整齐与我们一起去面见庄主!”   侍女们七手八脚地围住两人, 试图哄着大小姐鱼珠乖乖回房梳洗, 不要给她们难堪。   她们虽然着急, 但谁也不敢拉扯鱼珠的衣裳, 要是大小姐不高兴去告状,可有得受了。   “不要!”鱼珠说,“都给我滚开!”   “大小姐……”   “大小姐您就体谅体谅我们吧。”   侍女们围着她哄。   “你身后藏着什么人?”   是不敢拉扯鱼珠的衣裳,但她们没说不会拉扯其他人。   作为大小姐的侍婢, 这些人在怀余庄可算是二路主子,没人敢惹越发地猖狂。   浅紫花鸟锦缎裁成的披风被掀开, 藏在大小姐身后一言不发沉默的少女显露面目。   正是那个和大小姐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修!   侍女下意识地退后一步。   鱼阙苍白嘴角挂着殷红的血, 眼神涣散, 整个人似乎陷于迷幻之中。   她仿佛又看见了怪鱼在游动。   它大张着嘴, 双目里皆是对血的渴望。   它朝她来了……   “谁放她出来的?”   突然有人高声呵斥, “没有密宗的命令,谁也不准放她出来!还不快拿下她?!”   帮着寻找大小姐的侍卫得了令,纷纷围上来,正欲拿下鱼阙。   “谁敢?!”   鱼珠护着身后的鱼阙,滚圆的眼睛里盛满了凶悍,好比护食的小犬:“不准你们靠近她,谁要是敢上来,我必然叫他不得好死!”   她摸上鱼阙的手。   头耳嗡鸣的鱼阙被手上突然的冰凉转回神,她下意识地拔刀甩开鱼珠,向后几个起落,警惕如豹。   她已经从该死的似乎能吸取她灵力的牢房里出来,怎么可能还会乖乖待着。   可是……   鱼阙晃了晃脑袋。   怀余庄似乎又什么东西能影响她的心智,她没办法一个人走掉。   “去通报密宗大人。”侍女对侍卫说。   “不准去!”   鱼珠喝住他们的动作,她还是想护着鱼阙:“你们到底效忠谁?我看谁敢……”   寒光闪闪的剑抵在她脖颈的皮肤上,止住了她的话。   “你……”   鱼珠身子一僵。   “滚开!”   鱼阙低低地说话,她这副样子本就显得不对劲,嗓音一压低,更像是试图劫持良家妇女以索要买路财的山匪。   围上来的侍卫都担心大小姐随时会被伤害,都退后几步,以示平和。   鱼珠被刀横着脖子,如同小鹌鹑一样呆呆地站着。   刀……   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抱歉。”   鱼阙把鱼珠扔给她们,自己又是向后几个起落,消失在高高的砖墙遮挡下。   “大小姐!”   鱼珠摔倒在地,嫩嫩的手心被擦破皮,侍女们七手八脚地将她从地上捞起来。   “大小姐,您还好吧?”   侍女们生怕这刁蛮的大小姐不高兴将怒火撒在她们身上,纷纷围上来关切地问道。   “我没事,我能有什么事?”   “快给我包扎啦,你们这群蠢货!”   鱼珠觉得有些伤心,手心痛痛的,心也痛痛的。   又被抛下了啊。   *   药司玄大跨步地走进镇月堂。   自桓台一别后,他与老友鱼斗繁可算是五年没有再见,想不到今日聚首是为了处理山宗那堆破事。   他撩开碧玉珠帘进入内堂。   摆设古意的内堂坐着一个气质温和的男人。   他颊边的长发编织两股以玉蝉装饰,白色的便袍外罩着银灰纱衣。   生得儒雅俊秀,脸色红润。   和记忆里很不一样。   药司玄印象中的鱼斗繁面颊上带着血气不足的病态,皮肤失血苍白,总是阴郁着表情。   眼里是深不可测的审视。   不过可以确定的,岁月没有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他多年来一直保持着年青人的风采。   “繁兄。”药司玄先向他作揖。   虽然是药司玄年岁更小,但因其常年服用剧毒养魂,导致发色异常。   一头白发和灰白的脸看起来倒是鱼斗繁更胜一筹。   “玥曜,好久不见了。”   鱼斗繁于上座温和地于他打招呼,“你我不必如此客气。”   玥曜是药司玄的表字,二人以平辈相待。   “近日可好?”   “劳烦繁兄挂记,我一切都好。”   两人简单的客套几句,开始讨论有关于山宗和晏氏的话题。   晏氏已经无限逼近了他们想隐瞒的东西,迫使鱼斗繁不得不紧折返商讨。   “玥曜想必也已经知晓山宗的内情了罢?东洲晏氏这群人想要什么,非得到手不可。”   “山隗也真是大意,他们一开始就不该任用晏氏的人,就算如何忠心也不能。”   鱼斗繁显然是对晏龙庭的名声和行事风格非常了解,“何况还是被逐出烛玉京的晏龙庭,丧家之犬一旦失去禁锢教条,行事便会毫无顾忌。”   药司玄同意,“现在可好了,把山隗打得满地找牙,叫人凭空多了嗤笑他的理由。”   “不过这一百年过得那样安详,我原以为山宗的老掌门已经将他们的牙齿都拔掉了。”鱼斗繁思索,“为什么?”   “我想应该是东洲来的小少主挑唆的。”   “小少主?”   “是啊,晏氏的小少主在七脉争锋上勇夺一甲,前来蓬莱洲取他的法器。繁兄不知道么?也是,蓬莱洲和东洲的消息隔着困龙峡呢。”   鱼斗繁眯眼:“那么,东洲是有意介入蓬莱洲的事情了?”   “也许是。”   药司玄说,“小少主一旦露面,不就代表了东洲介入么?虽然现在烛玉京那边是大少主当家,不过嘛……哼,罢了,他要是真的挑唆晏氏觊觎我们的东西,我们也有理由将他绞杀在蓬莱洲。”   “自然,敢觊觎它的人,都不能活着离开蓬莱洲。”鱼斗繁漫不经心地附和。   “啊,繁兄,晏氏可是你们鱼氏的老熟人不是?虽然小少主的到来叫人觉得恼怒,但并不是毫无惊喜呢。”   “什么惊喜?”   药司玄说,“此人现在就在你庄上的水牢里,你一定很愿意见到她的。”   “是谁你只管大方告诉我就是了。”   “繁兄不如亲自前去看罢。”   药司玄说,“就算她没有什么别的用处,拿来挟持晏氏小少主也可以。话说回来,晏氏他们到底想从山隗那里拿到什么呢?”   “……”   鱼斗繁沉默。   药司玄当然也知道山隗藏着很多秘密,但是秘密太多了,并无明确指向,他一时也搞不清楚。   “大抵就是取用山宗珍藏的宝器罢,你也知道,他们只对这些感兴趣,至于其他的……想来不算什么,他们也用不上。”   “是么,繁兄打算帮助山宗?”   “也许。”   鱼斗繁话里话外有所保留。   大家都是人精,药司玄怎么会察觉不出来,他笑着抿了一口茶,问道:“繁兄最近可是有什么烦心的事情么?”   “烦心的事情倒没有。”   鱼斗繁身边析出一个小小的罐子,说:“我外出总是挂记我的珠儿,这次回来给她带了很多有趣的小玩意,其他都是寻常物件,唯有它很得我心意。”   “我无意间开发了它的用法,我觉着很有趣,想和玥曜你分享一二。”   “它是捕捉细微灵虫的罐子,名为捕虫罐,我打算将她送给珠儿,毕竟她喜欢夏夜的萤火虫。”   “我回来的路上,似乎捕捉到了一种连声虫,玥曜你比我更清楚连声虫是什么罢,”鱼斗繁的眼睛看向神色并无异样的药司玄说,“连声虫一直在重复着……一句话。”   “什么话?”   连声虫在捕虫罐里发出微弱的声音,仔细一听,发现它说的是:“不要相信……不要相信药司玄……不要相信。”   但药司玄显然把它当初了某个不入流的把戏,一笑置之,“若是要传达讯息,有的是方法,为何会使用连声虫……”   连声虫只能捕捉到风中某些人散发的特定信息,属于捕风捉影的灵虫,除了能够捕捉到某些修士灵体散发的讯息,准确性还是什么,都不太行。   “爹爹!”   被侍女强行带下去打扮的鱼珠此刻也来到了镇月堂,她揽着裙摆跨进屋,打断两人的对话。   她没有像此前那样兴高采烈地喊爹爹并且像小鸟儿一样飞进来,而是默默走到鱼斗繁身边,倒是叫人不知所措了。   “怎么啦?”   鱼斗繁关切地问道。   “爹爹。”   鱼珠闷闷不乐,“我想离开山庄去玩儿。”   “怎么突然要出去?”鱼斗繁见小姑娘一脸不高兴,便温柔的哄她:   “珠儿,你还小,怀余庄外面的世界太过于残酷了,等你再大一些好不好?爹爹也是怕你被外面的人骗了去。”   “你看,爹爹给你带回来捕虫罐子,你不是一直都想在夏夜里捕捉萤火虫么?”   鱼珠撅嘴,她说:“爹爹,我从来没有说过我想在夏夜捕捉萤火虫。”   鱼斗繁温柔的表情凝固了下,他认真地看了看鱼珠,语气更柔软了,他说,“是嘛?那一定是我记错了,可能是因为你娘亲喜欢。”   “你和她长得太像了,我老啦,总是把你们两个人混淆。”   药司玄一直在观察这父女二人的表情,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   到底是哪里不对?   “既然珠儿妹妹来了,我也不好打搅你们父女二人谈话,我先告辞,晚些再和繁兄继续讨论罢。”   “唉,让司玄你见笑了。”鱼斗繁摸了摸鱼珠的小脑袋,无奈地说,像是为女儿操劳一声的老父亲。   药司玄掸了掸衣角,起身离去。   *   人前维持的算计模样在跨进屋关上房门的瞬间垮下。   披着药司玄皮相的黑蛇扯下身上的束缚,整个人靠着椅子。   它仰头看着横梁,啧了一声。   该死。   一想起来那对父女,它心里便觉着不适,不仅仅是这鱼斗繁的女儿跟鱼阙长得一模一样,还有别的,可要说个所以然,它又说不出来。   它就说怀海主人鱼斗繁是大变态来着。   有点后悔把鱼阙送到这地方来了。   话说少主真的可以放心她一个人待在狼窝里么?   *   从失神状态里勉强挣扎出来的鱼阙浑浑噩噩地走在山道里。   她被怀余庄的迷宫困住了。   昼云庄有一个防止外人闯入的阵法迷宫,想不到仿造的怀余庄里也有,而且更加玄妙。   鱼阙不是没有尝试用昼云庄的解法破开迷宫,可无论如何都还是在原地打转。   虽然昼云庄那套解法解不开,不过两者是有一些共通之处的,甚至某些关卡的造景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看来修建这座山庄的人真的对昼云庄太过了解,总有一种想恢复昔日昼云庄的感觉。   鱼斗繁……他背叛了鱼氏,竟也还想再重建一座昼云庄么?   真是虚伪。   她拿着衔尾剑在沿途上刻下记号。   每隔一段路,就能看见鱼形的石雕和石人,越往里走,大雾弥散,越发地蒙蔽人的视线。   走着走着,思绪万千的鱼阙突然嗅到了一股很浓烈的死气。   已经渐渐模糊的气息自神魂深处漫上心头。   ……这是,娘亲的气息。   迷茫的鱼阙停住脚步,眼泪不自觉地从眼睛里滚落,顺着面颊落下,打在衣襟上。   幻觉么?   不是幻觉,确确实实就是娘亲的气息。   怎么会……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她低头,抬手捂住眼睛。   消失很久的梦魇又来了,高台崩塌,火势蔓延在整座昼云庄上。   娘亲打开阴路,要妖母带着逃走。   娘亲雪一样的肌肤爬上了火。   火好似杂乱的绿色野草,像是蓝色的沼泽,浪一样一阵一阵地打过来,她就这样被火浪吞噬了。   她回身看着她的面容带着绝望。   娘亲说:“我的儿,要活下去。”   “我的儿啊……活下去。”   鱼阙被突如其来的悲伤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她站着无声地流泪,泪水自她的指缝漏出来。   妖母说告诫过她,如果真的觉得悲伤,不要哭,眼泪和懊悔是世间最无用的两样东西。   所以别哭,要为了你的娘亲坚强。   你该活着,找到凶手。   鱼阙很少会哭,但对不起……她实在是有些忍不住了。   鱼斗繁……她要杀了鱼斗繁!   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叛大家!   她移开捂住流泪眼睛的手,咬牙切齿,目光又变得坚定且凶狠。   鱼阙左右张望,捂住胸口踉踉跄跄追着带着娘亲气息的死气而去,有种不顾一切地想看看前方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会有她娘亲的气息。   对襟法衣绣着金色的颂祝密文,穿着身上隐在灰蒙蒙的雾里,像是飘动着的纸糊白幡,又像是祭典上烧的纸人。   沿着路一直向前,鱼阙看见前方迷蒙的雾气里,有什么东西拔地而起,压抑得好似巨大墓碑。   墓碑面前立着一个身材欣长的影子。   她愣住,久久地注视着这个背影。   影子似乎是在注视什么,也察觉到了身后有人,于是他缓慢地回头转身。   熟悉的声音自雾中穿透,落入鱼阙的耳朵里,掀起惊涛骇浪。   他的语气带着久侯的意味,他说:“好久不见。”   “阙儿。” 第62章 【蓬莱秘史20】   ◎你苟活着便罢了◎   “……是你?”   鱼阙咬牙, 紧握衔尾剑的手骨节泛白。   很久不曾听过如此熟悉的声音唤她的乳名,一时间思绪万千,也仅仅在一刹那, 久远到不值一提的往事被推倒,千辛万苦收集来的线索, 怀疑, 惊愕都汇聚在此。   她对环伺周围的危险视而不见,直直地看着雾后瘦削的影子, 抿着嘴, 一言不发。   土地里突然有红色的液体从地下钻出,试图攀上她的躯体。   斩杀过千百头灵兽的衔尾剑剑身缓慢地渗出黑红液体, 液体一瞬间汽化, 红色的煞气盘踞在鱼阙身边,为她隔绝外界的威胁。   “是我啊, 阙儿。”   清润的声音含着笑意。   昼云庄的春日盛开大片的白色流苏, 在晴朗的天光里向祝甲山遥遥望去, 整个鱼氏的本家好似笼罩在蓬松的白云之下。   才长大成人的年轻的鱼斗繁肩上坐着鱼阙, 他们徜徉在春风里,他于微风中展露的微笑是那样温和。   真的是他。   舅舅,鱼斗繁。   他便是将鱼氏隐藏的秘密泄露给魔洲之人,害得亲族被杀、鱼氏覆灭、阿娘下落不明后逃往蓬莱洲的叛徒。   仇恨好似开了闸的河坝, 愤怒卷着滔天的水,鱼阙的怨恨无处宣泄。   “谢天谢地, 你还活着。”   隐在雾里的影子朝她缓慢而来, 语调像是在面对轻盈的尾羽, 小心翼翼地生怕语气重些羽毛就飞了:   “我原以为昼云庄鱼氏只剩我一个人, 能再见到你真好, 阙儿。”   “怎么了,和舅舅重逢不高兴吗?”   随着他的靠近,本该是愤怒恨不得冲上去以手中之剑斩开背叛者骨骼的鱼阙头皮发麻,不自觉地后退一步。   虽然他语气清润,但她分明能感觉到森森的杀意从他背后铺展开,迫不及待地要将她吞噬。   “是该笑一笑的,好孩子。”   “是该笑一笑的……”   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雾气太重,鱼阙不得不启用双鱼瞳来穿透茫然的大雾锁定他的身形,可怎么样还是看不清楚那人的脸。   “一百年前昼云庄大火,生岔岔地将我们拆散,我找到姐姐,却没有能救下你,我很自责,如今再见,我真是满心宽慰。”   “若是能早点回到我的身边……”   人影越靠越近,雾幕好似一面水镜,脸色苍白的灰袍男子自雾镜里出现。   他顶着一张血气严重不足的脸,昔日丰润的双颊微微凹陷,眼睛也带着病态的红,眼睑带着隐约的会紫,嘴唇也灰紫,还是披发白衣的形象,但更加的阴沉。   和春日里带着她看花的年轻公子形象相差很大了,不过让人惊讶的是,这么多年过去,他的脸上竟然没什么衰老的感觉。   仿佛还是昼云庄的年轻的小公子,不过脸色差了点。   他就这么背着手,四方步端庄。   “若是阙儿能够早些回来,也许我们一家三口就能团聚了。”   “我,姐姐,和你。”   “我们一家三口。”   鱼斗繁在她面前十米处停下,笑。   他大概是想展露一个长辈那样慈爱的笑容,可因为脸色实在不好,看起来惨白似将死之人凝固在嘴角的笑。   在渗人的笑意里,鱼阙脚下升起水流。   她明显感觉到了面前人的不对劲,下意识地   张开防御,摆出防守的姿态。   他的杀意和恶意,比此前遇见的人都要强烈,明显是冲着要她的命来的。   “谁和你是一家三口?”   鱼阙在这种令人忍不住逃避的气氛里,以三白眼恶狠狠地注视着鱼斗繁,呵斥他:   “你把我阿娘藏在哪里了?!”   自离奇的大火过后,世间再无鱼斗雪。   除了被人有意藏起来,鱼阙想不到别的理由能够解释为什么阿娘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她啊,她死了。”   更加精纯的水系灵力在鱼斗繁周身风暴一样析出,他死潭一般的眼睛里也析出了墨色的鱼,只不过渡劫修士眼中灵气所化的鱼进化得更加秀美雄健。   鱼阙在他面前就太像一尾才出生不久的鱼儿了,柔弱得没什么攻击力。   “好孩子,你要用刀剑指着我吗?”   墨鱼环绕他的周身,好似萦绕在身的心魔。   “你出卖了昼云庄,出卖亲族。”   她说,“我就该杀了你。”   “是吗?如果我要说我从未背叛昼云庄呢?”   鱼斗繁神色淡淡,“姐姐的东西我不会觊觎,她若是愿意当家主尽管拿去,她还在昼云庄,我又怎么会出卖?”   “我知道你对我有很多的误解,但是,我没有出卖过昼云庄。”   他又笑了笑,“先回怀余庄上,我再细细为你解释罢,好吗?”   “难得我们有机会再次相见,阙儿,跟舅舅回去罢。”   鱼阙撤步,表明自己不会听信他的一句话,既然命运将她带到了这里……命运将所有的线索收合指向鱼斗繁,那么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她不会再退缩。   “唉,年轻人总是不愿意听话。”   他摇了摇头,好似长辈教训不听话后辈那样叹了一口气,“一直以来,你都觉得是我背叛的鱼氏么?”   “不,不是我。”   鱼斗繁说,“我是想挽回局面的,我从未想过会落到此种地步,你知道的,在昼云庄时总有人觊觎你阿娘的位置,他们才是……我是想挽回的。”   “不要再说了!”   被气愤和骇然压迫逼到绝路的鱼阙低低地怒吼,“我要杀了你!”   不是不知道惜命保全实力,可实在无有办法,怀余庄设下这等术法不像是防心怀不轨之人,更像是为困住她而设置的。   前有狼后有虎,困兽犹有一斗。   古朴的衔尾剑身点起煞红的火,火光映照在鱼阙的眼睛里。   鱼斗繁见她不愿意听,也笑了。   “……你若是一开始转头离去,我兴许就当没有看见放你一马,想不到你还是如此不开窍,不愿意听我劝解么?”   鱼斗繁身形一动,瞬间自十米开外来到鱼阙面前,他发梢系着的玉蝉碰撞发出叮铃的脆响:   “很好——”   “那就为你的固执付出代价吧!”   鱼斗繁修为已到渡劫,他要比山隗之流更强,她尚且不是山隗的对手又如何能敌鱼斗繁?   他的速度太快,鱼阙根本躲避不及,所有的感官和护体的罡气在瞬间逼近的鱼斗繁的掌风里粉碎。   她以金丹的境界自然不敌渡劫期的修士,当即被一掌打出去,掌风裹挟深厚的灵力让鱼阙连折了好几棵树。   鱼阙护体罡气承受不住当即碎裂,好在她身上穿着白金法衣,抵御大部分的伤害,才没有让她当场昏死过去。   鱼阙从烟尘里站起来,开始不住地咳嗽。   神魂震动,金丹开裂。   “这才该是鱼斗雪的女儿该有的气势,不过很可惜,你我境界不同,假若我真的要杀你,你该如何自保?”   鱼阙还没来得及从剧痛里回神,鱼斗繁又来到了她面前,拎小鸡一样把她提起来,再度甩向一旁,毫不犹豫毫不客气地施用术法,水龙凭空而起,咆哮着朝脊背撞在乱石上的鱼阙而去。   身着法衣尚有自保能力的鱼阙以血画符,水花罡气盾无限分流水龙,她一手拄剑,一手阻挡,水龙被分化,但水花盾还是碎了。   水龙咬着她将她摁在岩石上,鱼阙举剑自下而上捅上去,化解水龙。   “你连自保都做不到,为何要说大话?”   一条水龙碎裂,另一条又来了,逼得原本身体就昏沉的鱼阙毫无还手之力。   “不过是个金丹修士,好好躲起来苟活不好么?为什么非要狂妄自大来送死?”   “就凭你,能给鱼氏报仇?”   “凭你么?!”   鱼斗繁冷眼看着鱼阙挣扎,一点也不会因为她长得像姐姐心软几分,相反杀意上涌,叫他几乎控制不住。   “听说你一直在找凶手?找到了吗?你认定是我做的,现在我在你面前,你能做什么?”   “在比你更强的敌人面前,你能做什么?”   “你以为摆出软弱的姿态来,敌人就会放你一马么?”   鱼阙于凶暴的水流里艰难地启用了秘术,可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她的术法就显得太过于弱小。   她被狠狠地甩翻在地。   好痛……不行,保持清醒,鱼阙。   快想想怎么办?   鱼阙死死咬着嘴唇,握着剑的手都在颤抖,但她还是爬了起来,受伤的地方开始流血,血不曾落在地上便被土地里浮现的红色气体吞没。   “真是叫我失望。”   鱼斗繁负手而立,冷冷地看着鱼阙从地上爬起来,淡声说话:   “杀人的术法不可如此软弱,你既然怀着同归于尽的想法,为何使出来的术法这般无力,你是被逼到绝路的亡命之徒,你的的恨即是你的所有!”   “用你的恨来杀我,我还会高看你一眼。”   他压根就没把鱼阙放在眼里,于渡劫期的修士而言,元婴之下毫无动武的必要。   手持衔尾剑的鱼阙,不过是拿着宝剑而不知用途的稚童。   “我的恨……支撑我来到这里见你,自然也会杀了你。”鱼阙艰难地从嘴里咬出这句话,还是那样恶狠狠地瞪着他。   师尊说,以弱对强基本是无望的对局,不过如果如果是鱼阙的话,也许不一定。   为什么?   师尊没有说原因,但是特意嘱咐过,不要伤害自己的神魂。   “只会说大话么……算了,”鱼斗繁伸手,水色的光点直冲鱼阙而去,“你能找到这里也算是勇气可嘉,既然如此也不能叫你一无所获。”   光点没入鱼阙的体内,把她托举起来,直直飘向鱼斗繁跟前。   鱼阙想挣扎,挣扎不得。   只能瞪着眼,看着自己靠近他。   鱼斗繁带着她走向身后的大雾里。   鼻尖的死气越来越浓烈,这种气息既不是腐败也不是濒死,是很诡异的死亡   她流血的眼睛勉勉强强能看见自己越来越靠近那块耸立在雾气后的墓碑。   还记得鱼珠说,她的阿娘就埋在后山。   可……为什么,和她阿娘的气息那么像?   渐渐地走近了,高耸的墓碑显露出它的真正面目,鱼阙愕然地睁圆了眼睛。   黑红的方尖碑里,有个闭目仰着脸的女人。   除了那张素白的脸尚且能看出她昔日的美丽,脖颈以下是树皮一般的丑陋突起,一簇粗糙的枝干向上托举献祭美丽的头颅。   她的双目禁闭,脸上毫无血色。   显然早已死去多时。   阿娘。   鱼斗雪。   鱼阙抬头怔怔地看着树丛纠缠突兀的头颅,眼泪夺眶而出,清泪冲刷着眼里流出来的血。   血泪沿着脸颊下落。   被钩夫人捉到晏氏后,她不是没有想方设法地打听阿娘的消息,但收回的消息总叫人失望。   音讯全无,死也不见其骨。   没想到……是被人弄到这里来了!   “她只剩一颗头颅也很漂亮不是?”鱼斗繁仰望那颗头颅,露出痴迷爱恋的目光。   很漂亮不是?   漂亮的阿娘曾经把她抱在怀里,跟她面贴面,甜甜的宠溺地喊她阙儿——阙儿啊,我的好孩子。   阙儿啊——你要活下去。   我的儿……要活下去。   再也不会有这么一个人,把她抱在怀里,宠溺地叫她乳名,叫她阙儿。   那个人死了,骨肉被刮下。   贪心又阴沉的家伙把她做成了另一个人。   “鱼斗繁——”   目睹阿娘死状的鱼阙怔愣了好一会,在紧紧咬着的嘴唇里尝到了咸味时终于失去理智。   她的怒意大盛,眼中的暗紫翻滚如汹涌海浪,熄灭的双鱼又从眼里溢出,环绕在她的浪花染上了血一样的红。   愤怒燃烧理智,燃烧神魂。   神魂到达极限,这些年来鱼阙早就发现自己的神魂不堪用,总是很小心的,她连打斗都尽可能的避免。   但现在她再也没有顾虑,她想……她要杀了——鱼斗繁!   鱼阙的浪花冲开禁制,向后几个起落,双鱼瞳启用,墨色的鱼儿长着可爱的珊瑚小角,凶悍如同主人。   水色的灵根和红色的煞气相互交织,在她身后形成了两条交缠的鱼。   钩夫人选录的邪术里有一招便是摧毁自己的神魂短暂地获得修为。   她将会短暂地爆发五倍以上的实力。   但效果一旦褪去,等待鱼阙的是无底的深渊,邪术必然会反噬,正邪不同道,身体被拖垮是次要,一旦被邪术控制,被心魔控制,鱼阙就真的不再是正道修士。   所有正道修士都能对她进行追杀,且不受训诫堂的戒律。   拜入草台峰后,鱼阙那么努力地想摆脱过去,那么想成为正道……   此前鱼阙在使用邪术方面总是小心翼翼地,她不愿意惹麻烦,但现在她觉得没必要再忍了。   “晏氏把你教养坏了。”   鱼斗繁躲避她的攻击,声线淡漠,“居然敢对长辈出手,也好,你离开我实在太久,想必该学的礼仪你都不记得了。”   就算是五倍实力的鱼阙也不是鱼斗繁的对手,她还是太弱了,修为不够。   两人跃上半空,追逐的两道光交缠,爆开的灵根术法摧毁附近的一切物体,粉尘纷扬。   决意要对谁发起不死不休的死斗时,他们再也不受任何人的束缚,在这场厮杀里,严格遵循大鱼吃小鱼,弱肉强食的法则。   才不过几招,鱼斗繁便轻轻松松地将鱼阙的双鱼瞳抓住,他对过家家似的打斗厌烦了,将鱼阙的鱼儿握于手中,限制了她的动作。   鱼氏秘术的破绽只有鱼氏内部才知道,所以要制住她很轻松。   “若是你真的还活着,苟活着不好么?”   鱼斗繁手里终于出现法器,一条骨棘突出的鞭子,他一鞭抽在鱼阙身上。   “苟活着,不好么?”   鱼阙要躲,只能自伤眼睛才能躲过。   若是没有了眼睛,那么很多术法再也不能使用,鱼阙生生地挨下了那一鞭。   白金的法衣被打破,手臂上的皮肤应声爆裂,血肉飞溅。   鱼斗繁是真的不会心软,他捏死了在手心里挣扎的鱼儿。   双鱼瞳其实是灵气外化的眼睛,一般以灵气形态游曳在外不可捕捉,一旦被抓住,就等于是把手放在了眼球上。   鱼阙痛苦地捂住了一只眼睛,有血从指缝里流下来,疼痛使得她稍微冷静了下来。   不……得离开。   跑不掉。   跑不掉……不不不,要杀了鱼斗繁,不可以退缩……不不不……   在剧烈的疼痛里,她的思维开始混乱了。   事实上,她无路可退,也毫无生机可言。   唯一能做的是在最后,能做什么就做什么……她的命不是她的命……算了,无所谓了。   烛玉京里被围在猎场里的灵兽不也是这样的么?它们为了支配自己的愤怒奋斗到了最后,生路什么的不再重要。   在鱼阙决意毁灭自己前,流动的雾气里仿佛有人轻轻地叹息,鱼斗繁察觉到了,转头望去,却指尖夜色深沉,再无其他。   鱼阙放下捂住手的眼睛,咽下喉咙里的血,单手握不住剑,便两只手握着衔尾剑。   杀了他,为阿娘报仇,或者——   被他杀死——   “哦?因为用了邪术摧毁神魂和金丹,导致心智混乱了么?”鱼斗繁又转脸回来看对面的少女,冷冷地嗤笑一声:   “真是蠢货。”   又一波进攻,鱼阙的恨意仿佛真的化作了她的刀剑,冲着他来了,这回她的攻击才像样了。   鱼氏家传的剑诀叠加草台峰雪浪道君的流云意再叠加晏氏的惊鸿影——绚烂的剑花在夜空里开放,绕是鱼斗繁都架不住化用得如此精妙的剑法。   鱼阙为了能够手刃仇敌真的非常努力,她的剑诀练得纯熟,几乎是把学的所有的流派融合,此刻带着孤注一掷的恨意,更是叫人无从招架。   虽说鱼阙努力,但毕竟修为上的差距不是剑法的纯熟能够弥补的。   她被鱼斗繁转身聚力一掌打了出去,但已经将神魂和金丹碎裂燃烧的少女生命似乎到达了最后,因此再无顾忌,她很快地自尘埃里爬起。   两人交战,成百上千次,成千上万次的碰撞,刀剑嗡鸣。   鱼斗繁看着鱼阙一次次爬起来,握紧手里的剑一次次挥向他,终于皱眉,挥手打开鱼阙。   “实力不够,愤怒便一文不值,你知道我现在能杀了你,为什么还是像条疯狗似的扑上来?”   “看来这些年你是一点理智和隐忍都不曾学到,简直太让我失望了!”   鱼斗繁又是一鞭子落在她身上:“蠢货!”   鱼阙滚落出去,她抬起头来看他,唯一完好眼中的暗紫逐渐生出异样,圆圆的瞳孔变成了诡异的竖瞳,像是紫色,又像是蛰伏的蜥蜴。   “我要——杀了你!”   她的牙齿也长了出来,尖似月弯弯。   不知是何原因,失去理智和神魂金丹的鱼阙的躯体正在快速异化。   听闻有些精怪会在生命遭遇到威胁时会被迫异化,但这种异化很少见,且不可能会出现在人族修士里。   鱼斗繁看着鱼阙,病恹恹的脸上流露出憎恨,“你本该是一件稀世的珍宝,都怪那个家伙——是他污染了你,污染了属于龙族遗脉的血!”   “我有时候看着你,我会忍不住,忍不住把你身上属于他身上的那一部分完全抽出来!”   这一鞭子打空了,鱼阙异化的眼睛终于分析出了他的招式,脑子更快地驱使身体滚向一旁,衔尾剑分化六道光牢斜插入土形成屏障,将两人阻隔。   鱼斗繁正要施法阻止鱼阙的异化,只听她突然剧烈地咳嗽。   “咳咳……”   鱼阙身上出现的异化突然消失,以邪术摧毁神魂或者金丹强行提升修为的时效不长。   术法消退的瞬间,也是鱼阙最虚弱之际。   鱼斗繁虽然对她会使用邪术感到吃惊,但并不觉得手足无措。   等到时效一过,自然有她的苦头吃。   好在邪术维持的时间不算长。   术法褪去的鱼阙因为疼痛终于恢复了些许神智,但此刻连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泥土下好似有什么东西正在将她往下拽,用于阻隔外人进入怀余庄的法阵此刻效果放大,它们都想把她拖入深渊。   粉碎神魂获取力量,支撑修士灵力来源的三宝她已经碎了两个,识海若是再崩溃,她很可能再也无法回到正道。   “实力悬殊时,没必要现在就面对面厮杀,第一时间考虑的应该是自己能不能活下来,机会以后有的是,何苦那么倔强?”   “有时候想想……还是真讨厌你啊。”   鱼斗繁看着被红色雾气缠着的鱼阙说,“你和姐姐长得那么像,可又比她还倔,有时候又会让我想起秦却,他凭什么……夺去我的姐姐?”   他身形一动,来到鱼阙面前,扼住她的脖子,面无表情:   “对了,你不是想知道你父亲是谁么?我告诉你罢。”   鱼斗繁掐着鱼阙,好似拎着一块破布,他把她扔在方尖碑前,巨大的力使得她的脊骨狠狠地撞在碑石上。   虚弱的鱼阙再也经不起摧残了,当即痛得两眼冒金星,张嘴吐出好大一块黑血。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被血呛到的鱼阙,说:   “你的父亲……应该说是给予你一部分骨血的人,叫秦却,是郡府里的一个私生子。”   “他没有灵根没有修为……一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不知道使用了什么伎俩把姐姐哄得团团转,他骗了她!是他把我的姐姐夺走!”   “夺走便罢,又不长命,让姐姐惦记了那么多年……为什么,不能是我?”   “为了纪念他……她用自己血肉混合他的骨头制造出来一个孩子,你觉得你会是什么?”   “你是个被制造出来的怪物!说起来和晏氏那个用邪法招来的小少主真的很般配,是你把他带到这里来的吧?”   “真该死啊!”   鱼阙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她曾经问过阿娘别的孩子都有爹爹,为什么她没有?   阿娘只说,你爹他早死啦。   你,是我最珍贵的骨肉,我的孩子。   所以要快快长大保护阿娘哦。   鱼氏亲族瞒她瞒得很好,他们从未透露过一点关于她的身世,只说不知道。   而今终于能从别人嘴里听来自己的身世,鱼阙想集中精神去听,可是她控制不住涣散的意志。   识海……也要碎了。   爱人死去的鱼斗雪,她以自己的血肉和他的骨头,凭借古海国留下来的吉光片羽,生生拼出了一个孩子。   那孩子生来没有神魂,于是鱼斗雪将她放置在法器里,燃烧海国矿启动法阵,用法阵整整培育了六十年……直到精纯的灵气和龙族,那孩子才从法器里睁开眼睛。   这也就是为什么,鱼阙从有意识开始,她就六十岁。   “姐姐很高兴你的降生。”   鱼斗繁望向方尖碑里的美丽头颅眼神似乎是在仰望落幕的烟花,那么那么的落寞,“但我不高兴,她没必要为一个私生子做到这个份上。”   “对了,你见过珠儿了吧?”   鱼斗繁提起自己女儿时,脸上才出现一点笑意,“她也是姐姐的孩子哦。”   “她是我和姐姐的骨血……她要比你更加纯粹,更加接近龙神的品格。”   “她是我们的希望,是龙的母亲!”   “全新的鱼氏……将会从她腹中诞生!”   饶是虚弱得意识快要涣散的鱼阙都明白了他话里的含义,连同之前的各种线索,真相渐渐浮于水面。   她突然低低地笑了。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你,你会成为圣子的饲料。”   “因为你的血不纯,没有资格成为龙的母亲!你只是一只被制造的怪物,只配成为饲料!”   冷漠的话语还在继续:“你明白了么?你就是个被制造的怪物,不然你以为为什么……你会是这个面相?”   鱼斗繁一把扯掉她覆住额头的发带,揉起她的刘海逼迫她抬脸看着自己:   “因为你,本就是不该来到这个世界的死物!” 第63章 【蓬莱秘史21】   ◎少女鱼珠的奇妙夜◎   遵循系统提供的线索, 白珊声称自己运用师门秘技联系到了鱼阙,要去救她。   黎含光自然也要跟着去。   且不说鱼阙之前就对她有恩,而她为自己挡刀下落不明如今又救了风化及, 她自然也得跟着一起去找鱼阙。   青鸾阙的道友们倒是没有跟着一起,他们收到了蓬莱神宫的指令。   蓬莱神使要他们马上赶往炽横山支援。   炽横山是蓬莱洲上最奇特的一座山, 其山体呈东西走向, 将北面海上的海风阻拦。   海风带来的沙砾形成一面白一面赤的景象,它两边山体又微微向里收拢, 成半月环抱的形态。   蓬莱洲流传着很多关于它的传说, 在民间越穿越邪乎,甚至是到扯到龙神身上。   据说在龙神率领水族攻打九霄界时, 连连胜仗的龙神降落在炽横山上, 此后这里就是龙神归来之地,炽横山也成为了蓬莱洲上的圣山之一。   为了保持传说的神秘还有对龙神的敬畏, 蓬莱洲圣山很少会有人选择去探索, 不知道是何缘由, 蓬莱神宫的神使会让他们火速驰援?   驰援什么呢?   琚师姐看着蓬莱神宫发来的玉简, 陷入沉思。   “不会有诈吧?”   在琚师姐思考时,乌宥很喜欢凑上一嘴,“这里可是由蓬莱神使坐镇,会发生什么事需要我们参与呢?”   “从回收的讯息里, 山宗和晏氏的内斗很厉害了,四大宗里发生这种事情, 想必也会将其他宗派前扯其中……如果蓬莱神宫下场干涉, 应该事态会更加严重。”   “所以要中洲七脉弟子维护局面也未可知, 毕竟我们现在代表着的可是云旗峰, 也是青鸾阙。”   既然是蓬莱神宫的指令, 出于道义他们也就义无反顾加入了。   得到琚师姐的首肯,平时喝酒喝得醉醺醺的青鸾阙修士纷纷举起剑,好似杀胚听到要去大干一场时候的兴奋。   确实,整日喝酒未免太无趣了。   人总得有些刺激的事情调解生活的烦闷。   于是,白珊和黎含光在兴奋青鸾阙众人之中悄悄从门边摸出去。   风化及受伤修养,吃下药后打坐入定,暂时不能跟二人一齐行动。   “鱼道友现在身在何处?”   黎含光和白珊走在街道上,讨论该如何找到鱼阙。   红水望龙神的祭典还在继续,今夜过后,便是龙神陨落之日。   龙神陨落大概是蓬莱洲先民最哀伤的时候,这份哀伤伴随着节日一同传承至今。   街上的人开始带着闭眼流泪的木面具。   面具是龙的形象,弯弯的眼睛下用珍珠装饰泪水,虽然在诡异的笑着,但哀伤难以言喻。   满大街熙熙攘攘的全是诡异的笑脸,人头涌动。   尚在现世时,白珊对民间风俗就很感兴趣。   虽然在中洲时也不是没有参与过类似的祭典,但红水望的祭典确实更加有感觉。   在涌动的人潮里,有年迈的祭司在唱歌,歌声完全不像此前听到过的古奥,呕哑嘲哳,像是嘶吼,四面八方的有声音回应。   有点意思。   “师姐现在在芜野泽方向。”现下正事要紧,白珊只能将注意力收回到寻找师姐的线索上。   “她怎么会在那里?”   接到神秘玉简的消息赶往芜野泽时,黎含光有仔细搜索鱼阙的气息,但却一无所获。   “你信我便是,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白珊挠挠头,想起来芜野泽一大片一大片的芦苇,也想不到为什么【怀余庄】会在芦苇边上,如此潮湿的水泽边上真的适合人族居住么?   啊不是,怀余庄又是什么地方?   “现在过去太慢了,肯定赶不上明天的陨落祭典。”   红水望距离芜野泽是有好些距离的,若是御灵过去,也需要两三个时辰,若是再花费些时间,那就赶不回来看最后的祭典了。   黎含光说,“咱们还是找个有效的办法罢。”   她答应好了风化及要一起去看祭典的。   路程时间太长,不如画个符阵进行传送缩短距离。   北洲黎郡出过很有名的符修大能,黎郡以她为荣,开始大力培养画符的人才,所以黎郡出身的修士都有画符的绝技在身。   传送符算是高阶术法,要消耗的灵力不少,并且作法时不能有其他人在场,于是两人选在红水望一侧的山间树林里,作法。   黎含光捏诀起印,白金的光芒自脚下升起,有星辰浮于此间。   白珊只感觉两个眨眼的时间,自己面前的景象就由黑漆漆的林间转换为满眼的紫竹林。   蓬莱洲上最常见的紫竹林,大片大片地堆叠交织,乌压压的,像是堆积的云,但是这种紫色又叫人不舒服。   “我得在此维持法阵,白道友,拜托你了!”陡然消耗大量灵力的黎含光有些虚浮地再捏一个手势,维持法阵。   “好。”   黎含光传送符阵只能勉强做到在目的地附近降落,要想完全精准还有好些年头的功课。   白珊知道鱼阙是个大路痴,四周都是紫竹林,弯弯绕绕的,置身其中容易迷路是一定的。   她召唤出地精引路。   地精的效率还是高的,跟着地精走了十来分钟,面前的景色豁然开朗。   只见眼前乌云压顶之下,掩映在紫竹林中的山庄连绵在整座山丘,好似矗立在夜色里的怪物。   紫竹林摇曳,泛着盈盈霾紫色的紫晶木,把整座平地而起的高楼城阙映照得好似老旧电视一般的光效,阴惨惨的。   剧情发生点嘛这不是?   一般出现如此光效的场景,必然要发生什么,铁定坏菜。   地精拿了贡品,嘎叽钻回底下。   *   借着积分换来的小道具和自己好不容易提升的修为,白珊毫无障碍穿越了怀余庄的迷宫,到达内院。   院墙很高,她施法用藤蔓托起自己,爬上了墙头,墙头上似乎有法术阻挡她的入侵,被小道具化解。   白珊蹲在墙头上,可见一队队巡逻的傀儡侍卫,侍女捧着什么东西急匆匆走过长廊。   她顶着一头杂草树叶,眼睛不停地往里头打探,没看见什么有用的线索,又蹑手蹑脚地换了个继续爬墙。   山庄大得很,只有傀儡在其间行走,白珊爬了一个又一个墙头。   这次来到的似乎是诡异山庄里的花园。   眼下的花园多以芭蕉和蔷薇装饰,也有一团团的山茶,花园正中央是一棵巨大的枝叶繁茂的流苏。   它的枝干撑开,几乎要将花园的天空遮蔽,一团一团的花簇好似轻松的雪。   白珊看见一个穿着精致鹅黄留仙裙的少女站在庭中,在揪一树一树开着的花。   少女似乎有些生气,身后一字排开的侍女脸上讪笑,大气不敢出。   有侍女急匆匆跑来,嘴里说了什么话,少女转头过来,指着她们大骂。   侍女们没有动,她便生气地揪了花的枝条抽打她们,这才把侍女们打出去。   她一个人气呼呼地跺跺脚,又开始揪花,开得娇艳茂盛的花瓣散落一地。   这是鱼阙?   鱼阙……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娇蛮了?   爬墙头的白珊心里冒出疑问。   不过,那园中少女露出来的脸分明就是鱼阙,她看得真真的,一模一样。   反派也不会没事顶着别人的脸皮在家里撒泼吧?   错不了!   【昼云之春】任务一:带鱼阙离开目前的困境。   “师姐——”   白珊跳下墙头,蜿蜒前行靠近,从花丛里探出个脑袋,对面前诧异的少女比了一个嘘,四处看看,确认没有人才压低声音说:   “我是来救你出去的!”   “你——”少女瞪大眼睛,似乎很是惊奇怎么会有没见过的家伙出现在自己家里,哪里来的狂徒?   “嘘嘘嘘!”白珊再比一个手势,又紧张地左顾右盼,压低声音:   “终于找到你了师姐!你都不知道你可把我们吓死了。”   但是师姐怎么露出这样警惕的眼神?   “你怎么就被掳来这里了?”白珊靠近鱼珠,生怕她再被别人掳走似的,双目灼灼:“我来救你,快些随我离去罢。”   不等开口,白珊一把就将鱼珠扯进花丛里。   其实照说轻轻拽一下,以修道练武多年的鱼阙来说她应该是岿然不动的,没想到这次被她一拽,居然能把师姐拽进怀里。   两人双双倒在花丛里,鱼珠趴在白珊怀中,漂亮的头发被花枝挂住凌乱了,白珊赶忙道歉并且帮她把头发从花枝上拿下来。   鱼珠长这么大哪里敢有人这样拉扯自己,还是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又撞她气头上,当即想发作,而后突然被白珊捂住了嘴。   “嘘,有人来了!”   侍女又来找大小姐了,没在花园看见她,转头又去了别的地方。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师姐,快随我来罢,咱们出去再说话。”不等答应,白珊拉起鱼珠就跑。   鱼珠的手被她攥着,自己也开始随着她跑。她不曾修习术法,但被拉着却一点也觉得气喘。   她跑着跑着,真的产生了自己能离开的错觉。   能信任她么?   “你要带我去哪里?”   “当然是离开这个鬼地方啊,你不想走么?”   白珊头也没回。   “想。”   鱼珠当然想离开,她早就想出去看看了。   “那不就结了,速速随我离开,黎道友在外头等着我们呢。”   “好啊!”原本生气的鱼珠怒火消散,对出逃计划也是十分期待。   她也不问来人是谁,只要能把她带出去玩玩,那就是只得信任的人。   小姑娘其实不蠢,心思活泼得很,仔细一想就知道了这人肯定是来救被关在牢里的鱼阙的,是她的同伴……既然她们两个长得如此像,那么那么,假装是她随着一起出去也可以吧?   到时候被带出去了,再跟她们说,我才不是鱼阙那个坏家伙!   叫她们再去救一次不就好了?   白珊也冒失得很,压根没有注意到小姑娘得意的嘴角翘起,是鱼阙不会有的神色。   两个人鬼鬼祟祟做迷藏似的躲避视线,怀余庄居然配备了那么多傀儡侍卫,不清楚的还以为是在看守什么不得了的财物。   “师姐,你还好吧?”   趁着观察侍卫动向的时间,白珊趁机问话。她记得鱼阙的胸口被捅穿了,一般人铁定是死得透透的,虽说现在是修真世界,对修士来说,被贯穿胸口虽然不是什么大伤但也不算小。   但鱼阙一点事情也没有,属实奇怪。   路人朋友也这么强吗?   还是说其实鱼阙难道是什么不得了的路人朋友?   “我怎么了?”   鱼珠面无表情的样子简直跟鱼阙一模一样,小姑娘几乎不需要模仿她。   她想更多的知道有关于鱼阙的事情。   “泥鹎的触手穿透你的胸口,你还被老大一条蛇卷走,你不记得了么?”白珊皱眉。   “嗷嗷,我没事。”   鱼珠故意挪开视线,但听她一说又想起来,被关在水牢里的家伙确实好像带着伤,就是被什么什么泥鹎所伤的么?   可恶。   “没事就好……琚师姐他们也折返回来找你了。”白珊问:“对了,你知不知道晏琼池在哪里?”   这坏种可是好几天没见到了,不跟在风化及身边随时等着暗算也就罢了,连他师门的人都没有他的下落,实在可疑。   “他是……”   鱼珠下意识地想问他是谁,突然刹住话锋一变,“他没有和我在一起。”   “晏琼池没有和你在一起?”白珊语气不解,“我以为他一定会去找你呢。”   “找我?为什么会找我?”   鱼珠好奇地问。   什么什么?   那个讨厌的家伙不是说没有人喜欢她的么?   白珊一副奇怪的模样侧头看了她一眼,心想她这师姐真的感情那么迟钝?   按平时晏琼池见了鱼阙那样心花怒放的小模样来说,很难不怀疑他就是悄摸找机会黏在她身边吧……怎么会不在呢?   “他……反正我就是觉得会,哎哎哎,没人了,快快快走!”   白珊拉着鱼珠往墙角去,把她往墙上一抛,鱼珠便轻飘飘的落在了墙头上。   怀余庄上有针对鱼珠的术法,所以,就算鱼珠想跑,也跑不了多远的。   但白珊为了救出鱼阙完成任务,特地兑换了橙色道具【笼之钥匙】,它可是稀罕物,能够破开各种牢笼的钥匙。   只要被判定为是牢笼的地方,它能有办法打开口子。   怀余庄无疑也是困住鱼阙的牢笼。   鱼珠对于自己毫无障碍地飞出牢笼感到十分惊奇,她骑在墙头上,一脸的愕然。   “走啦,师姐。”   白珊自从获得灵根后也有在修习,并不只是单纯的依靠系统,她已经熟练的掌握了基本的技法。时间紧迫,白珊跃上墙头后,拉起鱼珠就跳下去。   两人毫无形象地滚落在树叶堆里,娇生惯养的鱼珠从来没有这般摔在地上过,不过她罕见的没有生气,而是发出了一声自由的笑。   她出来了……出来了!   还没来得及喜悦,便被白珊抓住手腕,带着跑了。   黎含光在外接应,见白珊急急忙忙地拉着人回来,两个毛毛躁躁的家伙便也顾不得多问几句,上下检查一番鱼珠有没有伤口什么的,启用从琚师姐那里借来的的法器,将她安置其中,一齐施法。   三人瞬间回到了红水望。   法阵设置在红水望的一处偏僻无人的山丘树林中,落地便能看见红水望热闹非凡的盛景。   鱼珠被两人一左一右的架着,落地,盛大祭典上灯火葳蕤,倒映她眼中如同星星入夜。   镇上开始放烟花了。   鱼珠见过很多烟花,可在怀余庄看到的烟花,只是短暂地开在了夜空里,夜还是凄凄惨惨的夜。   现在看见的不一样,真的是星辰,真的是开在天空里的一朵又一朵的花儿。   “好好看。”   她小小地惊叹。   “咱们还是快些回去罢。”   白珊拽起鱼珠的衣袖拉她下山,三个少女穿行在林间,林间的晚风很凉,但吹起来又是那么痛快。   鱼珠尽情的感受自由的风。   “师姐,你怎么了?”   白珊总觉得师姐怪怪的,平时鱼阙不会流露出这样多的表情,她总是冷着一张脸,不爱说话,很恪守七脉弟子非礼勿视的准则……她是不会对寻常的事物感兴趣,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面前的师姐,好像是个好奇一切的小孩儿。   “我没事。”鱼珠把四处看看的目光收回来。   “这里是哪里?”   “是靠近蓬莱神宫的红水望,”鱼阙自上岸以后就和他们分开了自然没有来过这里,白珊解释道,“自你被黑蛇掳走后,青鸾阙的道友们都回来寻找你啦,师姐,大家现在就在酒楼等你呢。”   他们下榻的酒楼里山丘有一段路,要穿过两三条长街。   长街上熙熙攘攘的都是人。   有卖吃食的小贩吆喝,牵着稚子的游人,当垆卖酒的老翁,柳树缠着摇摇欲坠的风筝,被人踢了一脚的大黄狗靠在墙根吐着舌头……从未离开过怀余庄的鱼珠突然被这等陌生新奇又热闹的环境包围,她完全陷入这种奇妙感觉里。   她的眼睛随着周围的事物转动,一会追着小孩看,一会又看着道路两边摊子的白烟,红彤彤的糖葫芦举在小孩儿的手里,有害羞的少女把袖子放在少年的手里,脸颊似烧红的晚霞。   “我想……”   被拉着前进的鱼珠突然小小地出声。   “怎么了?”   白珊扭头看她。   “我饿了,想吃东西。”   她看着街边的酒酿小圆子,有些委屈地说:“我都两天没吃饭了。”   在怀余庄时时时刻刻都备着她爱吃的东西,但这几天因为在生气,所以一点东西也吃不下。   白珊和黎含光相互对视一眼。   “前面就是下榻的酒楼啦,师姐,咱们回那里再吃吧。”   白珊记得鱼阙是不会主动提出吃东西的,她自己也说过她吃不了多少,怎的突然变性了?   “不要,我现在就想吃。”   黎含光也奇怪地看了面前的少女一眼,语气也不自觉地变成了哄小孩的温柔,说:“既然鱼道友饿了,那便吃吧,你想吃什么呀?”   “我要吃——”   鱼珠沉思了一下,循着甜香指向一个摊子,“那个。”   白珊只好拉着鱼珠来到了摊子边上,问老妇买一碗酒酿小圆子。   酒酿小圆子正在煮,煮好还要一会,黎含光语气温柔地让她乖乖在原地等,没想到鱼珠很听话,真的乖乖在原地等着。   “鱼道友,有些奇怪。”   黎含光将白珊拉至一旁,两人看着左右看看仿佛对周遭事物都感到新奇的鱼珠,说:“我觉得她不是鱼道友。”   “啊?”   “她身上的气味和鱼道友的很像,可不是她。鱼道友是仙林宫的弟子,虽然是水灵根可身上还是带着木系弟子独有的毒香,你感觉出来了么?是一种很淡的桂花香,而她……”   黎含光光从一个人的眼神就能判断出来他的某些气质,她同样也敏锐的察觉到了面前的少女不是鱼阙。   “是有些不对,感觉……师姐变得活泼了很多。”   “不止啊,不仅仅是活泼了一些,是太活泼了……白道友,你很可能救错了人。”   卖酒酿小圆子的老妇人将新煮的小圆子装进碗里,高声喊了一句:   “朱儿——”   珠儿?   鱼珠下意识地就要伸手接碗,不料和另一个人的手碰在了一起,她很快地将手缩回来,侧头去看,对上了一双藏在面具后的眼睛。   “啊,对不起。”   名字同音的人立即道歉,听声音像是年岁不大的男孩,他也把手缩了回来,藏在身后。   可惜脸上戴着面具,不然鱼珠可能会目睹一个少年的脸红。   “婶娘,下次不要再叫我朱儿啦。”他回头对高声叫喊朱儿的大娘说,“叫我催玉就好,我长大了。”   “哈哈哈,朱儿可是害羞啦?”大娘见两人都不收这碗酒酿圆子,便又重新盛了一碗给鱼珠:“来姑娘,你也叫朱儿罢?这碗给你。”   白珊一看对面的鱼阙怔怔地盯着人家看,心里也奇怪,刚想上去拉人回来,被拦住。   黎含光一脸八卦地看了她一一眼,摇摇头。   戴着面具的男孩手里是木质的食盒,大概是出门来为他人买小圆子做吃食的,大娘很快为他装好了满满一盒。   他要离去时,鱼珠还呆呆地拿着那碗酒酿小圆子,但不留神手抖了一下,被烫到了。   她小小叫了一声,松开手,碗打翻在地,小圆子滚落。   在大街上遭到他人瞩目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情,然而才接触这样多人的鱼珠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她就呆呆地站在人群原地,不知所措得好像是个走丢的小孩。   带着面具的小少年回头,看怔怔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鱼珠,她一个人呆呆地站着,脚边是散落的小圆子。   “你小心一点罢。”   他转身回来,把脸上的面具摘下来挂在她脸上,又把手里的食盒递给她,在鱼珠愣愣地接过以后,他微微笑了笑,转身离去了。   连正脸也没看见。   鱼珠只记得他头上的紫色的发带,在视线里随着夜风晃啊晃。   在碗打碎瞬间想过去查看情况的白珊被黎含光拦住,于是旁观的两人目睹了一个男孩羞涩的心动。   两人心下皆是一惊。   白珊这下肯定以及确定了,她带回来的根本不是鱼阙!   鱼阙连晏琼池都不带多看两眼的,会在大街上怔怔地盯着人家看么?   不会!   鱼阙对一切东西都没有兴趣。   唔……两人的视线变得探究。   样貌……和鱼阙可以说得是很像了,可是这气质嘛?   像是个小孩子。   眼睛,细看之下好像不一样。   嘴唇,也不太一样。   她是谁?   怎的和鱼阙长得那么相像?   “师姐——”直到男孩消失在人海里,白珊才跑过来,伸手去拉捧着食盒发呆的师姐。   鱼珠看了看手里的食盒,又看了看少年消失的背影,抿抿嘴,不说话。   “不饿了,我们回去吧。”   “诶?”   *   三人回到酒楼,扑面而来的龙皇酒甘醇的酒气,青鸾阙的师兄师姐们居然还没有出发。   这群人之前不是很兴奋地要出门大干一场么?怎么突然之间原形毕露,还是那群酒鬼的模样了?   “啊,鱼阙!”   喝醉了的琚师姐看见跟着白珊进门鱼珠,很是兴奋地扑过来,整个人趴在她身上,“终于又见面了,好一段时间没见着你了,在外面过得如何?你看你都胖了——”   说罢她伸手要掐鱼珠脸上的婴儿肥。   鱼珠想躲,可是躲不过坏姐姐的掐脸,脸被捏得呜啊地叫了两声,惹得琚师姐哈哈笑。   鱼阙的婴儿肥是很可爱,叫人想捏。   估计琚师姐早就有捏捏她的小脸蛋的心思了,手感果然跟想象的一样。   琚师姐哈哈地笑。   但平时哪里有人敢这样对待鱼珠?   被捏脸的鱼珠噘嘴,刚想发作,被喂了一口酒,被喂进嘴的酒和平日里在宴上吃到的不同,清甜好滋味,她顿时就消了气。   “嗝,你没事吧?”   打了个酒嗝的琚师姐想起来白珊在玉简里急急忙忙说鱼阙受伤的话,一手摁在鱼珠胸口上看看她到底有没有伤口,奇怪道:   “为什么我感觉你好像和之前不一样了,啊?你还脸红了,真可爱,给师姐亲亲。”   “……不要!”   鱼珠没受过如此的对待,当即要拒绝,又被琚师姐捏脸,呜啊呜啊地叫了好几声。   “琚师姐,你喝醉啦。”   白珊想把鱼珠从琚师姐的怀里拉出来,没看见小姑娘脸都红成什么样子了嘛!   “啊哈哈哈,我怎么会醉?”   琚师姐搂着鱼珠的脖子,将酒壶凑到鱼珠面前,“鱼道友,来喝!”   “为了庆祝你……嗝,随便庆祝什么!喝!”   龙皇酒的滋味还挺好,鱼珠顺应着又喝了几口,又听得坏姐姐说:   “小师弟呢?他真没和你在一块?”   鱼珠茫然地摇了摇头。   琚师姐摸摸下巴,说:“啊呀?那他到底去哪里了?”   “你到底为啥自己离开了?”   乌宥也凑上来问,他意指鱼阙在到达蓬莱洲后第二天不声不响地离开,“难道真的吵架了?嗐,小师弟性格就是挺奇怪的,实在不行也别再在他这上面吊着,以我们鱼阙道友的美貌——”   “太吵了,一边去。”乌宥被琚师姐推走了。   在家里爹爹不允许喝酒的。   喝龙皇酒有些上头的鱼珠舔了舔酒杯,心里觉得很痛快。   白珊有些担心地看着迅速和青鸾阙众人混在一起的鱼珠。   虽然青鸾阙修士一喝酒就没完没了,但毕竟蓬莱神宫有指令在前,他们还是得去执行。   鱼阙被找回来,他们便当做又吃了一场热闹的践行酒,就拿刀上路了。   青鸾阙的修士陆续出门,御剑而起,朝西而去如同流星。   鱼珠出来透气随便看看彻夜狂欢的祭典,她站在二楼的栏杆处,看着街道上流动的人群,心里的感觉非常怪异。   原来这就是……自由的感觉?   鱼阙,难道一直怎么生活吗?   确实让人好羡慕。   喝了很多龙皇酒的鱼珠肚子突然咕噜噜地叫,她饿了,于是想起来那碗酒酿圆子。   酒酿小圆子糯糯的,吃起来很甜。   鱼珠坐在一旁,慢慢地吃着,在慢慢地思考,思考为何爹爹不然她出门,为何一直告诫她这样那样的事情。   人世不是很美好么?   正当她想着,身后来了人。   黎含光换了一身寻常的衣裙,娇俏可爱,她本来就很平易近人,换上裙装后更像一个温柔大姐姐。   她看见一口一口慢慢咀嚼食物的鱼珠,先是跟她聊了些家常,比如家里感觉怎么样,喜欢什么花,什么动物,喜欢什么食物。   鱼珠乖巧得一一作答。   “你不是鱼阙,你是谁?”黎含光话锋一转,把鱼珠问得一愣。   不过鱼珠就没打算自己能骗过谁,毕竟她确实和那个家伙是不一样的。   “我……我就是鱼阙!”   但她还是梗着脖子说谎。   黎含光将手支在栏杆上撑着腮侧脸看她,说:“鱼道友的手上有练剑磨出来的茧子,并且不能吃太多食物,再者她和青鸾阙众人关系不错,但并不会随意喝酒……你比她活泼很多,真乖。”   “那么,能不能告诉我,你是谁呢?”   黎含光不愧为孩子王,温柔大姐姐的气质一下子就把小朋友抓得死死的。   “我叫鱼珠。”   鱼珠说,“是……是鱼阙的妹妹。”   “妹妹?”   跟上来的白珊略一思索,她确实没在人物小传里看见过有这个人出现。   系统还是厚道的,它毫不吝啬地将鱼阙的家族关系都给了出来,现在白珊可以说算得上是最清楚鱼阙家长里短的人了,括号——晏琼池都没她清楚。   关于鱼氏家族的爱恨情仇暂且按下不表,但鱼阙得说一句,艺术来源于生活。   至于鱼阙有一个妹妹……她确实没在资料里看见过,也可能是鱼氏覆灭后的孩子罢。   资料只到覆灭前夕。   “是,我爹爹是她的舅舅——她是这么告诉我的。”鱼珠想起来鱼阙把自己当成人质,还把剑搭在她脖子上,她真的伤心啦呜呜!   “她现在在哪里?”   白珊心说怪不得任务没有完成,原来是因为压根就没把鱼阙带出来,她拉错人了啊!   鱼珠噘嘴,“不要问我这个问题啦,我不知道,她把我推倒以后往后山去了,后山很危险的,有大阵守护,寻常人肯定走不出来。”   况且,我阿娘埋在哪里,爹爹经常去看阿娘,鱼……姐姐她说一定要杀了我爹爹,兴许他们两个会遇见……”   白珊和黎含光对视一眼。   什么意思?   杀谁?   谁杀谁?   “不行,我得赶紧去救回师姐!”因为清楚鱼氏家族的恩恩怨怨,白珊心里觉得大事不好,里面转头想往外面去。   “没有我,你们都不可能进入迷宫的。”   鱼珠说,“迷宫,外人根本进不去。”   “那怎么办?”白珊试探地问:“你要跟我们回去救你姐姐么?”   “我才不回去,我现在不想回去。”   白珊和黎含光点点头,也觉着一个小孩跟着冒险太危险,她们自动把鱼珠代入到了需要哄的小孩分类里。   “喂!”   见两人真是马上掉头要走,鱼珠站起来,有些生气地叫她们,“不准走!”   “乖啦,等我们回来再跟你一起玩。”   等我把那个家伙带回来,再狠狠的……哼,反正她是要跟我道歉的。   鱼珠心里气愤地想,她又想起来酒酿小圆子,想起那个有点害羞的男孩。   不管,她想要自由。   想要自由的过自己的生活。   把她救出来,再卖她人情让她带自己离开好了,大不了多给她钱就好了……对对对,用人情要挟她好啦。   况且她有那么多厉害的朋友,要是爹爹派人追来了,也能帮着脱身呢……鱼珠敲定主意。   她也要去救鱼阙,然后跟着她离开怀余庄。   毕竟除了爹爹和药哥哥,她认识的可靠的人实在不多。   “要是没有我给她指路,她肯定跑不出去。”   追出去的鱼珠说,“我要趁其他人都没有发现她之前,把她带出来,到时候你们要带我离开蓬莱洲,说好了哦。”   “带我走!”   生怕自己条件不过关的鱼珠又喊了一遍,两人停下脚步,直直地看向鱼珠。   “好。”   白珊点点头。   三人又到红水望树林里施法。   白珊和鱼珠继续向前赶路,到达阴惨惨的怀余庄面前停下。   “那我去啦,等我的好消息!”   鱼珠向前跑了几步,又回头对白珊挥挥手。   再见,等我的好消息——   她的裙摆一晃一晃,直至消失在白珊的视线里。   没由来的,白珊忍不住叹气。   【“我总觉得心里不好。”】   【怎么了?】   【“她到底是谁?真的是鱼阙的妹妹么?”】   系统沉默。   【“怎么?”】   【没事,只是个普通的角色罢了。】   *   原来外面的世界这么有趣啊?   风不止有花香还有食物的香气,孩子们的笑声能随风去得很远。   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的美好。   鱼阙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么?   真羡慕……她有好多朋友呢。   往回走的鱼珠边走边想,而后想到什么了便噘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里还是生气鱼阙把自己推出去。   姐姐是坏人!   把她救出去之后,她要赖着她,一起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唔,大不了,她就原谅她此等无礼的行为好啦。   鱼珠爬上墙头,看着她的侍女因为害怕被责罚而四处寻找她。   她哼了一声,从墙头上跳下去。 第64章 【蓬莱秘史22】   ◎快跑啊蠢货!◎   大小姐无故消失, 自然急坏了庄上的侍女。   她们四处寻找鱼珠。   鱼珠最喜欢躲起来,叫大家担惊受怕。   怀余庄那样的大,不知道大小姐会躲在哪里, 要是磕着了碰着了,庄主不高兴真的会把她们杀死——好几个侍女都无缘无故消失, 再也没有音讯。   鱼珠才不想让她们找到自己, 从墙头上跳下来,几乎是不费力的迂回前进, 躲避侍女的视线。庄上的边边角角她都熟悉得很, 一番躲藏下,愣是没有让侍女们发现她。   她蹲在假山后还听来了重要的消息——水牢里关着的那家伙被庄主抓回来了。   怀余庄的水牢下还有一个地牢, 是怀海主人鱼斗繁动用私刑之处。   怀海主人为渡劫期修士, 平稳处事,做出动用私刑来对待他人之事实为不妥, 因而地牢也很久不曾启用。   地牢通往比坟墓更深的地下, 因而空气浑浊生瘴。   被关押在其中的犯人因为吸入过多的瘴气陷入幻觉癫狂, 死伤不少。   *   被鱼斗繁打伤捉回怀余庄水牢后, 鱼阙被关在了更加幽僻的地下牢房中。   瘴气有毒,普通的灯火无法在此燃烧,不过是个逃犯,看管地牢的傀儡只在走廊尽头点了一盏昏惨惨的灯, 除此之外便是漆黑一片,连最后的月光也不曾留下。   重伤的鱼阙以虾米的姿势蜷缩在角落, 脸上的血迹干涸了又被泪水化开, 原本乌黑浓密的乌发此刻乱糟糟的。   发黑的血与尘土把她变成了惨兮兮的女孩。   鱼阙的状况真的很糟糕。   她的神魂崩裂得不成样子, 靠着悟金丹凝结的金丹也碎了, 识海受到冲击同样也岌岌可危。   被鱼斗繁带回来时她的意识就开始涣散了。   鱼斗繁没有心软, 但在能要鱼阙性命一击里,故意打偏,才给了她一口气堪堪撑到现在。   并不是因为他突然泛起血亲之间的温情,而是他觉得活着的鱼阙比死了要有用。   反正鱼阙神魂金丹都碎了。   她没可能再翻身。   也许是靠着不甘心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东西,鱼阙堪堪吊着的一口气延续到了现在。   在这口气散了之后,鱼阙便会死去。   不会再有轮回,因为神魂碎了散了。   死去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五识封闭的鱼阙沉浸在梦里,再也感知不到外面。她的梦境又变得悲哀了。   开满花的废墟之下依旧还是破碎一地的砖瓦沙砾,撕开美好的幻境,还是叫人悲苦绝望的现实。   真没用……   真没用真没用……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7 . c o m   她要死了……   死了也不错,至少能再看见娘亲罢?   鱼斗繁把娘亲变成那样,而她什么也做不了,她要为娘亲报仇,却死在了他人剑下……晏琼池说得不错,她就是太蠢太固执了……蠢和固执么?   不过也好,   整整一百年的风雪……终于能……平息了。   盛开在梦间的晴天花海迅速覆上永夜,独自一人的鱼阙坐在大片枯萎的花里,沉默地看着枯骨和废墟。   枯萎的花海里躺着一具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的人骨。   干瘪的花茎从空了的眼窝里伸出,像是无助的人向天空伸手。   那是她的尸骨。   黑暗里,有少年捧起蜷缩在地上脏兮兮鱼阙的脸仔细端详。   雪地朱果儿一样的唇已经失去了殷红颜色,二十年间养起来的一点点婴儿肥也不再鼓起,她像是汁水被抽干的果子,生机流逝。   “很伤心吧……所以我才劝你不要来。”   少年低低叹气,一副不知道拿你怎么办才好的模样,他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少女的脸颊,她的睫毛轻轻颤动,眼泪落到了他手上,热热烫烫的。   在暗暗的微光里,鱼阙好似一只四肢被拆解的布娃娃,在寂静无人的夜里偷偷哭泣。   “阙儿,太执着不是好事情。”   晏琼池瞧着鱼阙濒死的面容,眼中有暗紫浮动。   他好不容易把鱼阙的梦魇吃掉织了那么多那么多好梦给她,好不容易养起来的神魂都碎得一干二净。   顷刻之间全都没有了。   虽然鱼斗繁确实该死,不过他现在做不了什么,虫茧必须经过疼痛与挣扎才能真正羽化。   那是她要独自经历的羽化。   “阙儿,要挺过去啊。”   少年久久地看着她,什么也没做,只是亲了亲她的额角,有人来了,他的身影隐入黑暗里。   因神魂崩溃而五识关闭的鱼阙睫毛动了动,猛然睁开一对类似蛇的眼睛。   幽紫色的竖瞳,仿佛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充满怒意和憎恨,有修罗要从中突破。   但什么也没有发生,一切都好像是熟睡后无意识的流露,竖瞳又缓缓闭上。   一切归于平静。   黑暗里有人一点点摸索着前进,豆大的光源跟随行动微微闪动。   居然是鱼珠。   鱼珠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摸进了地牢。   她摸出能照明的法器,试图以它的亮光来探路,却不小心踩到了枯骨还踩断了……什么鬼地方,这样的黑!   鱼珠忍着害怕和几欲逃离的念头战战兢兢地向前,凭借着空气里细微的声响,她一点点地摸到了鱼阙所在的位置,通过法器的光,看清楚了姐姐的模样。   姐姐的长发散落,露在袖子的手上斑驳紫青,整个人似乎浸在血里,情况可以用濒死和惨烈来概括。   这、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后山有怪物把她袭击了么……不对,是爹爹干的,下人们说是爹爹把鱼阙带回来的。   可爹爹不是鱼阙的舅舅么?   爹爹为什么会对她下这般狠手?   鱼珠扒在栏杆上向里看,喊她:“姐姐。”   “你怎么了?”   ……姐姐?   站立荒原之上的鱼阙突然又能感知到外界,她听见了有人小小声地喊她姐姐。   姐姐?   谁的姐姐?   ……那个蠢货?   她才不是妹妹……她是怪物,是鱼斗繁用娘亲的血肉制造的怪物……可自己呢?   不也是被制造出来的么?   用法阵,用和晏氏联姻换来的海国矿制造的怪物。   钩夫人是知道的吧,因此才肯在阴路上将她带回,此后的百般摧残,也是因为想知道娘亲到底用了什么方法把她制造出来的,神魂和□□为何能够如此契合。   所以强迫她学习伤害神魂为代价的阴城杂术。   钩夫人想分离她的神魂么?   学习阴城杂术时的痛楚又来了,虽然过去很久,但一想起来晏氏的日子,神魂还是发痛……想来她这一生的苦痛是早早就注定的。   承载着娘亲对已故恋人的怀念睁开眼的瞬间,命运之轮便开始转动。   所以……快跑啊,蠢货。   “姐姐!”   又是一声呼唤。   永夜的梦境碎裂,鱼阙从剧烈的疼痛里睁开眼,看见的是鱼珠。   少女长着和她几乎一样的脸,但不谙世事,似乎不曾经历过痛苦,她的眼睛里是担忧和清澈的单纯。   她嘴唇动了动,嗓子被血块堵住,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只能咳嗽。   鱼阙摸索着想从地上爬起来,可是手好像粉碎了,折了,断了,没有知觉,她没办法举起自己的手,低着头咳嗽好久后,才勉强能发声:   “快离开这里。”   “姐姐?”   鱼珠蹲在她面前,看着鱼阙满身的伤口不知所措。   她没听清楚鱼阙的话,心里想的是这个样子怎么跑嘛,根本跑不了,要是不小心触碰伤口,那可不就疼死人了嘛。   鱼阙缓缓抬手,抓着她的衣袖说,非常虚弱道:“不要再到回这里,快走……快走!”   随便去哪里都行,不要再回怀余庄。   “我、我要带你一起走!”   鱼阙神魂破碎,金丹也碎了,引以为傲的灵宝双鱼瞳也受伤,眼睛赤红。   她不知道现在的模样多狼狈骇人,放在平时,鱼珠肯定会狠狠推开这个好似乞丐一样的人,但现在她的手也颤抖,她很想去扶摇摇欲坠的鱼阙,可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鱼阙说,“他们要你死啊。”   她用血污的手去推鱼珠,“不要管我!”   鱼珠很固执地摇头。   血污的手攀上鱼珠的衣服,一把攥紧,鱼阙说:“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后山法阵碑石之中的女人,是我的阿娘鱼斗雪。”   鱼珠瞪大眼睛。   她知道后山的石碑里有一个像是长在树里的女人,自己跟她长得好像……鱼珠私下里想过她会不会就是自己的娘亲。   “我找了她很久,不料今日在蓬莱洲寻找到了她的下落……只剩一颗头颅。从她身上刨下来的骨血被做成了另一个人。”   “你就是以我娘亲骨血制造的孩子。”   “鱼斗繁把你制造出来,必定是有他的理由,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你快些离开罢,要提防你爹……不,快些离开怀余庄。”   鱼阙咽下嘴里的血,可又有腥甜上涌,她说着话,嘴边开始有血块掉出。   她虽然憎恨鱼斗繁,也知道了鱼珠是由他以鱼斗雪的骨血制造出来的孩子……但鱼阙没办法讨厌她,甚至还希望这个小蠢货能够平安地离开这个鬼地方。   毕竟两人是真的在某种意义上是姐妹。   她预感到可能要发生在鱼珠身上的事情,却无力阻止已经疯魔的鱼斗繁,只能想到让她快些离开。   而鱼珠不知道她要表达的意思,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被伤成这样,为什么会说这种话,只得呆愣愣地看着她。   “不要管我了,去找……去外面找一个人,”把鱼珠托付给谁她都不放心,鱼斗繁不会那么轻易放过鱼珠,鱼阙此刻能想起来的人也只有他。   “往蓬莱神宫的方向去,去找一个叫晏琼池的人,你把这个交给他。”   鱼阙颤抖着手去摸血钱,作为信物的衔尾剑已经下落不明,她只得拿出晏琼池赠予她的玩具百态卷轴,交付给鱼珠,用最后的力气说:   “你把这个交给他就是了,且告诉他,世间再无鱼阙……他会帮你的,你可以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只是不要再被人束缚了……你也是,鱼氏的女儿,好好活着罢。”   鱼阙想起感情萌芽的雨夜,闭了闭眼。   如果能活着,她想和他……罢了,看来是没办法兑现承诺了。   晏琼池比她理智许多,他会解决好不必要的情感。他曾经是东洲最负盛名的修士,前途无量,专心修炼便是了。   忘了她也好。   “快走吧……”鱼阙攥紧手里的芥子袋,连声催促,“赶紧离开怀余庄。”   “姐姐,你——”   又想赶她。   鱼珠是不想听她的话,鱼阙太严肃太认真了,叫人觉着真的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可鱼阙受伤那么严重,她又怎么能丢下她不管?   “不要管我!”鱼阙见她犹豫不决,甚至还想伸手来扶自己,喝退她的手,“快滚,该说的都说了,你没有必要留下来……咳咳,留下来。”   留下来陪她等死。   “你不是想去外面看看的么?现在就是好时机就,逃出去!”   被凶了的鱼珠一时间委屈上涌,她明明是来救她的嘛!为什么又凶她!   鱼珠小脾气也上来了,她打算马上站起来甩下鱼阙就走。   “呀,珠儿,你这是要去哪里?”   不料在鱼珠起身的瞬间,悠悠的男声自两人身后而来,把她们都镇住了。   失神的鱼阙摔倒在鱼珠怀里。   鱼珠扶住她,扭头去看说话的人,心脏狂跳。   自小围着药司玄打转的鱼珠,从来不知道药哥哥还有叫人毛骨悚然的一面。   他提着一盏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便站在门外,笑着。   那双灰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们。   犹如在看落入陷阱的羔羊。   “药哥哥……”   “你来这里做什么呢?”   药司玄一步步走过来,他身后的傀儡人面目可憎,他们是来奉了庄主的命令来捉拿鱼珠。   “庄主知道你离开了怀余庄,现下很生气。”   鱼珠一下子就蔫了。   她以为不会被发现的……还是瞒不住么?   “珠儿,趁现在庄主还没有动怒前,去向他认错罢。”药司玄说,“我有些事情要和这位道友简要地说明。”   “不……”   “不行么?珠儿?”药司玄的目光幽幽,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察觉到事态严重的鱼珠不得不跟着傀儡们走了,她不敢违抗父兄的命令。   出牢房前,她担忧地扭头看了一眼鱼阙,没想到只骂她蠢货的姐姐眼里的担忧不比她少。   她也担忧她么?   “你还好吗,鱼道友?”   待鱼珠被带走后,药司玄面带微笑地凑近她。   “……是你。”   意识涣散的鱼阙没忘记药司玄这号可恶之人,杀了一个正直善良的人,只为靠近和观察她。   “是我。”   药司玄手上盘旋着毒虫,他好似提溜着鹦鹉闲庭信步的儒雅书生,附肢行动好似波浪起伏。   “神魂碎裂还能保持意识么?”药司玄长期以毒虫做试炼,当然知道鱼阙的状态如何,能保持理智真是了不起。   “很痛吧?”   毒虫爬上鱼阙的手臂,尖牙刺入皮肉。   这是一种强烈致幻的毒虫,被咬之后,会短暂地进入迷幻状态,感觉不到痛苦。   等麻痹消散,疼痛将会成倍增长。   使用毒虫控制他人,也是药司玄一贯的手段。   鱼阙的头脑清醒了些。   “看你这个样子,是遇见了鱼斗繁吧?”他说,“我知道你们大概有某些奇怪的血缘,他应该是你舅舅?”   “嗨嗨,不重要。”   “   “他原本是想但等到珠儿成年以后,令她繁衍出更多带有鱼氏血脉的孩子,她会成为新的主母——将龙神的血脉延续。多了不起的计划,我很感兴趣呢。”   “不过要是这样便就有悖人伦,”药司玄说,“我也觉得这样不妥,所以我们决定……”   “实施更有效的计划——就在龙神陨落之日,全新的鱼氏将会诞生,繁衍在蓬莱洲,也算——回归故土!”   “朋友一场,我便送送你最后的路程罢。”药司玄轻松地哈哈笑,站起身,对傀儡侍从说:   “她活不了多久了,趁还有一口气,把她扔进水天境里去喂幼龙好啦。”   “幼龙只喜欢吃新鲜的食物,若是死了,味道会大打折扣。”   药司玄懒洋洋地挥挥手,似乎已经厌倦了跟失败者的谈话,“晚安啦,鱼道友。”   他从揽仙城的七脉争锋上注意到这个和怀余庄大小姐长得很像但性格截然不同的鱼阙时,他便计划得到她。   现在没必要了。   “把犯人带去水天境。”   药司玄转身离去,便有傀儡上前,把鱼阙一左一右地架住,将她从地上拎起来。   【叮——】   蹲在怀余庄外焦急等待消息的白珊面前突然跳出系统面板。   【昼云之春】任务一:找到【鱼阙】并将她带出目前困境。   这一段话被红叉叉划上表明任务失败。   失败了?   白珊瞪大眼睛看着面板上大大的叉,反应过来大事不好!   鱼阙没有脱离目前的困境,任务失败了。   她跳起来就往怀余庄里冲。   我靠——她真是着了魔了才会觉得那小姑娘能帮上忙啊!   做任务吗?   要命的那种!   *   地牢与镇海堂有些距离,在去面见父亲的路上,又气又恼还担忧的鱼珠一直在想爹爹为什么要把鱼阙伤成那样?   难道鱼阙真的要杀爹爹么?   还将她丢入地牢里。   鱼珠心下不好,总觉得好似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不过她现在应该更要担心她的问题。   爹爹会怎么处置擅自逃出去的她?   算了——到时候再撒个娇,含糊过去不就得了。   以前她也有故意藏起来不让侍女找到……爹爹都不说什么的,反正他又不知道自己去做什么,含糊搪塞一下得了。   鱼珠进了镇海堂,看见在堂中坐着的爹爹面色灰白,原本还抱着侥幸心理一下子垮下来了。   她低下头,老老实实地上前。   “爹爹。”   爹爹表情好时脾气也好,若是面色不佳,比如现在气血不足又不苟言笑的模样,被责骂一番是必然逃不过的了。   “你去哪里了?”   鱼斗繁看着被带进来的鱼珠,昔日温和的表情荡然无存。   他不像是宝贝女儿跟着别人私奔担惊受怕的老父亲,更像是私有物擅自离去的震怒。   “我、我就是……”   鱼珠打算含糊过去,反正爹爹一直都很包容她的。   “你出去了?”   果然瞒不住爹爹。   她噘嘴,小声道:“就是出去看了看嘛。”   就是出去看看罢了,没理由这样对她这样严格吧?况且她才不是小孩子了。   “出去看了看?”鱼斗繁冷笑。   “擅自离去不过问家中长辈意见,我平时是这样教导你的么?”   鱼斗繁真的很有家族大家长的气质。   他高高在上,一意孤行的支配孩子的行动。   “我……”鱼珠没由来的觉着烦躁,攥进裙角,说道:“只是出去看了一下嘛,又不是什么大事,我现在不是回来了么?”   “珠儿到底是长大了,一长大就想着离开,真真是伤透了我的心。”   鱼斗繁不想听她的辩解,只淡淡地说,“把大小姐带下去吧,没认错前,不准放她出来。”   鱼珠顿时被傀儡侍从押住。   “等等!”   “……”   鱼斗繁抬眼看她。   不做言语。   她不能理解,为什么仅仅只是因为自己才跑出去一会,爹爹就要对自己动怒。   她不是小孩子,她不需要整日整日地被关在山庄里!   “我要离开怀余庄……为什么要关我禁闭嘛!”鱼珠鼓起勇气,大声说道:“爹爹,我才没有错!”   “我才没有错!”   爹爹脸上气血极差时不可惹怒他是鱼珠从小掌握的规律,现在她居然敢顶撞他了。   鱼珠既害怕又担心,可一瞬间上涌的怒气赋予她极大的勇气,她挣脱傀儡,但差点摔了个踉跄。   “我只是要出去——我想出去看看,有什么错?”   她的眉毛因为怒气而竖起来,脸颊红红,明显是血气上涌造成的,“还有鱼阙姐姐——”   为什么要这样对待鱼阙?   还没来得及质问为什么要这般对待鱼阙,便被鱼斗繁打断:“你叫她姐姐?”   “她不是你的姐姐,”鱼斗繁站起来,他站在高处,仿佛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他冷漠且居高临下地看着因为生气脸颊泛红的鱼珠,说:   “不过是个次品,也敢与你并称姐妹?”   鱼珠的臂膀再次被傀儡摁住,她可不会再有逃跑的机会了。   “看来珠儿你是自由太过,完全不把长辈礼仪放在眼里,且去思过几日罢,念在你是初犯,我也就不追究你的错处了。”   鱼斗繁并不像传闻的疼爱女儿。   待鱼珠被拖下去后,他又看手里来的玉简,一封两封,全是坏消息。   以晏静休为首的晏氏集团完全地控制了整座山宗,山隗也在交战里下落不明。   待晏静休发现了含章殿之下的秘密,那事态真的会越发难以控制。   鱼斗繁看完玉简,原本就不好的脸色更加阴沉。   当年在斩龙之乱里离开晏氏避世的晏静休和她的亲信来到蓬莱洲时,他便说过晏氏反骨太重,实在不适合收在门中。   他的担心并无不对,晏氏现在反叛了。   他们的仰仗是山宗,现在跟东洲的人联系上了,开始背弃旧主了么?   派回的眼线说晏氏的小少主和太和真人有过接触,很难不把两人的会面联想到一起。   目标就是藏在含章殿之下的东西罢?   他们未免太狂妄,竟敢染指蓬莱洲。   豢养多年的心腹自暗门里出来,对鱼斗繁恭敬道:“庄主,四宗使者已经在神殿内等您了。” 第65章 【蓬莱秘史23】   ◎得利的鬣狗在黑夜里密谋◎   蓬莱四宗, 分别是土之山宗,水之沧浪门、火之璇玑府、风之方木峰。   龙神时代驱逐了金灵根的修士,所以现在的蓬莱洲本土没有金系的宗门, 水系灵根作为蓬莱洲上的最普遍的灵根,所以沧浪门的实力最强。   四宗平日与守墓人鱼斗繁关系来往密切, 不仅是生意上的交流, 他将四宗都联系得很好,至少在某件事上, 四宗奇迹般的达成了共识。   所以在怀余庄的玉简发出后, 四宗立马反应,派了心腹使者前来应邀, 饶是内乱之中的山隗对此也非常重视。   四宗使者在芜野泽为龙神修建的神殿里聚首, 鱼斗繁很快到场,五方人一同入殿, 脸上表情严肃且微妙。   龙神神殿矗立在芜野泽向东五里的荒地, 外殿修葺得颇有神宫的模样, 同样是莹白的砖瓦, 高高挑起的飞檐,柱子都以彩绘绘着盘踞的龙,彩带飘飘的神女,雷光与云雾伴随, 可谓是富丽堂皇美轮美奂,但现下它是孤零零掩映在芦苇丛里, 有些突兀。   神殿一共有七道生死门, 跨过生死门后便是据说可以掩蔽天人耳目的架内殿。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相商, 他们通常都会到这儿来。   大门一重重地关上, 把守在外侍从在闭合的外殿大门处系了钟铃和凌霜花, 表示此处乃龙神庇护,闲杂人不可入内。   门关上的回响平息,从昨日开始就一直阴沉的天气总算是下起雨来了。   蓬莱洲正直夏季,雨水冲走闷热,在阴沉的夜里,甚至能感到一丝凉意。   神殿内点着巨量的蜡烛,蜡烛的光将破败的龙神像映照得清晰无比。   “山宗的内斗如何了?”   沧浪门使者落座便是一句询问。   他们当然也知道蔓延在山宗内部的祸端,今日聚头便是为了解决这事而来。   “山隗那厮太不景气了,听说身为大乘修士的他被一条曾经豢养的狗追着咬。”   璇玑府的人如此说。   山宗来的使者眉头不免皱起来。   山隗是山宗的掌门,饶是其他宗门的长老真人都会给几分薄面,怎的轮到他们这样讲话?   未免太无礼!   璇玑府似乎就是瞧不起山隗,暗中观察使者表情,一时间空气里的气氛紧张。   “好啦,诸位,我们今天聚在神殿内不就是为了更好的解决山隗掌门和叛乱一事么?大家稍安勿躁。”药司玄赶忙出来打圆场。   一直沉默不语观察同僚表情的鱼斗繁也说话了,“晏氏在山宗蛰伏多年,难道是为了争夺它而来的么?”   提起那个东西,所有人的神情又肃穆起来了,警惕且防备,仿佛随时为圣物去死的信徒。   “老掌门招揽避难的晏氏,是为了将其收编为可用的力量,但心存疑虑,并未将宗门的秘密泄露一丝一毫,甚至重要的会议都不曾让那太和真人参与。”山宗的使者开口道。   “所以他们不可能知道。”   “但这些年晏氏渗透得很好,想必那东西的情况,太和真人也有探听一二?山隗掌门的本意是不打算让晏氏知晓的,毕竟这群人在东洲上的恶名能从漩海传来,实属恶劣。”   沧浪门作为蓬莱洲的水系灵根的大宗,此前和东洲也颇多联系,自然是知道七脉六族里的晏氏,使者堪堪叹口气,说:   “到底还是劣迹难改,说什么因晏氏内乱出逃,需要一地避难,可到头来还是会反噬……他们难道和本家联系上了么?”   山宗对晏氏的管控很严格,无论是住行还是练功都有派呼哨灵鸟监视他们,生怕他们起了不该有的念头或是有东洲的人和他们联系上,继而被策反。   “本家?”   一旁的药司玄出声说,“若是说起本家,我倒想起来似乎是能够跟晏氏本家扯上关系的人。前些日子蓬莱洲上登岸了一批东洲修士,说是七脉争锋一甲前去蓬莱神宫领取下赐的法器。”   “那一甲正是东洲晏氏本家烛玉京的少主。”   七脉争锋远在中洲举行,与蓬莱洲毫不相干,四宗很少有人会关注,他们只知道东洲来了人,来往蓬莱洲要去神宫领获天人下赐的法器。   也不是没有派呼哨灵鸟去盯他们,但这群外来的修士除了赶路就是纵夜饮酒,实在是看不出来有何野心。   再说了,如果晏氏的少主真的和晏静休一行人有联系,那必然会有异样……啊,是了,说不定他们之间会有什么秘密的联系。   鱼斗繁看了药司玄一眼,显然是对他没有将此事告知自己而感到不满。   晏氏的少主?   晏氏集团的人在此一百多年没有掀起过什么波澜,怎的本家少主一来,就敢向山宗兵戈相向?   很难说两方之间没有关联。   果然东洲也知道含章殿之下藏着什么了?   “想必就是那东洲来的家伙挑唆了他们,让山宗蒙受无妄之灾,若是叫他们真的将含章殿下的东西到手,这可还了得?”   “我们必须联合起来支援山宗,纵使晏氏有天大的能耐,此刻也不过是百来人的规模,纵使算上被策反的山宗弟子,堪堪算来不过是千八百人,怎敌我四宗合力?”   “不可,现下有晏氏的少主在此,说明他们和东洲又联通了,很难知道东洲本家是什么态度?若我们敢轻举妄动,说不定会惹上什么祸端。”   好歹是七脉六族里的魁首……谁知道烛玉京对这群丧家之犬一样的残部是什么态度?   “晏氏的少主……想来得先过他这一关呐,不过烛玉京发生过的事情你们听说了么?”   东洲远渡而来的小道消息不可听信,此前所有人都不太在意这事情的真伪,不过这么一说,大家又就都想起来了。   晏氏的小少主的杀死母亲和兄长,实乃大逆不道,但不知怎的,晏氏烛玉京没什么反应,这就很奇怪了。   若是真的发生了此等丑事,按晏氏祖传的睚眦必报来说,肯定会追杀到他形神俱灭,断然不会留他活到三更天,然而现在他不仅没什么事情,还拜入了青鸾阙……应该只是误传?   但不过也是听来的小道消息,跟晏氏今天捣乱有什么关系?   “若是没有他们捣乱,想必……我蓬莱洲古海国遗族必能东山再起,只要再过些时日就好了。”   静默之中,突然有人叹气。   “不过,山宗内部乱成这样,蓬莱神宫为何一点动静无有?昔日但凡有点不对劲,他们比狗闻到肉味还要迅速。”   “再任由下去,晏氏迟早要发现它的存在,况且山隗非要把转轮台藏在含章殿下面,前几日含章殿被盗,可把我掌门忧思坏了。”   “为保龙神大人再度现世,我们还是尽早一些颂祝罢,若是我们的秘密被蓬莱神宫知晓,四宗皆免不了要被惩戒。”   “是了,该尽快了。”   可启用它的媒介,要付出那个女孩生命的代价,阵法是早早就布下的,只看愿不愿意。   众人又看鱼斗繁。   他们的计划筹备已久,眼下已经临近最适合的时机,待到龙神陨落过后雨季雨水最充沛之际……祖无境的祭坛于炽横山祭坛的耀池水满,便是献祭的好时候。   鱼斗繁说,“确实该尽早了,龙神祭典将要结束,若是再等一年,恐怕变故太多,趁早举行也以免夜长梦多,诸位。”   他话中之意在座的人都知晓,不过害命之事毕竟违背正道修士的准则,四宗使者沉默,脸上都不同程度的出现羞愧。   “死的人是你的女儿,你竟一丝悲色也无有么?”璇玑府的使者开口问道。   虽然璇玑府也有加入此次计划,但他们毕竟更多的是中立,加入但观望。   传闻里最宠爱女儿的怀海主人鱼斗繁淡淡地说,“为了我,为了鱼氏,都是她该做的。”   他把鱼珠从虚无里召唤出来,给了她那么多年的优渥生活,那么多年的宠爱,现在应该是她为他们做点什么了。   药司玄原本是负手站立在鱼斗繁身后的,听了这话微微笑了笑,说:   “是啊,我们必须在蓬莱神宫有所察觉前,将她送上属于她的王座。”   “还请四宗使者尽快回复宗门,请祭神物于炽横山,我们将会见证神主的归来!”   神殿外突然有雷声滚滚,风雨呼啸。   神殿内所有人的以一种讳莫如深的眼神看着鱼斗繁,先前的愧疚一扫不见。   “我们为了神主降世,不知道筹备了多少年,是时候了,让该死的九霄界见识见识蓬莱洲的怒火才对。”   蓬莱四宗都是蓬莱仙台遗族的继承,憎恨九霄界来管制他们的神宫也并无不对。   两方对抗多年,蓬莱神宫不退步他们也不会退步,不过争来争去这么多年,蓬莱四宗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神宫的态度也柔和了。   谁知四宗越来越大胆,在私底下搞出这种事情。   他们……   “砰——”   禁闭的大门突然敞开,把湿冷的风吹进神殿,架子上的烛火被吹得火舌晃动,打断众人的思绪,他们一致转头向外看。   紫白的闪电撕裂雨幕撕裂天空,神殿外有一人跌跌撞撞地进来,他身形颓靡,但地上的影子却笔直。   他的嘴里流血,眼睛泛白,含糊不清地说:“不可相信药司玄……他是假货。”   “他是假货!”   药王谷二代秘宗药司玄的本体依旧身在中洲,依托形体的化形虫被黑衣的少年摧毁,传声玉简也被完全掐断,现在只得通过其他手段向众人传达讯息。   所有人的目光看向站立在鱼斗繁身侧的药司玄,方才还慷慨激昂为大家演讲的药司玄诡秘地露出一个笑容。   “你是什么东西,竟敢擅闯龙神殿?”   药司玄淡淡地开口,“庄主和诸位使者在龙神架内殿里谈论侍卫呢,还不快将他拿下!”   神殿外的侍从已经被斩首,只能由守卫在神殿里的傀儡上前制服这个突然闯入的家伙。   歪歪扭扭的人形还在叫嚣:“快杀了他,他是假货……不要相信他的话!”   他被傀儡一剑刺入手脚,跪倒下去。   “他是……晏氏的人!”歪扭的人形艰难说道。   眼下突然闯入的人才更可疑,况且门口被撞开,门上的结界没有了,再继续聚在一起很可能会被蓬莱神宫察觉。   本来傀儡开始动作了,又一听他是晏氏的人,就又停住了。   傀儡也看向药司玄。   药司玄和鱼斗繁多年之交,也是他促成鱼斗繁来到蓬莱洲,怎的突然又是晏氏的人了。   鱼斗繁瞬间释放术法,一柄剑自身后出现,直直劈砍向药司玄,被他躲过。   “你,是何人?”   得到捕风虫后,鱼斗繁便一直在观察药司玄,但这厮并无错处,和此前行为一般。   药司玄才站定,鱼斗繁出现在他身后,剑如残影,堪堪削掉他一缕长发,药司玄的长发落地成虫,爬向黑暗里。   连细节都于他一模一样。   药王谷秘宗全身都是蛊虫奇毒,若是他人模仿这点是绝对不会出错。   是他错不了。   “我是谁很重要么?”   “啊呀,鱼兄,你我交情比不上这么一句是似而非的话?”   在鱼斗繁怔愣之际,药司玄几个起落,站定,脸上还是那个笑容,嘴上的语气惋惜。   鱼斗繁的视线从黑暗里折返。   他刚露出要开口时候的神情,又听药司玄说话,但声音已经完全不同了,是一种含着笑的少年清冽嗓音。   “想杀我?”   按理来说要被人揭穿的关头,应该是极力掩饰找补才是,但药司玄一点伪装的意思也没有,语气更像是如释重负的感觉,说:   “你们在场所有人加起来都不是我的对手,好哇,想杀尽管来杀。”   这等狂妄之言出口,就表明了现在的药司玄是真的假货,堂中所坐的使者都抽出刀剑来,将药司玄围了个水泄不通。   不管怎样,龙神殿里的密谋都不允许他人听去了。   在剑拔弩张的时刻,被围攻的人像是没看见,想了想,出声:   “等一等罢,有好东西想给你们看看。”   这个冒牌货在危机关头却是不紧不慢,甚至还掏出来一个包裹,随手扔在地上。   被布裹着的东西滚啊滚,碰到鱼斗繁的脚边停下。   山隗的人头的自里显现。   山宗的掌门的人头出现在神殿里实在是叫人骇然。尤其是山宗的使者,他对掌门遇害的消息一概不知,直愣愣地看着那颗人头。   晏氏和山宗的斗争,终于落下帷幕,以山隗的败落告终……了?   众人都愣了。   “是假的啦,”   冒牌货见众人骇然,又笑,说道:“我家主人说了,既然有胆量做出这种事情,那么就得承担后果不是?你们放心好啦,一个都跑不掉哦。”   鱼斗繁冷笑,“你到底是谁?来我怀余庄扮做我贤弟有何贵干?”   “我没什么贵干,就是奉了主人的话前来打搅,你若是想问我主人是谁,我可无可奉告哦。”   “不过打架的话——绝对奉陪!”   见他们要动手,终于变态的皮套里解脱的四四很是兴奋——总算是可以杀戮了!   他抬手抚上脸皮,用力一扯——模样昳丽的自皮套里显现。   他手中出现蛇形剑,身上有黑雾蔓延为蛇,凶悍震慑,两方交手。   四宗使者修为只在元婴之上,神殿内唯有鱼斗繁能与他抗衡,在四四轻松击败四宗使者后,鱼斗繁终于出手了。   鱼斗繁乃是鱼氏的后裔,他所使用的术法和鱼阙的一样,出了三十六式基础术法之外剑法和防御都大差不差。   四四奉命观察鱼阙那么久,对鱼阙所用的术法招式都很清楚。   果不其然,鱼斗繁所用的招式都是鱼氏的家传秘术,不过使用得更为连贯,和鱼阙的略有不同。   鱼阙不仅有家传,还学了晏氏的术法又拜师草台峰,融会贯通略有不同。   数不尽的刀风剑气斩断了神殿内火舌摇曳的烛火。   四四丝毫不慌,剑上黑雾暴起,朝着殿内所有人四散而去。   黑雾是他极渊之蛇的气息,能化蛇咬人。   其实没有少主的神魂加持,黑雾在渡劫期修士眼里也不过是好玩的障眼法。   鱼斗繁和他对打游刃有余,大概是真的恼火,一招一式全冲着要命来的。   他可比鱼阙毒辣多了,不知在蓬莱洲学了什么,几次交手下来,仍然安然无恙。   倒是四四的关节出传来被侵蚀一般的麻痒。   更要命的是,人骸的使用时效到了。   鱼斗繁不知道用了什么伎俩,居然能强制消除人骸的术法。   人骸可是阴城杂术的招数,还叠加着少主的灵力维持。   四四捂住胳膊,抬眼看鱼斗繁。   摇曳的鱼环绕在鱼斗繁周身,同样凶悍。   “你只是一个傀儡,别挣扎了。”   鱼斗繁看出了四四的弱点,“你的精神附在这具躯体内么?倒是有点意思,但是很快要被化解了罢?”   确实,少主若是不附神魂在人骸里,若是被有心人看穿,要化解击破也是容易的。   四四笑了一声,“不太想让你们看见真身呐,我必须速战速决了。”   他举剑,眼中的绿光大放,好似毒蛇对猎物发起最后一击的前兆。   区区渡劫修士,要杀他也算简单。   鱼斗繁不是喜欢听狠话的人,他身上的威压暴增,似乎打算一击击杀了这个不知好歹的少年。   “不可生事。”   四四快控制不住的兴奋杀意时,神魂深处犹如当面浇头而下的冷水的话语。   “只需要他知道有内鬼便罢了,不需要跟他出手。”少年的声音淡且轻。   “……罢了。”   四四得了令,抬眼看着他们冷哼一声,说,“我家主人不让我继续打,不然你们半条活路也没有!”   “饶你们狗命一条,就这样吧,走了!”   四四手里的剑一挥,黑雾凝聚成蛇,朝他们喷射污浊的紫气。身形挺拔的少年破开门,大摇大摆地自雨里离去。   *   晏氏晏龙庭教养出来的都是理智的疯子,来到蓬莱洲避难也不安分。   山宗的老掌门自然有听说过晏龙庭威名,烛玉京的护卫,专门负责收集天材地宝。   此前的晏龙庭还能讲道理,自从斩龙之乱爆发后,烛玉京那群家伙变得像是不受控制的野狗,到处咬人。   斩龙之乱由钩夫人发起,主要是为了铲除异己,首当其冲的便是当时护卫烛玉京的晏龙庭。   晏静休作为二代的庭主,对于进驻烛玉京的主母很不满意,多次劝解当时的家主。   钩夫人铲除异己的手段迅速,绝对不会因为外界因素干扰而休止。   她发动了斩龙之乱,还令晏静休一手教出来的弟子反戈追杀她。   晏静休且战且退,带着自己的心腹逃出东洲,乘上汽油船来到远渡璇海困龙峡来到蓬莱洲,蓬莱洲当时格外的排外,很不欢迎东洲来的晏氏一行人。   虽说晏氏集团得到了当时的老宗主赏识得而被收纳进入山宗,但他们是作为屈辱的爪牙存在的。   堂堂二代晏龙庭庭主因为本家的无妄之灾屈居人下成为他人的爪牙,骄傲如晏静休又如何能忍?   可她为了忠心追随的手下还是忍了。   晏氏一行人努力整整一百年,还是未能消除山宗的猜忌,内部的长老会多方排挤,对好不容易成为太和真人的晏静休的打压不断。   晏氏集团的生存空间在山宗新的掌门山隗伤人后更是举步维艰。   那不就是明摆着想给他们难堪么?   晏静休忍无可忍,她是为了忠心的亲信才肯屈膝跪他人,不过好在冒充晏氏子弟的孩子来到之后,情况才开始改变。   因为,她的受难让她终于不对山宗抱着什么希望。   但是,小少主来了。   晏静休记得他,当初钩夫人进入烛玉京当幕僚时,原主母林氏的肚子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   再三个月后林氏暴毙,而钩夫人说有办法将小少主平安降世。   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降世的,家主给了他应该有的待遇,除此之外不会再管。   他由钩夫人抚养。   晏静休原以为钩夫人教养出来的孩子应该会是像她一样的怪物,没想到为人温和礼数周全,大方得体。   钩夫人这个女人不像是会尽心尽力教孩子礼仪的女人,谁也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她那样渴望权力,已经到了一种扭曲的地步。   在斗争里败下阵来的晏静休没有办法,只得暂避锋芒,远走他乡。   她知道,世家宗门之间的斗争不会少。   掌门和首席,夫与妻,父与子,兄与弟,每个人都是权力的追逐者。   厮杀起来并不会留几分情面。   晏静休曾经为晏氏尽心尽力——为了姐姐的荣耀,为了晏氏,她可以成为晏龙庭庭主,战队还是其他的分裂烛玉京的行为她都不赞同。   现在还是不得不战队了。   她战队也可以,只要小少主能兑现他的承诺,等事情完成后把山宗给她,自己建立自己的势力来安置她的亲信就可以了。   要么得到烛玉京,要么得到山宗。   晏静休看向脚下炽横山的在雨幕之中变得越来越模糊的景色。   自神殿大摇大摆离开的四四出现在她身后,恭恭敬敬地唤她一声:   “太姑姑。”   “还请太姑姑助我一臂之力了。”   *   风雨倒灌入神殿,吹灭了满殿的烛火,也吹散了能短暂麻痹视线的紫雾。   从紫雾里破开的鱼斗繁的脸色极为难看,他说,“立刻封锁炽横山,祭出四器,祭出转轮台,在祭典结束之前……启用祖无境,炽横山两阵。”   “确保耀池和龙血可以贯通。”   晏氏的人已经知晓了他们的秘密,必须尽快剿灭他们,秘密不能被泄露,或者,在秘密传播前就把该做的事情做完。   “我将会放出怀余庄下所有的傀儡,去追杀晏氏的人……还请诸位尽快准备,今夜荣光降临蓬莱洲。”   鱼斗繁握紧了剑,像是不甘心,脸上阴狠。   “去把鱼珠带出来!”   “你……疯了?”   从地上爬起来的璇玑使者冷冷地说了一句。   秘密被他人听去,已经不是举行祭典的时候,他们行事必须谨慎。   一向理智的鱼斗繁怎么会不知道?   可鱼斗繁早就疯了。   昼云庄覆灭,姐姐死在魔火里,他就疯了。   姐姐这样正派的人是不会接受他扭曲阴暗的爱意,她怎么会接受?   她宁愿去喜欢一个卑微的私生子也不会回头看他一眼。   不过他也不会强求什么,只要她过得好。。但是为什么,她要伤害自己,去为了一个私生子耗费如此心力?   为什么?   鱼斗繁每次看着鱼阙肥乎乎的豆丁脸,很想将她掐死。   掐死她……姐姐和那人的孩子,掐死她。   可这张酷似姐姐小时候的脸,让他始终下不去手。   能看着姐姐就很好了,他想。   只要昼云庄还在,只要姐姐还在。   如果没有那场魔火……昼云庄没了,姐姐也没了,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重新再来,他绝对不允许有人打断。   绝不! 第66章 【蓬莱秘史24】   ◎献祭时少女与羔羊无异◎   察觉到不对的白珊借着小道具再次摸进怀余庄内院, 被这里鬼气森森的氛围吓得心里发毛。   什么鬼地方,刚来时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变得如此诡异?   方才接鱼珠出去时, 内院多的是四处巡逻的傀儡,怎的眼下一个都见不着了?   景色好像也不一样了。   说实话要不是廊上有灯笼亮着, 她真的会以为这里是被人抛弃的山庄, 突然之间所有人撂下自己的手头的活,消失不见。   太诡异了……   不过好像有点熟悉的既视感是怎么一回事?   白珊心里奇怪, 边走边张望。   她拐过一个月门, 被面前的景象吓得瞪大了眼睛。   就在这时,一直灰蒙蒙的天空再也绷不住了, 哗啦一声大雨倾盆。   在淅淅沥沥的雨幕里, 白珊再次看见当日在揽仙城长街之上因为中了心魔而跟着鱼阙一同掉入的幻境里的东西。   沉默站在雨里的鱼头人……真的是鱼头人,他们面目丑陋, 身体像是用黏土粘合拼接的, 发白且带着陶土的光泽, 像是被人撅土烧制的瓷。   这、这是什么?   白珊被眼前惊异的一幕震住, 愣在原地,吓得连躲雨和躲避都忘了。   她一直以为在幻境里看见的是假象,不知道是哪个坏心肠的家伙制造出来伏击鱼阙的,没想到真的存在么?   雨里的鱼头人似乎是察觉到了还有活人的存在, 它们纷纷转投视线,望向从月门后探出半个身子的白珊。   他们的视线呆滞且诡异。   咔咔咔——他们转身, 朝着她来了。   白珊暗骂一声, 赶紧回神跑了。   靠靠靠, 什么东西, 不会又掉进幻境来了吧?她可没有鱼阙那样的战斗力。   拜托别搞我, 我只是来找人的。   白珊虽然战斗力不太行,逃跑还是拿手的,不过这鬼地方实在是诡异,转来转不见出路。   迅速逃离月门的白珊彻底迷了路。   也不知道是哪个鬼才设计的山庄,一个个小方院子里摆设全然相同,还好几个出口。   这鬼地方说不定真的会把路痴鱼阙完全困住。   白珊边骂边想,在内院兜兜转转了好久,找不到路,只得在一处亭子里避雨,随便再翻翻系统资料。   平时她要干点什么,系统肯定会跳出来闹她,今天真是奇了怪了,系统没出来。   她翻到了【怀余庄】一栏,皱眉。   从系统给的资料得知了怀余庄主人鱼斗繁的来历。   他是鱼阙的舅舅,资料说他性格偏执古怪,病娇嘛这不是……说来鱼阙还挺可怜,身边的亲戚朋友一个都不正常,要是常年处在变态和神经病的包围下,不黑化才怪咧……是了,鱼阙现在又在哪里?   白珊看着资料,想起来系统面板上那失败了的任务一就心烦。   该死啊,完全不给人一点想办法的时间么?   怎么的进度拉得如此之快?   是不是过会儿任务二就该失败了……白珊心头一跳,想到自己的小命挂在该死的任务上就坐不住了,连忙起身继续找路。   白珊一边迂回前进一边气愤地暗中吐槽。   她是真的担心自己的小命,自从穿书来到后,真没过过一天舒心日子,天天不是这是又是那种事,   玉简响了,轻轻地叮地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脆,吓得她连忙捂住芥子袋,左右看看,确认附近没什么人,才解了封印。   没想到玉简里传来的是琚师姐声音:“白道友,你在哪里?”   “怎么了?”   琚师姐怎么给她发玉简了?   没猜错的话,他们应该是在赶往炽横山的路上了吧?   “我们现在在炽横山。”   琚师姐带领同门隐蔽在炽横山某处隐蔽山洞里避雨的琚师姐原本是想等雨小了,再进山去探查或者再等蓬莱神宫下赐指令,但没想到看到了令人惊异的一幕。   她看见几队人马隐在雨幕里,带着一个少女赶往炽横山。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他们用锁链将少女柔软的脖颈套住,锁套引出四条铁链,分别四人分别各执一端,就这样逼迫少女向前走,像是押送犯人。   少女身穿着鹅黄色的衣裙,因为没有修为护体的缘故,浑身被大雨浇透,看上去非常狼狈。   少女看起来十分害怕,一直在嚎啕大哭。   哭声穿透不过雨幕,抵达埋伏在青鸾阙众人耳里是已经是细不可闻了。   乌宥看清少女的面容,其他人也看见了,都下意识地一愣。   鱼阙?   这这这——   不是才分开一会,怎么落得这般光景了哇?   少女的哭声实在是太凄惨,哭得人揪心。   袖手旁观绝不是他们七脉修士的风格,青鸾阙众人当即就要跳下去去救鱼阙,但是被理智的琚师姐拦住了。   她到底是谨慎的人,要多观察一会,发玉简给白珊。   白珊一听也急了,怪不得找不到……哭声响亮的应该是鱼珠才对。   鱼珠怎么的就被捆到了炽横山?   “我们打算跟上去看看实情,白道友你们在哪里?千万要冷静……”   琚师姐的话没说完,玉简被强制掐断了。   白珊举着莫名其妙被掐断的玉简愣了好一会,心里升起大事不妙的感觉。   不行,鱼珠怎么的就突然被捆送了炽横山?什么跟什么啊,那么突然?   她左右看看,恰好又有风来,给她吹得打了一个寒战,心里生出要不要先退出去再找系统要点小道具再说的念头。   啧,也只能这样了。   正当白珊想要退出怀余庄时,怀余庄的盏盏灯火被突然其来的风吹灭。   角落里还开着的门纷纷啪嗒关上,整座灯火通明的山庄在瞬间隐入黑暗,在淅淅沥沥的雨中,有种叫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白珊哪里经历过这等诡异的场景,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的她当下握着玉简蹲在隐秘角落里,想试图呼唤琚师姐获得心理上的安慰。   可玉简被完全掐断了,她又试着呼唤系统,系统也不回应她。   该死!   当她想再试着重新呼唤系统时,鱼头人摇摇晃晃地从月门的方向来了。   他们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呆滞地前进,雨水冲刷,浓重的死亡和不详气息萦绕。   白珊下意识紧紧地捂着自己的口鼻,连抬头去偷看的勇气都没有。   寂静的雨幕,寂静向前走的傀儡。   如此诡异。   *   原本被傀儡拖回房间反省气头上的鱼珠自然不肯好好就范,想逃,但门窗被上了禁制,防止她逃跑。   鱼珠无计可施,只能在房间里又哭又闹,哭累才趴在床上,脑子里在想鱼阙,想她说的话。   她说:   你爹是叛徒。   后山那个只有头的女人是我的阿娘。   你快跑……快跑啊蠢货。   不要继续留在这里了。   她不知道她说话的时候,脸上多难看,多担心自己吧……都被伤成那样了……想起来身上伤痕累累的鱼阙。   鱼珠才真的觉得自己的爹爹是坏人!   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嘛,自己不过是出去逛了一下,又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再说他为什么要把鱼阙伤成那样?   那家伙的话和行为是讨厌了些,不过可以原谅,他们不是亲人么?   为什么要把她伤成那样?   自己也不过是为她辩解几句,为什么爹爹就大发雷霆?   鱼珠把脸埋在被子里,扁了扁嘴,又想起鱼阙一身的伤,很是担心。   鱼阙给的东西还揣在胸口里,硌得她有点疼。   鱼珠把血钱和卷轴掏出来,心想我当然会走,我也不需要去寻求那个晏什么的人的求助,他给你的东西,你保存就好了,现在放我这里,等我把你救出去后,你自己拿着。   现下门窗有禁制,她出不去,不过鱼斗繁昔日给她搜罗的玩具都是高阶的法器,虽然自己不曾修炼,但要驾驭它们也是轻而易举。   正当鱼珠纠结半天终于拿定主意时,房门被破开,呼啦啦地从外面进来面无表情的血婴傀儡。   还不等回神鱼珠高声质问他们想干什么,傀儡们就把她从床上扯了下来。   鱼珠毕竟是个没有修为的普通少女,自然没有反抗的力量。   傀儡手劲很大捏痛了她,她就只知道掉眼泪。   “放开我放开我!”   挣扎间,一把玄铁铁锁就套在了她的脖子上。   他们把拽着铁链把鱼珠往外面拖。   平时一直暗中嫌弃的鱼珠的侍女们此时倒是扑上来阻止他们把鱼珠带走,被傀儡抬手一个脉冲打飞。   “你们放开我!”   玄铁锁链套在鱼珠脖颈处,越收越紧。   鱼珠两只手抓着它想让自己好受些,可没用,玄铁锁链越挣扎收得越紧。   大脑没法思考了。   没法思考这群人是因为什么敢擅闯她的房间,还敢这样对她……侍卫呢?侍卫怎么还不来?   鱼珠被他们拖出去,淋了雨,雨水冲垮她梳得可爱的发髻,浇透她全身,淋得她睁不开眼睛。   睁不开眼睛,自然看不清面前到底是什么,鱼珠几个踉跄摔倒在泥水里,又被四方铁链强硬着拽起来,继续向前走。   “放开我!”   “放开我放开我!”   她难受得高声叫喊,不过雨幕很快淹没她的声音,像是溺水之人淹溺于水中。   在挣扎中,鱼珠隐约看见了雨幕里站着很多黑漆漆的人,有一个像是爹爹身影的男子负手而立,他的目光并无怜悯。   “爹爹,救救我——”鱼珠想伸手去求救。   爹爹呀,救我——   可那个很像爹爹身影的男子背转身,黑漆漆的人影也背转身,像是有意忽略她的求救。   傀儡才不会给她震惊伤心的机会,扯着锁链带她自雨里离去。   就这样,鱼珠被分别各执一端的锁链带到了一座赤红的山脚下。   赤红的山在黑夜里像是一张阴沉的大嘴,鱼珠太害怕了,只能哭,使劲的哭,希望她的哭声能传到爹爹或者……姐姐那里,快来救救她。   谁来救救她……爹爹,阿娘,姐姐!   半月环抱的山中有一处破旧的祭坛,负责关押鱼珠的傀儡推着她近到跟前。   祭坛面前站着四宗的使者,还有脸上刻着密文的祭祀,他们在等到鱼珠的到来。   这群人好似狼一样直勾勾地盯着被淋湿的瑟瑟发抖的少女,像是在看可怜的走丢的小羊。   鱼珠被他们的视线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谁知在这种气氛之下,他们突然对着明显被吓坏了的鱼珠行了礼。   古海国遗礼。   这是对祭品的尊重。   *   昼云庄覆灭之后,鱼斗繁在药王谷的帮助下带着怪鱼远渡漩海。   鱼氏可谓是和蓬莱洲同宗,不同于同样是来避世投奔的晏氏,四宗会接纳他的。   尤其是他还带来了魔洲以秘法孵化的龙子。   龙族因为诅咒再也孵化不出来幼崽,魔洲因为扩张的野心弄来了沉没瑚枝洲的龙蛋,靠着古海国秘法大量催化龙子。   绝大多数的以失败告终,就算是侥幸破壳,也是极度畸形的产物,唯一一条幼龙活了下来。   蓬莱洲再度有龙子出世,这是多让人觉着欢欣的事情。   在四宗的帮助下,鱼斗繁成为了龙神神殿和龙神埋骨地的守墓人,一边研究死而复生之术,一边照管秘密养在神殿里的龙子。   他一开始是居住在龙神神殿之中,待怀余庄建成后,他仍然在神殿里居住了很久,因为姐姐鱼斗雪还需要龙神神殿的庇佑。   鱼斗雪的尸首摆在神庙地宫下,用防腐的法器保存着。   每个夜晚,鱼斗繁都会去陪着她,他伏在透明的棺椁上,枕着自己的臂弯入睡。   在灭顶大火里,鱼斗雪分明有能力自己逃走,可还是固执地留下来。   她想救族人,结果被魔火烧死。   被烧死的鱼斗雪尸身几乎不可分辨了,连晏氏的御魂术也派不上用处。   她的神魂在魔火焚烧下化为乌有,再也不见。   鱼斗繁凭借着记忆一点点修补了她受损的皮肤,一点点用给自己的血填进她的躯体,令早就被放干的血管重新被滋润,膨胀。   鱼斗雪的尸首终于恢复了她原有的面貌。   那时鱼斗繁还是个年轻的公子,他守在在姐姐身边,看着她再也不会醒来的睡颜落泪。   从姐姐死去的那刻,他就疯了。   所以他握着残本发疯研究御海腾蛟之术。   完整御海腾蛟之术在里完全失传,里面记录了修复神魂肉身的方法。   昼云庄和蓬莱洲同属古海国,法术有共通不奇怪,以四宗的珍贵的藏书修复倒也行得通。   他想,既然姐姐能够把鱼阙带到人间,那么他也能把姐姐再找回来。   但他根本不知道鱼斗雪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学了什么东西,只知道她烧了很多珍贵的海国矿,启用了很多的法阵……海国矿不可复制,他就用其他的方法……终于,在那位大人的帮助下,把鱼珠制造了出来。   用鱼斗雪的骨血……重新堆砌的鱼珠。   在制造鱼珠的过程里,鱼斗繁得到了很多感悟,他是否可以用同样的方法复制更多的鱼氏子弟?   不管怎么说,鱼斗繁制造出一个孩子的事情很快被四宗内部知晓。   四宗对他的帮助也不是因为仅仅同宗的缘故,更是因为他掌握着龙神时代的术法,还带着那条龙。   四宗对蓬莱神宫镇压本该属于古海国的蓬莱洲不满已久,他们对龙神的执念从古流传之今。   他们异想天开,想把龙神复活。   再不济,也要恢复传说的龙族荣光。   魔洲在魔尊元神四散后,一直在试着寻找和修补魔尊元神和肉身的方法。   元神碎片需要行之有效的方法缝合,才能变得完整……不管是被新魔尊吞噬还是将老魔尊唤醒,都是必须的前提。   而这个技法,只有鱼氏还保有。   鱼斗繁对四宗和魔洲的想法不关心,他只要他们帮助他,把鱼氏死亡的亲族重新带到世上,就是他活着的唯一使命。   为此,他不惜一切代价。   四宗也不惜一切代价,就算把耀紫之地蓬莱洲弄得如此衰败灰暗,都不要紧。   现在是时候了,启用炽横山里的法器和法阵,献祭鱼珠,献祭精纯的龙族血脉。   死去的鱼氏的将会从她的肚子里重生。   姐姐……也能回来。   所以,又哭又闹的鱼珠被拖走时,他只是转身,决定待在怀余庄不跟着一同前往。   不看这个和鱼斗雪长得那么像那么像的小女孩死在面前。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   蓬莱神宫辐射整片蓬莱洲,但凡雨水笼罩之处,都在神宫的监管范围。   头上罩着薄纱的侍女们踩着雾气从巍峨的神宫出现,她们手提灯笼开路,风雨在她们面前绕道。   她们引着黑衣的少年,去往炽横山方向,犹如大妖出行。   行路之间,面纱浮动,隐约可见她们的面骨突出,瞳光幽紫。   路过蓬莱神宫最近的镇子红水望时,黑衣漫不经心的少年低头看向雨中仍然不知疲倦庆祝的人群,扯了一下嘴角像是在嘲讽。   他的目光漆黑如深夜。   “真是爹疯疯一个,娘疯疯一窝啊。”   无可奈何地叹气,而后继续向前。   *   鱼珠被拖入了地宫。   想不到如此破败的祭坛下还有地宫存在。   一行人簇拥着几乎是被拖着走的湿漉漉的少女,踩在她鹅黄裙摆滴落的水渍向下走,幽暗深长的地宫仿佛通往墓室的走廊,墙上的蓝色火光摆动。   鱼珠被如此诡异又肃穆的气氛吓得不敢出声,只得咬着嘴唇流着泪被拖着走。   她睁着无辜的湿漉漉的眼睛看着豁然开朗的幽暗地宫,害怕极了。   “法阵准备就绪,只等祭品入阵。”   早早等候于此的祭祀说道,“把她扔进法阵里,待刮骨刺将她的最后一滴血榨尽,法阵就算是完成,静待结果即可。”   他们要用鱼珠的血引来幼龙。   被秘法强行孵化的幼龙残缺,它必须摄入更多的龙族血脉来补全自己,也就是为什么,鱼斗雪告诉鱼阙,只有鱼氏子弟才能镇得住它。   只要幼龙顺利蜕化……那么,龙族的荣光会继续在蓬莱洲上延续,龙族也将为他们蓬莱四宗所用!   它会是新的龙主……他们的神主!   完全是由鱼氏的血脉提炼制造的鱼珠,无意就是最好的祭品,这是她的使命。   鱼珠被押着靠近法阵,法阵中央是一个浅坑,浅坑里有突起来的尖刺,她也不是真的傻子,一看便知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当即剧烈挣扎。   她说:“我爹爹是怀海主人,你们绑我来做什么,快放了我,不然我会让我爹爹把你们都杀了——”   “放开我——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锁套箍得太瓷实了,鱼珠左右根本挣扎不开,她见在场的所有人都面无表情,语气也软了,带着小小的哀求说:   “我会让爹爹给你们很多钱,很多法器——放了我罢。”   “真的,你们要什么都可以。”   不料其他人无动于衷。   他们纷纷转身,往地宫出口而去。   大概也觉得地宫实在是太小太压抑,又或者纯粹是不想看见无辜的少女即将到来的命运。   他们都是正道的修士,看不得有人死在面前。   前来吊唁的人离去迅速,狭小的地宫瞬间宽敞了不少。   身上刻着许多密文的祭祀开始跳舞,他们嘴里唱的是古奥的古海国语言。   在古奥的言语吟唱里,鱼珠被架起来,扔下浅坑。   她的手脚被钉入法阵,长长的刺从胸膛穿过,法阵在不停地吸食她的血液,疼得她大叫爹爹,叫阿娘,叫姐姐。   她大声呼救,可是没有人会来救她。   数不尽的人在等着她的血流尽后一拥而上分享以血浇灌的成功。   在此刻,他们眼里鲜活美好的少女和羊羔没有区别。   如果牺牲一个少女就能换来巨大的利益,他们会毫不犹豫地献上她的生命。   炽横山上有金光暴起,祖无境也有红光浮现,两处地方的中央交汇出是一个名叫耀池的地下暗坑,在暴雨季节启用炽横山和祖无境的的地宫祭坛,能够灌满耀池。   耀池能够招来那条小龙。   埋伏在外的青鸾阙众人见早早等在破败祭坛面前的人拖着少女进去再出来,而被拖着的少女不见踪影,料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的。   “鱼阙不会被……”   琚师姐拔出剑,似乎也是非常担心,“管不了那么多了,去看看,若是他们真的敢把鱼道友折杀在此处,那他们就算不得什么好人,咱们一口气把他们全杀了……我给你们兜着。”   得到琚师姐的首肯,早就按捺不住的青鸾阙修士也纷纷拔剑,要跳下去准备拼个你死我活,再把小师弟看上的小姑娘救回来——到时候等着喝酒,反正小姑娘是不能倒在这里的!   不料炽横山上突然出现其他陌生的气息,琚师姐从中感知到了强烈的杀意,再一次伸手拦住了她躁动的师弟师妹,沉声道:   “有人来了,再看看。”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蓬莱秘史25】   ◎鱼阙的血在水中花一样的氤氲◎   怀余庄之下有一幻境名为水天境, 是鱼斗繁专门为了安置从月夜境里带来的怪鱼——也就是那条幼龙所建造的。   幻境好似虚幻的海。水面与天相接,形成白茫茫的相交线。   崔茗有解释过,“跳水玄杀”, 正是水天相接的这条线,因此延伸出“相接、缝合”的意思来。   伤痕累累的鱼阙被傀儡拖着胡乱的扔到湖水之中的祭台上。   祭台是怀余庄在专门特定的时间喂食幼龙的白玉台, 喂食的祭品通常是一碗血。   从前都是鱼斗繁亲自放血, 现在鱼珠长大了,改用她的。   也就是为什么, 鱼珠手腕上会有两条狰狞疤痕的缘故。鱼斗繁一直在以鱼氏的血供养那条养在此处的幼龙。   因为血液太稀少, 每月只送一次,幼龙长期处于饥饿的状态, 但没有办法, 除了鱼氏的血它什么也不吃。   如今将鱼阙送来,想必它会高兴并且把送来的血肉一点不剩的吃掉。   傀儡们草草地把鱼阙扔在祭台上不管了。   水天境内部模仿的是海中的潮汐涨落, 今日他们来得不巧, 水天境正在涨潮, 他们必须快些离开。   水位慢慢涨起来了, 渐渐没过鱼阙垂在祭台边缘的手,她的耳朵,没过她的脸颊。   嘴角溢出来的血随着一圈圈的涟漪荡漾氤氲开来,像是水下开放的红莲。   鱼阙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她连翻身也没办法做到,神魂金丹碎裂, 药司玄不知道对她用了什么, 身体各处的疼痛都被放大了无数倍。   在这样的痛楚里, 脑子仿佛麻木了一般, 已经失去了对四肢的控制。   水淹没了口鼻, 她还剩一双眼睛能动。   她转动眼睛,在水完全将她淹没前,再看了一眼天空,天空阴沉沉的,没有阳光。   咕噜噜……   水完全淹没了她。   颂祝的白金对襟是她的寿衣,水中铺散的长发好似泥沼,它要这个执着的少女完全沉入黑夜,再也不准醒来。   水下有东西循着血腥的气味来了,它于水中游曳升起,一如鱼阙记忆那条身材细长吻部也很长的怪鱼。   它缠上了鱼阙的躯体,像是在用力绞住一个破布布偶,长长的吻部一口咬进少女柔软的脖颈,仿佛吮吸鲜美果汁一般吸食她的血液。   这是鱼阙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近它,接近这条畸形的不知是鱼还是龙的东西。   从前她只觉得这是一条怪鱼,被镇压在月夜境里,头朝着蓬莱洲的方向孤独的眺望再也看不见的故乡。   血和生机一起从尖牙刺破的地方溜走,被咬住的鱼阙意识开始涣散。   鱼阙作为鱼斗雪的女儿,自然也有着龙之血脉,但鱼斗繁觉得她身体里有那个叫秦却的私生子卑贱的一部分,不够精纯,只配当作饲料。   鱼珠呢?   鱼珠在他们的疯狂里,是什么作用?   血液大量流失的鱼阙脑子渐渐麻木不能思考了,她全身都在发痛,痛得她恨不得马上死掉。   死掉就不会感到痛苦了……   水中氤氲散开的血好似那肆意开放的红莲,隐约有一个红衣的女子自水中升腾而起,她的目光哀哀,捧住鱼阙的脸。   红衣女子的脸庞那样熟悉,有水珠滴落在鱼阙的脸上,像是因为孩儿受难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悲伤。   她说:“要活下去啊,我的儿。”   要活下去,我的儿。   娘亲最后跟她说的一句话,嘱咐她好好活着。   娘亲给妖母喂了自己的血,催动骨笛打开阴路,在即将离别前,她说:“魔洲欺压我鱼氏实在可恶,他们是冲我来的,我活不成了,但是我的儿啊,你要活下去,好好去过你的生活,不要憎恨任何人,他们要的就是你的憎恨。”   “你要活下去……”   活下去……我的儿啊。   红衣女人化作一道血光钻进鱼阙的体内,流淌的血液倒灌回鱼阙的体内。   “铮——”   芥子袋掉落,一口散发着金色柔光的钟,自水下升起,它倒转,自摇三下,爆震的金光迫使趴伏在鱼阙身上的龙松开她。   龙发育不善的眼睛被金光晃得有些失明。   画着暮敲钟的密文落入水中,墨迹也被水泡开,上面的文字再也看不清了。   暮敲钟是古海国龙族的法器,驯龙的宝剑,然而如它字面的意思,持有者只有被逼到绝境,生命到达暮尾才可能唤醒它。   它原本就是鱼斗雪为鱼阙准备的。   鱼斗雪预知到总会那样的一天,所以把它托付给自己的值得信任的朋友,只待鱼阙出现生命危险再还送给她。   不料那小秦公子是真的爱她,随着她一同死在了昼云庄的大火里,暮敲钟只流落到小秦公子的忠仆秦垢手里。   秦垢对此事一知半解,为完全公子的遗愿带着它四处躲藏流浪,他知道有很多人在找暮敲钟,一直不曾透露半点有关于身上藏着的宝器。   流浪生活的苦楚磨灭了他的意志,才不慎将暮敲钟当成赌资赌了……   幸好他最终还是遇见了和鱼斗雪长得很像很像的鱼阙。   暮敲钟,终于也回到了她的手里。   感受到主人生命急速衰退的暮敲钟金光大作,鱼阙涣散的意志突然被什么强力凝聚,全身剧烈的痛苦使得她控制不住怒意,她痛苦发出龙之将死的咆哮。   原本平静一片的水天境宛如平地炸雷,波浪滔天。   幼龙饥饿太久,它也顾不得金光刺眼,依旧还是想把受伤的鱼阙吞吃干净,它又缠上了鱼阙,尖细的吻部在鱼阙脖颈出收紧。   鱼氏覆灭、昼云庄化为乌有、钩夫人的身心折磨随着剧烈的痛被放大,使得鱼阙比此前更加清醒,她清醒地看到自己该死的命运……   怒意伴随着痛苦和憎恨翻腾,鱼阙一手住伏在身上贪婪吸收自己生命力的幼龙的角,一手抓住暮敲钟。   她修剪得总是平滑干净的指甲骤然长长,突破了幼龙坚固的莹白色的鳞甲,五个血洞溢血,它挣扎想走,却也挣扎不得。   暮敲钟化剑,鱼阙自下而上地一剑穿透了龙的咽喉。   鱼阙因为受伤而闭上的眼睛再次睁开,昔日漆黑的瞳孔不再,取而代之都是幽紫色的竖瞳,和幼龙一样的竖瞳。   龙血泼在她脸上,滚烫炽热,使得一脸不甘心的她好似地狱爬回来的恶鬼。   幼龙发出痛苦的嚎叫,它扭动着长长的身体想逃,它的生命太顽强了,被贯穿头颅还不肯就死。   被愤怒愤怒和不甘冲昏头脑的鱼阙张开异化的森森尖牙,一口咬在幼龙的受伤处,像它吸食自己的血液一样,撕咬它的血肉。   御海腾蛟之术——跳水玄杀,迅速修补她身上的裂痕,蓝金的火焰从鱼阙身上蔓延至幼龙身上,缺损的神魂在一点点被修复,抽取幼龙的精元修复。   本就碎裂的金丹承受不住突然成倍增加的修为,不过无所谓,她不再需要金丹。   吃了幼龙,她的神魂便完整了。   属于她的,被鱼斗雪故意弱化的力量慢慢突破封印。   鱼阙的神魂脆弱,使用阴城杂术会出现不同程度的损伤也正是发育不全的缘故。   幼龙需要龙之血脉来填补自己的缺陷,鱼阙同样也需要。这东西此前不知道喝了多少代的鱼氏子弟的血,体内的精元神魂发育得很完善,就差一点点,它便就是完整的龙了。   她大口吮吸它的血肉,不知吃了多少鱼氏亲族血肉的它精元对受伤的鱼阙极具诱惑。   血泼在鱼阙的脸上,把她由纯白的女孩变成红色血淋淋的恶鬼。   白珊说得不错,红色确实要比素白更加适合她。   在蓝金色的火焰里,幼龙渐渐不再动弹。   它的精元神魂被叠加晏氏御魂术的跳水玄杀抽出来一点点吃掉来修补鱼阙的神魂了。   它只剩一具被吸干的躯壳。   鱼阙从死去的龙身上抬起头来。   在疯狂的吞噬后,被压抑的东西突破了那层枷锁,她的额角有骨刺突出,那是幼龙未能长出来的完整龙角,眼睛下隐约可见莹蓝莹紫的细鳞。   她的长牙森森,目光凶狠,与曾经的穿着灰蓝色道袍眼神清澈坚定的小修士迥然不同。   风中带来无助地哀嚎,是鱼珠在呼唤她。   她说:“救救我——姐姐!”   鱼阙的竖瞳里突然又看见了鱼珠好似被铁链拴着的狗一样被人拖行,好多的人围在她身边……鬣狗一样趴伏在她身上,撕扯她血肉。   “姐姐——救救我!”   “救救我——”   她的样子渐渐和自己在轮塔藏书阁里见到的形象重合。   鹅黄衣裙的少女全身湿漉漉,血也从她的手脚流出,流得那样多那样快,仿佛她是小溪的源头。   她那样可怜的哀求所有人救救她,可是没有人会动容,他们都等着获利。   鱼珠不就是另一个自己么?   如果没有逃出昼云庄,如果落到了他人手里,沦落为完全的工具……该死!   真该死啊!   杀了他们——杀死一切胆敢觊觎我们的一切人!   杀——   暴怒的鱼阙站起来,拿起八暮剑朝面前一挥,整片水天境顿时化为乌有。   正在怀余庄里等待龙主归位消息的鱼斗繁突然感受到了一阵山摇地动,这股异常来自地底叫人警惕。   他走出镇海堂,意外地看见一手长剑一手抓着死去幼龙的鱼阙。   本该是关押在地牢里的鱼阙,怎的现在赤脚站在雨中……雨幕把一切都模糊了,只剩她那双翻腾怒气的幽紫竖瞳。   她手里的是……他鱼氏千方百计供养的幼龙。   小龙主。   多少先辈的心血关注的小龙主。   现在它死了。   鱼斗繁本该怒不可遏,但他只是愣了几秒,而后看着鱼阙欢欣地鼓掌。   “原来是这样……哈哈哈,枉我奔波多年,原来早就有小龙主在世。”   “竟然就是你。”   “阙儿,竟然就是你!”   他大概明白了为什么鱼斗雪要耗费那么多的心血去孵化那堆毫无意义的骨肉,绝对不是为了纪念恋人那样可笑的理由。   她是为了我们千年昼云庄呐,只要龙主诞生,只要得到龙主的力量……聪明!   比他更加聪明!   不愧是姐姐!   “鱼珠,在哪里?”   被大雨冲刷的鱼阙仅剩的理智问,她握着剑的手不住地颤抖,像是极力的隐忍。   “她么?现在应该死了。”   提起鱼珠,鱼斗繁语气很平静,仿佛相处多年的女儿在他眼里不过是随意可以丢弃的衣服,“虽然她牺牲了,但成功让你展露了龙主的尊容,她死得也不算可惜。”   他一步一步走出镇海堂,口中说话,“你真美丽啊,龙族的荣光将在你身上延续,鱼氏的荣光也由你重新铸就,阙儿,跟舅舅一起重建昼云庄。”   鱼阙还是紧紧盯着他,一言不发。   “是了是了,族人们都在哦。你看,他们就在雨中看着你……你不高兴么?玉哥哥,青川姐姐,都在。”   雨中确实站着她的族人们,那些漫无目的游荡的鱼头人渐渐又聚拢过来了。   这一幕很是熟悉,站在雨幕里的鱼头人直勾勾地盯着她,诡秘又悲哀。   他们沉默地站在雨中围观即将到来的厮杀。   鱼阙哈哈地笑了,竖瞳犹如雨幕里陡然升起来的两团火。   她随手扔开死去的幼龙,憎恨和怒意完全冲昏她的头脑,理智和谨慎是什么?   不重要。   重要的是,面前这人今日必须要死。   受尽折磨不就是为了这一刻么?   手刃叛徒……杀了他!   她左手是龙族宝器·神剑八暮剑,右手一把海国秘铁暴雷铸就之衔尾,风雨在身,黑红煞气和金色剑意相互交织,张开了她一百年所有的愤怒屈辱。   “来吧,该是你血债血偿的时候了。”   【??作者有话说】   本来是想细细描写这一段的,至少还能再水两千六,但是我真的等不及了,加更加更,打完伏笔收束一波,然后进入心机晏晏和黑化阙儿的一小段日常……真的真的,我等不及了! 第68章 【蓬莱秘史26】   ◎雨水又把她变回了那个纯白的孩子◎   一场厮杀在所难免。   鱼阙为的是满腔的愤怒和所受的痛苦, 为鱼氏为昼云庄,再者就算是为了死得不明不白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蠢货鱼珠,她都是该杀掉鱼斗繁的。   她尚且有一丝理智前还能保持克制, 可鱼斗繁的长剑寒光刺目,涌上来狂热的战意和杀意冲昏了她的头脑。   鱼阙后腿发力, 环绕在身的剑气仿佛咆哮的龙。   隐在雨幕里的长着鱼头的傀儡上来阻挡, 他们的杀意一点不必鱼阙的少,但脸部幻化为鱼阙记忆里的亲友的模样。   鱼斗繁说得果然不错, 玉哥哥, 青川姐姐,都在其中, 他们是鱼阙小时候的玩伴, 但此时的鱼阙再不会对他们产生怜悯,锋利的剑意将他们砍杀两半。   破碎的傀儡倒在雨中, 灰白的陶土被雨冲刷, 他们的眼珠直直地盯着鱼阙, 不声不响。   怀余庄内不仅仅是有傀儡, 还饲养着很多灵兽,且修为都等于人族的元婴,他们自鱼斗繁身后扭曲的空中出现,直扑鱼阙。   漫天的妖精冤魂围绕着鱼阙, 试图将她困在笼子,但足够困杀紫府以上修士的鬼笼, 被锋利的衔尾剑斩杀成两半, 红色的煞气如同火焰开在它们的躯体上, 与雨雾交织。   鱼阙边走边杀, 所有阻挡她的, 皆是敌人。   你会留着对你刀剑相向的敌人活命么?   敢向龙之怒发起挑战者必将以惨烈的死为结局。   鱼斗繁见此情景,知道鱼阙现在情况很不稳定,冷笑一声,还是笑她像胡乱挥剑好似稚童,但不敢再小看修为暴涨异化了的鱼阙。   他埋在心中的诸多疑问终于在今天得到解释,关于姐姐的执着,关于鱼阙的身世。   鱼阙渐渐近到跟前,他终于释放了自己的灵气,来回穿梭交织的剑气铺成足够绞杀金丹修士的剑网。   而鱼阙身上的金色红色的剑气大放,和鱼斗繁释放的术法撞在一起。   光是一个眨眼的时间,鱼阙近身,两人的剑就碰撞数次。   两人的身影好似流星划过,在漆黑的夜幕里,在朦胧的雨雾里。   双方凶悍地像是要把整座怀余庄撕开,剑气波及到周围的建筑植被,在如此大的雨幕里,扬起来仿佛漫天都是。   金丹修士对阵比自己境界高出六个境界的渡劫修士,绝对不会有胜出的机会。   不论你的术法剑修学得多好,修为上的差距是不可翻阅的鸿沟,所学术法的精纯,对战斗心得的掌握,皆是金丹修士的百倍千倍。   不过现在在鱼阙面前讨论这些没有意义了。   她没有金丹的束缚,也就不再是金丹修士,她可以是元婴,化神,大乘,甚至是渡劫……只要她想!   愤怒的幼龙此刻非常不稳定,迅速交汇的金光红光表明她正在成倍成倍的提升自己的灵力。   裹挟着狂躁的八暮剑剑气划分,被剑气沾染的一切纷纷在金光中化为齑粉。   见追鱼斗繁不成,鱼阙拿着剑胡乱的挥砍,整座怀余庄霎时间被她打成废墟。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意的挥砍都是精密的招数,不可抗拒。   鱼氏的太九海国秘籍被鱼斗繁吃得很透,他驾驭巨量的水为自己所用,施法范围内的水皆是他的傀儡,庞大的水龙鱼箭扭曲环绕在他身边,阻挡鱼阙的近身。   一旦鱼阙斩开水龙到达跟前,他便会瞬间转移到下一处,叫人捉不住他的行踪。   《太九海国秘术》之融海,鱼斗繁能够凭借水任意跳跃至角落里。   这样追逐好几个回合,始终砍不到他的鱼阙恼怒,停下来,闭眼,感受跳跃的轨迹。   阴城杂术——银色的丝线从鱼阙手里出现,射向鱼斗繁,把他从虚无的跳跃里抓住,迎头就是八暮剑的剑气。   八暮剑是古海国唯一一把流传下来的神剑,妙义无穷,而剑落在如今被愤怒支配的鱼阙手里,好似稚童拿着树杈胡乱挥砍,实在可惜。   真像个生气的孩子呢。   鱼斗繁一剑断开抓住自己的银丝。   但很快的,四面八方自雨幕里来的银丝再一次抓住他。   可恨那晏氏的钩夫人,都给她学了什么东西?这是什么,怎么那么难缠?   丝线自动锁定了鱼斗繁躲避的线路,鱼斗繁也不再轻易地躲闪,而是硬生生地抗下了她的剑气,手里的剑折成两半。   再一定睛,鱼阙就近到了跟前,双剑交叉,十字花形刀光劈头而来,鱼斗繁回神闪躲,幻境瞬间展开,包裹住鱼阙。   浓重得化不开的夜色网一样包裹住了鱼阙。   这是蓬莱洲的幻境,也是鱼斗繁来到此处后修习的术法。   他将整座怀余庄改造成幻境,鱼阙身处于此,便是身处在幻境之中。   鱼斗繁若是不愿意解开,被困的鱼阙却再无可能……眼见鱼阙停住动作的鱼斗繁才想松懈,不料突然左肩开裂,鲜血喷溅。   被强制拖入幻境里的鱼阙早已不再受制于幻境,她很快挣脱,并且再次挥剑,她要鱼斗繁的命——   一片片如同竹叶的剑意混合着水龙直冲鱼阙而去,鱼阙的骨肉开裂,又很快被蓝色的小鱼续上,蓝色的火焰盛开在她的断裂的伤口里。   鱼阙像是完全看不到自己扭曲的骨骼和流血的身躯,她把血淋淋的手一甩,溅出的血挥开雨幕成圆,血化为金色噼啪的雷电直冲鱼斗繁而去。   雷电化龙,破开鱼斗繁的罡气,也破了他的术法,九龙环绕将他的法器也击碎。   鱼斗繁真的怒了,举起剑施法。   他的剑意融合在每一滴落在鱼阙身上的雨水里,每一滴雨都是足够杀人的剑。   无数从天而降的雨滴化剑,打在鱼阙身上。   很快鱼阙便全身流血,这一招实在是太阴毒,跳水玄杀修复的速度也比不上受伤的速度。   幼体期的鱼阙身体强度果然还是不够强。   身上的痛苦越来越剧烈,鱼阙被疼痛逼得动弹不得,但也被激得杀戮的狂意大盛。   她终于决定不再慢慢纠缠,两把剑同时从她手里滑落,直插地面,广场石砖铺成的龙形花纹被狠狠砸碎。   她腾空而起,双手结印,两把剑上的金色红色剑意两股交织,在鱼阙身后形成了手持双戟的龙神形象。   龙神宝相庄严,铺天盖地的威严宝相带来的威压完全压过鱼斗繁,掀起龙啸阵阵。   这金光传出很远,感受到龙啸蓬莱四宗都讶异不已,几乎是一瞬间,宗门里供奉的祭器都有异动。   祭器生出了摇曳的蛇影,蛇头一同朝向某个方向,连同那藏在草丛、藏在雾里的表情诡异哀伤的石像,在突然之间,尽数望向怀余庄。   炽横山山脚下正和四宗修士打得不可开交正欲冲进地宫把鱼阙抢回来的青鸾阙修士也感召到了,一伙人短暂地收了手,一同望向有异的西边。   隐在雨幕里沉默观看战局面带薄纱的侍女分别在怀余庄的四角施法,封住外泄的气息,只见星光闪烁,莹蓝色的结界升起,又把气息完全隔绝。   突然之间,所有的异相平息,叫人兴奋的小龙主的下落再无不见。   鱼斗繁仰头望着她,望着虚空诞生的龙神幻象,在此等压迫之下,他是该思虑如何回避才能最大程度的保证自己的生还,但他只是无所谓地笑了笑。   “原来,这就是龙主的宝相啊,今日得以窥见,也不枉我来世上一遭了。”   他说:“被心魔缠绕的你,到底能发挥出来多少作为龙主的实力?”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只是带着可惜,并无一丝死亡即将达来的恐惧,似乎是已经预见了自己的结界。   鱼斗繁剑一横,水蓝的气也升腾为墨色的鱼,翻腾着要与她一较高下。   “且让我试一试你的宝相吧。”   但是无果,渡劫期修士在宝相庄严的龙神面前不堪一击。   墨鱼和金龙纠缠,直冲云霄的炸裂声传出去很远,金雷阵阵,将鱼斗繁的灵气罡气全部炸碎。   鱼斗繁也毫不在乎,以血肉之驱攻向她,疯狂,偏执,不管不顾——   在数道金光过后,衣摆鲜红的少女手中扼着鱼斗繁的脖颈,把他举起来。   她的手不停地收紧,迫不及待地要掐断鱼斗繁的脖子。   金雷把他的筋脉全部冲垮了。   “阙儿……”   被扼住脖子的鱼斗繁笑,“你赢了,我收回我此前的话,敢向更强者挥刀的你……勇气可嘉。”   然而鱼阙听不见他说话,唯一能感知的是杀死此人的意志。   鱼斗繁惨淡地笑了笑:“来吧,杀了我!”   “我是鱼氏的叛徒,你是该杀了我的!”   他把手里的剑松开,仰起脸,最后一丝维持护体罡气的力气也没有了。   虽然鱼阙只是一个被强行激化,能力身体的不稳定的幼龙,可她的龙神宝相实在是太过霸道。   只是幼体都如此的强悍,更不必说成年体……   呵呵,还是姐姐更厉害啊。   居然能造出这样的怪物。   失去罡气护体,他翩翩的白衣迅速被雨打湿。   费尽心思创造鱼珠,一心想恢复怀余庄的怀海主人鱼斗繁偏执疯狂了半生,此刻又变成了看着姐姐头也不回离去满心悲伤的年轻公子。   他不再挣扎,打算任由鱼阙杀死自己。   而鱼阙的动作一僵,眨眨眼,突然松开手,将他直直摔向地面。   占据她脑海的杀意狂潮褪去了一些,她落在鱼斗繁身旁,手执长剑指着他。   “哦……终于恢复神智了吗?”   鱼斗繁笑。   鱼阙弯腰一手揉住鱼斗繁的头发,以长剑抵住他的咽喉,但她并不以看蝼蚁的眼神注视他的脸。   她仰着脸看着灰蒙蒙的落着大雨的天空,似乎恢复成为那个理智冷静的修士,只听她轻声说:   “我乃古之龙族血脉,古海国遗珠太行鱼氏唯一少主,家主鱼斗雪之女……我名为鱼阙。”   “罪人鱼斗繁,背叛鱼氏,背叛亲族引魔洲进入昼云庄,致使亲族陷落,鱼氏覆灭。”   “残害手足又与邪修密谋,罪该万死。”   “我在此为道义和天地良心,诛杀你。”鱼阙缓缓露出一个笑,雨水从她脸上滑下,像是眼泪。   雨幕模糊了周围的一切,她脚下那块龙纹石砖面目全非,禁锢住那条怪鱼的圈已经破开。   鱼斗繁也笑笑,但下一秒,脖子便开了口,鱼阙毫不留情地一刀刺破他的喉管。   “呵呵……”   他突然低低地笑起来,说:“阙儿啊,不要忘记,你要杀的,不仅仅是叛徒。”   他的血喷溅在鱼阙身上,但巨量的雨水又有倒灌的趋势,在临时前,他仍然不会让鱼阙有一瞬间的得意和大仇得报的痛快。   “可以和姐姐重逢,你不知道我有……多期待。”   “……”   鱼斗繁身体僵直,失去意识。   两秒后,剧痛传来,他又睁开了眼睛。   世家秘技,御魂术——叠加阴城杂术,鱼斗繁将会无休止境地重复被杀的痛苦,并且百倍地加强。   他一脸的惊骇,挣扎不得,脖颈处的血喷溅在鱼阙身上。   鱼阙感受到了血的暖意,她脸上流露出一种畅快,仿佛堰塞多年的湖水坍塌一角,堆积的仇恨倾泻而出。   “姐姐……”   “姐姐……”   不断死亡又恢复意识的鱼斗繁此刻只能想得起他的姐姐,开了口好似溺水之人的喉管不停地在呼唤那个逐渐消失在意识里的姐姐。   鱼阙松开鱼斗繁。   她的暴怒和身后的宝相化为缕缕白烟,自雨中蒸腾离去,手上那两把杀气腾腾的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也无力地跪坐。   她缓缓地用手捂住脸颊,血被冲刷,罪恶被冲刷,过往也一同随水流去,雨水又把她变回了那个素白的女孩。   她就这样,静静地坐在雨中。   她是该嚎啕大哭的。   可她哭不出来。   一直在雨中注视着她的亡灵,那些被困在骨灰烧制的陶土躯体里的亡灵,终于转身,一声不响地自雨里离去了。   朦胧的雨幕里,它们渐渐远处了。   鱼阙确实是鱼斗雪用法器和阵法强行孕育的孩子。   并非是一堆痴恋情人的血肉拼接而成,她跟发育不全的幼龙一样,都是由孵化不了的龙蛋以秘术强行召唤的龙子。   鱼斗雪的骨血是秘术里重要的媒介,她的血脉里是有着龙之一脉。   她对外宣称鱼阙是她和郡府小公子的结晶,对弟弟鱼斗繁说鱼阙是她用自己的骨血和小公子的骨血制造的孩子。   在鱼斗繁眼里,姐姐这样骄傲的人,不该为了秦却那样卑贱的私生子发疯。   不可原谅!   为了鱼阙的降生,她用了很多天材地宝,光是出产在已经沉没之地的海国矿就烧了不少。   海国矿才是真是货真价实的珍稀灵石。   瑚枝洲已经沉没,海国矿脉断裂,均以在漩海下掩埋,灵气丧失,不可再得。   东洲与鱼氏交好的世家内部知道鱼斗雪发疯非要为了私生子抽出自己的根骨制造一个孩子,还耗费如此多的海国矿,觉得很是可笑。   笑她妇人之仁。   老门主还是看错人了,不该执意把掌门之位给鱼斗雪。   当然最愤恨的还是鱼斗雪的叔伯,他们在门中德高望重,几百年的元老也不曾摸到掌门的位子边上。   真正的信息隐在被大家喜闻乐见的表面之下,其他有心者仔细一思索便能想出其中的内情不同。   鱼斗雪,用自己的骨血,制造了一个孩子。   孕育身体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妖精靠的是天地灵气和修为托生,它们出生开始就有载体,无论是花妖鸟妖兽妖还是水妖,   有什么术法能够从一堆死肉里变出一个孩子来?   再者,就算孕育了身体,那么精魄呢?   精魄哪里来?   晏氏有御魂术,他们肆意操纵自己能控制灵体魂体行事,但他们也仅仅只能做到使用他人的魂体,并不能凭空制造魂体。   况且,每次使用御魂术,就会对被使用者造成损害,魂体受损会造成人的痴傻。他们因为太过于放纵行事更像邪修,所以被禁止传授烛玉京弟子以外的人御魂术。   所以,鱼阙那样完整的精魄神魂,是哪里来的?   最重要的是,鱼斗雪怎么会有把神魂完整嵌入载体的术法?   除了传说里鱼氏从龙神里继承来的御海腾蛟之术,再无别的解释。鱼斗雪把完整的御海腾蛟之术研究出来了。   虽然完成的术法早就失传,但天才如同鱼斗雪,她还是在蓬莱四宗分散的吉光片羽里摸索到一些眉目。   加之她在蓬莱神宫里发现的龙蛋。   鱼斗雪,当年也是七脉争锋的一甲,获得了进入蓬莱神宫的机会。   彼时中洲才从魔潮的阴影里走出来,魔洲通往人世的通道被天师封印,揽仙城作为隘口,只要九枢塔还在,魔洲是不可能有缺口被打开。   所以世人都很放心,但他们忽略了魔洲的可怕狡猾,他们若是想出来,有的是办法。   魔尊遭到妖洲盟友的背刺,元神四分五裂,掉落中洲不知下落。   魔洲有的忠诚魔尊的旧部,况且魔尊还有十三子,除了一个毫无自保能力被折辱致死的小魔主,其余十二魔主皆有千年修为,他们将会为了将父尊的元神带回魔洲而征战。   碎裂的元神必须能精准缝合的秘术才能完全连接起来。   鱼斗雪的秘密被喝醉了几个奴仆大喇喇泄露出去,辗转流落到了魔洲探子耳朵里,魔洲利用鱼氏内部长老的不满诱出了这段隐秘。   于是,在鱼氏亲族内部的泄密下,魔洲知晓了鱼斗雪掌握缝合精魄的方法,多次威逼利诱讨要不成,一怒之下,在一百年,由魔洲主导的杀戮开始。   真乃是千里堤坝毁于蚁穴。   至此,昼云庄的厄运降临。   ……   一把伞破开了雨幕。   雨点淅淅沥沥地落在伞面上,有玄衣的少年自雨中缓步而来。   雨太大了,水雾沾染他的眉眼。   少年带虔诚和怜悯,来到跪坐雨中失神的少女面前,将伞遮在她上方。   【??作者有话说】   不想写打戏了,赶紧杀了舅舅发盒饭了(之后会改和添加细节)大家凑合看看,下章真的就是高甜了——啊啊啊啊,可恶,晏琼池你怎么才来啊! 奇!书!网!w!w!w!.!q!i!s!u!w!a!n!g!.!c!c   快点来抱抱和安慰阙儿! 第69章 【蓬莱秘史27】   ◎伞下世界里,两人的气息纠缠◎   察觉不到雨点落在身上, 沉浸在悲伤里的鱼阙转动眼睛看向来人,下意识地露出暴怒的表情,森森尖牙露出, 带着抗拒一切的戾气。   但她嗅到了熟悉的淡淡兰息,混合在冷湿的水雾里, 格外清幽好闻。   她分不清楚是现实还是虚幻, 怔愣了半响,仰着头看着执伞的少年, 周身虽然还带着抗拒的戾气, 但总算不是随时可能暴起撕碎一切的狂躁了。   少年把一顶四鱼衔尾的精致女冠轻轻放在她手中,冠上亮晶晶的流苏碰撞, 发出细碎的响声。   它曾经是鱼氏的上一任家主鱼斗雪在成为家主时戴着的冠。   回到鱼阙的手里, 也算是物归原主。   她将是最后一个鱼氏,最后一任家主。   盛赞, 家主继冠。   女冠落在鱼阙手中, 冰凉的触感突然把她的理智带了回来。   她认出了面前的人是谁, 戾气终于退却。   “阙儿。”   少年伸手拨开垂下来盖住她美丽眼睛的额发, 神色关切:   “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你看看你,都被雨水淋湿啦,冷不冷?”   接着一件带着兰花香气的法衣将鱼阙从头到脚盖住, 少年蹲下身来看着她,漂亮的眼睛里带着介于小狗和小海豹之间的萌软温和。   他仿佛没看见这里成堆的废墟, 碎了一地的傀儡和散落一地的灵兽残肢, 还有在雨中不断重复被杀死循环的鱼斗繁, 只是单纯地路过看见她坐在雨中发呆好心过来提醒, 不要着凉啦。   夜里淋雨可对身体不好哦。   抱着女冠的鱼阙眨眨眼睛, 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地将头低下,抵在他的肩膀上。   伞将厚重的雨幕切割,隔出只有两人的世界,在小小的世界里,唯有对方的体温才能带来一点暖意。   少年感受到了肩膀处隔着衣料晕开的温热湿意,笑了笑,一下又一下地给她抚背,轻轻地喊她阙儿,缱绻温柔。   阙儿,阙儿啊。   真实的世界可是很伤人的。   你得到想要知道的真相了么?   “对不起,我来晚了。”   在感受到怀里少女汹涌悲伤后,他出声安慰道,“阙儿好生厉害呐,对待坏人就该这样,狠狠地切开他的喉管,叫他知道胆敢触怒我们的代价。”   痛苦是鱼阙蜕化前必须经历的,他没有办法帮她,小龙孵化总归和俗物不同。   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若是鱼阙死了,他会以蓬莱神宫的名义下达陨灭四宗的指令,杀光所有参与此事的人,就算是惊动九霄界也在所不惜……万幸,她活下来了。   活下来了啊,阙儿。   “晏琼池……”   怀里的少女啜泣在雨幕里几乎是细不可闻,此前所受的悲伤和压抑在雨中奔涌,但鱼阙向来要强,为了不哭出声,她一口咬在他的肩上。   异化后的牙齿尖利如龙之利爪,足够粉碎上好的铁剑,当然也足够刺破少年的皮肉。   晏琼池不曾皱眉,眼里还是带着缱绻和满意的笑,抵着她的后脑,语气好似哄小孩。   “嗯嗯,我在呢。”   他总在这个时候变得那么温柔,无论是此前还是现在。晏琼池重视鱼阙的每一滴眼泪。   怀里的少女还是不出声,咬着他的力度变大,贴着他的一侧颊肉时不时会滚落温热的水渍,沿着他的衣领进内里。   “我好恨……好恨啊。”   少女的哽咽混杂在雨中。   “我知道的,阙儿。”   此刻的鱼阙像落水的小犬一样狂躁,急需人的抚慰,好在晏琼池对她总是有足够的耐心,鱼阙不安狂躁的情绪被一下一下地安抚了下来,脸上突出的角和蓝紫的细碎鳞片渐渐消退。   她又变成了黑色瞳仁的小修士,或者说是眼里带着委屈迷茫又不甘的小姑娘。   因为极速抽取透支自己的灵力,素白的脸上不再有一点点的婴儿肥,她消瘦了很多,湿漉漉的黏着发丝,倔强地咬着牙压抑自己的泪水。   眼睛红红的,嘴唇也红红的。   尖牙刺破了他的皮肉,渗出来的殷红染上了她的唇,看起来像是抹了胭脂,又或者她的唇本该如此鲜红,像新熟的果。   这副模样叫人心疼又实在是忍不住让人心生怜爱。抚被的晏琼池低下头,贴着她的脸颊蹭了蹭她,才说道:   “阙儿,眼泪好苦。”   “以后不要让自己委屈了,想杀谁,你只管跟我说就是了……得罪我们的人,必须以惨烈作为结局才解恨不是?”   鱼阙没有来到啸月山庄前,晏琼池基本没有接触过小女孩儿。   钩夫人将他养在啸月山庄里,派的都是很坏的女傀儡和男傀儡看守他。   初见鱼阙时,她就是被妖母紧紧抱着,看起来小小软软的,不过像是受了什么的惊吓,看起来既惊恐又害怕。   但在他奉母亲的命令去杀死妖母时,这个小小软软的小姑娘猛然地从怀里拔出袖剑,狠狠扎向他。   虽然害怕得瑟瑟发抖,但敢为了重视的人抽刀上前,咬着牙挡在面前,也正是她的可爱之处。   她也曾经为了他,抽到拦在晏氏长老堂面前,手里攥着刀,明明也没有勇气面对几乎要吃人的长老们,但还是豁出去了一般。   她说:得罪了我们的人都该死。   晏琼池,你站起来啊。   说得不错,得罪我们的都该死。   在晏琼池打算将锦帕摸出来为她擦干脸上眼泪带她回去时,手突然被紧紧地攥住。   他低头看鱼阙,发现她的眼睛开始冒幽紫的光,代表着龙子的竖瞳开始自黑色的瞳仁里浮现,异化的龙角也随之爆出。   原本还沉浸在悲伤里的鱼阙伸出红舌,舔了一下唇上殷红的血。   神魂碎裂下的鱼阙强行开启暮敲钟,于剧烈的狂怒里撕咬幼龙突破了鱼斗雪为她设下的封印。   但不管如何,现在的鱼阙都还是发育缓慢的幼体,过量透支自己,状态非常不稳定,随时可能异化。   钩夫人为了控制他们两个,在两人的神魂里做了手脚。   那女人的恶趣味是谁都想不到的,她要她养的两个怪物孩子媾和,又怕他们不愿意,于是改造了他们的神魂。   两人靠近时能嗅到的香气,其实带着某些催情的功效。   刻在神魂里的,来自对方的吸引。   钩夫人太想知道两个怪物能诞下什么样的后代了。虽然鱼阙的神魂以幼龙精元重新修补,但还是有影响,加之鱼阙化龙状态不稳,随时可能会引起某种奇怪的本能冲动。   晏琼池还没反应过来,陡然异化的鱼阙伸手拉住他的衣襟,强迫他低头,一口咬了上去。   他们在一起学习杀人的剑诀,邪修的术法,钩夫人也会让两人观摩男女情爱,但介于两人当时年纪太小,实在没什么兴趣。   那时候两人关系也不好。   鱼阙憎恨钩夫人,讨厌在阴路上差点把妖母杀死的晏琼池,总是似笑非笑的小怪物太可怕了,所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对他都是带着敌意的。   况且她又是一个执着的一心想着努力修炼报仇的人,哪里有时间去关心其他的事情?   所以,亲吻的经验哪里来呢?   约等于没有。   雨落在伞面上,淅淅沥沥,犹如回响的竹林雨夜,湿漉漉的体温沾染了竹子香气。   埋在泥里的笋尖破土。   鱼阙异化再次慢慢消散,眼中渐渐清明。   她松开晏琼池,轻轻侧过脸不看他。   鱼阙的尖牙太利,加之吻技真的很烂,像是两个青涩的少年人偷偷且紧张的尝试摩挲,唇齿相依,不小心把对方的唇咬破了。   嘴角流血,在他白皙的脸上不免让人想起雪地里的落红,映照眉间的朱红动人,真真是桃花脸色的少年。   有点疼,但真叫人食髓知味啊。   晏琼池眨了眨眼,扳过她的脸,低下头衔住她朱果一样的唇,两人纠缠到一块,而后分开,再被鱼阙咬住。   她轻轻地咬住他,不像话的亲吻这才温柔了些,轻轻的,试探和探索。   鱼阙扔下怀里的女冠,捧住他脸颊。   原来亲吻是这种感觉,像是三月扑面而来的春桃,冰棱融化,水滴在清冷的湖面荡漾的涟漪,像夏日一朵朵清晨未睡的莲……所有能在心里觉得美好的事物都联想了一遍,还是比不上这个吻。   两人躲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在雨幕中,他们可以谁都不是,仇恨和怨毒可以短暂放下,只说心中的情意,来到世间后对彼此产生的情意。   他们长发纠缠,气息也纠缠。   但是小心翼翼又美好的纠缠没有维持多久,被卷到情意去的鱼阙便侧开脸,像是在躲避什么,把脸鹌鹑似的埋在少年脖颈处。   晏琼池也将她抱得很紧,两人如同鸳鸯交颈的拥抱。   也许有一瞬间,他们都想起啸月山庄的往事,一个被当成怪物饲养总是笑着的男孩,一个目光阴沉从来不笑的女孩,很多个被惩罚的夜晚,两个人躲在沉沉的暗处,看着灯火阑珊。   璀璨的烟花灯火与他们无缘,他们是被抛弃的小狗,没有人要的小狗当然只能靠在一起取暖。   晏琼池轻轻地又念鱼阙的乳名。   他总喜欢旁若无人的叫她,如今在亲吻后用这样的嗓音喊她,亲亲她的耳际,脸红的不止鱼阙一人。   很少见的,一直在算计他人的晏氏小少主也有这副神态。   “……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把脸埋在他胸膛里的鱼阙用了好一会才平复心情,声音沙哑。   “不难猜。”   他含糊地回答道。   鱼阙有很多东西想问,但是她觉得很累了,于是把话都压下。   她不想思虑那些东西了……至少,今天不想。   “带我走。”她说。   实在是不想继续留在这里   她想短暂地逃避,因为真的很累了。   得到命令的晏琼池抱起她,用术法烘干她身上的潮意,用纱绢盖在她脸上,隔绝一切不好的杂音。   维持着此处气息不被泄露的蓬莱神宫侍女提着灯笼朝他们聚拢,以星光开道,在来查看情况的四宗赶到前,蓝色蜉蝣跟随的星光离开成为废墟的怀余庄。   *   白珊躲在坍塌的屋顶下,收回她的望远镜,一脸的痴呆。   方才她还在找路时,幻境突然之间破碎,她回到了真实的人世。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两旁的建筑突然哗啦啦地倒下,要不是系统她的命可能就没了。   才躲到安全的地方,啪嗒一下,面前跳出来两个面板。   一是:【昼云之春】任务二画上了巨大的叉叉,表示任务失败,鱼阙的黑化值在她寻找出路时突然飙升,直接就是爆红。   二是:【鱼阙】和反派【晏琼池】二人接吻,好感度到达七十的任务完成进度,积分到账。   邪门。   她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到底是谁把她弄进这本破书的,怎么和寻常的剧本不一样啊!   白珊日常心里恶狠狠吐槽。   立马用积分换取道具【雨幕望远镜】的白珊好奇地张望,看见了一把伞下,有年轻人结束了亲吻,鸳鸯交颈地抱在一起。   雨真大啊,大得仿佛在白茫茫的世间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蓬莱秘史28】   ◎不如结亲◎   回到蓬莱神宫后, 鱼阙陷入长时间的昏睡。   她没法一个人待着,必须要熟悉的兰息环抱才能平静,蜷缩在被子里如同婴孩, 双手紧紧攥着晏琼池衣襟。   有时候梦呓,小小声地喊阿娘。   突然回到幼年初到啸月山庄时似的。   鱼斗雪为了她身世坎坷的孩子思虑众多, 甚至将她作为龙子的气息和能力都完全封印。   这也导致鱼阙为什么发育迟缓, 比一般的修士还慢,长得也不算高, 晏琼池能轻易地低头将下巴戳在她脑壳上。   只要渡过幼体期平安长大, 鱼阙就会是龙神陨落后第一个能化形的龙子,假如能够活到成年……她的神魂精元得到固化, 那么她将会是人族六洲诞生出的新的龙神。   但可惜, 鱼阙到底没有能够平安地度过她的幼体期,提前突破了封印。   她的身体正在快速的发育, 碎裂的神魂被幼龙的精元代替, 幼体没法承担如此庞大的修为, 况且方才她经历了一场剧烈的厮杀, 体内的灵气很不稳定。   狰狞的龙角长出了很多次,它们并不好看,像两条突兀长出来的荆棘,经过不断的异化消亡, 不断的剥落重新长出,总算长得漂亮了。   宛如嫩嫩的珊瑚, 尖端泛着珠光一般的莹蓝莹紫, 和时不时会出现在眼尾细密鳞片同样美丽。   伴随着身体的异化, 高热也时不时出现, 在此期间, 晏琼池一直待在她身边。   四四有时候也会在,它化身成肥乎乎的煤球团在鱼阙身边休息。   煤球把脸埋在蓬松的尾巴里汇报神宫外发生的事件。   怀余庄和炽横山已经那转瞬而失的古怪气息在蓬莱神宫之外引起了滔天巨浪。   青鸾阙众人因为“鱼阙”死在了地宫内而愤怒,已经放出传音鸾鸟将此时告知中洲。   “鱼阙”死亡,小师弟不知下落,远在漩海一端的东洲烛玉京和晏静休为首的晏氏集团取得联系,宗门内部的斗争战火已经蔓延。   身为晏氏少主和小师弟的晏琼池必须出面安抚……但现在他脱不开身。   在巨木之上的宫殿内,由珠贝水晶堆砌的凉塌胡乱乱铺着鲛纱织成的凉被。   窗半支着,窗外是随夜风婆娑的紫晶巨木和流转的星海,依稀能听高高树枝上悬挂的风铃碰撞。   有穿着宽松衣袍的少年斜靠在榻上,长发披散,他腿上枕着昏睡的鱼阙。   被鲛纱凉被裹起来的鱼阙伸出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襟。   小姑娘手劲挺大,挣脱不开。   晏琼池听着手里抚摸怀里少女的长发,认真思考了下,对面前的煤球儿说:   “若是他们肯真心降服蓬莱神宫,我会放他们一马,对孟君的盲目愚忠没有用,还会招来祸灾,固执下去未免太愚蠢。”   “兄长的法器为何会坠落在蓬莱洲……罢了,你且用人骸先替我去试他一试。”   晏琼池倒是很欣赏蓬莱四宗的计划。   他们准备得很是细致周密,只要再等上一段时间,龙神说不定真的会从那个少女的身体里重生。   蓬莱四宗手中有来自梦阳神君的祭器,血阳转轮。   祭器的用法可非同一般。   难怪他们有恃无恐,并不惧怕被神宫发现。   盲目的恨意如同拳头打在棉花上,毫无用处。   “是,少主。”   煤球懒懒地摇摇尾巴。   晏琼池又告诫煤球不准用人骸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尽量平和些,最好连怒意都要压制。   “至于不肯降服的,你随意处置。连神魂都要处理干净,别让他们抓住把柄。”   见少主是铁了心要窝在神宫里不出去,煤球只得无奈化蛇,爬出门。   它就说嘛,女色害人!   少主的元神也不知道炼化成功与否,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处理,怎么的一遇上鱼阙就、就直接沉没了?   青紫玄魔剑不要了,法器也不收集了,元神的动向近来更是不关注,中洲传来的消息那么紧迫,少主你是怎么坐得住的啊?   啊?怎么坐得住啊?   郁闷的小蛇在紫晶巨树下遇见小孩模样的神使,神使在摆弄他养的花草,闲暇得很,小蛇以獠牙呲他。   但神使也不是吃素的,瞬移过去把它倒吊着提起来,扔出了蓬莱神宫。   *   在昏睡的第五天,鱼阙终于停止了发热和异化。   清晨的风顺着窗户吹入房间,窝在少年怀里睡着的少女弯弯睫毛动了动,睁开眼,突然直直地坐起来。   她像一只茫然的小兽,睁眼见内室极具烛玉京的风格,羽粱木的屏风,云霞缠绕的的梁上绘……痛苦的回忆漫上心头,抬手捂住眼睛,想极力摆脱它们似的,用力晃了晃脑袋。   才醒来的鱼阙情绪不稳定,此时最好不要惊动她,不然会造成她的受惊和警惕。   毕竟不清楚融合了龙之精元的鱼阙是否还能保持着自我意识。   鱼阙缓缓地把脸埋进手里,嗓子里发出了类似呜咽的低嚎。其实这是幼龙呼唤同类的方式。   哀哀的,像是哭声。   到底还是不忍心听见鱼阙的这副模样,一同醒来的晏琼池伸手要去够她。   察觉到身后有人,无意识状态的鱼阙下意识地五指成爪,掐住面前人的脖颈。   可感受到那熟悉的兰息后,触碰到他皮肤的手僵住了。   她眨眨眼,幽紫色竖瞳被黑色的瞳仁压制,像是自我意识在挣扎。   “阙儿?”晏琼池弱弱地叫她。   听到熟悉的声音,鱼阙伸手攀住他的肩,一瞬间幽紫竖瞳再现。   龙本性淫再加上神魂的吸引,瞬间异化的鱼阙侧头一口恶狠狠地咬在他脖颈上。   像只躁动的小兽或是在练习扑击撕咬的小犬。   晏琼池雪白的皮肤上多的是咬痕。   想来鱼阙在昏迷里也受到本能的驱使,无意识地对一切进行撕咬,被紧紧攥着衣襟不松开的他首当其冲。   他一手扶着鱼阙的后脑,并不排斥她胡来。   安抚果然有用,鱼阙渐渐地冷静下来。   理智似乎战胜了体内的本性,珊瑚似的龙角消散。   她好像又变回了那个面无表情、眼睛里藏着雾气的鱼阙,只是指尖一直沿着他的流畅的下颌落在他的颈上,像是小犬在玩弄猎物的爪子,最后是直接扼在他的脖颈。   “醒了么,阙儿?”   他含笑抓住她的手。   被抓住的鱼阙尖牙露出,但是在听到平和温柔的话后,又乖乖地眨眨眼,点头。   这个动作实在可爱了。   晏琼池笑,对上鱼阙的眼睛后,脸颊染上了几分少年人独有的羞赧,说:   “好乖,我可以亲亲你吗?”   兴许有些唐突,但实在是情难自禁。   我可以亲你么?   因为你,真的好可爱。   鱼阙捧住他的脸,低头咬了上去。   两人的唇齿纠缠,像是要把这些年错过的都补救回来。   小心翼翼请求来的吻最后越演越烈,二十年杳无音讯,相思也蔓延了二十年。   一切不必言说,一切都心意相合。   两人松开,又吻在一起。   食髓知味。   抑制不住爱欲本能的鱼阙把晏琼池推倒。   她的手摁在他的胸膛上,手上温柔的触感令她迟疑了会,才从被本能的驱使里挣脱了几分,双手撑在他身侧,低头看他。   少年眉间的朱砂痣鲜红如同倒映的赤色之月,也像是素白纱绢上的落红。   两人久久对视,鱼阙的理智终于回归,眼神也清亮起来。   她抿着唇,一双圆圆的眼睛又掉眼泪。   泪水滴落在晏琼池的脸颊上,扯断珠串似的。   像是受了什么极大的委屈。   晏琼池笑笑,伸手把鱼阙揽住,将她的脑袋埋在被咬得青紫一片的脖颈上。   鱼阙也顺势将脸埋住。   “为什么哭?”   等鱼阙的情绪稳定下来后,他温声问道。   她摇摇头,不说话。   “还在为那些事情伤心吗?”   晏琼池一下一下地给她顺背,提起那些不相干的事情,面无波澜:   “没必要伤心,被杀会死的人不值得为他们伤怀……难道你在为那个小姑娘伤心么?”   他有点犯难。   小姑娘的魂魄找不到,所以没法以御魂术将她复生,凭空给她变一个出来也不现实。   鱼阙摇头。   她确实为小蠢货的死感到难过。   鱼珠和自己那么像,简直就是她在人世的另一面,身怀龙之血却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人生。   她们都是被觊觎的羔羊,她们身不由己。   若是鱼珠侥幸活了下来,没有自保的能力该怎么办?   雨夜过后,但凡青鸾阙的修士还活着,这种丑事迟早会传遍蓬莱洲,龙之血又会造成多少的人垂涎?   她要怎么办呢?   没有能力自保,死了也算是解脱。   “是因为鱼斗繁?你放心好啦,他绝对不会再有复生的可能。”   他笑:“母亲喜欢这种死法,他也会喜欢的。”   鱼阙还是摇头。   “难道是因为你阿娘?”   晏琼池把玩她的手,她的指尖也那么可爱。   被封印在后山那个只有头颅的女人,前去打扫怀余庄战场的人会发现她的。   “我到底是谁?”   鱼阙任由他扣住自己的手,终于开口:“我到底是鱼氏的少主,鱼斗雪的女儿,还是他们制造的兵器,杀人的机器?”   在光怪陆离的梦里,她看见了很多不属于自己的往事,关于古海国时代的往事。   她还是没有从自己是一条被强行孵化的龙里回过神来,想起那条伏在身上吸食她血液的幼龙,修补完毕的神魂就开始隐隐作痛。   在疼痛的刺激里,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杀意。   阿娘为什么要孵化她?   是为了什么……为了力量、权力?   还是鱼氏扩张的野心?   为什么要孵化她?   一旦看清楚真相后,她此前的坚持,此前的苦恨全部都成为了笑话。   鱼阙的信念已经随着怀余庄的崩塌而崩塌,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思绪混乱,只得将脸埋着。   头疼,思考这些事会让她头疼。   只有将脸埋在晏琼池怀里嗅着他的兰息才能缓解。她不想再管外面的事情了,只想躲着。   她想起鱼斗繁,想起涌动的人群,一个个开合的嘴,想起雨夜里注视她的鱼头人,身体里的狂意就抑制不住。   嗜血的杀意咆哮,要把六洲四海都撕碎。   感受到她的异常,晏琼池出声抚慰,“不愿意想就不要想了,还记得烛玉京的家训么?我们只爱彼此,没必要为其他人浪费时间。”   他又笑,虎牙尖尖:“大小姐想要谁的性命只管说就是了,侍卫晏琼池愿为您效劳。”   “你为什么不惊讶?”   被好好安慰回过神来的鱼阙语气变得冷漠,“你早就知道了,那么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你知道蓬莱洲上的事情,却一直不肯告诉我,为什么?”   “啊,这个嘛……我有劝过你了。”   在鱼阙犀利起来的眼神里,晏琼池顾左右而言他,有些心虚:   “阙儿你睡了那么久了,饿不饿啊?”   “回答我!”   “好啦,知道太多反而不是好事。”   晏琼池收了他惯有的笑脸,语气认真:“此前懵懂的时候,你不是过得很好么,有师尊,有师兄师姐,也有了师妹和朋友,这样活着不好吗?”   “慧极必伤,我情愿你高兴一些,有时候过得糊涂些不是不行。”   他看她,一瞬间有些哀伤:   “我们还在一起也很好……这样不就够了。”   “总是太执着,会受伤的……阙儿。”   晏琼池捧起她的脸,两人抵着额头。少年抬起盈盈的眼看她。   温柔的眼睛里还藏着担忧和不舍。   晏琼池果然就是知道什么的。   可他不愿意说。   鱼阙一言不发从他怀里挣脱,坐起来,长发乱糟糟的,凉滑的袍子也乱糟糟的,扯过衣架的玄黑外衣披上,赤脚下床。   其实她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心里空空很失落。她不知道还要不要以复仇的信念活下去。   此前那么多年,她便是咬着仇恨扛过了那么多的磨难……她觉得跟阿娘一起去死也没什么,她很期待回到娘亲身边。   可现在,一切都好像是谎言。   阿娘……她就一定将她看作自己的孩子那样么?   晏琼池散漫地从床上撑坐起来,绸缎似的长发和衣服一同堪堪从肩头落下,脖颈上多有青紫,颇有被摧残一整晚的良家男子的模样。   不过很可惜,对方并没有他受到的摧残而多停留下来爱惜,反而十分无情地下床穿衣,又要搅和进好不容易逃出来的泥潭里。   他撑着手后仰身体,歪头看着垂着头的鱼阙,想了想,尾音拉得很长,好听的少年音带了点痞气:   “实在想不出要干什么,不如和我结亲吧。”   “我问过啦,鱼斗雪给你选定的联姻对象,其实就是我——阙儿,咱们回烛玉京罢,洗衣做饭我都很拿手的。”   他露出来的虎牙尖尖,说,“我活过十六世,还没有结过亲呐。” 第71章 【蓬莱秘史29】   ◎真的不考虑嫁给我嘛?◎   鱼阙直接无视了他的话。   自从重逢时, 她就发现了晏琼池性格与从前有很大的变化,总之变成了个满嘴不着调像是随时可以信口开河胡说八道的家伙。   他做什么都没有动机,每一句话都可能是陷阱, 突然之间如此,叫人不免会怀疑他的意图。   见她不说话, 晏琼池也懒懒地从床上坐起来, 随手扯了根宫绦将松散的衣服拢好,问:   “如何?”   “晏琼渊还活着, 他怎么会让我们二人再踏足烛玉京?”   如果她没猜错, 那么在九枢塔里感知到的浓重的死气确实是晏琼渊。   毕竟是烛玉京里的大少主,晏氏不可能会让他就这样死去, 必然会想办法补救……长老们大概是用了钩夫人的术法救活了晏琼渊。   钩夫人的术法诡吊, 用它来拼合身躯是会出现强烈死气的外溢。   虽然有术法和法器吊住身躯的孵化,但死亡之局不可逆转。   晏琼渊的身躯自生下来就带着异常, 这下更加迫切需要新的躯壳了。   杀身之仇在前, 他们两个怎么还能回到烛玉京?   况且晏琼池的躯壳正好能够匹配他受损的神魂, 回到烛玉京不免要是好一阵腥风血雨。   “我再杀他一次就好啦, 没什么难的。”   少年闻言眯起眼睛,歪头笑,“这么说,阙儿不拒绝么?”   “不, 我拒绝。”   她面上没什么表情。   “啊,为什么呀?”   他捂住胸口, 仿佛中了一箭疼痛难耐。   “这里是蓬莱神宫, 不管是作为龙神的行宫还是神御之地, 都不该是你我一介平凡修士能够下榻的地方。”   鱼阙终于说出她心里的疑惑, “而你, 又是为何能够自如的来去此处?”   蓬莱神宫乃是神所下榻之处,不说他仅仅只是一个在比赛里获胜的一甲,就连宗门德高望重的宗门长老真人师尊,也不会在神宫里能挣来一个客座。   他怎的频繁出入神宫,还如此闲暇自若仿佛身在自家庭院似的。   “喂喂,我得澄清一下,”晏琼池面色严肃地纠正她:“你才不是平凡修士,你忘了么?”   “神宫原本就是龙族的第二神宫,现下龙族覆灭,整个古海国龙族就剩下你一条小龙,说起来神宫算是你的家产,你下榻此处没什么奇怪。”   他眼睛一弯:   “要是我有幸入赘,也能沾点光,出现在此处不就合情合理了么。”   “想来真的很赚呐。”   鱼阙真身是龙这件事,任谁都会觉得惊骇,连她自己都会恍惚。   怎么他就如此平淡地说出来,像是没什么奇怪你本该如此,结合此前他多次的劝解,仿佛全然知晓似的。   真的可疑。   鱼阙看他半响,摇头,说:“你总是会说一些话来掩饰,我要知道的不是这些。晏琼池,你当真以为我还是小孩子么?”   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前,他给她的感觉就是只把自己当成一个小孩儿,什么都不愿意她知道,包括让她拜入仙林宫而自己选择离去。   他没有说原因。   二十年不见音讯,而后又自顾自地出现,带着许多的谜,却又不肯叫她知道其中内幕。   既然挑明了心意,为何不坦诚一些?   “我知道你可能在密谋什么事情,结果对你很重要,既然不愿意说,我也就不问。”   “在你没有告知我一切之前……”鱼阙稍微停顿了会,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昔日圆润的指尖已经长出了狰狞的长指甲,“我不会考虑。”   雨夜分别过后,他到底何方去了,做什么,她一概不知,他却对自己的如此了解。   晏琼池脸上的表情也收敛了些,转脸回来看向窗外,“你真想知道?”   “……”   他的眼睛里出现了一瞬间的幽紫,看向鱼阙才平复,只笑道:   “从头说来太长,我一点点告诉你罢。”   还是有转移话题的嫌疑,“阙儿,赤脚踩在地上凉不凉啊?”   还不等鱼阙说话,晏琼池便披衣下床,把她整个人捞在怀里抱起来。   鱼阙说得不错,在他眼里,她一直就是那个抱起来小小软软的女孩儿。   少年的嗓音带着宠溺,“既然醒了,由我服侍你洗漱好啦。”   “洗衣做饭我全都拿手,真的不多考虑考虑吗?”他语气蛮可惜的。   “我不需要洗衣做饭。”   “这样啊,那捶背捏脚呢?”   昳丽的少年带着失落神色的眼睛亮亮,像一只巴巴的小狗,极力推销自己求一个主人。   “也不需要。”   说话间,内室的景色瞬间变化,整个空间像是被水晶堆砌的洞天,悬挂着一缕又一缕的纱帐。   洞天里有珠贝的梳妆台,鱼阙被安置在镜前,由晏琼池为她梳发。   莹蓝的蜉蝣跳跃在夜风里,夜风吹得纱帐翻飞。   黑衣的少年嘴里咬着贝钿檀香篦子,手上在细细地为喜欢的姑娘编辫子。   伺候人的手艺实在不该是世家公子会做的,再说了钩夫人虽然刻薄恶毒,却实在不至于让晏琼池连边角杂活都学。   怪物小孩不会帮任何人梳头,他只会一脸温和地把头拧下来当成对自己的奖赏。   但他的动作看起来就是很纯熟。   总不能是看志怪话本学的吧?   “啊,这倒不是在志怪话本里学的,”晏琼池很细致地给她头发里掺小珠花。   他会的样式很多,确实不是看志怪话本能看来的。   晏琼池一边认真的给她梳头,一边轻松地说起一个瘦小的专门伺候家中主人梳头小厮的故事。   故事里的小厮乃北洲人士,自幼双亲皆亡,只跟兄长过活。   兄长将他卖进宅院里做小厮,无奈宅院主人性情凶残,每日打来每日骂,打得瘦小的少年承受不住。他去求兄长带他逃出去,无奈兄长是个粗鲁贪财之人,口头答应得很好,扭头便将小厮的话活灵活现地告诉了宅院里的人,平白为小厮招来了许多的苦难。   在杂活多得做不完的冬夜,小厮决意出逃,宅院的主子派了他兄长前来追捕。喝了酒的兄长又气又急,将他摁倒后一顿痛打。   死之前,他想起来很多的事情,于是在濒死之际发出一声惨淡的笑容,被着了疯魔的兄长砍下了头颅,眼里还有眼泪未曾落下……   “真乃是可怜的苦命人。”   晏琼池说着说着,自己也感同身受似的伤怀起来了,故作拭泪状,“想来最后连葬身之所也没有,草草地用席子一卷胡乱扔到某处山坡上埋了。”   虽然听起来只是个可怜人的故事,但这被兄长杀死的情节,让鱼阙想起来雨夜里兄弟的厮杀……湿漉漉的小少年杀死哥哥以后那么失魂落魄,表情那么悲伤。   “我终于杀死了哥哥。”   小少年低头,雨水沿着他长发落下,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听到的语气哽咽。   鱼阙没有说话,只是从镜子里看着他。   镜子里的少年恰好也在看她,两人的视线在镜子里相遇,他微微笑了下,移开了。   “有时候我在想,我可能就是小厮的转世罢,要不然手艺不可能这样好。”   晏琼池也觉得自己编得漂亮,“这是几百年前北洲王城时兴的样式,阙儿觉着怎么样?”   镜中的鱼阙长发梳成五股,分别用复杂的技法盘了起来,只左右各留一些散落,一节一节地缠着小小的红色丝带,又有绸带从发间垂下,分明是王城里清纯的贵女会梳的样式。   “不喜欢么?”   发现她一直皱眉,晏琼池又问,“我还有其他的样式,我给你换一个罢?”   “你说的那人,和你有关系。”   并非是不喜欢,而是鱼阙从他的眼神里捕捉到了其他的东西:   “关于那个小厮的故事,还有么?”   还有,刚刚他说的什么……活了十六世?   什么十六世?   “嗯?阙儿喜欢听吗?”   晏琼池眼睛一弯,似乎对自己胡诌的故事能调动她的情绪感到高兴。   “你口中的十六世,是什么意思?”   鱼阙摇摇头,又问。   “这个嘛……”   晏琼池挠了挠眉毛,不知道从何开始解释,含糊道,“你知道人会有前世今生这一说法的吧?人死后要渡过三途川忘却前尘重新投胎,死去后与上一世再无瓜葛……”   “有些人会依稀记起来前世发生过的片段,可能是一瞬间,或者是濒死之前的场景。”   “被不同的哥哥杀死……是我唯一记得的事情,大概就是我的宿命。”   晏琼池的语气淡淡,听不出情绪,“因为第一世是被兄长杀死的倒霉蛋,所以接下来的人生不也是在不断的重复罢。”   “我都记起来啦,无论是哪种死法都很痛呢,血肉开裂,骨骼断裂……风灌进身体里。”   他哀哀地笑了一声,说道:“每当我听见风声,神魂便隐隐作痛。”   “你知道这一切,都是拜谁所赐么?”   晏琼池很少会有这个神色露出。   很惆怅的,仿佛一切都远去的表情。   在鱼阙刚想出声时,一本没写完的书稿落在她怀里,书页哗啦啦地翻动,突然就清清楚楚地看见了方才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几句台词。   “后续我还没有写完,不过阙儿感兴趣的话,我会努力将它写完的——”晏琼池将手摁在书页上。   他对自己正在写志怪话本的事情带着骄傲和几分被捅破的羞赧。   字迹倒是漂亮,内容无异是和志怪话本的风格走向一模一样。   鱼阙心里冒出不解。   晏琼池不知道什么时候迷上了看话本,自己还打算跃跃欲试要亲自编写……她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至于幕后黑手,我会给他们一个符合话本的结局……不过他们似乎是正派呢,这可怎么办?”晏琼池垂眼扫视书页,沉声道。   “符合话本的结局不都是恶人的陷落么?”   鱼阙抬眼看他。   “啊,不小心又露出坏人的笑容来了……揪掉了阙儿一根头发,该打该打。你疼不疼呀?”   鱼阙摇摇头。   晏琼池一边梳头一边不着调地说着某些奇奇怪怪的话。   在鱼阙身边时他活泼得很,像极了清晨上在窗台上为同伴梳毛的叽啾鸟儿。   “只是,你写它来做什么?”   安静听他说话的鱼阙把书稿合上,收起来。   “胜利者只会叙述他们的胜利,败者连争辩的权力也没有,若是他日我沦为人人喊打的败狗,至少有一本书以败狗的视角为我辩解。”   “世人如何看我不重要……哦是了,如果他们能活下来。”   他说话时神色平静:   “怎么样,主意不错吧?”   晏琼池要说什么重要的话时语气会稍稍有些变化,他神情又那样认真,想必也不是胡乱编来哄她玩儿的。   鱼阙还以为他神经兮兮的是在念话本里的选段,幼时压抑太久总是该叛逆的,比如现在一向只看正经书的晏琼池好似疯狂迷恋志怪话本。   言语间都句句不离,但现下又不像是志怪话本了,真切的,像是在讲述自己的故事。   不过她没再说什么,只得把头抵在他的腰腹上,淡淡地说了句,“确实是好主意。”   他也顺势揽住她,指腹摩挲她的后颈,痒痒的,但是叫人觉着舒服。   晏琼池总是知道怎么才能让她放松。   “……你很难过么?”   被挠得舒服的鱼阙眯了眯眼,她仰脸看了看晏琼池,见他虽然笑着,但眼底还是有其他情绪藏着。   晏琼池自然是摇头,顺势低头亲亲她,想了想,说:“有点。”   她向来不擅长安慰人,也不够了解他的想法,只得说:“就算烛玉京再也回不去了,我们也还会有其他的容身之所。”   若是他说的都是真的,那么烛玉京和晏琼渊会勾起他被哥哥杀死的每一世记忆,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雨夜过后他性情大变。   就算不是真的,这些故事也足够叫人觉得悲伤。   而后鱼阙被掐着腰举起来,安置在梳妆台上,晏琼池顺势坐在矮她一头的椅子上,仰脸看她,眼里都是笑。   “我难过的才不是这些,天地再大,哪里有我的归处?”他笑起来真好看:”不过还是要谢谢你的安慰。”   骗人,撒谎的时候也不看看你什么模样。   真落魄。   鱼阙没说话,低头抱住他。   夜风吹动纱幔,一室轻纱飞舞。   原以为他们会有什么更加出格的举动,但少年只是亲了亲她的颊边,便虔诚地将脸埋在她脖颈处。   他们静静地待在一起。   “阙儿,”他只轻轻地叫她。   “我都会告诉你的,但不是现在。”   他的兰息带着叫人沉溺的缠绵,像让人抱着他一同滚落进盛开的花海里。   “嗯。”鱼阙也回应地蹭了蹭他。   “真的不考虑嫁给我吗?”   埋在她颈间的少年声音闷闷的,他又在推荐自己了:“除了梳头我还会……”   “不。”   “那我嫁给你,入赘仙林宫。”   晏琼池一本正经,语气认真:“除了不会开口叫你师尊老爹以外,我什么都能做,种草药也很拿手。”   “不。”   “好无情呢,阙儿。”   晏琼池的脸垮下来。   虽然遭到了无情的拒绝,但两人的相处还是没怎么变化,该啃还是会啃到一处。   *   经过五天昏睡的自我融合,鱼阙的身体和龙之精元融合得很好。   她本来就是鱼斗雪的骨血化引的孩子,那幼龙几百年间不知道吃了多少鱼氏子弟的精血,早就不断净化淬炼成为了极好的精元。   两股同源的精纯灵力融合并无不适,唯一需要担心的是鱼阙的情绪。   异化后的鱼阙情绪再也不能像此前那般平静。   她对周边事物的感知能力空前提高,一点点动静都能让她警惕,珊瑚小龙角总不自觉地冒出。   在蓬莱洲这么危险的地方随时会爆出小龙角来可不是什么好事。   晏琼池对着她时不时会冒出来的小龙角研究了好久,也觉得犯难。   鱼阙化龙的事情不能随便叫外人知道,绝对会惹大麻烦。   可是要怎么办呢……当晏琼池想摸摸鱼阙的龙角时,原本面无表情的鱼阙颊上都会发红,非得把脸埋在他脖颈处才能恢复。   她冷着一张脸又哼唧的模样很可爱,叫人不忍心把她从怀里扒拉下来。   在如此反复几次后,晏琼池决定还是效仿鱼斗雪将鱼阙的能力封印。   封印她的气息确保她平安地渡过幼体期,这样是比较保险的方法。   不需要成为蓬莱四宗的龙主,也可以不做鱼氏的家主,她做鱼阙就很好了。   鱼斗雪学会了古海国的文字,她当初是借着七脉争锋又是同宗的理由和四大宗门套近乎,成功混入了四大宗的藏书阁里寻找古海国时代流传下来的书籍看。   不知道她到底学到了什么,又用了什么方法把鱼阙的气息完全封闭的?   仅仅凭借吉光片羽就能茹毛饮血地拧出一个鱼阙?   想到这里,晏琼池对鱼斗雪空前尊敬。   鱼阙醒来后只在蓬莱神宫闲待了两天,期间并不是总和晏琼池待在一起。   他有事情要处理,蜉蝣们拖着盈盈的蓝光将消息传回来,上面密密麻麻的是鱼阙不曾见过的文字。   问他,只说是晏氏的事情需要处理。   漩海之上的困龙峡隔绝了玉简灵力,难为他每天还要操心那么多。   伏在案边看他的鱼阙才想起来似乎很久没有收到来自师门和中洲的消息了。   她想尽快处理蓬莱洲的事情回到中洲。   晏琼池也觉得蓬莱洲上那么多虎视眈眈的鬣狗属实晦气,答应了封印她身上作为龙子的气息后带她离去。   喝了几天蓬莱神宫里唯一的小厮——看起来是个道童的小厮端来的药,体内翻腾着的嗜血狂意被压制下去后,鱼阙总算变回了那个眼神清明的鱼阙。   但当晚,晏琼池再不准和她黏一块睡觉。   像什么样子?   师尊知道了会骂。   穿着宽松衣袍的晏琼池抱着枕头可怜兮兮地自荐枕席失败,只得去了别的房间。   但鱼阙没有兰息的抚慰,实在是睡不着,所幸半夜的时候,床的一侧就会长出来抱着枕头自荐枕席的家伙,她也别别扭扭的受用。   堪堪又养了几天,鱼阙终于稳定了下来。   蓬莱神宫里为她准备的衣裙都太可爱,习惯只穿灰蓝衣袍的鱼阙只随便捡了床架边上挂着的一件玄黑法袍穿上。   它有点儿眼熟,仔细看看,发现居然是她用来换蝉灵甲的晏琼池的黑色道袍,也是钩夫人的遗物之一。   如今她将长发全部梳上去只以鱼儿发簪固定,简单的白色中衣和黑色法袍衬得她脖颈修长,低头时有一瞬间居然肖像钩夫人。   她也不再需要修饰自己的额头来掩盖活人死相,幼龙的精元极大程度的弥补了她面相上的缺陷,于是她便长长的刘海梳了上去。   还是那样圆滚滚灵气葡萄似的眼睛,雪地朱果一样的唇。   但总归是消瘦了,那一点点的婴儿肥不见了,倒是叫晏琼池觉着鱼斗繁越发的该死。   她背了剑要离开蓬莱神宫,但是因为路痴地精的术法在神宫内部不起作用,只得任晏琼池牵了手一同离去。   一样流转的星河,不同于第一次走过时候的陌生,鱼阙是真的从神魂里感知到了莫名的熟悉感,仿佛自己就是该在其间来来回回的走过。   藏在星海下精美繁复的牌坊一座座升起,又一座座隐入黑暗。   在跨出最后一道门的瞬间,永夜的星河退散,面前是一片晴空万里。   鱼阙稍稍将脸向晏琼池旁边侧了侧,竟然是不习惯阳光了。 第72章 【蓬莱秘史30】   ◎唯一能为她做的◎   青鸾阙众人在雨幕里遇见了埋伏在炽横山上的晏氏集团。   他们借着雨幕, 早就蛰伏于炽横山中。   琚师姐认出来他们衣襟上的流云纹样。   晏琼池初入山门时,身上也穿着这样的衣服。   三千霞。   流光溢彩,晏氏, 烛玉京的三千霞。   蓬莱洲上果然有晏氏的势力。   那么,小师弟呢?   琚师姐看着为首的银白衣服的女人缓步近前, 恭恭敬敬地喊她前辈。   两方人简单攀谈几句, 像是提前知道对方底细,并不兵戎相见。   两拨人因为晏琼池的缘故暂时相安无事。   他们的目标都是地宫里的东西, 面对的都是守卫在炽横山外行踪诡秘的四宗弟子。   四宗的弟子们不知道在举行什么仪式, 竟然还大规模地封印住山体的气息,再加上此前众人在山脚下远远望见和鱼阙长得如此相似的、在雨夜里无助嚎啕大哭的少女。   拯救鱼道友迫在眉睫。   晏氏集团的人看样子原本是打算按兵不动, 但是在奇怪的传音鸾鸟划过雨幕后, 银白衣服身后交叉悬挂着断魂刺的前辈径直下跃,抽剑力劈山海, 当即把守卫在祭台外的四宗弟子打得个措手不及。   青鸾阙的修士们一看晏氏集团的人开始动手了, 也跟着跳下去。   巨量的雨水化为咆哮的水龙, 撕裂寂静又惨然的夜。   被调遣来举行奇怪仪式的四宗弟子也是宗门里的精锐弟子, 在察觉到异常的第一时间就展开了结界防御。   宗门下达过指示,不能让其他人靠近地宫入口。   来护卫祭祀的四宗里自然也会有修为深厚的长老,专门前来抵御可能会来捣乱的太和真人晏静休以及其他的晏氏。   东洲术法和青鸾阙术法交织,逼迫炽横山以外的弟子启用防护罩, 内外抗拒近犯,并且将遇袭的消息传达回本宗。   在雨夜里, 大家浴血奋战, 终于把四宗的防御圈打碎, 兵败如山倒, 在场的四宗弟子都被俘虏。   琚师姐也不顾这些家伙该怎么处置, 带了人急匆匆进入那祭坛的地宫。   地宫的蜿蜒小道真长啊,像是走不到尽头,通往地府一般的阴冷。   待一行人终于进到地宫时,看见面前的景象不约而同地愣住了。   做颂祝的祭祀被利刃斩杀两半,倒在血泊里,钟铃状的法器仍然握在手中。   钟铃朝向地宫中心的法阵。   法阵的中央原本是一个镶嵌着扎满了尖刺长板的浅坑,但现在长板不知为何竖了起来,一个少女张开双臂被固定其中。   被钉入长刺里的少女已经死去,一道长长的伤口自左肩撕裂,她的血顺着浅坑下的槽口向下流淌。   她微微仰着头,像是死前还在竭力地呼救,但是失血的速度太快了,太快了……她只能不甘地死去,从此陷入永夜。   愣住的众人很快明白过来,这群不怀好意的人一定是在举行正道所不允许的仪式。   他们献祭了一个少女。   他们杀了人。   琚师姐看着早就苍白的少女,握紧了手里的剑,懊悔不该犹豫的。   要是能在发现他们拖着她行走在山路前动手……鱼阙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首席弟子的愤怒代表了整个云旗峰的愤怒。   陷入悲伤和气愤里的琚师姐咬着牙说,“立刻启用仙门术法悬河之水,把消息传回仙门,蓬莱洲上有宗门故意伤人已然为正道不容,若是不能给出合理正当理由,一律视为邪道,诛杀便是。”   青鸾阙的师弟师妹本就崇拜琚师姐,今日又见得可爱的鱼道友不明不白死在了这个鬼地方,于情于理,他们都是要出手的。   众人走出地宫抓住四宗弟子问话,不料这群狂热的家伙们的表情不屑,骂得话总结为:   该死的外洲人休得打扰我们的龙主降临!   或者是:卑鄙的外洲人破坏我们的计划是要遭到天谴的,不要脸!   众人被他们狂热且不惧死亡的态度搞得又是一惊,龙主?什么龙主。   四宗弟子也是咬着牙一言不发,多的不肯透露,大家也就懒得再和这群不可理喻的家伙争辩什么。   同样也是怒火中烧的乌宥正要就地处决他们,被一旁看着的晏静休拦住了。   她说,“法阵底下还有东西,不去看看么?”   众人看向琚师姐,琚师姐看着晏静休,于是一行人再次折返地宫。   这次他们发现立起来钉死少女的长板背后是浅坑,浅坑之下还有一个地宫,在法阵下还有一个法阵。   启动到一半的法阵中心被人强行打断,有一个圆形的压痕,看起来是曾经有什么东西被安置在上方,但现在被人取走,槽口里的血因为失去承托溅落一地。   在法阵上散发着纯白的光芒。   白光里带着诡异不详的气息。   于是众人更加笃定四宗在举行什么不被正道所容的仪式。   他们更该死了。   但是做什么事都得先问清楚缘由,四宗弟子在做什么他们不得而知,但眼下确实不能那么轻易的被杀,法阵里的气息过于诡异。   正当大家又气又悲不知如何是好时,白珊和黎含光姗姗来迟。   白珊正躲在避雨的屋檐下感慨时,在外维持阵法的黎含光急急忙忙地闯入成为废墟的怀余庄,告诉她,鱼珠可能遭遇不测了。   小姑娘转身挥手说“等我回来你们一定要带我去玩儿”的模样还历历在目,怎么突然就遭遇不测了?   白珊愣住,来不及跟黎含光说这里发生的一切,便让黎含光带着她一起去往炽横山。   两人才落地,就看见才结束斗争的祭坛地宫前,站着的青鸾阙诸位师兄师姐都一脸的惨然。   最愧疚的还是阻止大家在第一时间去救援的琚师姐。   他们也没想到身为蓬莱正道的四宗会干出这种事,杀害无辜的人,尤其杀害的还是身为七脉弟子的鱼阙。   同宗相杀,已经与正道背道而驰。   琚师姐已经祭出仙门最厉害的阵法将此事传送回仙门,想必在蓬莱洲上发生的惨案不日便会回到仙林宫,传到雪浪道君的面前。   雪浪道君乃仙人言钧座下高徒,七脉之中为数不多的化神期大能。   他代表的就是整座仙林宫的意志,若是雪浪道君发怒,蓬莱四宗纵然是神御之地远离中洲,也难逃追责。   匆匆忙忙赶来的白珊亲眼看见被钉在班上放血死去的少女,一脸震惊,而后整张小脸皱在一起,悲伤难以言喻。   到底是谁干的……为什么要杀鱼珠?   她不过只是个想逃出去看看外面世界的好奇小姑娘,她犯了什么大错,怎么的突然就死了?   谁干的?!   白珊原以为自己提前知晓了剧情,一切都在计划内,一切都可控,但是现在好像不是这样的。   书中的世界不仅仅是以男女主角为核心展开的,小人物也有自己的喜怒悲苦,他们不必立志拯救苍生,他们和他们的朋友组成了一个小小世界,若是不幸陨落了,对于朋友来说就是一个世界的坍塌。   白珊看着死去的少女,掉了几颗眼泪。   在琚师姐安慰她的时候,白珊说道,“她不是鱼阙,她是鱼阙的妹妹。”   “妹妹?”   她跟大家简单解释了一下,此人是鱼阙的妹妹,她叫鱼珠,没有灵力修为,是个普通的凡人。   青鸾阙众人都觉得诧异。   不是鱼道友么?难怪感觉有点不太像。   “那么,鱼道友呢?”   “师姐她……现在正和晏道友在一起。”白珊说,“我马上联系她,我想还是让师姐来处理这件事比较好。”   “小师弟……她和小师弟在一起么?”   “白道友还是快些联系你师姐罢,让她把小师弟带回来,我们可得仔细问问其中缘由。”   乌宥看了一眼手持刀剑比他们更加凶悍的晏静休。   鱼道友的妹妹是没有修为的凡人。   按中洲的规矩来说,修士绝对不能无故伤害凡人,况且还是这样可爱的小姑娘,大家对蓬莱四宗的怒意就更强烈了。   他们在晏静休的协助下,把抓起来的四宗弟子带往被完全控制住的山宗。   那日四四在龙神殿里给大家看的人头确实是山隗的,他在宗门内部的斗争里失败,晏静休一剑砍下他的头算是报了隐忍多年的仇。   除山宗以外的弟子也将消息传回了本宗,他们正是派人来增援的路上。   晏静休放出呼哨灵鸟,告知其他三宗,不必绕道炽横山,直接来山宗,该算总账了。   *   怀余庄。   怀余庄似乎被搜刮过一般,兴许是逃窜的下人们在傍身的大树坍塌前的哄抢。   怀海主人亨达蓬莱洲,庄子里那么多珍奇法器,随便一件都足够吃很久。   可怀余庄的下人全是傀儡,在鱼斗繁身死后,他们也随着主人一同死去了。   鱼阙站在成为废墟的怀余庄开阔处,冷冷地扫视一圈破碎的龙形花纹。   她脚下是被晒干发黑的血迹,想来曾有人在此处失掉了大量的血,连那样大的雨水都冲化不开。   但本该在此处不断重复被杀死的瞬间之人却不见踪影,鱼阙施法也追不到他的下落。   御魂术能把人的神魂抽出来再填装回去,阴城杂术会不断重逢这个过程,好比将人的神魂禁锢在此处,跳脱死亡又不断的进入死亡,他不算是死亡,因此鬼差不会来将他的神魂收走,但他又不能活着,他时时刻刻在落入死亡的循环里。   这便是钩夫人的阴城杂术,倾尽她毕生心血的阴城杂术。   不可一世的钩夫人也正是被它反噬,死亡循环着跌入了阴路,再也无法超生。   鱼斗繁的下落,鱼阙倒是不关心,她来此地只为两个人,一是小蠢货,二为的是她那惨死的阿娘鱼斗雪。   鱼斗雪孵化她的原因不明,但始终不能改变的是,她曾经那样的疼爱她,而她体内确实也有鱼斗雪的一部分。   这是不能改变的。   魔洲的人把阿娘从她身边抢走,那么,他们就该死。   不过现在要做的,还是给阿娘入土为安。   鱼阙施法,始终寻不见鱼珠的气息。   她的气息好似随着那日的大雨化去了一般。   迷途法阵也消失了,藏在巨大的方尖碑里的被树根承托着的美丽女人再无下落。   偏执疯狂的鱼斗繁真是死了也不肯放过他爱了一生的姐姐。   就算身死,也不会让她落入其他人手里么?   鱼阙手扶在进入法阵的山道前的一棵树上,她意识道自己再也不可能再见到阿娘一面了,恨得生生拦腰折断了那颗树。   “小偷……”   鱼阙咬牙切齿道。   被她杀死并且叠加晏氏御魂术和阴城杂术永远陷落在死亡循环的鱼斗繁现在下落不明。   若还得见他,她必定将这厮再杀一遍。   鱼阙站立一旁,悔恨不已,然而旁边的晏琼池举头仰望山谷两边斜着生长的紫竹,意义不明地笑了笑:   “你阿娘现下并不在迷阵里,有人将她从里面带出去了。”   “你怎么知道?”   闻言,鱼阙看向他,眉头一皱。   “我猜的。”   在鱼阙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芥子袋里的玉简提示接入,自芥子袋里飞出来落到她跟前。   打开,活泼的少女的声音从里边跳出:   “师姐?”   是白珊。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瞬间的喜悦。   一连好几天联系不上鱼阙,白珊都快急死了,好在现在终于联通上了,可没高兴多久,她又很快地哀伤下去。   “什么事?”鱼阙问。   “师姐,你现在在哪里?”   那头的声音带着纠结,“你快些来山宗吧。”   “鱼珠她……鱼珠死了。”   长久的沉默后,白珊才说。   鱼阙嗯了一声,说一声知道了。   她掐断了玉简,看向晏琼池:   “我阿娘在哪里?”   “不知道。”   他蛮可惜地摇摇头,“有人把她和鱼斗繁带走了,察觉到了么?你看这四周到处弥散着黑色的魔气。”   黑色的纹章自眼底升起,鱼阙确实看见了周围附着着淡淡的黑色魔气,就在摇曳着的紫竹林内。   见鱼阙的目光狐疑,晏琼池连忙表示:“可不是我做的,有更加卑鄙的黄雀在暗处觊觎你们,只是我们都没发觉而已啦。”   “魔洲的人?”   可是蓬莱洲如此防备魔洲,怎么会有魔洲的人能够踏足神御之地?   “大概是吧?”   晏琼池想了想,“魔洲有术法能够将死人的记忆提炼出来。他们这些年可是一直在寻找你阿娘鱼斗雪的下落,不得不说你阿娘也是个厉害的人物……”   鱼斗雪凭借着自己家传的术法和四大宗里珍贵的古海国秘藏,生生造出了一个孩子。   但好在没什么人知道她的孩子是蓬莱神宫里几乎没可能孵化的小龙女。   鱼阙眼里的幽紫冒出,又很快平息。   “好啦,现下一时半会也不能把他们揪出来,咱们还是处理其他事情吧。”   晏琼池试图给鱼阙顺毛,“那个女孩死了,去送她一程也好,黄泉之路总要有人种下眼泪为她送行。”   提到鱼珠,面无表情的鱼阙总是会展露出一两分伤心的神色来。 竒 書 網 W w w . q í S ǔ W A И G . C c   “你很难过么?阙儿。”晏琼池歪歪脑袋看她,随时做好抚慰的准备。   鱼阙没说话,只是又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山道,转头离去。   眼泪和懊悔都是世上最无用的东西。   她能做的,只是把该做的事情做完,该杀的人一个也不要留着。   小蠢货被锁在怀余庄那么久,她不是一直想出来看看的么?   现在她的灵魂自由了。   想想也算是好事吧。   她们相遇相聚得太突然。   浮生皆一梦,聚散总成空,终究还是成为了不可挽回的遗憾。   她唯一能为她做的,只能是在坟前种上由凶手之血浇灌而长出来的凌霜花。 第73章 【蓬莱秘史31】   ◎唱个曲儿来听,晏琼池◎   山宗被晏氏的完全的控制, 现在由晏静休把控掌门之位。   先前被派遣出去在龙神殿前与鱼斗繁商议的使者在回到本宗后立即被以叛宗罪处死。   青鸾阙修士来到山宗,等候处置和发落谋杀了鱼珠的四宗弟子,消息也传去了蓬莱神宫。   期间听闻白珊说晏琼池和鱼阙待在一起, 便连续发玉简催他快些回来。   可此前连发好几次玉简都不见小师弟回应,大家都不怎么抱希望, 专心和其他三宗的人对线, 逼问鬼鬼祟祟在炽横山献祭无辜的小姑娘到底欲意何为。   但他们嘴硬得很,什么都不肯说, 问出来的都是零星的片段。   其他三宗的掌门并未亲自前往山宗, 只派了使者前去。   一是不愿意跟外人谈论此此事,鱼斗繁已死, 那么把罪名推他头上就行, 二是对一个晏氏叛徒把控的山宗变得不屑,他们没有必要屈尊降贵前亲自到她面前辩解什么。   蓬莱神宫自然也知晓此事, 据说神使非常生气, 派了神侍来待他处理此事。   手持星灯的侍女落在内殿, 华彩流光, 凛然肃杀,殿中众人都感受到了属于天人的威严。   就在大家等待侍女宣读神使的指令时,小师弟晏琼池从外边回来了。   少年束着高发,发间垂落月色的发带, 身穿象牙白袍,腰上松松垮垮系着宫绦, 脸上挂着浅浅温和的笑容, 怡然自得仿佛完全没看见一殿的人和这庄严肃穆的气氛。   他像是仿佛刚刚春游回来似的, 理所当然地在椅子上坐下, 给自己倒茶, 注意到大家看向自己的眼神奇怪,才眨眨眼有些奇怪地问:   “诸位好啊,这是怎么了?”   神侍也不追究他的不敬,在等他喝上茶后,才宣读蓬莱神使的旨意。   四宗乃是蓬莱洲上穿成了古海国意志的宗门,本当是正道的表率,如今却在雨夜无故杀人。   无故,蓬莱神宫用了这两个字。   难道蓬莱神宫真的不知道此事么?   也许。   神使的旨意里,要不肯来山宗的沧浪门、方木峰、璇玑府的掌门前往山宗。   大家虽然是不爽蓬莱神宫的掣肘,但表明上的面子还是要维持的。三宗的人来是来了,但对立的气氛在三宗掌门聚集在内殿里越演越烈。   蓬莱的宗门是真的看不得蓬莱神宫的人,也拒不承认此事是他们干的,他们把罪证都推到了死亡的山隗和鱼斗繁身上。   他们早就想好了事情败露后的说辞。   反正鱼氏都死光了,谁还能跳出来胡说八道?   蓬莱三宗的人不知道还有一个鱼阙的存在。   她的消息被山隗有意压下了。   反正在场的青鸾阙众人和蓬莱三宗唇枪舌战,到底还是青鸾阙修士伶牙俐齿,加上本来三宗这边不占理,吵着吵着,熄了火。   先前山宗不肯降服晏静休的人都在山牢里,没机会跳出来扯掰,一人被晏庭主赏了一个大棒,暂时没有力气争辩。   若不然争辩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   “你们蓬莱神宫,凭什么,能够对龙神故地指手画脚?这是——我们的故国!”   人群里有人叫嚣着说道。   此番说辞可是大不敬,必须要受到惩戒的。   正当神侍手里的星灯化作长剑,要出手斩杀这群狂热且顽固不肯认错的信徒,一直支着腮在旁看戏的少年举手叫停。   内殿上一干人尽数望向懒散的少年。   “我离开一下。”   他说罢,起身往外走。   大家都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是你能叫停就停的么?   但神侍确实停手了,收了长剑退至一旁。   气氛一时安静,众人都扭头看少年脚步轻快地走出殿去。   风送来凉爽,在敞开的巨大的殿门外是刺目的阳光,当黑衣的鱼阙自逆光里随着才出去没一会的少年进殿,实实在在把他们都吓了一跳。   尤其是推脱责任的三宗,他们都以为是那个死去的少女又复生了。   鱼斗繁把鱼珠保护得很好,只在她很小的时候让她和外人见过面。   这群人其实是记不太清鱼珠的模样和面前这人有什么不一样的。   “师姐!”   白珊见到鱼阙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几乎是喜极而泣。   师姐,你怎么才来啊!   但……白珊看着面无表情撇了自己一眼的鱼阙,暗地里又看了看面板,黑化值还是居高不下。   师姐有点不太一样了。   “你、你是……”   有人怔怔地看着鱼阙的脸,视线又落在她腰间挂着的一串钟铃,说不出话。   鱼阙并不把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远远地看了一眼在殿中用法器供养着伤痕累累苍白脸色的鱼珠。   和她那么像那么像的小姑娘死啦,她现在躺在水晶做的棺材里,不能哭不能笑,再也不会有机会见到从别人嘴里听来的海潮和故乡。   鱼阙睫毛垂下,下意识地摸上腰间的暮敲钟,悲伤和怒意让她此刻恨不得杀光所有趴伏在鱼珠身上吃血肉的凶手,但很快被身边的晏琼池拦住。   少年对她笑了笑,摇头。   是不赞同她在这里显露真正的面目,不是打算阻止她在这里动手。   鱼阙看了他一眼,松开暮敲钟。   咬牙,烦躁地撇开了头。   手被晏琼池紧紧攥住。   她还是不喜欢这座大殿。   山隗曾经在这里打伤了她,他的眼神里有种说不清楚的恨意。   “容我介绍一下,这位是中洲仙林宫草台峰雪浪道君的弟子,鱼阙,同样也是东洲鱼氏的少主,鱼珠的姐姐。”   晏琼池适时开口为她做自我介绍。   鱼阙并不想跟他们多做自我介绍,她很可能说不了几句话就要拔剑砍人。   现在的鱼阙可受不了刺激。   晏琼池引着她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并亲自倒茶,殷切地好似小厮。   他说:“大家可以继续了。”   转眼看神侍。   “还请诸位神侍宣读神使的旨意罢。”   现下里殿内是晏氏集团,青鸾阙代表的中洲势力,神侍代表的蓬莱神宫,鱼阙代表的是死者鱼珠以及鱼氏。   有罪的是黑夜里密谋的四宗。   几方势力就着蓬莱四宗到底在秘密举行什么仪式展开了拉扯。   三宗不承认是自己利欲熏心要害可怜的鱼珠,其无耻嘴脸简直叫人忍无可忍。   “解释。”鱼阙冷冷地开口。   “为什么要杀她?”   其实真相她早就知道了,但她还是想听凶手亲口说出来,他们为的是鱼珠身上的龙血。   他们要献祭她召唤龙神,成为他们对抗蓬莱神宫的工具。   蓬莱三宗说得天花乱坠,就是不肯承认自己的野心和错误,他们是不会承认的。   甚至还有人挑衅鱼氏,挑衅鱼阙。   鱼阙一直看着躺在水晶法器里面色苍白的鱼珠,听他们扯掰,口口声声撇清关系,眼中的竖瞳冒出。   还是晏琼池眼疾手快,捂住了鱼阙的眼睛。   鱼阙想拿开他的手,紧接着脑袋被摁到了他怀里,只听他低低地说道:   “阙儿,冷静。”   被他好一顿顺毛,鱼阙这才冷静。   众人见小师弟这般温柔体贴地将殿内最难过的少女护住,了然,把视线转向一旁。   大家也很担心鱼阙的情绪,毕竟这些家伙太气人。   晏琼池扫了一眼神侍,似乎多有不满。   鱼阙被顺毛还不够,想去抓暮敲钟,再被拦住,晏琼池扣住了她的手,弯腰置于心口。   他缓和的心跳令鱼阙抬眼。   少年的马尾滑落一侧,他耐心地劝解说:“冷静些,好不好?咱们的小龙可不要被坏人发现了呀。”   鱼阙这才作罢。   而后持刀立于一旁的神侍放出神使的蓬莱神宫的旨意。   蓬莱神宫的旨意又来了,神使终于做好了决定。   蓬莱神使的意思是将他们交给神宫处理,毕竟是蓬莱洲上发生的事情。   若是任由青鸾阙的人处置,他们若是太过冲动很可能折煞了他们七脉正道的名声。   蓬莱四宗除去已经死亡的山隗,其他三宗的掌门都要为此事负责,但具体还要等神使以及中洲七脉的定夺。   至于参与祭祀的弟子和长老真人,都关禁闭,入秋风谷禁闭十五年,受十五年秋风谷的罡风。   罡风入体对修士来说真的是抽筋拔骨的痛苦,而秋风谷的罡风要比赤鹭渊之下的罡风更强盛。   对峙了那么久,审判结果还算是比较符合训诫堂的规矩,算是勉强令人满意。   但还是含糊地将黑夜里密谋的事情掩盖了过去,青鸾阙得到只是一个表象的回答。   白珊和黎含光虽然也为鱼珠的死感到伤心和愤恨,为凶手得到惩罚而欣慰,但他们其实也并不清楚其中的来去。   不满判决的三宗精锐弟子反抗,言语里还带着对鱼珠的侮辱和憎恨。   口口声声都是指责他们没有能让龙主现世。   晏琼池捂住她的耳朵,眼睛一眯虽然在笑着,但眼底还是藏着阴狠和冷漠。   鱼阙一言不发,扫了一眼殿上所有的人,烦躁地皱眉。   “走吧。”   她对晏琼池说道。   白珊终于反应过来师姐哪里不太一样了。   她怎么突然之间和晏琼池走得那么近了?   反正师姐她……反派气质好像越发的显露了,怎么突然之间就这样了?   白珊看向鱼阙,心中担忧。   她想上前跟鱼阙说话,问问她最近的近况,但鱼阙根本不给其他人近身的机会,得到一个勉强说得过去结果后,一甩衣袖,转身出殿。   原本出了这事任谁都心情不好,死的还是自己的妹妹,大家也都表示理解。   鱼阙本来就不是喜欢跟其他人热络感情的人,这下更冷了。   逐渐和系统给她的资料上的人设相符了。   这是好事吗?   不是啊!   “不要忘记你的承诺,小少主。”   在大家都得到了含糊勉强的回应,无可奈何散场前,晏静休朝着晏琼池的方向,淡淡地开口。   “自然,太姑姑放心好了。”   晏琼池头也没回地应允,又道:“还请太姑姑多加照拂,好好照管蓬莱洲罢,烛玉京随时欢迎太姑姑的回归。”   “哼,烛玉京……”   晏静休成功控制了整个山宗,为了永绝后患,她铲除异己,把责任都推到了在斗争失败的山宗长老身上,能杀的都杀了,驱逐的驱逐,不算是太顽固的都关了起来。   最可能反对晏静休的蓬莱其他三宗也受到了蓬莱神宫的掣肘,短时间内并不能团结起来对付晏静休,她趁着这段时间迅速发展自己的势力,联通东洲的烛玉京。   在利益面前,晏静休还是能过心平气和地与曾经兵戎相见的烛玉京交流。   毕竟她现在,站在小少主的一方。   他完成了当初的许诺。   有信用的人才值得合作不是?   山宗落在了晏氏人的手里,那么藏有十几代掌门收集来的珍宝的含章殿也就顺势变成晏琼池的掌中之物。   他甚至不需要亲自动手,便得到了一切。   毕竟他才是帮助晏氏策划了这一切的人。   含章殿底下似乎藏着什么令他非常着迷的东西,他必须要得到。   “少主,你不怕鱼阙是最后一个鱼氏的身份在蓬莱洲上扩散么?”   环绕成项圈的黑蛇问。   晏琼池露出少年气的一个笑,虎牙尖尖:   “放心啦,才不会。”   要扩散就扩散吧,消息还能传回中洲不成么?   他快步追上鱼阙。   鱼阙心情很不好,无视狗狗一样围着她打转的晏琼池,但最终还是被他磨得受不了,将手伸给他,任由他拉着自己往前走。   两人身后潮水一样的气雾覆盖了整座巍山,朦朦胧胧的,叫人看不真切。   *   鱼阙决定将鱼珠的尸骨埋在靠海的一处山崖。这里紫竹林层层叠叠,相互交映,又可看见海,远远的天边是昼云庄的方向,那是故乡的方向。   她站在鱼珠的坟前,久久不语。   而晏琼池像是陪同吊唁的家属,也垂手站立一旁,体贴地换上了肃穆白衣。   他勤勤恳恳地挖坑,将人世的丧葬习俗里该有的都准备好了,甚至亲手写了悼词,洋洋洒洒写了一整张宣纸,此刻摊开摆在鱼珠坟头上。   字迹漂亮内容详实,生怕鱼阙不满意,他还扎了好几个侍女模样的小人捧着悼词,纸折的金银更是不计其数,什么金马银宅,一应俱全。   有这么多的祭品在,想必小姑娘下一世会更加的幸福吧。   蹲下身在小小的坟包前放下凌霜花,鱼阙又摸出来自己的九棱浪花旗,放在鱼珠坟前。   这是阿娘给她的鱼氏的旗帜。   旗帜里里是在春日里流苏玉兰竟相开放于昼云庄的景象。   “正道,何为正道?”   迎着风,鱼阙轻轻地开口。   在簌簌摇曳的竹林里,她的话一出口便被风吹散了,晏琼池不得不低头凑近她去听。   “为什么正道总在弱者死亡后才会现身,高声说一些他们自以为是的正义的说辞?”   鱼阙淡淡地笑,而后目光变得凶狠:   “鱼珠会知道正道帮她报仇雪恨了么?不,她不会知道的,因为她死了。”   “死了之后什么都是假的,什么正道,什么迟来的正义,都是假的。”   “能主持正道的唯有我手里的剑,我剑所指,乃是我的道义,我要维护的正道!”   鱼阙对蓬莱神宫的审判很是不满意。   比此前在中洲被关在悔过塔更加抵触,她讨厌百口莫辩反被小人逃脱的感觉,她知道光是凭借口舌之争没有办法为鱼珠挣来令亡魂安息的。   晏琼池拍手:“阙儿说得不错!”   “我得杀光他们……她才会安心吧。”鱼阙的小龙角爆出,她喃喃道,“是了,我得杀光他们。”   “啊?”他没听清。   “我要离开一会。”   鱼阙突然收敛了自己的龙角,仰脸对晏琼池说道,整个人又像是清明了一般。   “好啊,我在梧桐小庄等你。”   晏琼池对她要去做什么很放心,只是说,“在黄昏之前回来就好,秋风谷入夜后,罡风会更加厉害哦。”   鱼阙沉默地拿起她的剑,在风掀起来的簌簌声中离去了。   玄黑色的袍子穿在她身上有点大,腰带将她的腰勒得很细,宽大的袍子随风摆动,仿佛她也是在风中的竹子。   见她头也不回,少年堪堪叹气,甩了个术法将堆放在小小坟包前的纸花什么的一把火全烧了,脸上再无悲伤之色,也从风中离去。   *   后事交与蓬莱神宫处理,大家似乎也没有继续留在蓬莱洲的理由了,于是动身去往玄天港。   困龙峡上的风波已经平稳,航线已经恢复,但今天实在是太晚了,众人只得商议在此前初到蓬莱洲的梧桐小庄上暂作休息。   但大家的心情都不似初来时候的欢快雀跃,连一向有点空闲便开始喝酒的青鸾阙修士们也不喝了。   有种怅然的情绪蔓延在其中。   掌柜的还诧异这群神经病不闹不喝酒,反倒早早回房睡觉?   晏琼池倒是没什么感觉,歪在小亭子里看淘来的志怪话本。   他养的黑蛇在石桌上大口吃糕点,来多少吃多少,细细的蛇身隆起。   暮色一点点临近,天边有大片的云染上了橙红的夕阳,天幕像是要烧起来一样,落在人间把沾染的一切都镀上了浓重的金光。   微微带着一点咸的海风吹得竹子簌簌摇曳,斑驳的金阳落在书页上,落在少年的睫毛上,投下一片美好的阴影。   一片竹叶轻轻遮在了他所看的段落上。   晏琼池抬起眼,便看见在流转的金阳之下,团团紫花和紫竹里,站着一个穿着玄黑色衣袍的少女。   她素白的皮肤也镀上了暖阳,一丝不苟的束起来的发髻有些乱了,额角的碎发被夕阳晕染,又被风吹得好似芜野泽摇晃的芦苇,玄黑色的衣摆也轻轻浮动。   整个人像是一个琉璃做的娃娃,虽然面无表情,但就是给人即将破碎的错觉。   明明一点表情也没有,但能人感觉到她的眼神里千万种委屈和不甘流露。   晏琼池将书放在一旁,起身迎了她入座。   他引鱼阙坐在腿上,这样抱起来方便些。   “解恨了么?”   玄黑法衣透不见光亮,就算是有血沾染其中,也不会有任何端倪显露。   晏琼池将她身上萦绕的一丝丝血腥散去。   疲惫的鱼阙倚在他怀里,摇摇头,一句话也不想说。   晏琼池在她手心里轻轻一点,精纯的水系灵力漫灌入鱼阙的体内,为她补充剧烈消耗的灵力。   “这下……她应该安心了。”   死人的骨头将会为她搭建出通往生门的道路,鱼珠将不会再害怕。   鱼阙久久才出声,她耳朵贴在晏琼池的锁骨上,想了想,问:“……唱曲儿会吗,唱一个。”   并非是有其他讲究,只是鱼阙突然的临时起意,想起来那日也是这样一个金阳的傍晚,他们从河道上走过,岸边柳树在风中摇曳,有少女的歌声传出去很远。   今日也是个很好的黄昏,她突然想听人唱个小曲,或者只是纯粹的想听他的声音。   斩开第一个秋风谷里关押禁闭的弟子骨骼后,有奇怪的声音从她心底响起来了,耳边尖利的叫声分不清楚是尖叫还是求饶。   混杂交织的声音扎得她脑袋疼。   好疼。   别叫,可以吗?   她把秋风谷里的人都杀死了。   她很清楚,她犯了杀戒。   鱼阙还保留着几分理智,她莫名惶惶不安,那些声音还追着她。   总之随便唱些什么吧。   她迫切需要其他的声音冲淡它们。   “会的。”   晏琼池的语气骄傲,“我曾经还是勾栏里当红的伶儿,坊间小调还是大小宫调我都会。”   晏琼池双手揽着她,试着哼哼了两句很多年前还不是晏琼池时候的自己听过的坊间童谣。   他的嗓音清冽好听,将耳朵贴在他锁骨上,能清楚地感受到胸腔震动时带来的麻痒。   童谣可爱,从他的嗓音里发出好似蜜一样甜。   兰舟平波,漾漾涟漪;   绮颜罗衣,荡荡我心;   觅人不得,雌鹿非近;   觅人不得,金锁难开;   鱼阙吹着微凉的晚风,在少年温柔的怀里和甜甜的歌声中渐渐觉得困倦。   她眼睛合上,把今日的愤怒平息了。   待埋头在石桌上狂吃糕点的小蛇抬起头来时,坐在石亭子里等鱼阙回来的少主和小姑娘已经不见踪影。   *   晏琼池见鱼阙昏昏欲睡,带她回来房歇息。   他轻轻地解开鱼阙的外袍,散了她的头发将她抱上床放好,拉上被子盖住。   “明天我们就该回中洲啦,早些歇息是好事。”晏琼池殷殷切切,好似操心的老妈子。   鱼阙的气息虽然被蓬莱神使有意封印,但还是落下了不少后遗症,比如睡觉时一定要揪着晏琼池的衣服才能入睡,不然睡不踏实。   晏琼池换上宽松的睡衣,坐在床边拿着扇子,一下没一下地给鱼阙扇风。   他惯用的遮脸小扇子带着他的术法,有助眠的作用,是为防止又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入侵鱼阙的梦境。   原本是盘成一团睡在他脖颈间的四四被赶走,化身成煤球委委屈屈趴在窗台上,看看窗外挂在树梢略有害羞的月亮,脑袋枕着大尾巴,老实睡觉不敢往屋里看。   “晏琼池。”   在少年也打算躺下时,不知是鱼阙梦呓还是什么,她轻轻地叫他的名字。   “在的。”少年在她额角轻轻一吻。   “晏琼池……”   “在的。”   他带着笑意回应,不知疲倦。   好几次都得到了明确的回应,鱼阙迷迷糊糊地攥着晏琼池的衣服,在温柔的兰息环抱下,沉沉睡过去了。   *   西岛湾。   鱼珠听见了淅淅沥沥的雨声,睁开眼醒来,看见的先是乌蓬的船顶,而后是镇守一旁闭目的侍卫。   诶……?   这是谁?   心里诧异的鱼珠动了动手,不痛,脚呢?   脚也没事。   气血两虚的鱼珠木着脑袋想了好一会,才从沉睡很久的迷茫之中回过神来。   诶?她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鱼珠极力地回想自己昏睡前看见的景象。   长长的尖刺扎入她身体里好痛,好痛……在绝望之际,疼得视线几乎失焦,她突然看见面前站了一个少年。   那人穿着黑衣,手上握着一把尺子一样的剑,剑身似乎是玉色的,绯红液体沿着剑身的花纹滴落。   啪嗒啪嗒。   在寂静的空气里回响。   她木然地抬眼,看见了一双幽紫的眼睛。   话本里说,人若是死了,地界的使者将会踏着死人骨头,招展血染之旗将亡魂带走……现在看见了地界的使者,是说明她要死了么?   可地界的使者好像没打算要她的命,紫色的眼睛在黑暗里掉头。   “娘……爹爹……呜呜,姐姐。”她害怕得直哭,因为疼痛,声音逐渐弱小,最后只能像虚弱的猫儿那样发出两句含糊不清的话。   原本打算要走的少年停住脚步,他回头看了看被困在法阵里的鱼珠,终于还是细不可闻地叹气。   准备打算任她流血而死的人又折了回来。   他说,“不准再出现在鱼阙面前,答应么?”   这话语气严肃,仿佛鱼珠但凡不答应或者有半点违背,他会毫不犹豫地拔出剑亲自处决。   “呜呜,姐姐……”   鱼珠听见了鱼阙的名字,害怕得只知道呜呜地喊姐姐,仿佛抓着她救命的稻草。   他再不管她的眼泪,起身朝她面前的空气屏障一点,两股强大的气流对撞,掀得他的长发衣摆猎猎。   防御他人阻止法阵的术法破了。   少年想了想,又从怀里摸出来巴掌大小的木偶,从大到小足足五个,每个木偶头上都贴着字迹好看的“鱼阙”纸条。   他的表情有点犯难,像是小孩被迫让出一个心爱的布娃娃,来来回回选了一个挑出来,把鱼阙的字样撕去。   撕纸时少年心疼地皱了一下眉,而后将纸条换成鱼珠。   木偶被他毫不留情地抛甩至空中,木偶幻化为少女,而后被刀气从肩膀劈砍至胸腔,模拟出来的血溅射。   少女倒在地上,双目紧闭嘴唇苍白。   两个身上穿着霞云纹样衣服的暗卫现身,将她从法阵上卸下来,把受伤的人偶挪上法阵,摆出濒死之鸟的充满晏氏审美的姿态。   而他好似完成任务一样,踩着一地的猩红,隐入黑暗。   ……   鱼珠听着雨声,又掉了小珍珠。   小姑娘的眼泪毫无由来。   在乌篷船里的侍卫温声哄了她好久,才渐渐止住了她的眼泪。   鱼珠知道,从今以后,她只有孤身一人,今后的风霜都要自己一人承担。   不过,她终于自由了。   自由了。   她走出船,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眼见的是一片碧波,水上笼罩着清晨的雾气。   岸上就是一片林子,林间翻腾着白色的浓雾,这大概就是鱼阙口中所说的山岚。   船缓慢地行驶在河面上,眼前的景象渐渐开阔,她看见远远的水天相接的地方,有一轮红日正在升起,海鸟鸣叫。   那是日与月的故乡。   “去过自己的生活罢,珠儿小姐。”   霞云纹样服饰的暗卫转达了最后一句小少主的祝愿,并且将独自一人生活所需要的钱财放在桌子上,他身形后仰落入水中,连水花也没有溅起,便消失不见。   【??作者有话说】 第74章 【有关风月】   ◎抱着她,好似抱着折在怀里的白鸟。◎   暮色四合, 夜色凉如水。   还在因为鱼珠的死有些郁闷的白珊躺在摇椅上,对着窗外的月亮出神。   她面前是跳出来的任务面板。   面板上的任务堆积成山,而她做得乱七八糟, 多的是没有完成的标红的任务。   【怎么了宿主?】系统看出她的不高兴,主动跳出来【还在为那小姑娘伤怀吗?】   【“差不多, 我总觉得鱼珠不该死的。”】白珊嗯了一声, 语气闷闷地说道。   她想起来地宫死得那样惨的小姑娘就觉得难受,被放血而死, 流了那样多的血……一定很痛罢?   虽然说鱼珠也是在原著里提都没有提过的路人, 配角罢了,是死是活对主线的推动都不重要, 可是一想起来她看着烟花眼睛亮亮的模样, 想起来她挥挥手说再见,白珊就觉得难过。   怎么能不难过啊!   系统对路人朋友不太关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既定剧情轨迹, 改变不了的, 宿主还是快些打起精神来罢。】   【“如果真的如你所说, 那为什么非得要我去攻略反派?去攻略看起来根本不可能拿下的人呢?”】   白珊还是蔫蔫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既定轨迹, 是了啊,为什么非得拉我进来,我也有自己的既定的轨迹,我本该……”】   本该快快乐乐的在学校里, 等待着新的人生开启不是?怎么的一朝睁眼就被该死的系统送到了书里,关键书也没看完。   书中世界跟她看过的剧情都不一样。   这不要了人的命嘛?   【“我不能接受这样好的小姑娘就这样平白无故的死去”】白珊是受过现代教育的人, 自幼在红旗的光辉下生长, 一朝穿越到这样凶险的地方, 虽然过得艰苦, 但善良的本心不变。   要她目睹一个活生生的小姑娘死亡, 她还是受不了的。   系统看她持续地消沉,也没法了,开口给好处【宿主想要什么?别想啦,想些好的,任务总得做吧,你看看你完成了那么多任务,想换什么都可以……想想你的奖金。】   白珊沉默了一会。   系统一看还是不起作用,急了,说【那我商城限时半价总可以了吧?宿主你可不能消沉呐,完不成任务,我们都要一起玩完的呀。】   【“把全本书给我。”】   白珊堪堪地叹了一口气,【“把反派青梅竹马二人组的背景资料都给我,作为穿书来的我,总该有点金手指吧?不说毁天灭地,至少可以把书看完罢?”】   【这……】系统有点犹豫。   【“给不给?”】白珊眯眼【“我需要它来做心理建设,不给我的话,我就罢工,反正被杀和被毁灭都一个下场,我看开了,我跟鱼阙一起死。”】   【“况且,主线不是进行到一半了么?你不给我看剧情,我很可能就和主角一起死了。”】   【行吧。】系统在白珊的消沉和持续输出下,终于妥协,答应把此前一直不愿意给白珊的全本都给她。   《中洲仙魔录》讲的到底还是男主风化及和女主黎含光携手共渡难关一同拯救中洲大陆最终走向光明大结局的故事。   只要男女主是光明的正道,那么就得有阴暗得不行的各种反派埋伏在光明之路上伏击,他们卑鄙无耻,他们不择手段。   风化及也想不到,一直被视为好友的晏琼池,会是本书最大的反派吧。   对挤进去还是局外人的白珊来说,一切都太危险了,系统唯一的用处,只能是提供便利帮助白珊规避风险……提醒男主风化及,攻略反派,拯救中洲。   一本鎏金封面的书自空中落入白珊的手里,白珊坐在床边,点着烛火就着清亮的月光,翻开书。   *   还没到卯时,鱼阙便醒来了。   睁眼看见的便是自己的手正紧紧地攥着晏琼池的前襟,幽蚕丝织就的前襟已经是皱巴巴成一团了……她略有不自在地移开眼睛,像故作没事一样想将收回手,但下一秒被攥住。   睡在她身侧的晏琼池没有睁眼,像是一只窝在雪地里懒洋洋的大狐狸:   “好困……不再睡会么?”   “不了。”   清醒过来的鱼阙想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但话说出口带着几分欲盖弥彰的感觉。   尚在蓬莱神宫时他们不是整夜整夜待在一起么?   罢休要说的话,她抽回手支起身子坐起来   薄被进了几分弥散在清晨空气里的凉意,少年拥着被蜷缩身体,把因为鱼阙坐起来带出的缺口堵上。   他顺势将额头抵在她腿边,绸缎似的长发铺散,好似绽开的乌木花,鱼阙垂下眼看依稀能见他的睫毛弯弯。   “阙儿,你唯一不可爱的一点就是起得太早了。”   他嘴里含含糊糊地说话,脸埋入被子里,还是没有睁开眼睛,仿佛昨天真的被鱼阙折腾得很晚,困倦得不行。   确实被鱼阙折腾了。   她于痛苦之中蜕化,得到了小龙主的尊容,但阿娘的气息在世间再无迹可寻,梦里总是环绕的兰息不能再离开,于是晏琼池要起身吹灭烛火,她都难过得直哼哼。   晏琼池给她扇了大半宿的扇子才把人安安稳稳地送入好梦中。   透过纱幔,依稀可看见天光朦胧,一副要亮不亮的光景,也早就有呼哨灵鸟在树上旗杆上啼叫,叫声刺耳。   趴在窗台上的煤球最主要的任务就是驱散这些扰人清梦的坏家伙。   早间的潮气颇重,就算醒来,鱼阙不想下床,也不想做早课。   但她一时间想不到要做什么,眼角看见被子里露出来的一截长发,便掀了被子,把晏琼池摇起来说话。   晏琼池困倦地坐了起来,懒散地好似没有骨头,左摇右晃,最后屈起腿抱膝,将脑袋枕在膝盖上,睁开双乌沉沉的眼睛看她。   睡得不够,眼尾带着潮红,这双睡凤眼未免太好看。   不得不说,小坏蛋真是长得漂亮。   长发倾泻衣衫凌乱,眼尾因为困倦微微发红的模样,好比人世皇城里承一夜雨露后我见犹怜的妃子,倒是叫人怀疑这般桃花脸色是不是有男扮女装的嫌疑。   “早上好,阙儿。”   依旧困倦的少年哼哼唧唧地跟她打招呼。   “早。”   鱼阙把落在他脸上的视线收回来,真是怪了,他睡着的时候想把他摇起来,但把人叫醒以后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回到中洲,你要去做什么?”   被摇醒的晏琼池也不恼,见她不说话,便找随便个话题开聊。   尽管他真的很想倒下去,裹进被子里再舒舒服服地歇一会。   “魔洲到底有害死我阿娘的人。”鱼阙说。   懂了。   晏琼池想了想,又说:“魔洲现下被九枢塔封印着呢,怕是想打听到杀害你阿娘的凶手是何人,也得花上好久时间……他们可比鱼斗繁狡猾得多。”   他并未在怀余庄里露面,她也没记得自己有跟他透露什么,怎么就知道鱼斗繁的名字?   是了,雨夜撑着伞前来赴会一般的从容也显得那么可疑。魔洲的魔修固然狡猾凶残,他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鱼阙面露怀疑,但并未多做追问,继续听他说话。   “你的躯体和以龙之精元修补的神魂契合度还不够,尚且需要再修养,回草台峰去找你师尊,他会知道该怎么帮你。”   晏琼池苦恼,“况且你还是幼龙,距离成年还有好久呢,你是活人死相又身怀有龙族的精元……若是不小心被人觊觎,人心隔肚皮,是会棘手许多。”   幼体期的鱼阙确实还不能完全发挥出她真正的实力,若是她身怀龙之血和精元的事实被他人知晓,很难能防得住啊。   “你呢?你又要去往何处?”鱼阙问。   离开之后,还有机会再相遇么?   会不会又是一个二十年?   “我?”他挠了挠眉毛。   “跟着师兄师姐回到青鸾阙面见师尊后,可能会与风道友黎道友入世修行罢?”   他的语气变得幽幽:“毕竟现下里中洲黑气四起,七脉都猜测会不会是魔洲的魔气入侵。下山入世修行也是功课之一不是?偶尔去行侠仗义也可以,不然就太无聊了。”   晏琼池才不是把救苦救病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铭刻心中的人,他对这些从来不感兴趣。   “你拜入青鸾阙的理由是什么?”   见他说起青鸾阙,鱼阙再问道。   她早就问过他好几次关于他为什么会拜入青鸾阙的问题,而他也回答过好几次,但总是含糊掩饰。   对于他不正面回答的问题,鱼阙总是想要追根问底的。   他不肯好好回答,必然是内情在其中。   果然晏琼池的眼神闪烁,刚想搪塞,就看见鱼阙凑过来,圆滚滚的眼睛里带着不容许抗拒的认真。   她是一定要知道的。   “我需要能够净化脊骨的仙露。”   被鱼阙逼近的晏琼池沉默了会,似乎愿意说真话了,但内容还是相当契合他编纂的话本,玄之又玄:   “我只是钩夫人招道世间的一缕怨念,是精神化体,我想要回到故乡,就必须要拥有匹配我所要的完整神魂的躯体。”   “联通三界的祸蛇将会成为我的脊骨,我需要能净化躯体的澄心露来融合脊骨和神魂。”   “传说澄心露它只存在九霄界的寰露树上,是受过颂祝的花仙死后回归寰露树化成的露水……有通灵净体的功效。”   “若是能够得到它,我便不用再去寻其他办法净化污浊的祸蛇脊骨,或者是寻找比祸蛇更胜一筹的龙骨,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晏琼池的手沿着她的后背一点点像上攀,轻轻地描着她的脊骨,弄得鱼阙痒痒的。   但他眼底里是痴迷和可惜,像是有珍宝在面前,自己不打算夺取的可惜。 --奇@ 书#网¥q i & &s u& # w a n g &. c c--   “我必须要得到它。”   他手上一用力,毫无防备的鱼阙便跌进了他怀里,晏琼池抱着她才得顺势倒下,脸上笑嘻嘻,带着小计谋得逞的得意和宠溺。   所以跟他拜入青鸾阙有什么关系?   滚入他怀里的鱼阙皱眉,刚想爬起来,但这家伙实在是搂得自己太紧了,想块甩不掉的年糕,只得趴在他胸膛上作罢。   她压在晏琼池身上,耳朵是能清楚地听见他的心跳的,叫人如此安心。   “和我要拜入青鸾阙没什么关系啦。”   晏琼池见她听得认真,说:   “我拜入青鸾阙,也是因为一个人在六洲游历久了,见识到自身与其他人的差距,便会想着提升精进自己的术法修为,再说了,我也得交朋友嘛……”   比起他说的想提升修为和交朋友诸如此类的话,他出于什么目的想不择手段得到什么所谓的“仙露”更加有可信度。   那么,澄心露在青鸾阙?   鱼阙点点头,并不打算出声。   行吧,反正他就是出于某些原因拜入了青鸾阙,参加了七脉争锋,去了蓬莱神宫……总之不会是想交朋友。   和风化及交朋友,也是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钩夫人说不可做无用的事情,他们便就不做无用的闲事。   “信我信我,阙儿。”   他眼睛亮亮。   鱼阙嗯了一声,算是勉强信了。   “我觉得你对于我是什么东西并不感到奇怪,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沉默了一会,她又问,“你一早就知道我是怪物么?”   “阿娘她用海国矿制造了我,钩夫人知道么?你觉得她想如何对待我?”   鱼阙其实想问的不是这个。   但总归是问不出口。   少年人的心思敏感,要是答不上来或者答错了地方,免不了要闹的。   “钩夫人啊,你阿娘拿了晏氏那么多的海国矿,而她不蠢,可能仔细思索大概能猜到吧……我原先是不知道的。”   晏琼池说:“至少在那天之前,我是一点也不曾知晓。况且你才不是怪物,你可是瑚枝洲的统领,龙神的后裔,不必露出这样迷茫的表情……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才不是哦。”   “我才不会因为知道你是蓬莱神宫最后一只尊贵的小龙主才愿意对你好。”   他看着她的眼神非常认真,又有一点点害羞,像是从来没有机会表达过自己心意的少年:   “因为你是阙儿,所以我愿意对你好,那么苦痛的岁月只有你我一直在一起。”   “钩夫人确实觉察到了某些端倪,但在她决定要那样对你时候,我们逃出来了不是?”   小小的少年拉着惊恐的小姑娘自啸月山庄里出逃,他一身一脸的血。   他挥刀向钩夫人。   他知道代价是什么,但真的希望这个小姑娘能活下去,因为喜欢,因为不想她死。   鱼阙的脸上终于有了动容,如今这样淡然回忆起雨夜,还是会叫人难过。   你要去往何方……为什么,不带上我?   晏琼池。   “还有什么问题么?”   见鱼阙微微地怔愣,晏琼池掐在她身侧的手变做环着,歪着头看她表情,料想她肯定又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笑了笑:   “好困……陪我睡会罢?”   屋里唯一的一盏灯火点燃,昏黄的火舌摇晃,暖光从纱帐析出。   窗边是隐约破晓要亮不亮的天光,叫人觉着好睡,室内带着隐约的凉意,更显裹在薄被里是多么可贵。   鱼阙还在想着凄苦的雨夜,闭着眼睛把脸埋进晏琼池的颈窝里,手怎么放都不舒服,不自觉地按在晏琼池的腰上。   小小的少年长大了,身躯还是那么清瘦,但并非无味的骨头架子。   宽肩窄腰,腰身劲瘦,带着介于少年与成年人之间的性感,覆在其上的面料丝滑,带着体温,叫人忍不住细细地摩挲。   鱼阙的手慢慢地往上,而后被人攥住。   两人的手扣在一起,目光也撞在一起,但谁也没有要移开的意思。   鱼阙比起之前更加地大胆了,在此前,这样近的对视的氛围里,都是她先移开视线。   但现下滚圆的眼睛里再无羞怯,她微微仰头,直白的眼神完全不加掩饰,带着无畏。   晏琼池率先移开脸:   “啊呀,怎么这般看我,倒叫我害羞了。”   鱼阙还是看着他,说:“你知道合欢宗么?”   合欢宗修士可不简单,他们以门派独有的功法与异□□合,采阴补阳阴阳调和,无论是对修为的提升还是疗伤都有显著效果。   “啊呀,无故提起他们来做什么?”   晏琼池故作羞赧地抬手捂住脸。   但他的耳根是真的红了,突然听见鱼阙坐起来的声音,想看她要做什么。   只见鱼阙扯过晏琼池抱着的被子,又听她语气认真地说:   “晏琼池,我们来双修罢。”   “嗯?”   “庄周梦蝶,怡然自乐,飘飘欲仙早登极乐,不枉人间流花郎。”   这是北洲的一个典故。   很黄暴的典故。   身为东洲人的鱼阙没机会知道才是 。   趴在窗台上听着屋内动静的煤球微微炸毛,而后跳下窗台,跑到外面去了。   晏琼池愣住。   他颇为费解地问:   “这些都是谁教你的?”   鱼阙在修行里见得很多,也跟各型各色的人打过交道,风尘里的女子好似都很喜欢逗弄她这种一本正经的小修士。   她在东洲游历时靠的捉鬼这一业务赚外快,当时在小镇的某个青楼里有异常请了她去看,她蹲守七天,也跟那群女子待了七日。   自然鱼阙在她们绘声绘色的描述里也学到了不少东西。   小修士看起来傻傻愣愣,带着与世俗无关的凛若冰霜。   大家都喜欢逗她玩,但是她们都不觉得鱼阙会听进去,修士们不都是那种人么?   高高在上,光风霁月,不可接近。   但是鱼阙听进去了。   她早就不是双目阴沉沉从来不笑的女孩了。   看着他的眼神那样认真,似乎真的对双修感兴趣,那些彩楼之上娇笑声声的女子们说,你有你的道念,我们也有啊,双修有听说过吗?   和中意的人一起共赴云端,那可真的是飘飘欲仙喏,成仙,不外乎就是此种快乐了吧?   和中意的人双修。   共赴云端,成仙。   飘飘欲仙是什么滋味呢?   当时颇有几分单纯的鱼阙内心有些许被打动。   但是要怎么修啊?   鱼阙趴伏在晏琼池的胸膛上,懵懂的眨眨眼,少年的睡凤眼也眨眨。   两人都青涩得要命。   晏琼池想了想,小狗一般将鱼阙扑倒。   他的长发此刻散落在她脸上,带着染了暖意的兰息,看着她的眸子幽紫,虎牙尖尖:   “好啊,我很愿意当你的鼎炉。”   然而鱼阙翻身又把他扑倒了,小小的龙角爆出,幽紫的竖瞳也出现,骄傲的龙之血让她必须占据上风。   “我不要在下面。”   “但是听说会很痛诶,要是……”   “不要在下面。”   两人就着谁应该在主导来回扑倒,弄得本就乱糟糟的被子褥子枕头都搅乱成一团。   两人的长发纠缠在了一起,衣衫摩擦,肌肤摩擦。还是被压住的晏琼池环住鱼阙的腰身坐起来,扶着她的后脖颈,细细地啃咬。   自从伞下带着血的吻过后,两人的技巧每天都有长进,食髓知味不过如此。   鱼阙脖颈处的皮肤白如羊乳,晏琼池只是轻轻用他的虎牙刮蹭,而后咬住。   轻轻的,痒痒的。   他的红舌恶作剧一般舔舐羊乳。   温热的鼻息洒落凉丝丝的皮肤上,她整个人僵着了,像是被冲上沙滩的鱼,方才还活蹦乱跳,现在已经僵直没有力气再动,阳光和暖意扑在身上,晒得她要死。   “晏琼池……”   鱼阙压在他的胸口上的手收紧,将他的衣服抓得很皱,她害羞时候念他的名字,竟然是这样软绵绵的。   “嗯,在的。”   少年紧紧抱着她,像是抱着在他怀里折翼的白鸟,爱欲成为困住他们的牢笼。   最好永远不要打开。 第75章 【涡流之祸01】   ◎被打扰的清晨◎   两人还没有什么实质的进展, 鱼阙想扒拉晏琼池衣结的手被小厮的敲门声顿住,只得暂时按在他腰上,一同看向禁闭的门口。   “仙长!”   小厮嗓门蛮大:“昨日琚潋仙长让咱家掌柜做蓬莱洲特色小食, 在今日卯时的时候请仙长们一同享用,现在是时候了, 还请仙长快些起身用餐罢。”   腰身被紧张的鱼阙掐得痒痒的晏琼池憋住了笑意, 温和地回了一句:“知道了,多谢。”   小厮走了。   气氛有些冷却, 被打扰兴致的鱼阙缓了好一会才从不可自拔的状态里回过神来。   她抬起脸, 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晏琼池流畅的下颌,还有他脸上的小小浅浅的咬痕。   甚至脖颈上也有浅浅的, 她嘬出来的红印子。   鱼阙抬手想擦去, 但擦不掉,为了掩饰心里的情绪, 她将晏琼池的睡袍拢起来, 遮盖痕迹, 但衣料丝滑, 要不了多久,它便自己滑下,敞开少年肩上一大片皮肤。   那仿佛开在雪地里的艳红更加明显。   鱼阙脸更红了。   晏琼池低头看她,哈哈地笑:   “要吃早饭吗?”   “……”   龙角和竖瞳退散, 鱼阙变回了黑眼睛的冷清少女,她看着面前衣衫皱成一团的晏琼池, 松开按住他细腰的手。   不知道是不是欲念上涌还是反应过来自己实在大胆, 她的脸红得太不自然。   “抱歉。”   松开少年的鱼阙说话, 但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 分明是她自个想这样对晏琼池……她突然很想看……想看他委屈脸红挣扎时候的模样。   可是她此前分明是个克制律己的人, 怎么在晏琼池的面前,如此的……但他的皮肤又确实好摸。   像是对他的肌肤产生饥渴,一旦上瘾,根本无法停下。   她怀疑是晏琼池对自己用了什么不可描述的术法。   鱼阙想着,连忙往床的一旁挪了挪。   “为的什么道歉呐?”   甜香桂花离开怀抱的晏琼池长臂一捞,把她卷了回来,一眼看出了她的想法:   “我才没有用术法做什么奇怪的事情。”   “那……”   他捂住脸故作羞赧:“是色.诱啦。”   晏琼池当然知道鱼阙突破了鱼斗雪的封印后可能会受异化的影响。   确实也是这样。   真好钓啊,阙儿。   “色.诱?”   “是啊,我有在色.诱你。”   他丝毫没有羞赧之人该有的扭捏,大大方方地承认了:“美貌的皮相可以做到很多事情,包括让我们的阙儿陷落。你想怎么对我都可以,但是……要对我负责的哦。”   “我也是良家的男子呢。”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晏琼池长发披散,拥着薄被还是一副任君采劼的模样。   鱼阙皱眉,似乎自己冲动的行为终于得到了解释,她没再说什么,又推开他,下床拿过挂在床头边上的黑袍穿上,头发简单地盘起来,用鱼儿发簪簪住。   “走吧,琚师姐还在等我们。”   如此淡然冷漠,好似方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可是身上的晏琼池的气息怎么也散不尽,还有脖颈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咬痕和红印子,倒叫鱼阙有些烦恼。   “好,就来。”   摔回床上的晏琼池支着头看鱼阙抖搂衣服,慢条斯理地穿上,看她盘发而后抬手捂在脖颈处原本冷漠的表情微微变化,想了想,叹气着说:   “要是以后能一直和你整夜整夜地待着就好了。”   “……”   “正所谓欢乐不知时日过,不知道还能有多少机会待在一起呐。”   他抱着被子,突然轻轻地叹气,在鱼阙露出要询问的神色时,又自顾自地说:   “万一有一天你不想对我负责,腻味了我怎么办嘛,我还是很担心阙儿你跟其他人走了,毕竟你不打算和我结亲……也是哦,我光剩一张皮相什么也没有,还得回去跟兄长争夺家产,我不就是穷酸书生嘛,我看不了阙儿和别人一双心意两相投,想想就叫人伤怀。”   他真是满口胡言乱语,又扯了好多丝毫不相干的话,但就是躺着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鱼阙默默地听着,慢慢地整装好衣衫,回头看他,认真地说了一句:“不会。”   “啊?”   “我不会对别人一双心意两相投。”   “嗯嗯?”   少年眨巴眼睛,看黑衣的鱼阙慢慢地靠近自己在床边坐下,俯下身直视他的眼睛,说:   “所以,不准再乱想,”   她想了想,又说:   “奇怪的书也不准再看!”   一天到晚都在看什么啊……被书生小姐的故事浸淫了么?   这样可不行。   她分辨不出来,有些事情到底是奇怪的书里教的,还是这家伙本来就坏。   少年紧张地点点头,而后下巴被钳住,抬起,鱼阙低头在他下颌处又是一咬,略有别扭又带了点打断他胡言乱语的凶凶说道:   “起来吃早饭罢。”   晏琼池愣了愣,把鱼阙扑倒。   “好啊。”   但是很快又被猫爪效应的鱼阙反扑。   被一脸“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在上面”的鱼阙摁着,晏琼池又低低地笑,他趁她露出“啊抱歉”的神色刚要松开手突然环住她的腰坐起来。   “……放开我!”   “不要。”晏琼池把脸埋在她的发间,语气带笑,“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你说是吧?”   他的怀抱太叫人沉溺了,被抱着的鱼阙不自觉地点点头。   确实。   太让人沉溺了。   *   梧桐小庄的堂中坐了青鸾阙的修士,他们因为没有聚在一起喝酒早睡而显得精神萎靡,此刻正坐在长桌子上,一勺勺往嘴里喂鱼汤。   琚师姐觉着好歹来过一趟蓬莱洲,多少得尝点当地的美食才算结了,到时候和新入门的小师弟小师妹吹水说自己去过蓬莱洲什么的,总不能说好吃的一点没吃过尽喝酒了。   他们也不是真的酒鬼……虽然没酒喝的早晨大家都萎靡得好似宿醉未醒。   黎含光和风化及挤在窗边坐着,嘴里说话,风化及睫毛垂下,浅浅地笑着。   而白珊自己坐在角落里,看起来不是很高兴,低头扒拉碗里的汤水。   姗姗来迟的两人才一入堂中,百无聊赖咬着勺子的乌宥便来了精神,招手让两人来边上坐着。   自从小师弟晏琼池拿了神器后,他突然说有事情后再也不见人影,联系不上,直到在山宗短暂地能见到他的身影,审判完毕他又急匆匆地追着鱼阙离开了。   怀春少年的心思作为师兄不是不能理解,但疑点太多,现下还是得问问怎么回事。   晏琼池平日里伪装得很好,在师兄师姐看来他不就是品行温良还容易害羞腼腆的小师弟么?   拿捏起来容易。   他只说自己原本是想要和风道友一行人会合,但突然被蓬莱神宫的神使召回,只说神使还有要交代的事情,有关于下赐的阴阳镜,待他离开蓬莱神宫时,收到了山宗太和真人的玉简。   太和真人实乃他的长辈,左右思量还是决定去帮忙了……但后来又惊闻鱼道友出事,他便想办法去救援了,实在没有想到事态发展得如此恶劣。   晏琼池挠了挠眉毛,只说让师兄师姐别将此事告知师尊,他下次再也不会了。   新上任的山宗掌门,居然和小师弟是这种关系么?   那怪不得小师弟要冒着被师尊处罚的风险搅和进去,但不管怎么说,修道之人还是少卷入他人的纠纷中去为好。   乌宥装模作样地训了一顿晏琼池。   他也不恼,只是温和地应承,连连求饶,说再也不会犯了。   现下蓬莱四宗那边有蓬莱神宫处理,毕竟是神御之地,他们作为七脉弟子也不好插手,况且杀害鱼珠的凶手已经得到了惩罚,蓬莱神宫也有意不让他们知晓其中内情。   他们能做什么呢?   什么也做不了,只得趁蓬莱洲还在一年一月的通航之际抓紧办事抓紧离去。   乌宥又看跟着他一同前来但又不跟他坐一块用餐的鱼阙,看了看琚师姐,说:   “那小姑娘和鱼阙长得真是像啊。”   琚师姐还记着自己捏了小姑娘的脸,她呜啊两声挣脱不得的样子实在是可爱。   可惜小姑娘不在了。   “是啊。”琚师姐也挺郁闷的。   晏琼池把鱼汤喂给肥乎乎的煤球,他自己不需要进食但不喜欢浪费,于是将自己那份都喂给煤球。   煤球对食物的忠诚度还是很高的。   “你跟鱼道友怎么样了?”乌宥问道。   那日他在山宗内殿里如此耐心对待鱼阙,两人的关系不必言说。   但还是问上一嘴吧。   “师兄意指是?”   他笑,手里在喂煤球吃鱼,这小东西吃东西发出吧唧吧唧声响可大。   “鱼道友人挺不错。”乌宥说,“你修为很久不曾精进了罢?师尊蛮担忧你的。”   接着乌宥凑过来,故意压低了声音:   “你有没有考虑过双修?”   “双修?”   “是啊,双修的话对提升修为是有益处的,你知道合欢宗罢?那群家伙不就是通过双修来提升修为的么?我听着他们说过了,效果确实可以……你虽然为云旗峰为青鸾阙赢得一甲,但是你修为很久不曾进步。”   晏琼池一脸费解地看他。   乌宥说,“你赢得七脉争锋,以后的演武肯定还是会选你去的,到时候让他们看看云旗峰的厉害才是……嗐,你别这样看我,我也就提个建议。”   他一脸了然道:“你是喜欢鱼道友的罢?”   “鱼道友金丹境界,而你元婴,两人都是水灵根,若是你们双修肯定能共同进步,以晏师弟你的天赋来看,二百年内突破大乘不是问题,我和琚……”   如此谆谆善诱,结果还是在操心晏琼池后来能不能继续为云旗峰争光。   琚师姐打他一拳让他住嘴:   “少说两句罢。”   “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想这个,小师弟迟早要被你教坏了,再多少一句我把你的嘴撕了!”   “真的真的,小师弟,你要努力啊。”   乌宥带着大师兄殷殷切切的语气嘱托道,又伸手捂头哎哟哟地叫唤,受了好几下打。   晏琼池耳根微红,“我会努力的。”   “鱼道友也是水灵根,拜入仙林宫实为不妥,不如最后让师尊想想办法吧,让她也拜入咱们青鸾阙里来……”乌宥还在絮絮叨叨。   少年漫不经心地听着,他的视线穿越重重的人影,落在背对着他而坐的鱼阙身上,支着腮,笑了一下。   鱼阙进了屋便和晏琼池分开,挑了靠里的位置坐下,勤快的小二才将热腾腾的汤放在面前,黎含光便抱着碗过来挤着她坐。   黎含光看向鱼阙的眼神略有担心,毕竟在她眼里,面冷的鱼道友似乎变得比以前更加生人勿近了。   “怎么了,黎道友?”鱼阙看着碗里的鱼肉,打算挑写出来喂跳到自己膝盖上喵喵叫的煤球。   晏琼池证实过四四其实就是煤球,它是一只会幻形的灵兽,才不是死变态药司玄口中什么通天的祸蛇。   变态的话一句都信不了。   你看煤球和四四那副痴傻的模样,和古籍里所描述的什么披挂死人骨头,以死人怨气为被褥此等凶煞的祸蛇有什么共通之处么?   鱼阙看着它埋头猛吃早饭的模样,也就自动将药司玄的发言归类为垃圾话。   “没什么……只是,”   黎含光叹一口气,“你不要太伤心了。”   “我没事。”   鱼阙淡淡地回应,“我也是来到蓬莱洲才得知她的存在,本来就没什么感情,况且仇已报,她得以安息了。”   “唔……”黎含光垂下睫毛。   “你要的东西,拿到了么?”   鱼阙问她。   “蓬莱蜃晶,晏道友帮我拿到了。”   黎含光摊开手,给她看手心里流光溢彩的玛瑙一样的晶体。   它是开灵元阳丹必不可少的药引,能够拯救黎含光患病的阿娘。   鱼阙只点头,不再说话。   “希望霁水真人这次能够同意帮我炼制丹药,她要我做什么我都会答应她。”   霁水真人。   鱼阙想起黑衣女修居高临下的表情,想起那枚吃了之后能强行凝聚金丹的四旋悟金丹,她的金丹似乎一直在为它所累,但凡开始是用灵力,金丹就烫得她难受。   还有……那只奇怪的蜈蚣。   师兄怎么样了?   “祝你好运。”鱼阙听她絮絮叨叨的说话,最后也只有这一句能回应。   黎含光尚且能和鱼阙说话,而往日最爱黏在鱼阙身边的白珊却是一言不发,盯着窗外和碗里的汤水发呆。   估计小姑娘鱼珠死掉对她的打击太大了。   黎含光知道白珊一直都是善良又温柔的人,她是见不得有人平白无故死掉。   鱼阙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还算是和谐的早饭过去,但青鸾阙的修士还是一副惨伤的模样,惹得掌柜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做的不好吃。   但是没可能啊,他做的鱼头粥是方圆五十里内最著名的美食,多少人慕名来品尝。   难道真是自己做的不好吃?   掌柜怀疑这群卑鄙的外乡人是来砸招牌的。   一行人终于要离开海边小镇,去往玄天港,困龙峡的骚乱似乎被蓬莱神宫镇压了,两岸又得以通航。   由于先前困龙峡的蜃精与恶蛟的作乱,好几艘麒幽船在穿越漩海时被毁,来蓬莱洲的人变少了,所以返航的人也少了,青鸾阙如愿将青鸾飞龙旗插满船头。   虽然在鱼阙的呵斥下晏琼池没有和她挤一起吃早饭,但大家起身要走时,他又黏上来了,快活得像一只欢快的鸟。   他抱着吃饱的煤球,煤球趴在他的肩上宛如小孩儿,蔫蔫的,莫名让晏琼池多出几分慈父的感觉来。   这样下去,也挺好的。   是吧?   鱼阙不讨厌这种感觉。   跟着青鸾阙众人走上雄伟壮阔的麒幽船,蓬莱洲的风从身后吹来,隐隐约约能听到太古洪钟的声音呼唤她。   那是古意的古海国语,先前鱼阙觉得晦涩难懂,现在已经能完全理解了。   有人在呼喊她的名字。   她站定,回头,什么也没发现。   在清晨未散的雾气里,这座霾紫色的洲岛沉默如同白色的坟墓。   *   从吃早饭时便一直沉默不同于往日活泼的白珊是最后一个上船的。   她站在码头上抬头仰望停靠在岸边的麒幽船。   靠着巨大灵石能源飞跃漩海联通蓬莱洲与中洲的麒幽船此刻,它有着不同凡响的鱼尾帆,整整齐齐分布在两侧,鱼尾帆能够在穿越困龙峡时起到稳定加速的作用。   拥有麒幽船的航海世家夏氏千百年来一直控制着航路以及麒幽船的开发,供给能源的灵石和术法甚至一度是不外传的秘密,据说有天人的颂祝,受天人庇护,这也就是为什么只有麒幽船才能安然无恙地穿越蜃精编织出来重重天阙和幻境。   但白珊显然不是为了这个发愁。   她看了知道了接下来的剧情,颇为担忧罢了。   远处登船的云梯,是白衣的晏琼池和玄衣的鱼阙,少年托着一只圆滚滚肥乎乎的黑猫,心情似乎很好,低着头在和鱼阙说话,远远看起像一家三口春游……白珊眉头锁在了一起。   晏琼池似乎也察觉到了视线,微微侧头,睡凤眼看向她的方向。   白珊站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在来来往往搬动货箱的灵兽和水手之间,显得十分渺小。   他笑了下,眼神里但带着不可言说的危险与警告,不动声色里带着阴狠,但在鱼阙看向他之际,又变回了极容易害羞的怀春少年。   “在看什么?”   “没什么……大概是看错了罢,总觉得好像被水下冤死的亡灵注视着。”晏琼池语气里带着无所谓。   鱼阙也随着他方才侧头的方向看过去,只看见白珊埋头迈步朝船上来。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涡流之祸02】   ◎过渡,好像起了分歧◎   “为什么要针对白珊?”   鱼阙看着小脑袋蔫蔫的白珊慢慢地随着船员们上船, 开口问。   “啊,不知道意指何为。”   晏琼池低下头去看猫儿,手指蹭了蹭它的耳朵, 还是那样的语气,但总让人感觉到他的漫不经心和满不在乎。   “我第一天遇见她开始, 便知道你在有意地针对她。”鱼阙回忆起自己初到揽仙城的时候。   那天的雨很大, 有一个穿着橙色衣装的少女以手挡头从长街一头跑来,浑身湿漉漉, 藏在刘海下的眼睛带着气恼和懊悔, 还有几分窘迫。   她用卜卦的铜钱请她吃了面,两人本该是萍水相逢的路人, 各自散去后也不必介怀的路人。   但最后成为了同门。   鱼阙此前分明能很清晰的感知到她是没有灵根的, 但是不知为何她体内又有灵根显现,甚至灵根好到能让师尊亲自开口要收她为徒。   虽然隐约能够猜到这一切可能和她时不时能够听到的声音有关, 白珊周身似乎带着某种前瞻性或者是绝对指示的东西帮助她行动。   甚至, 在自己并不是自愿的前提下, 为帮助白珊洗清嫌疑, 打开了阴路……尽管她自己非常克制地尽量不会使用阴城杂术。   一是影响不好,她此前一心想脱离过去成为正道,二是这可是会损害她寿元的术法,她很惜命。   但尽管是这样, 她到底还是没有跟白珊计较。   也不曾询问过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钩夫人说智者少声。   在一个人怀抱不明的意图试图靠近你的时候,观察, 但不声张。   只有这样, 才能顺着意图摸清楚想法。   杀起来才有趣。   鱼阙虽然是钩夫人养女, 但和她不是一流的人。   为什么不防备白珊?   晏琼池几次问她, 但鱼阙都不肯回答。   是啊, 为什么呢?   “是么?我原以为我们如此了解彼此,你会知道我不会不针对什么人。”   “从来只是想杀的目标没有得手罢了。”   晏琼池还是在玩猫,虎牙露出一副苦恼的样子:“风道友心太善,她也很会利用这一点,总是三番五次地躲过去。”   “现在又成了你的师妹,若是我要杀她,你会怎么想我?”   “……”   “我才不愿意因为不相干的人令你我生出嫌隙来,我打算放她一马,只要她老实些便罢了。”   “……”   晏琼池见鱼阙不说话,收了笑脸歪头看她:   “怎么啦?”   他又试探道:“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鱼阙摇摇头,还是面无波澜的样子:“没,早些回房歇下吧。”   “有事!”   晏琼池也较真了,语气严肃:“你有什么事情都可以说,我哪里做得不好你提出来就是了,不要同我不高兴。”   煤球也喵喵叫。   “我没有不高兴。”   “撒谎,你不高兴的时候就是这个表情。”晏琼池空出一只手摁她的眉心,说,“不要皱眉不要皱眉,笑一笑?”   鱼阙倒也没有生气,只是在思考事情。   但她从幼时暗自思忖并露出皱眉的表情,多半是会陷入自己不高兴的境地。   “怎么了呢?”   少年的眼睛眨啊眨,小心又紧张。   “你到底,在做什么?”   鱼阙抬眼看他,“虽然我答应过不会插手你的事情,但我想如果我要问,你应该会告诉我。”   “你不是想同我结亲的么?”   她突然步步紧逼,“为何不敢对我言讲真心话?你的话里,大约多少是真的?”   “嗯嗯?我是愿意结亲的啦。”   晏琼池的眼神左右飘忽,“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你要是知道了……”   “不说便罢了。”   看他的模样,鱼阙就知道他又是预备扯些其他的话来搪塞自己,远远又看了一眼白珊,说:   “我回房间去了,你也早作歇息罢。”   方才还好好腻在一起现在突然被推开的晏琼池抱着他肥肥的猫,站在阳光底下,看着一脸冷漠的鱼阙快步径直回房将房门啪嗒关上。   他有些愣愣地挠了挠眉毛。   “有些人是真的碍事啊。”   末了,他举起手里的黑猫,轻声叹气。   “喵。”   煤球喵喵两声,耷拉下耳朵。   琚师姐有意撮合鱼阙和晏琼池两人,每次客房都给他们并排紧挨,毕竟两人站一起,眼神都黏一块去了,作为师姐,还算是乐意小师弟追求道侣铺路。   但貌似发展得不如人意。   因为方才的闲谈之间又扯到了令人不愉快的话题——关于晏琼池,他到底在做什么。   他还是这样,左右遮掩不肯交代。   其实对鱼阙来说,只要不被抓住把柄进而受人制衡,都还在可控的范围内。   再顽劣,也还在束缚在规矩里。   曾经她是这么想。   可好像并不是这样的。   鱼阙能感觉出来,他一直有所隐瞒并且暗中在进行,在她面前却收敛了残暴和野心,能告诉她的是一些很奇怪的话。   大约有多少是真的?   他到底在做什么,让白珊那样急切地要阻止?   白珊为什么会知道他在背地里的所做?   而自己却是一无所知。   回房关上门,有些郁闷的鱼阙背着手踱步至窗前,在窗前的太师椅上坐下。   窗户正对着璇海,窗外是一片渺茫的蓝海,有白色的呼哨灵鸟,初生的太阳自海上生起,倒是叫人觉得宁静。   鱼阙在徐徐拂面的海风里闭上眼睛。   风中传来号角声声,沉重而洪亮。   嵌在岸边的十二道锁钩和十二锚缓慢收回,金属碰撞的声音和鱼鳍帆的摩擦交织,许多的白鸟从靠岸的紫竹林里飞来,齐齐地都停在了巨大的杆子上,它们是麒幽船豢养的耳目,是穿越困龙峡的方向标。   麒幽船离岸启程。   呼哨灵鸟尖锐的啼叫渐渐被抛在后头远去,耳边也渐渐只听得见海潮浪花水声。   浪花涛声。   昼云庄的构造奇特,又种着数不清的流苏树,风来时,整座山庄便好似置身涯海,海浪近在咫尺。   听着涛声,鱼阙想起了鱼斗繁。   她还记得鱼斗繁的血浇在身上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暖意和疯狂的快感。   鱼氏叛徒、把阿娘变成那副模样、杀害鱼珠的凶手,真是杀几次都不会后悔,永生永世被困在死亡的循环里才能方解她的心头之恨。   不过鱼斗繁到底也是没有让她痛快。   他临时前的那番话……鱼阙攥紧扶手。   不要忘了,你要杀的不仅仅是鱼氏的叛徒。   还有……魔洲的人。   是了,还有魔洲的人。   鱼氏内部出了叛徒,但真正动手的是魔洲的人,放火烧毁昼云庄、烧死阿娘的也是他们。   现下里魔洲全境被天人联合中洲大能封印,能逃逸出来的基本都是不足够危害人世的小魔,真正杀了人、杀了鱼氏的凶手,要如何去寻觅?   任是自己再恨再怨,也不能拿六洲开玩笑。   鱼阙虽然异化得知自己真正的身世,但心里始终还是把自己当成一个普通的修士。   师尊教导过,修道者,受天地灵气之哺,需以考虑天下福祉为行事准则,行正心正,不被自身痴怨干扰,方有来日可说。   以自己的喜好做事,受痴念所影响生出不该有的心魔,便就容易化身成魔么?   “我们是正道,我们乃七脉弟子。”   正道……不不不,她已经算不得正道了。   鱼阙回忆起那些不被蓬莱神宫制裁的四宗弟子死在自己手里时候,她内心深处升起的快意……是了,她杀了他们。   她杀的可是正道之人,她还算是正道吗?   还算吗?   算吗?   算吗?   不是要和过去分割吗,为什么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为什么控制不住自己想杀戮的念头?   “鱼阙,你还是正道么?”   “哈哈哈——你还是正道么?”   奇怪的声音自鱼阙心底里回响,只要她闭上眼,就会有四面八方的声音贯穿她的耳膜,吵得人烦躁。   鱼阙忍无可忍地睁开眼睛,眼中的幽紫竖瞳升起,实木扶手被她生生掰了下来,揉成粉末。   “闭嘴!”她低低地怒喝,周身有灵压溢出,震碎屋内的摆设。   自从异化后,鱼阙时不时就能听见如太古洪钟一般的声音潮水一样的包围了她。   它日日夜夜回响,日日夜夜拨动她的心智。   它要迷惑她的心神,把她拉倒不堪的境地里去。   鱼阙明白,有什么东西缠上她了。   正当鱼阙被烦扰得几乎狂躁时,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瞬间逼退不坏好意的低语。   耳根子消停,幽紫色的竖瞳也消散平息。   “师姐。”   是白珊的声音,她又敲门:“你在不在?”   “……”   “我方便进来么?师姐?”   异化后鱼阙更加不习惯有人近身,尤其是现在,异化才解除,身为幼龙的警惕和不安会让她抗拒和其他人接触。   但理智毕竟还在,压一压还是可以自如地和他人对话。   “可以。”   得了应允,白珊打开了门,探进来一个头,笑了笑,但是有点惨惨的,一眼就能让人看出来这小姑娘其实不是很高兴。   她扫了一眼满屋狼藉,又对上鱼阙冷漠的眼神,有点想退缩的意思,但想了想,还是挤进了屋里。   “请坐。”鱼阙淡淡地说。   “多谢师姐。”   白珊老老实实地坐在堂中的凳子上。   比起此前无拘无束的活泼,她这会是有点畏首畏尾的,可以说得上有点害怕。   也不知道到底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不老老实实交代,可是让阙儿生气的!   晏晏:可是我说的全是真话啊(超无辜)   闹别扭中。 第77章 【涡流之祸03】   ◎明天修改◎   自芜野泽一别后, 师姐妹二人好一段时间没有能够坐下来交谈。   现下好不容易有了机会,怎么好似生疏了一百年一千年似的?   “白师妹,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鱼阙见她颊带惆怅、欲言又止的模样, 率先开口问道。   一直以来白珊都给人乐观活泼的小姑娘的模样,今日不知所为何事, 竟然如此的神色怅然, 真是稀奇。   “没什么太要紧的事情。”   白珊叹气,不自在地搓搓手:“只是想来看看你, 师姐, 你近来还好吧。”   “鱼珠……我们大家都很担心你。”   “还好,我没事。”   两人之间的气氛又冷却了好一会。   “到底所谓何事?”   鱼阙出言挑破, “你眼神左右飘忽不定, 想来是有事想同我相商,不必遮掩了, 说罢。”   “漩海……”白珊才想开口, 又想到周围可能隔墙有耳, 谁知道那反派会不会监视她们, 及时住了嘴。   “什么?”鱼阙没听清。   白珊拿出用积分兑换的道具。   毕竟隔墙有耳,她说的话要是被那个坏种听见了,这还了得。   道具【十方之墙】。   她将一个瓷娃娃模样的人偶抛在地上,只见瓷娃娃落地, 它身下绽开阵阵金光,十个彩带飘逸的小妖精举着镜子, 分别往十个方向去了。   紫色道具【十方之墙】相当于屏蔽结界, 能够结结实实在两人十米距离内形成一道结界墙, 隔绝所有监视的术法。   “师姐!”   白珊近身双手摁在两人之间的桌子上, 双目凛凛:   “你和晏琼池发展到哪一步了?”   你们两个抱也抱了亲也亲了, 不会已经定下同生共死的道侣契约了?   不要啊师姐!   “问他作什……”   突然被近身,鱼阙下意识地往后一仰,但一听白珊这样说话,想起和晏琼池那样厮混在一起,似乎确实和自己先前教训时候说的话相悖,眼神瞥向一边。   “师姐!”见鱼阙眼神飘忽,白珊打断她,说道:“你不要再和他待在一起了。”   “他接近任何人都是有目的的,你没有察觉到吗?”   “什么意思?”   鱼阙不解。   什么意思?   晏琼池他就不是个好人,他温柔的表象都是装出来骗你的啊。   看完整本书的白珊不知道怎么给她解释。   他明明知道鱼阙来到蓬莱洲会受伤,还放任她前去,甚至在其中搅和,加快了本来不应该发生的剧情……就是为的鱼阙精神虚弱之际,自己好能趁虚而入。   白珊真是后悔改换任务。   反派就是反派,光是用爱来感化怎么能行?早知道直接告发他,趁早将他扼杀成长的摇篮里。   “听着,晏琼池他是想让你……”   系统的声音在脑海里警告她:【宿主,请注意言行】   【请注意言行!】   好几个红色感叹号在白珊脑内冒出,强制消音,脑子也被强烈而刺耳的声音震得一阵天旋地转。   她原地怔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迎上鱼阙不解的眼神,斟酌道:   “总之就是,你不要和晏琼池走得太近。”   就算你们是青梅竹马,也不要走得太近。   满头冷汗的白珊只能说到这个份上。   事实上,在十方之墙展开后,蒙蔽鱼阙心智的感觉退散了很多。   自从被晏琼池带回蓬莱神宫辽阳后,她就一直感觉到浑浑噩噩,不甚清醒,而后更是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使她沉溺。   今日白珊这般神色严肃的告诫她,远离晏琼池,难道真是他对自己做了什么不成?   鱼阙想起他看向别处时候的眼神。   那双睡凤眼里对着她的时候总是笑的,可大多时候应该是淡然且悲哀的吧?   “师姐!”白珊握紧她的手。   “我记下了。”   鱼阙淡淡地回应,抽回她的手:“还有什么事?”   “还有就是……经过困龙峡时,”白珊犹犹豫豫道:“若是有危险,还请师姐能够出手相助。”   “困龙峡?”   麒幽船能够继续航行,那便是说明漩海之上的困龙峡此时风平浪静,怎的这会又让她出手相助了?   见鱼阙目露不解,白珊解释说:“我是说,万一再遇见像此前的那种情况,还请师姐够帮忙。”   困龙峡上的险境历历在目,想要安然度过困龙峡,还得是众人齐心协力。   不管是为大义还是私心,她都是会出手的。   “我会的。还有什么事情?”   “额,没了。”   事实上白珊不敢在鱼阙房间里多待,万一反派对她起了疑心怎么办?   所以殷殷切切交代完事情以后,白珊迅速收了东西出门,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终于有机会跟鱼阙说上话了。   不知道她能不能听进去。   虽然你跟晏琼池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但是挡不住他心坏啊,这样的家伙怎么可能会肯毫无保留的爱上什么人?   在原著里的晏琼池真是太他妈坏了,怨不得系统在她要改攻略剧情走向时那样的反对她。   不过好歹不用自己去面对疾风了。   白珊担心地看了一眼任务面板。   如今【昼云之春】只剩下任务三,帮助【鱼阙】活下去,若是连这个任务都失败了,那么她就要被抹杀!   不行,无论如何,她也要帮助鱼阙活下去。   原著里鱼阙就是死在晏琼池手里的吧?!   想到自己的性命捏在了亲亲师姐鱼阙手里,白珊就惆怅得很,她左右看看没有人,迅速下楼回房迅速制定对策。   在原著的剧情里,男主风化及陪同女主黎含光去往蓬莱洲,在蓬莱海下和怪物搏斗,被天雷贯穿,金丹受损。   但晏琼池还是不肯放过主角,明面上在蓬莱洲上尽力去救助风化及,实际上是暗地里在风化及吃的药里做了手脚,使得他被心魔侵染。   这坏种放大了七风化及在七脉争锋争夺一甲失败后所承受的压力,使得他道心不稳。   返程的时候,原本风平浪静的困龙峡起了莫名的风暴。   风化及为了拯救整条船的人,挺身而出。   最终在风暴里,风化及举剑引雷,为大家避开阵阵雷光,但他因此也被天雷贯穿。   晏琼池跃上半空,伸手救下力竭的风化及……一步一步获取他的信任,而后再……利用他的信任达成送自己通往死门的道路。   所以,必须要阻止晏琼池在困龙峡的恶。   原著里,半条船的人都葬身海底,现在这一船的人都是青鸾阙的修士,和他们一同前往蓬莱洲,相处那么多天多少是有些相识。   晏琼池会献祭这半条船的人来让风化及愧疚。   人一旦生出了愧疚,更加好拿捏。   男主风化及悲惨且曲折的成仙之路正式由此拉开。   也是晏琼池走向灭亡的序章。   该死啊!   白珊越想越觉得跳脚。   *   看着白珊跳开屋内一片狼藉蹦蹦跳跳出门,关上门,在门外沉默许久后离去,鱼阙陷入沉思。   在白珊所施用的结界破开后,潮水一样、想将她包围其中的感觉又来了。   它们想将她沉溺其中。   在白珊的提示下,此前不被她重视的细节终于渐渐地清晰起来。   此前经过困龙峡时,他不就是试图搅乱过困龙峡么?   为什么要抢夺五番印?   虽然他们两个明确过了彼此的心意,这是没什么问题的,但是当晏琼池提出结亲二字时,她却因为心中的疑虑拒绝了他。   是的,她多少还是能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在分开二十年的时间里,他变化太大了。   加上他不会毫无保留地向她敞开心扉,告知她这二十年到底做了什么。   两个人仅凭相爱是不能够走得长久的。   “嘻嘻嘻——阙儿,在想什么呢?”   “别想啦,头很痛罢……”   “阙儿……”   弥散的低语打断鱼阙的思绪。   它们是不知道何时出现的心魔,它们强大得很,居然实体化形了。   为摆脱时时趴伏在周身不断引诱她的心魔,她运功入定,跳水玄杀灵气外溢,化为一条又一条的蓝色的小鱼萦绕周围。   她盘查受损的金丹。   自从异化后,她就一直没有机会关注自己的金丹。   金丹在此前鱼斗繁的对战里被他震碎了。   虽说她不再需要金丹催动灵力,可金丹处的异常还是不能忽视。   发红的金丹确实已经碎了,只剩一团盘踞的雾气,这团雾气形似一直趴伏的玉蟾。   她不清楚金丹碎裂后为何会是玉蟾的模样。   但是能知道的是,霁水真人给她的金丹一定问题。   回到中洲后,她势必得去问上一问。   金色的灵气外溢,蓝色的小鱼一尾一尾地环成圈,防御在她身侧,隔绝了暗处里躲藏着的随时可能近犯的东西。   月升日落,海上的星星升了起来。   灵气逐渐回收的鱼阙看着窗外茫茫沉沉的海,看着铺落在暗绸一样夜幕的星星,沉默。   房间里一片狼藉,灯也没有点,昏暗一片,她就这样静静地隐在黑暗里。   絮絮叨叨的低语又来了,无论用什么方法,都除不尽。   她的幽紫竖瞳出现,暴怒的情绪翻腾。   正要回头时将蛰伏在暗处的东西全部杀死时,不怀好意的东西突然退散。   鱼阙怔愣,抬眼——   窗上方露出一个脑袋,长长的头发垂下来,没有露全脸,一双睡凤眼如同清月洒落的海面,盈盈动人。   “晚上好啊。”   盈盈的眼睛一弯,又不解道:“你在做什么呢,屋子里怎的不点灯呀?”   此等举动无疑是登徒子行为,黑夜爬窗偷看小姑娘,简直好大胆子。   但他又坦荡得很。   少年的长发垂下来,随着海风微微晃动,像是长条的茂盛藤蔓,被鱼阙伸手抓住。   “你这是做什么?”   “自然是因为你不高兴啊,我来看看你。但门口敲了好几次都没有人应答,我料想该不会是你出事了,所以只得出此下策。”   “我才不是故意要偷看你的。”   少年脸红红:   “还有,不要抓我的头发,快点松开啦。”   鱼阙这才松手,而少年一个倒挂金钩从窗台上方翻进了屋内,大喇喇地躺到了她身边。   太师椅宽大,而鱼阙身材娇小柔软,在不挤到她的情况下再塞一个晏琼池还算是勉勉强强。   “不要挤到我。”才入定回神的鱼阙没什么精神,非常安详地躺着,一点要给他让位置的意思也没有。   “我哪次挤到了你嘛。”   现下晚上就寝,都是她非得挤他才睡。   两人说话,屋子里的烛台也燃起了摇曳的灯火,照亮整个房间,也照亮了一地的狼藉。   按鱼阙平时的秉性来说,她自个断然不会将房间打搅成这个样子,必定是有人来过,或者发生了什么。   “……”   “你在生气吗?”   见她不说话,少年想起来早晨时两人在甲板上的不愉快聊天,立刻深刻地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认真道歉:   “以后我再也不会说那种话了,我将发自内心的尊重并礼貌对待每一位道友。”   “我没有生气。”鱼阙说,“白师妹来过,屋子乱也不是因为她。”   “只是我控制不住我的灵力,这是为何?”   “小龙暴躁些无可厚非。”   他想了想,说:“大概是药效并不能完全压制你的异化,你看看你的角角时不时还会露出来。”   在蓬莱神宫时,曾和蓬莱神使商议过该如何封印鱼阙作为小龙主的灵力,神宫里藏有大量更为全面的典籍,但神使弄来的药看来不是很靠谱,只恢复身体机能,压制了部分的灵力外溢。   还是会时不时的狂躁和不受控制的本性驱使。   “我会给你找来更好的灵药压制,但现下在漩海之上,还需要你暂且控制好了。”   “多谢。”   “不用谢,小主要是真的想谢我,请让我自荐枕席,天黑了,小主要不要就寝?”   晏琼池满嘴胡话,而后起来收拾屋子。   少年干劲满满,俨然就是居家过日子的良夫。   他几次来敲门,但屋内并未有回应,想着鱼阙应该是在小憩。   毕竟今日起得那么早。   但来回几次还不见鱼阙回应,心下不免担心。   话本里时常能够看见主角两人产生了误会纠缠不清,因而他悟出一个道理,误会和不愉快不能留着过夜,若是有了嫌隙,要纠缠许久才能理得清,有时候会生出很多不必要的是非,要尽快说明白才好。   他不想鱼阙和她置气。   晏琼池手脚麻利,收拾屋子也迅速得很。   鱼阙抬眼看一副“小狗狗求摸头”乖乖模样的晏琼池,脑袋往他那里靠了靠,任他低头贴贴自己。   只有待在他身边,那种恍惚的迷茫感和扰人的低语才能减轻退散。   若不是今日白珊,想来她要惊觉这不对劲之处,还得花上好一段时间。   鱼阙将脑袋埋在少年怀里,睁着眼睛,思绪清晰。   不错,晏琼池确实在什么方面控制了她。   她还以为是自己异化后的精神不稳定变化,她疯狂的迷恋他身上的气息,难道真的是晏琼池动的手脚么?   “怎么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鱼阙好像对他有些许的防备。   鱼阙摇摇头,把脸搁在他的肩上,环住他腰的手沿着他的脊柱向上摸索。   她是真的喜欢这样的触感。   “为什么不高兴?”   晏琼池轻轻握住她的手腕,阻止她作乱。   他的手心温暖,捂得吹了好久夜风有些发凉的皮肤一阵发烫。   她沉默了一会,开口:   “要是我们能够一直能这样就好了。”   少年微微一怔,而后笑起来,说:“自然,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他依旧将脸抵在她额头上,轻轻地跟她说话,像是纯粹到了该睡晚觉的时候专程来哄她,他准备了很多志怪话本故事,可以讲很久很久。   在这样晴朗的夜晚,凉爽的夜晚里,两个人挤在太师椅里闲聊也不错。   年幼时候的她可曾想过,自己会这样迷恋小怪物的怀抱么?   原本心里被白珊一番话搞得起疑的鱼阙泡在兰息里渐渐被安抚。   在他的环抱下,一切都那么恬静安宁。   可鱼阙在他兰息的环抱里睁开眼,透过他的发丝,看到了追上来的深渊。   黑潮一样的人形纠缠站在暗处,但不同于雨幕里哀伤的鱼氏亲族亡灵。   它们带着恶意,仿学他们之间的情.欲浮动,狠狠地注视着缠在一块的少年人们。   鱼阙揪紧晏琼池的衣服。   “怎么了?”   察觉到她紧张不安的晏琼池出声安抚,握住紧紧揪着他衣襟的手,问她。   “没事……”   鱼阙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但是掐的是晏琼池的腰,她的手又开始上移,摁在他清瘦的胸膛处。   他埋脸在她发丝里,“可以么?”   鱼阙抬脸亲了亲他的下颌。   脖颈又被咬住了,虎牙儿依旧轻蹭她的皮肤,撩拨悸动的心,她的手腕也捏在他手里,那一点点的细嫩的皮肉被他来回地摩挲。   但鱼阙感受的不再是少年人缱绻的爱意浮动。   她心里升起了古怪的感觉。   她觉得自己好像是被猫咬住脖颈的鱼。   暧昧浮动的兰息编织成网,网的影子落在她素白的脸上,而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俘虏。   他以自身为笼,困住折在怀里的玄鸟。   玄鸟的羽毛在挣扎时候褪下,露出雪白的内衬,内衬之下是素白的躯体。   “停、停下。”   鱼阙受不了这等刺激,脸涨得通红,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红,“……好像有点呼吸不上来了。”   听得此言,将她缠得很紧的少年才松开她。   她坐了起来,头发乱乱,显得脑袋毛茸茸的,嫩嫩的珊瑚一样的小龙角也冒了出来,就这样红着脸抬眼看面前的人,像是受了天大的欺负。   鱼阙何时有过这种表情?   真是可爱。   晏琼池抵着她的额头,还是笑着,一手托住她的后脑。   “……在想什么?”他问,“你的师妹对你说了什么,叫你这样的不高兴。”   晏琼池不可能不知道白珊来过,他想知道,白珊到底对鱼阙说了什么,让她如此的郁闷。   “应该又是说了不该说的话罢?”   “她没说什么,不过是来探望我罢了。”   “不说便罢。”少年将她蹭乱的长发拨向耳后:“她是来向你说了些不利于你我感情的话罢?不过她要是真的说了什么,你知道我并不像是表面看起来的这样,你还愿意站在我这边么?”   “……”   “外人的话你听就罢了,可别被他人指示挑唆,我会伤心的。”他看她的表情便能猜出一二来,微微叹气,抱她。   “她说了什么?”他含着情.欲望着人的模样真漂亮,真叫人忍不住跟他滚到一处,去寻快快乐乐的天堂。   但是鱼阙还是觉得不对,她强迫自己从他昳丽的美貌里移开视线。   “……”   “阙儿知道什么了吗?那一定很讨厌我了罢?”   她坐在床上,而晏琼池虔诚地跪坐在地,低头抵在她胸口处,揽住她的腰:   “如果连阙儿都厌弃我,那我确实顽劣,不该活在世上了,我本就不该来到世上。”   好可怜的语气,像是即将要被抛弃的小狗。   “不是说过,要保护我的吗?”   “为何外人说了一两句不相干的话,就叫你这般不理睬我了,连话都不愿意和我说了么?”   见他如此可怜兮兮,鱼阙刚升起来的不信任和提防又消散了。   是啊,承诺过的。   我会保护你——晏琼池。   “你……抱我太紧了。”   鱼阙只能别扭着说,回应他的拥抱,“我当然会保护你。”   “你的话我都会听,但你不要同我生气。”他委屈道:“有什么事都可以告诉我的嘛,总之……总之不要同我生气。”   他欢快地抱了抱她,但在站起来之际,两人不知怎么的又纠缠在一起了。   晏琼池小可怜的模样完全收敛,鱼阙被推倒,长发散乱地铺在妖洲出产的毯子上。   毯子雪白,她的里衣也雪白,交领里露出的锁骨皮肤嫩白如羊乳。   少年的捏着她小巧的下巴,亲吻她,在强烈的爱欲里,他因为练剑而磨得些许粗糙的手腹,沿着她的下颌一直往下。   完全就是她对付他的路数,但是更加的谨慎。   他也一口咬住她的下颌,手压在她的肩颈上,叫人无处可躲,鱼阙只能缩着肩,感受下颌处湿热的痒意。   晏琼池眼中的幽紫浮现,两只一样眼睛的怪物在黑夜里亲吻。   亲密无间,相互依偎。   他们相互渴求对方给自己带来的甘露,彼此的名字是最好的动情秘方。   玄黑色的法袍最先被扔掉,而后是中衣,内衬,只不过白玉一样的手只在衣结上停留了一会,便拉起她的手捂上自己的心口。   这颗心为她跳得如此地快。   两人第一次这样滚落一处,如此的靠近,只隔着薄薄的一层里衣。   “还、还是不要了……如果被师尊知道我在成年前丢了元阴,他会骂我的。”   脖颈再一次被咬住,交领要被掀起来时,鱼阙瑟缩了下,脸愈发的红,似乎脸头上的小龙角也染上了绯色,艰难地冒出这句话来。   她还是忍不住临阵脱逃了。   真的要和晏琼池做、做那种事情么?   会不会太快了?   师尊不允许的罢?   还、还是再过一段时日,她还没有学过该如何……啊不是,她没有过这种经验,要如何配合?   鱼阙在他停下来后,用手捂住了脸。   少年乐了,他松开轻轻压在鱼阙肩颈处的手,亲了亲她的龙角,说好。   他没有再做什么,只是为她穿好衣服,小心翼翼地抱了抱她。   鱼阙蔫蔫地趴在他肩头上,脸红得无以复加,歇息了好一会后,她小腿踢了踢他,说:“你现在离我远点。”   从纠缠里起身的晏琼池让她靠在床头歇息,披上衣服,走到窗边,似乎想吹走升腾的热意。   少年倚着窗台,长发倾泻穿着玄黑法袍,被海风吹得翻飞的法袍衬得他背影颀长瘦削。   晏琼池回头看鱼阙,还是那副仙门小师弟的美貌,但颊上已经染上欲念,额间朱砂痣不再是雪上素梅的纯洁,反倒显得性感妖邪。   他笑,眸子里幽紫浮动:   “阙儿,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啊。”   【??作者有话说】 第78章 【涡流之祸04】   ◎海上风暴又起◎   事实上鱼阙还是没有能够参透他话里的玄机, 那种蔫儿坏的神情晏琼池也只是展露一瞬,便装作笑脸糊弄过去。   再然后就是给她盖被子哄睡觉。   他坐在床头陪着鱼阙,暗处里窃窃私语的东西再也不敢靠近。   是了, 只有在他身边才有片刻的安宁。   鱼阙依旧是藏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 看看他, 又看看别处。   心里有些闷,可能是那只肥猫压的。   漩海困龙峡距离蓬莱洲有三天的航路, 所以接下来的几天, 海面平静,麒幽船上平安无事。   青鸾阙的修士们还是照常的饮酒, 相互计划着回到山门后要去往何方入世修行, 毕竟小师弟拿到了法器,蓬莱洲一行虽多有曲折但是好歹终于落下帷幕, 是该操心中洲的事务了。   没想到蓬莱洲之旅如此漫长, 比预期的时间要长了许多, 是有些刻意躲避入世修行的嫌疑。   众人都蛮惆怅的。   黎含光倒是恨不得麒幽船的鱼鳍帆再多几排, 飞跃漩海回到中洲,求药而后彻底治愈娘亲的病情。   风化及对回到中洲后要做什么没有太大的打算,只是一个劲的闷头看他的剑诀。   “阿及,你怎么又在看剑诀啦?”来找风化及吃点心的黎含光见他躲在房内, 凑过去看他在干什么,没想到还是在看剑诀。   一上船之后他不是在修习术法就是在练剑。   不太爱说话, 闷闷的。   风化及想了想说, 头也没抬:“麒幽船很快就要飞跃困龙峡了, 我怕到时候发生会不测……这几天我心头总是有不好的感觉, 来蓬莱洲这段时间我功课有所松懈, 多看会剑诀以防万一是好事。”   “阿及你就是爱瞎操心,困龙峡现下已经通航,那就表明是安全的罢,怎么可能还有不测,难道它们就是针对我们了不成?”   黎含光看他边上的汤药还没有喝,再次催促:“你又不记得喝药了,什么时候才能见好啊,快些喝药。”   自从那日从芜野泽被黎含光带回来,由医修诊断得出风化及似有心魔入侵的情况后,黎含光便照着医方给他抓了一幅药煎着吃,卖药的医修说此药效果绵延不可间断,每天都得喝才行。   在黎含光的催促下,风化及捧起药碗。   他不是很喜欢这个汤药的味道,喝的时候心里抵触,但无奈黎含光非得看着他喝。   喝完药,黎含光掏出了她的点心,做成小兔子一样的花饼,让他吃了解苦。   风化及平时忠厚正直是玉树临风的少侠,但是意外地很喜欢吃各种可爱的糕点。   两人就这样一左一右地坐在桌子两侧,就着茶水点心聊天。   黎含光说自己在蓬莱洲上不寻常的发现,此前一直没说是因为还在神御之地不好开口,她一直是个很敏锐的人。   风化及也对她说了心里的疑虑。   确实,蓬莱洲一行不同寻常的事情太多了。   碟子里的兔子花花饼越吃越少,两人从蓬莱洲不同寻常之处聊到回到仙门后该怎么汇报,复盘得差不多。   “对了,晏道友现下在做什么?”   风化及还是很关心好友的下落,自从晏琼池拿到法器后,两人好似很久都没有单独相处过了。   “他啊,不知道在做什么,方才我还看见他和鱼阙站在甲板上说话呢。”   “这样么?”   “是啊,晏道友和鱼道友最近……”黎含光想起方才路过船尾时远远看见两个人挤在一起一同看着海面,“走得很近啊。”   风化及点头,流露出“我早就知道”的表情。   晏道友给鱼阙买簪子时候流露的神色,确实蛮叫人惊讶的,他们两个在一起也不奇怪。   二人说得不错,晏琼池晏道友正带着鱼阙鱼道友在甲板上,倚着船舷喂鱼。   晏道友似乎对喂鱼的兴致高得很。   还是那群不知疲倦求爱的豚鱼,它们跃出水面接住下抛的鱼饵,仿佛随叫随到的小狗,非常有趣。   阳光之下,它们鳞片上的光芒闪耀如同海面上的金斑。   比起在白日里行走,晏琼池似乎更喜欢在日暮时分出来行动,对此他的解释是,白日的太阳太晒了,会把他晒伤,他不喜欢。   这家伙总是白白净净的,看不出来哪里晒伤,但实在是娇气。   玄黑法袍又回到了晏琼池的身上,而鱼阙穿着他的三千霞。   三千霞真的被他改成了适合鱼阙的尺寸,披在身上也不会觉得大。   鱼阙在他的影响下会也爱上了喂鱼活动。   两个人一边喂鱼一边聊天。   晏琼池讲述自己逃离雨夜独自一人游历六洲的见闻,自从和鱼阙分别后,他为了躲避有可能追上来的大少主势力,游历去了。   他走过六洲人世,藏匿在芸芸众生中,走过鲜有人去的危险地带,对于他到底去危险地带做什么,没有细讲,晏琼池更愿意讲的还是坊间听来的传闻和八卦。   每个故事都很离谱,有街坊的家长里短,也有道听途说,更不乏志怪的民间故事。   连一条狐狸和一条狗在街头打架都被他说得绘声绘色,像是要带鱼阙回到那个无聊的下午,他歪在街边的茶水铺里看两只动物扑咬。   婆婆妈妈的晏琼池似乎跟人世里活泼顽劣的小公子没什么不同,喜好玩乐逗趣,待在草台峰上基本不怎么娱乐的鱼阙喜欢听他说他的见闻,有时候会点头发表自己的意见。   风吹动鱼阙细碎的额发,好似毛茸茸的芦苇,或者小狮子头上的鬃毛,非常可爱。   “鱼道友!”   从房间里出来的黎含光有意绕了两层楼踱步来看总是腻在一起喂鱼的两个人,会心地一笑,快步上前。   “黎道友。”鱼阙回应道。   “你们在做什么?喂鱼么,好兴致呀。”黎含光跟他们隔着几个站位,热切地同他们交谈。   她觉得鱼道友和晏道友的相处模式真是有趣,怎么会有小情侣搁一起喂鱼喂一整天的?   也是,在麒幽船上压根也没有可以娱乐的项目了。   黎含光没有别的事情,只是想来看看鱼阙的情况怎么样,她总觉得她跟之前有些不太一样,作为朋友,还是有必要关心的。   两人做了简短地寒暄。   “风道友如何了?”晏琼池适时开口关心风化及,自从上麒幽船开始,两人就没有碰头的机会,他倒是听说了风化及那日在芜野泽里遇见的离奇事情,语气里带着担心。   “他才喝了药,现在歇下啦。”黎含光笑,突然想起来什么,从芥子袋里掏出来一个油纸包裹的兔子点心,放在鱼阙手里。   “我做了很多兔子糕点,请你吃,鱼道友。”   鱼阙双手捧住有点分量的兔子,低头看它,这是一直面粉揉成的又白又绵软的可爱兔子,眼睛是红豆,竖起耳朵上也点着薄薄的红,大概内里也是软软的红豆罢?   “谢谢。”鱼阙说。   “不客气,我这里还有很多,下次给你带我黎郡的蜜酒,兔兔饼,就是要配着蜜酒才好吃。”   黎含光挺满意自己的手艺,白珊教她做了很多这样的小糕点。   “我还有事情,先走啦!”她还要去给风化及煎药,“明天再给你拿新口味的兔兔饼。”   总是梳着长长辫子的小姑娘脚步欢快地走了。   “你吃不吃?”鱼阙看着手里两只靠在一起的兔子,捧住它们的手收紧,捏了捏,兔兔们委屈地收紧,松开手,兔兔胖乎乎的身子回弹。   可爱,倒叫人舍不得吃了。   “甜的么?”晏琼池兴致缺缺。   鱼阙咬了一口,一口咬掉了兔子白胖的脑袋,果然是红豆馅的,豆馅掺杂着浓浓的玫瑰香气。   晏琼池看着原本没什么表情的鱼阙眼神突然都亮了起来,也跟着笑了一下。   “甜的。”   鱼阙咀嚼的一侧微微鼓起,好似消失的那一点点的婴儿肥又回来了。   白珊做过很多红豆的小糕点,很对她的口味。   “你尝尝?”鱼阙分一只给他。   晏琼池支着腮看她,“你很喜欢吃甜食么?”   他倒是不知道鱼阙喜欢吃甜的。   鱼阙不自觉地轻轻点头。   “那我也喜欢。”   晏琼池低头浅咬了一口,比起吃兔子糕点,他觉得尝鱼阙沾染了蜜意的唇就够了。   鱼阙察觉出来他不是很喜欢兔子的味道,也可能是对甜食没有那么满意,问他:“你不喜欢么?”   “不喜欢。”晏琼池侧脸贴在她额头上,老实回答道。   吃了甜的他有些蔫蔫的。   一直以来,晏琼池都不怎么进食,年幼时因为吸食太多净灵散无法消化食物,现在总算好些了,能尝个味道。   但他还是不喜欢甜食。   “为什么?”   “大概有一世死前口中含着甜食罢,要是尝了甜食,我兴许会做噩梦。”   说起这些时,晏琼池的语气完全没有此前那么热络了,“我记得是哥哥骗我吃下它……才将我推下斩风台。”   鱼阙捧着那两只兔子,被咬的兔子内里溢出,暗红粘稠好似溢出的血。   “但是你吃甜食时候的心情传达到我心里啦,我和你一样高兴。”   他蹭了蹭她,语气也很好,“你若是喜欢吃,我明天也学着做。”   鱼阙近来习惯了他狗狗一样的蹭蹭,倒也不排斥,只是在现在……还有人看着呢。   她有意岔开他的注意,“你看面前的是什么?”   远处隐隐约约可见有东西好似笋尖一般凭空地从海面上露了出来,闪耀着比鱼鳞还要跳跃的光芒。   “蜃精之门。”晏琼池还是歪着脑袋贴贴她,但睡凤眼也顺着鱼阙的视线望过去。   在傍晚时分,麒幽船的船头隐隐约约能见于海面上凭空出现的一重重的天阙,在夕阳的暖光下,天阙被映照得金碧辉煌。   待在客房里休息的人得了信,纷纷跑出来站在甲板上观望这宏伟的天阙。   按照惯例,麒幽船是要放出呼哨灵鸟去探查蜃精之门的情况,栖息在桅杆上的白色鸟儿好似箭雨一般冲向前方,它们绕着蜃精之门盘旋,呼哨地叫着。   但和此前的情况一致,它们飞入了云层里,只见进去不见出来。   敢在漩海之上掌托麒幽船的船老大无不是经验丰富,看见此景立刻意识到蜃精之门近在咫尺但似乎没有想让他们通过的意思。   此前困龙峡上的遭遇早在蓬莱洲传开了,有前车之鉴,船老大立刻迅速地做出应对,放出所有豢养的探路呼哨灵鸟伴随麒幽船,将船舱里用来防止幻境伤人的灵兽也放了出来。   整船进入一个戒备状态,四叶花结界开启,所有人除船员以外都必须回到船舱里,麒幽船即将进入困龙峡的蜃精之门,船员们在甲板上跑来跑去,特质的靴子踩在甲板上发出噪音,他们控制灵兽并且回到自己的位置等待命令。   在船尾上喂鱼的两人自然也看到了,晏琼池对指示十分地顺从,他想拉着鱼阙回房,但鱼阙捏着兔子站着不动。   “怎么了?”   “我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从水下来了。”鱼阙眼睛看着海面,皱眉,“速度很快。”   也不知道是不是异化了的缘故,鱼阙的感知比此前更加的敏锐。   她的感知范围迅速扩大到以前的千倍百倍,她明显地感觉海底下有什么东西朝麒幽船飞快地来了。   “啊?”   晏琼池不明所以,问道:“你能察觉到是什么东西么?很危险罢?我们快些回去躲起来。”   鱼阙的视线顺着被拉住的手一路向上,落在晏琼池的脸上,她皱眉,问道:“是和前来蓬莱洲时遇见的东西一样,但是似乎更加凶狠。”   这种绝无仅有的戾气不仅仅是鱼阙察觉到了,琚师姐和乌宥也察觉到了。   他们立刻从醉酒的状态里醒来,一脸严肃地来到甲板上,迎面的蜃精之门越来越近,肃杀与死亡的气息也越来越近。   琚师姐几乎是一瞬间就判断出来,现在并不是穿越困龙峡的时机,有什么东西就在水下等着他们。   “去通知船老大,说立马掉头回去,有东西在等着伏击我们。”   琚师姐在平静的海面上扫了一眼,回身去吩咐乌宥。   乌宥是师姐命令的绝对执行者,立马一个跃空,从三楼下落至一楼,找到在观望海况的船老大。   船老大自然也是修为不低的修士,他怎么能感觉不出来这突然的异象?   确实有什么东西来了。   “我们马上掉头。”   距离蜃精之门有一段距离,麒幽船要想在这段距离掉头是完全足够。   船员的执行速度也足够灵敏,他们一齐将右侧的鱼鳍帆收起,朝左满舵,原本要直直撞向重重天阙的麒幽船硬是在它面前打弯,掉头了。   迅猛的打弯使得客房里的一切物件纷纷受力翻倒,没站稳的人跌了一跤。   鱼阙站立在甲板上,岿然不动。   金光闪闪仿佛天上城阙的蜃精之门自下而上地,一点点褪下了它美轮美奂的面目,金碧辉煌的表象下是乌黑的海上风暴,一团又一团仿佛怨灵的雷云迅速生成。   那是初次途径漩海困龙峡的时候看见的景象,但是乌云翻动得更加汹涌。   船老大暗骂一句晦气,下令掉头全速逃离。   体积足够庞大壮观的琼麒幽船在团团的雷暴面前,也不过是一舟纸折小船,在河面突然形成的漩涡面前毫无抵抗力,被卷吸进入。   所有人都眼睁睁地看着已经掉头全速逃离困龙峡的麒幽船被无数地看不见的手拖着向后扯。   “师姐!”   乌宥从船老大那里回来,一脸忧色,“该怎么办呢?”   “你把所有人都叫到船尾,对我使用雨恨烟愁——”   琚师姐非常理智地作出应对,“我会祭出我的青淮宝境。”   琚师姐,琚潋,青淮宝境的持有者。   她乃东洲十三族里唯一隐世不出的灵脉青淮族人。   青淮宝境能够通过扭曲曲解的能力将术法的效果放大,是非常难得的宝器。   她需要青鸾阙众人集中术法,通过青淮宝境将术法放大,形成巨大的推力,希望能摆脱抓住麒幽船的吸力。   只能如此了。   大家纷纷响应琚师姐。   青鸾阙的修士转化体内龙皇酒的寒毒使自己清醒,走出门,手里的剑光芒大作,显然也是为即将到来的死战兴奋。   风化及自然也会在其中,他对该做的事情总是很清楚,黎含光也想随着他一起出门,毕竟他身上还带着伤口。   但被风化及劝住。   “又是你搞出来的么?”   鱼阙看向晏琼池,不动声色地问道。   “怎么会?”   本该积极响应师姐的晏琼池正是懒洋洋地倚在船舷上,他们分明都听到了青鸾阙修士的术法释放,水花龙啸阵阵。   琚师姐通过青淮宝境全覆盖麒幽船后,所有人朝她施加术法,扭曲放大过的水龙犹如巨大的推手自麒幽船的船尾出现,磅礴的推力使得麒幽船船身震动,竟然有了向后退的趋势。   “内视返听,此炁自充,识海自固,金丹在腹——”琚师姐掐诀,催动灵力:   “青淮宝境覆护,传耀之东,起芜之境,决明十二道,急急如律令!”   宝境将所有收集的灵力转化为十二道水流,使得麒幽船迅速地摆脱了即将到来的涡流,麒幽船好似逃出升天的一尾小鱼,直直地向前行驶了几海里。   青淮宝境使用的消耗太大了,见身后的雷云被远远地抛在身后,琚师姐收了术法,虚虚地扶在一旁,乌宥和其他人都上前扶她。   “真是厉害啊,师姐。”依旧是按兵不动有划水嫌疑的两人站在原地,看完了众人齐心协力逃出升天。   晏琼池由衷地夸奖:“我东洲不愧是灵地,培养出来一代代优秀的修士,若是再有长足发展,想必师姐也能成为东洲真正的骄傲罢?”   鱼阙看了他一眼,说:“琚师姐很厉害了,但是,还不够。”   “……还没有脱离危险的范围。”   那个东西还在,好似还中追逐海豹的虎鲨,它蛰伏着等待时机。   “嗯嗯,好像是。”晏琼池附和道。   “你……”鱼阙皱眉,看他,“为何表现得如此平淡,你一早就知道么?”   “嗨呀,阙儿这般怀疑我,倒叫我伤怀了。”晏琼池闻言故作哀伤道,“海上的景象瞬息万变,怎的我只不过是来回路过一次,竟然如此倒霉,都碰上了海上的风暴,还要被无端地怀疑。”   鱼阙无视他的控诉,很是肯定地说道:   “你一早就算计好了的。”   晏琼池见撒泼没用,也含糊地嗯嗯两声,说:“还记得初次途径困龙峡时候我对你说的话么?”   “什么话?”   “嗨呀,我就知道……你对我说过的话我都记得呢!”   他有些挫败地敲了敲船舷,颇有痛心疾首的意思,总之就是没个正形。   “说了什么?”鱼阙还是想不起来。   “我说,要是我不小心死了,我要你抛下所有人,活命去。”   一秒收敛情绪的晏琼池顺势倚在船舷上,海下的风将他的长发吹得狂乱。   “什么……”   什么意思?   模样昳丽的少年支着腮,身后突然有什么东西冒了出来,带起冲天的水花。   鱼阙作势下意识地用手挡,但并没有预期的被浇一身,晏琼池玄黑色的法衣展开,为她挡住了铺面而来的海浪。   她的视线越过晏琼池,看向了那雄伟壮丽的生物,   那是一条身躯远比麒幽船庞大的蛟。   它双目赤红,腮边的须鬃粗壮如同老树之根,凶恶残暴,周身萦绕的黑雾表明此蛟修行已久,是蛰伏海底的暴君。   此蛟现身的瞬间,原本还有一段距离的雷云突然之间就将麒幽船吞噬了,铺天盖地地黑夜降临,海水翻涌。   狂风和无数的雷暴从麒幽船上方划过,鱼阙手里的兔兔饼也被风刮跑,连带着松松插在发间的簪子。   鱼儿发簪被抛卷入海。   “啊呀,那是什么东西,好可怕,我们快些回客房躲起来才是正经。”   在惊骇之际,晏琼池打算带着鱼阙找个小客房躲着,毕竟死道友不死贫道,其他人无所谓,但是他的女孩可不能有事。   但鱼阙下意识地打开了他的手,向后退了一步,她拔出了在浑浑噩噩间唯一维持她意识清醒的衔尾剑。   衔尾剑还在,她就不至于被脑子里的茫然吞噬。   “你到底……”   兰息编织成的笼子随着狂风几乎将她淹没,鱼阙快要站不住了。   “你不是想知道我在做什么?”   被推开的晏琼池也不恼,看了她好一会,似乎有些伤心地垂下睫毛。   他倚靠回去,歪着脑袋,神色有些恹恹,但总算还是带着笑意的。   玄黑色的法袍穿在他身上真合适,腰间只用细细的一条宫绦扎着,勾勒他的细腰美好。   狂风之中,更显少年的风姿。   “这就是了。” 第79章 【涡流之祸05】   ◎策反◎   还不等鱼阙反应过来, 那只突然出现的恶蛟口中喷出成吨的水,只见浪花如同铺天盖地似的喷向麒幽船,麒幽船压根没有料到海底下竟然会是这样的怪物, 除了四叶花结界,他们并没有开启其他的防御手段, 船身被浪花冲得歪斜。   离开客房出来帮忙的修士们压根没有防备, 修为太低地扛不住这突然其来的水花被浪花卷走,麒幽船上的排水口很快反应, 迅速地分流。   船舱里的船老大从地上爬起来, 扒拉身上的海藻鱼虾,亲自掌舵。   “前方疑似有恶蛟出没, 注意船两边的状况, 分析海图,分析航线, 展开所有防御!放出【巫泽】, 船上所有人无条件地相信青鸾阙修士!随时准备听从吩咐调遣!”   船老大下达了对船员的指令, “看好中控灵石, 切勿使它受损!”   船员们纷纷在受到恶蛟攻击后的第一时间迅速做出对命令的响应,在迎面而来的浪花里放出了所有的鱼鳍帆,叠加巫泽的灵力叠加能源灵石,鱼鳍帆此刻是海上最强力的飞行法宝。   被突如其来的水流冲倒的修士们纷纷起身, 集体施展【镜花水月】覆盖麒幽船。   “它是什么东西?”紧紧扶着琚师姐的乌宥看着突然就从海里冒出来的恶蛟,问。   琚师姐摇了摇头, 说:“不知道, 但是可以确定的是, 我们今日要倒大霉了。”   恶蛟并不马上采取行动, 它被团团的扑过来的雷云包裹, 突然在黑夜里隐身了,一时间整条船被黑暗所包围。   在还是穿越风暴时候,一般的灯火是没有用的,船员们很快地点起琉璃灯盏里的引亮晶石。   全船戒备。   被紧紧护住的鱼阙从晏琼池的怀里抬起头来,望向乌沉沉又翻滚雷电的天空,她明显能感受到它想要作弄他们的恶意。   汹涌的海面下藏着的恶蛟不止一条。   它们比初次穿越时围困他们的蛟更加的庞大,品阶也更高,甚至连角都初具雏形。   漩海的灵气丰盈,海底下又沉睡着龙的故乡瑚枝洲,龙族的腐尸血肉依旧它们所话的修为都对这些一步化龙的海蛟大有益处。   更重要的是,通过某些手段快速提升修为有违天道,是要遭雷劫的,而在漩海的庇护之下可躲避雷劫。   一般来说,没有真的能够惊动海蛟的事情发生,它们不会从海底浮上来。   但凡它们上浮,必定会伴随着雷暴。   麒幽船上的修士修为境界不过是金丹元婴,虽说在突破时也会有雷劫,但和萦绕在海蛟身边的天雷不同,这是修士们万万不能承受的。   “你到底在干什么?”   被晏琼池护在怀里的鱼阙抬起头来看他。   而他只是隐秘地笑了一下,没说话,玄黑的法衣展开如同漆黑羽翼将两人包裹,像是殉情的暗棺,把两人紧紧地束缚在一起。   鱼阙只觉得眼前一暗,视线再明亮时,自己已经身处在一个小小的内室里。   “待在这里就不会受伤了。”   晏琼池殷殷切切地引着她坐下,他温柔地举起她的手,想卸下衔尾剑。   在如此精致的内室里映照下,衔尾剑出现得太突兀了。仿佛精致的牢笼里,不该有能够斩开牢笼的异端存在。   “这是哪里?”鱼阙握紧手里的剑不肯松手,被他的温柔乡浸染蒙蔽的眼睛里终于再一次起了防备。   “不太清楚,那个家伙为我们准备的避难室啦。”   “谁?”   “蜃精。”   蜃精?   怎么会是蜃精?   鱼阙倚在椅靠上,视线灼灼:“困龙峡两次发难,难道都是你造成的么?”   在这个小小内室里,两个人能靠得如此的近,晏琼池身上的兰息弥散,更像是一个困住她的笼子了。   漫天弥散的兰息里,鱼阙发现自己很难聚起自己的思绪,她的脑子像是被什么钝化。   这下她心中更加确定自己正是被晏琼池用了某种办法控制。   “第一次可与我无关。”   见她质疑,晏琼池也明白鱼阙正在从沉溺里醒过来,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语气稍微认真了些。   “……”   鱼阙抓住他的衣角,抬眼看他:“这次呢?”   少年垂下眼睛看她,而后绽开一个笑,“确实和我有点关系。”   “我在喂鱼的鱼饵里加入了能让海里灵兽狂化的龙珊瑚,原本只是想让那些小鱼吃了,把效果传递给更凶猛的灵兽,让它们来袭击麒幽船罢了。”   他挠了挠眉毛,语气窘窘,像是弄巧成拙的毛头小子,和方才在船上的神色完全不同。   方才傲倨又不可一世的神色真叫人觉得陌生。   “你驱使灵兽来攻击麒幽船是为什么呢?”   “太无聊了罢,每日风平浪静的多无趣不是,反正师兄师姐们会摆平的不是?”   “撒谎!”   鱼阙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的掩饰。   只是喂小鱼怎么可能惊动修为如此深厚的恶蛟?   漩海之下有一处方台遗址,继续向下可见沉默的护照周,方台之下多有险境,只活在浅水层的豚鱼不可能能潜入方台,况且海蛟并不是以豚鱼为食,豚鱼能给它们提供的果腹作用没那么重要。   “好啦,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方台之下的海蛟突然被惊动到这里来了。”   晏琼池见她的眼神狐疑,叹气,松松垮垮地往一旁一靠,眉眼含笑:“我修为不过元婴,怎么会有如此神通,能够唤来海蛟?”   “阙儿不信我么?”   鱼阙没有空闲和他扯皮,她早就隐约地察觉到晏琼池的不对了,再加上白珊明里暗里的推敲,她更加确定。   他是真的不怀好意。   “你为何能够唤来海蛟?”   鱼阙严肃地问,伸手扶住晏琼池的腰,想把他从没个正形是模样拉回来,但他似乎是被痒到了,想避开她的手又不避不了,更加歪了。   “因为我抓到蜃精的缘故啦。此前它不是伏击我们么?我分化神魂捉住它了,你要不要看看?”被控制住的晏琼池只得老实交代。   蜃精虽然没有攻击力,但它靠在能够攻击精神的法器雄踞在困龙峡,对付一群长虫还是小意思,御使长虫兴风作浪没问题。   晏琼池左手敲手心,想是突然想起来要展示自己的战利品,“千年大蜃的模样有趣,阙儿你也应该看看的。”   说完他打个响指,一个托举着果盘的矮矮胖胖的小姑娘凭空出现在门口处。   虽然打扮得滑稽可爱,但在小姑娘出现的瞬间,鱼阙就能感觉到来自它身上的属于千年修为的不凡。   若是她不曾突破封印蜕化,那么自己在它面前,便是要受到修为逆差的挤压,很可能会爆体而亡。   就算海蛟是蜃精召唤来的,修为只有元婴的晏琼池,是怎么样做到分化神魂还能将千年蜃精收为己用?   “盛赞,请鱼道友用酒。”   小姑娘将托盘举到头顶,用的东洲的尊称,语气没有任何的不敬。   这个声音确实就是那日她在困龙峡纠缠的云雾后听见的气急败坏骂他们是小偷骗子的声音。   “……”   鱼阙看了看蜃精,又看了看晏琼池,不说话。   “怎么了,不喜欢吗?”   晏琼池咬了咬嘴唇,轻轻扫了一眼蜃精。   蜃精一缩脖子,把托盘举得更高了。   这样胖胖小小一团的蜃精真是叫人看不出来它居然是扼守在漩海之上最凶恶的霸主。   它掀起来的风浪,铺展的能够攻击人的精神的幻境,御使的恶蛟无时无刻不在威胁过路的船只。   今日却在她面前犹如一个赏玩的宠物。   晏琼池端起酒杯,浅浅地尝了一口并无发现哪里不对,皱着眉头,“难道香味不对?”   “不可能,这是虚海之宫珍藏的佳酿,人族六洲都未必能有这样好的琼浆玉液。”   蜃精着急辩解,但意识到语气不对,立马蔫下去。   少年皱眉陷入为难,他觉得不应该啊阙儿明明很喜欢和龙皇酒来了,虚海之宫的琼浆玉液可不是龙皇酒能比得上的,她不喜欢么?   他有些郁闷。   鱼阙看着面前的少年。   还是这张脸没有错,但感觉不一样了。   晏琼池在她眼里突然又陌生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的身世,知道自己的想法,他从来不会对她露出除了笑意以外的表情,但在这些表象之下呢?她对他知道什么?   她自认为知道他的内心他的想法,但不过是浮于表面的东西。   他真正的内心真正的痛苦她从来不曾知晓,甚至想象不到这张漂亮的脸露出蛇蝎一样的阴毒算计会是什么样子的。   她其实一点也不了解他。   不了解。   发现这一点的鱼阙握紧了手里的衔尾剑。   衔尾剑能使得她冷静,短暂地摆脱晏琼池的气息的束缚,思考正视某些忽略的东西。   她站起来推开晏琼池,拔腿要走。   之所以这般的别扭迟迟地不肯将心意全盘付与晏琼池,是因为心里仍然怀疑么?   猜忌怀疑和不明朗的态度,真的能够拖垮相爱的人们。   她不能忍受。   “你去做什么呀?”   被推得脊背撞在柱子上的少年不明所以,见鱼阙要走,出声道:“阙儿,外面很危险的,和我待在这里罢。”   她当然知道外面危险,但再危险她也无法忍受继续待在这里。   危险又如何?   能杀会死的东西在她眼里就不算危险。   她一腔积郁胸口的闷气无处宣泄,倒不如马上离开,去加入战局。   手即将推开门口时,晏琼池从身后抱住她,小狗似拉扯衣裳似的不让她走。   “你怎么了嘛?”   他好似一块黏糊糊年糕,死死拖住她。   “放开我!”被从身后抱住的鱼阙一点挣扎的力气也没有,只是冷冷地呵斥。   “不要!”   “放开!”   “不要。”   晏琼池箍着她腰部的力度变大,语气着急:“怎么好好的又要走,你恼了打我骂我都可以,不要什么也不说就走,要是我哪里不对,你只管说就是,不要同我置气。”   原来所有人在气氛陷入焦灼时都是毛躁害羞的少年,只想哀求心上人不要离自己而去。   鱼阙的腰是她的死穴,一旦被他抱住就动弹不得,她低垂着头,不说话。   “怎么了嘛?”他问。   “你想害风化及。”   良久之后,鱼阙才出声。   自从重逢开始,晏琼池就一直在暗害风化及,此次肯定也是出于这个目的。   困龙峡毫无征兆出现的异象,加上他此前的神色表现,必然也和他有什么联系。   “是。”   晏琼池惊讶一瞬,随即大大方方地承认:“不过我可是一开始就跟你说过了哦。”   还记得他一脸玩笑地说想杀了风化及。   那确实不是玩笑。   “为什么?”   “你身为中洲七脉修士,应该知道的‘借命’乃是最邪的术法罢?人所拥有的势与运皆在天道,由三司掌管,变换皆是命数,外人不得强行干预。”   晏琼池想了想,还是说出来了,“风道友身上所拥有的气运实在令我嫉妒。”   “获取风化及身上的气运……以及那不可多得的雷灵根,便是我目前想做的事情。”   他接近风化及是为什么呢?   肯定不是因为该死的友谊。   他要把风化及的气运和灵根生生地抽出来,炼化为自己的东西。   “你疯了不成?”鱼阙沉默了会,“且不说成功与否,有天道看着,你这样贸然出手,不怕惹怒天道么?”   “何为天道?”   晏琼池低低地嗤笑,话语里带着不屑,“若是真有天道,我何至于此?”   “……”   “我所受的苦痛都来自天道,我受了它百般迫害,不愿再忍。”   晏琼池将脸埋在她发间,笑:“所以,你明白么?万劫不复也好粉身碎骨不得超生或者是化为羊头伥鬼都无所谓,谁都不能阻止我……阙儿,你会站在我这一边的吧?”   “……”   “也是,你拜入草台峰,坚持恪守你的正道确实是好事,你不是一直想摆脱过去么?”   见鱼阙身体僵直,他笑,低头贴着她柔软的面颊:“还是不站在我这边的好,若是我战败,你受到牵连就不好了。”   鱼阙空着的那只手下意识地抓住了晏琼池垂落的衣袍。   “我知道我的面目丑陋,也担心你要是知道了我所作所为会厌弃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嗯嗯,你只要装作不知道就好啦。”   她握着衔尾剑的手渐渐地垂下去,也不再挣扎,任由他这样抱着自己。   “你现在知道我的意图了……你会出卖我么?”晏琼池盈盈的黑色眼睛眨啊眨,还在絮叨,语气轻松:   “人总是有不得不完成的夙愿,就像你要杀杀了你妹妹鱼珠的人,我也有不得不杀的家伙,但凡挡着我的人我都不会留着,碍事的家伙里有坏人有正道,杀了人就得受到处罚不是。”   “告诉我,你会出卖我么?”   ——你会出卖我么?   竹林里被大雨浇了一身的小少女冷得瑟瑟发抖,她看着紧紧被攥着的手,轻声问。   ——不会。   ——我会保护你,直到我死去。   衣衫单薄的小少年咬着流血的牙齿,目光坚定,但他开始咳血了,血从指尖里流露,很快被雨冲刷。   ——我也不会出卖你,直到我死去。   小少女低头抵住他的额头。   我怎么会出卖你呢,那样痛苦的日子我们一直一直在一起,我们原本就是同一类人。   好不容易才挣脱一丝丝的兰息又瞬间把她溺困其中了,鱼阙不再挣扎。   她垂下睫毛,说,“不会。”   既然已经答应过了,那么我们将会在前进的道路上,不出卖彼此直到永远。   “嗯!”少年喉咙里发出快乐的单音。   “你也真是蠢货。”   鱼阙轻轻地说。   “握剑那么久累不累啊?”他语气一如既往的宠溺,拉过她的手,把衔尾剑放在蜃精的托盘上:“放下吧。”   衔尾剑离手,鱼阙甘愿沉溺在他的怀里。   “不要再瞒我了。”   “嗯!”   两人把话说开了,鱼阙这才转身看他。   不知道为什么,两人眼睛都有点红红,彼此都有委屈的神色,相互对视,突然紧紧地抱在一起。   “还有一件事。”   鱼阙闷闷地说。   “你说。”   “把用在我身上的术法撤掉。”   晏琼池眼中出现了一瞬间的惊讶。   “不必用术法混淆我的情意,我自己知道的。”什么该死的色.诱,她会控制不住那样对他,果然就是他使用了术法的吧?   晏琼池欢喜地蹭了蹭她,说道:“嗯!”   “没有下次。”   “对不起……”他道歉。   他确实是在引诱她跌进他精心准备的温柔陷阱里,因为她实在太难留住,或者说,白鸟一旦落在自己怀里便不想再放手了。   嘴唇被咬住,而后松开,鱼阙终于从被人拖住的浑浑噩噩的状态里醒来。   原来并不是因为她异化后自己才变得如此,真的是晏琼池的有意而为,他知道他们之间的羁绊,他将自己编织为笼子,想将她困溺其中,而她又是什么时候被锁在里面的呢?   鱼阙摇了摇头,抬手捂脸,继而眼神清明。   疯狂迷恋他身上气息的感觉消散了很多,看来情难自抑确实还有点水分在里面。   不过……那种被人窥看的感觉还在。   原来不是晏琼池对她施加的术法么?   鱼阙抬眼看看揽着她好似大号抱抱熊一脸满足的晏琼池,心里奇怪。   躲在暗处的蜃精和黑蛇见杀胚少主还会露出这种表情,相互看看,各自像是没事人一样散去。   这里乃蜃精为主人准备的避难所伯鳝舟,是浮在困龙峡上方的阁楼,阁楼内部四面海镜展开,能清楚地看见海上正在发生的事情。   她被安置在海镜前,海上的情况能够尽数落入她眼底。   蜃精和黑蛇勤勤恳恳地端来酒水点心。   晏琼池也大喇喇地歪在她旁边,大有看戏的架势,完全不关心那些是他朋友同门的人即将会迎来什么厄难。   “这些海蛟,都是你放出来的么?”   “不。”   晏琼池拍了拍一旁侍奉的蜃精,试图甩锅,说:“是这位小朋友干的啦。”   鱼阙看向蜃精,蜃精害羞似的把眼睛低垂下去,不自然地点头承认。   可就算把锅推给蜃精,也是他指使的。   那么晏琼池又是用了什么办法制服的蜃精?   晏琼池剥葡萄喂给鱼阙,“你觉得雷灵根的风道友能从海蛟围攻里全身而退么?”   “……”   鱼阙看着他殷切递来的葡萄,张口吃掉,但眉头依旧皱着。   ”不必露出这样的神色,若是风道友连区区几条长虫也解决不了,陨落也不可惜的。”晏琼池见她愿意吃,又开始剥葡萄。   “怎么,阙儿还想救他们么?”   他白玉似的指尖剥葡萄,但一直在看着鱼阙的表情,有些玩味的笑着。   “不过很可惜,方台的海蛟不见血是不会回头的,一旦放出来,非死不休。”   困龙峡之上,船老大一看这进退两难的架势,吩咐船员们也不必调转船头逃向蓬莱洲了。   逃是没有用的。   既然生死难料,那么他们要死在回到故乡的路上。   在麒幽船掉头转向那成为风暴漩涡的蜃精之门时,隐匿在乌云后窃窃私语的东西终于现身了。   雷暴也来了,被惊动到困龙峡来的海蛟一共有九条,随之而来的,有整整八十一道天雷。   紫白的电蛇迎着麒幽船船头劈去,但因为镜花水月的缘故,电蛇被分流,船头上悬挂的护佑航海平安的海女供奉旗帜应声而倒。 第80章 【涡流之祸06】   ◎我是要救你◎   镜花水月显然不能阻挡天雷太久。   不过众人还是死局里谋出一条生路。   方台海蛟一直靠着吸收瑚枝洲残余的龙族灵气修为, 躲在海下也是为了躲避快速突破品阶而提前到来的雷劫。   如今它们上潜借着蜃精的幻境和魇阴神君的庇护对麒幽船发难,大概是要献祭这船上的所有人的命来强渡天劫。   挨过天雷的海蛟必定会进入一段品阶突破的虚弱期,通常来说, 它们必然是会找地方继续修炼渡过随时会要命的虚弱期。   若是海蛟始终不肯放过他们,那青鸾阙众人和麒幽船努力拼个同归于尽还是没有问题的。   琚师姐靠着黎含光施加的金声玉振强行恢复灵力, 并以所有在场的青鸾阙修士的镜花水月为自己所用。   青淮宝境几倍放大镜花水月和名为巫泽灵兽的灵力, 将麒幽船包裹在青色的罩子里。   果然不出他们所料,方台海蛟就是以他们为生死媒介挡住天雷。   它们狡猾得很, 现下都躲在麒幽船的下方, 任凭乌云翻涌天雷滚滚。   第一道天雷狰狞如同电蛇,划破长空直直劈向麒幽船。   凶恶的灵兽突破品阶时候引来的天雷和修士突破境界时候的承天雷不同, 它要比承天雷更加的凶险, 一下劈中青淮宝境。   青色的罩子泛起涟漪似的淡光。   琚师姐脸色难看。   乌宥连忙以额精血连画三张符,贴在她身后, 三符乃是借气借法借力, 他能做的只有把自己的精力渡给她了。   “我没事……”   琚师姐聚力又抗下了第二道天雷。   她先前就用了过量的灵力来驱动青淮宝境, 现在自然是强弩之末, 撑不了多久的。   “不行,这雷难缠必须寻别的什么法子,比如将雷吸收……”   “是了,”   琚师姐嘴角流血, 但理智清晰,“风道友是雷灵根的修士吧?”   “云崖洞有雷法传世, 想来对付天雷应该会容易些。”   “你去叫他来。”   风化及原本就在船上帮忙, 环绕在周身的紫白闪电混入精纯的水系术法里倒也不显突兀。   云崖洞作为中洲的雷灵根门派, 对天雷的承受也更加的厉害些。   如今有难需要雷法帮忙, 风化及自然不会拒绝, 他拿过琚师姐的青淮宝境。   这块晶体被他紧紧地握在手里,在青鸾阙修士的帮助下,紫白的雷电自他周身升起,扭曲如蛇。   青淮宝境能够帮他挡住天雷,而他又能很好的操纵雷法反弹回作恶多端的海蛟身上。   他将紫白的闪电对准乌沉沉的四周,一道又一道的雷法四散而去。   风化及就这么一手握着青淮宝境,一手拿着他的霜雷剑,踏上了船头。   被雷打中的海蛟怒意冲天现身背靠雷云闪电,海中浪花汹涌。   白衣的少年迎着少女的惊恐和同僚们的担忧,他举起了剑——   决绝的勇气永远不朽!   “你知道风道友的来头么?”   晏琼池看着镜中的正气凛然的少年举起了他的宝剑试图拯救一船的人,像是看志怪话本看到了精彩之处开始和身旁的人探讨起书中人物身世。   虽然一路上和风化及同行,但鱼阙几乎很少跟风化及交流,而他也严格的恪守礼节,绝不随意与他人搭话。   鱼阙对风化及的了解也仅限北洲第一天才、雷祖座下又一得意弟子又或者是别的什么称号,再有就是除了知道风化及同是七脉六族里北洲第一商会的少主,便无所知。   在她看来,风化及确实不辜负他身上的美名,他确实具有大才之人,彼时将来的成就一定远超他们。   “风家雄踞北洲多年,原本也只是一群利益之上的小人,但出了一个罕见的雷灵根。”   原本打算削点什么瓜果喂鱼阙的晏琼池拉过椅子大剌剌地往上一坐,满不在乎:   “五脉合为天地,阴阳生虚以雷法最高,虽然七脉里也有本门雷法传承,但远远不够雷灵根天赋的修士。”   他放下小刀,手上的衔尾蛇尾戒化作一条水流缠绕缠绕指尖,水流凝结成冰,“若是不具备雷灵根的天赋,饶是我,也只不过能做到这种程度罢了。”   冰龙碎裂为冰雷,被握在手心里,自他的指尖缝隙里炸裂成纷纷冰晶。   青鸾阙的雷法。   晏琼池把手心里如同水晶炸裂的雷团给鱼阙看,觉得还是剥葡萄省事。   鱼阙伸手接过这团冰晶。   绚烂的冰晶越升越高,化作了一场绚烂的烟花。   有雷法的影子,但并不纯粹。   “七脉本门里虽然也教习雷法,但总的来说还是比不上天生雷灵根的修士。”   晏琼池愤愤地吃掉要喂给鱼阙的葡萄,“所以说真的是人比人气死人呐!”   已经做好张嘴准备的鱼阙顿了顿,才张口吃他喂到嘴边的第二颗葡萄。   鱼阙先前没有雷法。   水灵根若是想修雷法,必须拜入本系的仙门,而她没办法做到这个。   “真是越想越觉得超级嫉妒的诶!”晏琼池像是得不到心爱玩具的小孩儿,语气郁闷,郁闷间感觉指尖被一点点的湿暖包围。   低头一看,   便见鱼阙的红舌舔了舔他的指尖。   像是意犹未尽的猫儿。   鱼阙倒是只单纯地觉得这个葡萄好好吃。   她不是重口腹之欲的人,   但不知道这是哪里的葡萄,带着龙皇酒一样的香气,十分吸引人。   晏琼池:!   可爱。   “都给你!”   一副芳心被击中模样的晏琼池捧着葡萄递到鱼阙面前,语气缓和了很多。   鱼阙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又变得跟只摇尾巴小狗似的,低头吃葡萄,继续话题。   “你没必要一次性杀那么多人。”   她意指和雷灵根没什么关系的青鸾阙修士们。   “嗯嗯?”   “你不想放过你的师兄师姐,对么?”   “嗯嗯。”   “且不论风道友,单说琚师姐和乌师兄身为云旗峰的首席要是一同死在海上,青鸾阙便一定不会放过调查此事。”   鱼阙冷冷地说:“况且于道义还是同门情谊来说,你没必要暗害他们。”   晏琼池轻哼了一声,给她又塞了一颗葡萄。   少年显然不认同她的话:“你还是那么心软,但挡我路的家伙,我都不会留着。”   “是啊是啊,师兄师姐确实是荣耀加身的首席弟子不错,但那又如何?”   “我本来就没有打算让他们活着回到中洲。”   “师兄师姐他们啊,实在是太碍事了。”   他只在鱼阙面前萌软乖巧,但是一颗残暴的心不改。   挡路的人都要死,这是毋庸置疑的。   “况且我才没有亲自动手,”晏琼池好心情地笑了笑:“动手的可是扼守困龙峡凶恶有名的蜃精,我不过境界只有元婴的修士,蜃精要杀我师兄师姐,我拼尽全力依旧拦不住,那有什么办法呢?”   鱼阙冷冷地哼了一声。   “你疯了?明明他们活着远要比死了轻松,若是真的顺着他们的死找到了你的头上,该怎么办?届时蓬莱洲……这里的异常也会怀疑到你这里,你要怎么辩解?”   晏琼池被她说得委屈,把脸瞥向一旁。   鱼阙起身,拿起蜃精托盘里的衔尾剑。   “你做什么去呀?”   “……”   “阙儿,你果然还是想救他们。”   他语气闷闷,又别扭。   “蠢货,我是要去救你。”   鱼阙把手搭上门把,回头看他,而后调转头看向脚下深不见底的云层,纵身一跃。   琚师姐和乌宥没必要死在海上。   也不知道她是真的在担忧晏琼池的残暴会给他带来麻烦还是这群没谱的家伙始终是自己的朋友于心不忍。   晏琼池看着她消失在狂风呼啸乱云漫卷的门外,靠在椅背上,仰头看着那绚烂的梁上绘。   梁上绘密密麻麻绘着魇阴神君的颂祝,他歪歪头,颇为苦恼:   “只要再过一天,同心契就能结好,到底是谁让鱼阙发觉的呢?”   鱼阙那么愿意亲近他,其实也不止是幼龙的本性的缘故,她要是控制控制,还是能进退分寸的,但相爱的人如何忍受想靠近而受理智制约收回手呢?   只要结成同心契……明明就只差一点了。   “少主,不结同心契对我们来说是好事呢。”黑蛇顺着他的指尖爬上来,小声劝道。   少主要在鱼阙身上种同心契,暴君被女人搞昏头了嘛这不是?   这玩意可不兴结啊,若是鱼阙被正道那群人洗脑,如果要背刺他们,那一人一蛇可一个都跑不掉喔。   晏琼池显然听不进去。   他捻了颗葡萄把玩,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   风化及迎着巨量的水流,举剑引天雷。   霜雷剑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战意,在雷云团里翻滚的紫雷此刻都被无形的手收束,劈啪的闪电不肯屈服,但还是被霜雷剑收束了。   成千上万道紫雷被分化,四散而去,最大程度的保证了麒幽船以及船上人的安全。   黎含光的宝器金蝉网封存在眼睛里,周围两海里的动静都将在眼中无所遁形。   她几乎断定那些海蛟一定要他们死的。   只见刺眼的白光之后,持剑引雷的少年双手抵在剑上,霜雷剑受制于主人的修为已经是极限了,风化及也是极限了。   被琚师姐紧紧抱在怀里的黎含光挣脱了她,一直金蝎子模样的法器自她袖子里溢出,黎含光拿着它凭空而起。   金光洞法器——金蝎子,作用,振奋心神,驱除疲劳,叠加金光洞技能【金声玉振】。   金蝎子吹出类似蝎子爬动的声音,作用到每一个能听到的修士身上。   但是黎含光吐出一大口血,她伸手扑向风化及,彼时一道接一道的白雷纷至沓来,都落在了那举着剑不肯倒下的少年身上。   虽然黎含光强行吹动金蝎子,为他补充灵力但是没有用,天雷贯穿了风化及。   风化及生生抗下了五十四道天雷。   在第五十五道天雷砸下来的时候,他终于耗尽了身上一切能调用的灵气,双膝一软,被黎含光从身后抱住。   她一手揽着风化及,接过青淮宝境,向上举——   高阶术法——逆天残刃   叠加高阶术法——金虹贯日   平时里甘心给大家使用辅助术法的黎含光实力也不俗,她能够很轻松地掌握金灵根的高阶术法,金色的刀刃护卫,抗住天雷。   雷击碎了黎含光藏在衣服里的福寿镜。   福寿镜是阿娘给她套上的护身符。   黎含光也呜啊地吐出一口血。   只剩二十道雷光了,只要船上的修士一人再承受一次,而后抓紧时间打坐恢复,杀出生天也并无不可能。   其他人都要上前来接过青淮宝境,但远远不够,正在又一道白雷劈下,即将落到那个年轻意气的外宗修士身上时,但年轻的小修士如何能够能挨这一下?   一道金雷从天而降。   千钧一发之际,鱼阙从金光里出现。   她两手各执一把长剑,如同杀气腾腾天降的勇武战神,举手以金色长剑硬生生地接下了那道雷。   “鱼……道友?”所有人都愣了。   “闭上眼,转过身去。”   “什么?”   黎含光是距离突然出现的鱼阙最近的人,她听见了她的话,有些怔愣。   “带他回去治疗,让大家转过身,闭上眼。”   此等景象叫人过于讶异,但形势迫在眉睫,从鱼阙为中心蔓延出来的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驱使大家先压下心中的疑虑,纷纷转身闭上眼。   鱼阙浮空而起,衣衫猎猎。   莹蓝的珊瑚龙角自额间突出,脸上也出现了细密的鳞片,黑色的眼睛被幽紫的竖瞳取代。   她周身的气息逼得狡猾躲藏着的海蛟现身。   九条远比麒幽船更加庞大的海蛟将她团团围住。   “退下!”   鱼阙面对它们,声音严厉如同君主。   她是瑚枝洲最后的龙族荣光,是水族的统领,龙的气息压迫逼得海蛟动作迟缓了一瞬。   风浪被压制得似乎也平息了一些,风不再刮得人生疼,浪花也变迟缓,它们重了起来,像是被拉长了一般。   见这些开化灵智且实在不知好歹的东西不肯退去,鱼阙剑指海上的风浪,上挑剑尖——流云意分划十六道金雷自八个方向四散,破开海浪切碎遮天蔽日的乌云。   金雷照得八方亮如白昼,被卷入的一切生灵在绝超的破坏力面前无所逃窜。   避之不及的海蛟被生生切开躯体,断躯溅落。   “退下!”   第二声明显是再一次温和地提醒侥幸在扩散的流云意金雷里幸存的海蛟。   君主仁慈,愿意给它们第二次机会。   雷暴再次横行海上。   念在修行多年的不易,鱼阙格外宽容。   但海蛟察觉到了她身上与瑚枝洲一样的气息,啃食多年龙族血肉的海蛟顿时红眼,不管不顾地追着气味冲上来。   “退下!”   最后一声,轻如叹息。   但八暮剑的动作可不轻,几倍狂暴的金雷四散,将海浪切割——任何胆敢藐视君威的水族都将付出代价!   转身闭眼的麒幽船一船的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在青淮宝境的庇护下,什么也没有察觉到,只听得隐约的噼啪雷声,海蛟的嘶吼嚎叫,夹杂着危险气息的风染上了很浓重的血腥。   鱼阙毫无怜悯地看着被金雷贯穿身躯碎成无数段的海蛟躯体倒入海中。   海浪波及不到麒幽船,但是无数的气流还是将庞大的船体冲得倾斜。   幼龙的躯体不足够支撑她如此大规模地使用暴力,见海蛟尽数被杀,她缓缓低头,龙角消失。   那双竖瞳又变成了葡萄那般灵气的黑色瞳仁,鱼阙从空中坠落,被强大的气流吹跑,她才想抽出衔尾剑御剑飞行,而后被熟悉的兰息怀抱接住。   “做得很好。”   晏琼池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着回来了,甚至营造出有努力救助大家的样子,衣衫凌乱。   “辛苦了啊,阙儿。”   海蛟的血将海面变得深红粘稠,在着血红色的海面上,四个巨大的涡流正在形成。   海蛟的袭击不过只是开胃小菜,真正的祸端正在自海下现身,风暴骤起。   所有人看着突然落下的血色风暴,皆是一愣。   【??作者有话说】   晏晏:阙儿吃葡萄也那么可爱   _(:з」∠)_   阙儿:? 第81章 【涡流之祸07】   ◎异变!◎   海面上出现了四个巨大的涡流, 夹缝里的灵压挤压成为风暴龙卷,犹如通天的风柱撕扯包围麒幽船。   鱼阙突然出现的可疑被血色的危机掩盖,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无与伦比的压迫里。   血色的水流凝成恶蛟的模样, 再一次朝麒幽船发动攻击,镜花水月结成的防护罩根本不能拖延多久。   船上所有人为了阻挡第一波恶蛟的攻击俱以力竭, 由其是琚师姐和风化及两人。   琚师姐双手被天雷震得一时之间没有办法控制。   事实上她被天雷入侵了体内, 体内的水系灵气被雷法冲散,需要时间打坐入定把天雷镇压下去。   而风化及则是倚剑在一旁, 同样是被天雷贯穿体内, 一只手按在胸口上,脸色非常的差。   他只感觉自己的体内金丹翻涌, 此刻正是头耳嗡鸣, 灵气乱舞,没由来的心烦如同跳动的鼓。   “阿及!”   黎含光也受伤了, 但坚强的少女一手揽着风化及的腰一手还在紧紧抓着旁边能借力的绳子, 尽量使的两人不至于在动荡的船上摔倒。   “你还好吧?”   见他脸色实在是难看, 黎含光颇为焦急地说:“我这里还有当日求药仙林宫时偶尔得到了的复丹, 你吃了可能会好受些。”   风化及摇摇头,攥着衣服的手更加紧了。   “不要犟了,阿及!”   黎含光这边已经将仙林宫得来的复丹递到他嘴边,“吃了才有力气恢复啊, 当务之急是保全自己。”   复丹说仙林宫不外传的丹药之一,非常难得。   风化及抬头看向天边, 沉默了下, 服下了复丹。   而此丹也如同它的名字一样, 复原速度极快, 疲乏的金丹被暖意滋润。   他来不及多做休整, 给黎含光施了一个护咒,站起来,又即将加入对抗。   风吹动他的长发,肃杀之气凛然!   但鱼阙察觉到了某些异样。   她通过双鱼瞳捕捉那风中突然之间出现的气息,最后锁定在了风化及身上。   她看到了他身上开始覆盖蔓延的黑气。   据当时东皇殿弟子的话语以及后来得到的线索,鱼阙隐约知道青岩真人正是吃了仙林宫内所赐的丹药,才魔气缠身,继而被人控制自刎。   但她也只是猜测,她想不出来仙林宫怎么会有人能派发这样的丹药出来害人?   不过她敢肯定的是,风化及身上的气味跟她在雅间内感知到的一样。   风华及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他必要会受到某些东西的影响。   晏琼池将宽大的袖子遮在鱼阙头上,一手抵在眉上作观望状。   面对如此险境,这厮真的没一点着急的情绪,颇有相信风道友能够解决一切继而心安理得划水到最后的打算。   “那是什么东西?”   鱼阙把视线收回来,抬眼看他。   “嗯?”晏琼池不知道她意指何为,“你说什么?海上的风暴?我不知道诶。”   “又是你弄出来的么?”   “才不是。”   鱼阙说:“我感受到和那日一样的魔气。”   “青岩真人身上的魔气。”   晏琼池这才低头看她,眸子里讳莫如深的神色,又唉声叹气道:   “是吗,前有海难后有魔气,看来咱们今天真是在劫难逃啊。”   语气无辜得好似什么也不知晓的路人,左顾右盼,迷茫不知如何是好。   但鱼阙的眼里写满不信任。   “喂喂,施法也需要时间的好吧,我可是两只手都没有空的,你看你看——”   他把手摊开给鱼阙看,山竹开花似的,急于证实自己的清白:   “我近来一直跟你待在一起,可没有继续对风道友怎么样,怎的凭空污人清白?”   说话间,水龙卷更加地逼近了,撕扯青淮宝境以及镜花水月的护罩。   鱼阙明显能感觉揽在腰间的手收紧了些,接着又被法衣一裹——海浪冲上船来了。海浪翻涌得太厉害,几乎是随时能把麒幽船吞噬。   “你又想做什么呢?”   等一波海浪退散,她睁开眼,问道。   既然他亲口承认自己捉到了蜃精,而蜃精又能操纵这群不知好歹的海蛟,主人还在船上,它又怎么敢擅自发难?   岂不就是他发动的另一场袭击?   “嗯嗯?”   晏琼池含糊道,“看戏就是啦,至于谁安排的演出不重要。”   见鱼阙要质疑,他撒娇似的左摇右晃她,试图蒙混过去: [奇^书^网][q i].[s u][w a n g ].[c C]   “你看你看,风道友多厉害啊。”   鱼阙实在不懂他的用意。   不懂他为什么要制造这样一场海难,可也没有再说什么,只得沉默,将视线投回那出现异样的少年人身上。   服下复丹的风化及快速地补充了先前大量失去的灵力,他在众人的帮助下,试图将雷引流散开,毕竟暴雷随时可能伤人。   船老大的反应也很迅速,在一片挤压的漩涡里终于找到了灵压最薄弱之处。   众船员打算趁着雷阵的掩护全力冲出困龙峡。   只是,那被赋予全船人希望的风化及开始出现了异常,他周身的雷逐渐的异变。   想来是承受着太多人的希望,少年一直咬牙坚持,已经快要到达极限了。   可麒幽船还没有冲出困龙峡,他们连冲出这片乌云包围的海域都做不到。   他不能倒下。   一旦雷法不能开路,那么很可能整船人都要完蛋。   风化及心里想着大家的安危,全然不顾自己,正如晏琼池所说,他的雷法里包含太多东西,它们拖累了奔雷的意志。   站在他后方一直持续输出金蝎子试图维持他状态的黎含光突然看见风化及浑身黑气萦绕。   存粹的紫白雷法也染上了墨意。   染上了墨意……   黎含光一见墨雷出现,料想是风化及陷入到心魔里了。   从芜野泽被带回来疗养过后,风化及便向她展示过自己身上不同寻常的地方——他的紫雷会染上黑色,仿佛黑气伴随萦绕。   她一时之间着急,不顾一切地要上前阻止风化及施法。   他真的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不要停下。”   风化及头也不回道:“我们还没有脱离困境,辛苦你,继续为我吹响金蝎子罢。”   黎含光怔愣一瞬,很想大骂他是傻瓜,但确实如他所说,还没有脱离危险,一切都要为面前的困境让路,她只得握紧手上的法器,继而吹响它。   金蝎子的响声奇妙,振奋心神。   它是金光洞的高阶法器,施法范围足够覆盖整条麒幽船。   众人一齐发力,顶着海浪闯进蜃精之门。   蜃精之门内部也是无穷无尽的雷暴,但有第一回 强行通过麒幽船的经验,大家都明白内部的雷光大多是被制造出来的幻境。   风化及再一次驱动他的雷法将这些真真假假的雷引来,形成万千雷阵护佑麒幽船。   在这万千雷阵里,血色的涡流像是被搅和开了似的,风暴渐渐平息了。   但那四个水龙卷还在,并且慢慢靠近。   或者说它们一直跟在全力前进的麒幽船后,像是尾随的狼,丝毫不受雷法的影响。   任谁都能感觉到,龙卷后有什么东西一直在注视着他们。   它不想放他们通行,张牙舞爪十分危险。   而他们一头撞入困龙峡,它的正中下怀。   果不其然,风化及正欲一剑劈开逼近的龙卷时,水柱停住了靠近的趋势,并从中破开。   众人尽数望向出现异象的方向。   只见冲天的水柱里,有一个梳着两股长发的小姑娘捧着一面镜子自里现身。   她踩在浪花之上,一步一步地靠近麒幽船。   身后是五股迷幻的雾气织就的飘带,脚下的水流里有海蛟随行,庄重且肃杀,像是天人的使者莅临。   大家瞬间明白这场海上的风暴肯定与这家伙有联系,琚师姐被乌宥搀扶着,也看着它。   “盛赞,我乃是魇阴神君座下亲卫骸蜃,见此镜犹如见天道之阴,何人敢在此放肆?”   高高立于海面之上小姑娘的声音虽然稚嫩,但是带着无上的威严。   困龙峡住着蜃精不是什么秘密,但谁也没有见过蜃精的真身。   在古书的描述里,蜃,其实是一种能够散发蜃气并织出幻境的大蛤蜊。   蜃精也应该是大蛤蜊的状态,属于精怪,若是精怪修得人形那么就表明它的修为不容小觑。   当然从那磅礴的灵压来看,确实如此。   还不等众人反应,她的威压随着声音传播,震碎了镜花水月。   辛苦维持防御的青鸾阙修士以及其他人皆是口吐鲜血,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像是对它的参拜。   “哼。”   “向魇阴神君献上敬意吧。”   小姑娘的镜子倒转向下,一片白光洒落麒幽船,将所有人笼罩在内。   她手里捧着的镜子实在叫人惊异,这曾经是魇阴神君下赐骸蜃一族的法器。   骸蜃在数千年前死伤惨重,它们供奉的阴镜下落不明,想不到居然还是保存在蜃精手里的么?   传说里,魇阴神君乃是九霄界天道的阴阳太子之一,阴之反面为阳,阴阳对立也如镜子窥人,正既是反,黑白颠倒。   他所赐的东西很大程度也带着他本身的意志。   恶念的意志。   所以作为阳的对立面,魇阴神君很喜欢以镜子为法器,大概是镜中世界皆为虚妄,且能折射光线。   魇阴神君所拥有的镜子都统称为阴镜,拥有他的某些奇怪能力。   但魇阴神君在六洲之上不过是作为神位供奉,且是很古老的神祇,关于他详尽传说也面目模糊。   相应的,麒幽船的众人也不知道蜃精捧着的阴镜到底是不是像传说里的玄乎,但那白光一笼罩在麒幽船上,便叫人动弹不得压迫力十足。   在阴镜面前如见魇阴神君,谁人不敢不尊?   晏琼池也顺势跪坐下来,依然抱着鱼阙。   玄黑的法衣裹住了鱼阙,使得她不受任何影响。   他低着头不动声色,甚至趁鱼阙抬眼去看那骇然场景的时候趁机蹭了蹭她柔软的颊肉,表情非常满足。   这家伙是没什么疑虑的,但藏在法衣之下的鱼阙却摸不着头脑了,一手攥住他的前襟,刚想开口问,便听见白光压迫之下的琚师姐开口:   “敢问,尊驾究竟是何人?”   “为何要对我们屡次发难?”   而后她被白光打出去。   蜃精看也不看她一眼,说道:“住嘴!我不是为回答你的话而来。”   小姑娘的缓缓看向风化及身后的黎含光,冷笑:   “我镇守虚海之宫扼守困龙峡隘口已有千年,念在天道以及人族还算规矩的份上,准许你们从困龙峡经过。”   “但你们人族如此可恨,屡次欺压至我头上,先前盗走我的五番印,现在竟敢还敢试图将我族的宝器带走!”   小姑娘面目狰狞,尖利的牙齿咆哮:   “小偷!”   “把我蓬莱蜃晶还回来!”   它越说越生气,向前一指:“不把我的蓬莱蜃晶还回来,可叫你们尝尝我这阴镜的威力!”   阴镜?   乌宥看向晏琼池,没出息的小师弟现在只晓得带着喜欢的小姑娘蹲在角落里。   如果他没记错,小师弟从蓬莱神宫得到的那面法器,也是一把镜子罢?   从神宫那里得来的法器可是唤作阴阳镜?   红白的镜面,一晃生门一晃死门。   蜃精手里的镜子怎么会和阴阳镜那么像?   听到小姑娘说出蓬莱蜃晶,黎含光心下一紧。   她摸向芥子袋,从里面倒出来一块闪烁奇异光泽的晶体。   它便是蜃精口中所说的宝物。   蓬莱蜃晶乃是海上的大蜃受到天人祝福在死后的结晶,可增加稀有丹药的炼制概率,也能用作附魔材料。   魔潮过后,海上的大蜃成片死去,导致原本就珍稀的蜃晶这下更加珍稀,世间失落。   黎含光一行人前往蓬莱洲的理由正是因为它,这是可以救她阿娘的药啊。   该将它让出去么?   让出去,大家都能得救,可是,蓬莱蜃晶稀有就那么一块,很可能再也没有第二块了,阿娘又该怎么办呢?   黎含光瑟缩了下,下意识地将手握紧,藏在身后,抬头看蜃精,蜃精也在看她。   “怎么,不愿意么?”   蜃精冷笑。   “我给过你选择了,还给我!”   “不然——让他们给你的贪婪陪葬!”   蜃精尖利的咆哮,随着它的声音,渐渐平息的风浪又仿佛被无形的手搅动,风浪又来了。   海蛟都血染红了海面,它们死亡后的精魂也游荡在海面,龙卷化作血龙冉冉升起。   血龙不等麒幽船反应,便开始攻击船底。   一直维持着青淮宝境的灵力波动,真快就要撑不住了,镜花水月已经破碎,一旦青淮宝境也没了,靠着四叶花根本不能阻挡死亡的到来。   该将蓬莱蜃晶让出去么?   该么?   阿娘怎么办?   但是……   黎含光闭上眼,三秒后睁开,缓缓地走上船头,伸出手,张开五指,手心里躺着的赫然是那块蓬莱蜃晶。   “够了,不要再伤害大家了。”   她眼中滚泪,最终还是开口说:“我把它还给你,你就能放过我们了吧?”   蜃精不置可否。   “既然如此,你拿回去,放我们离开困龙峡。”   她将蓬莱蜃晶举起来,献给蜃精。   只要它能放过大家,它要,就还回去罢。   阿娘……总还会有其他的解救之法。   “哼。”   蜃精咧开嘴,笑:“笑话,这是我的东西,我拿回来是应该的,但该不该放过你们,我可没决定好。”   黎含光愤怒地想要收紧手,想把蜃晶收回来,但是晚了,蜃晶脱手,悠悠飘向蜃精。   “真是无耻!”   惊觉自己被骗的黎含光气得眼泪都冒了出来,她拔出剑想要抢回蜃晶,但又被甩向一旁,脊背狠狠地撞在船舷上。   速度太快了,所有人都没有能把她截住。   被这样快且巨大的力量扔向船舷,黎含光撞得头晕目眩,沿着船舷坐下来,口中溢血。   她疼得闭紧牙关也忍不住发出了痛呼。   蜃精见黎含光如此,哈哈大笑。   它并不想放过整船的人。   它朝蜃晶伸手,要蜃晶回到自己手里后,再对这一船连续两次得罪自己的人立下审判。   但蜃精这般伤害黎含光真的惹怒了风化及。   他最听不得黎含光的哭泣,于眩晕之中的风化及听到了少女的啜泣,从白光的压制里挣脱了。   “含光,你为什么要哭……”   他捂住额头站起来,而后缓缓转头看向他的女孩。   他看见了一向可爱的黎含光此刻惨兮兮地靠倒在船舷边上。   她嘴边流血,眼中有泪水滚落,受伤了,面上带着绝望。   风化及握紧手里的剑,缓缓转头看向天边的蜃精,他抬手冲它就是一剑。   雷光带起愤怒。   面对如此实力悬殊的对手,风化及还是敢于抽刀相向,因为有东西欺负了自己在心里发誓要保护一生的女孩。   那么它就该死!   “哦?”   蜃精嗤笑,显然是不屑风化及的不知量力的行为,弹开了他那不自量力的雷法。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仅凭一腔热血是完全抹不掉实力的差距。   但很多时候所作的事情不就是义无反顾的扑向未知且强大的敌人么?   无畏的勇气,才是最只得盛赞的东西。   “你仅仅身为元婴便敢向我动手么?勇气可嘉,不过你太碍事了。”   蜃精将阴镜朝向风化及,“你若是想英雄救美,那就来试试吧。”   “你究竟能在我这阴镜之下撑几个回合?”   镜子白光爆射,阻止风化及腾空向它发动攻击。   风化及握剑对抗面前未知的危险,他要杀死蜃精,要保护大家,保护黎含光,拼上一切也要杀死它。   但他并未注意到,在他脚下的影子出现了异样。   那日在芜野泽之下一直看着他的黑色人形其实一直都在,它蛰伏在风化及身边,伺机而动。   此刻正是它的机会了。   影子里露出一双骇人的眼睛,几乎是一瞬间从影子里析出,从身后袭击了风化及。   风化及猛地扭身,手里的剑很快动作,但来不及了,黑雾包裹了他。   “父亲——”   黑雾一瞬间又散开,风化及看见了黑雾的面目,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黑雾幻化成昔日里他最敬重但是也最疏离的父亲。   在一瞬间,父亲给他带来的窒息感铺天盖地。   父亲指责他不够好,比不上哥哥。   沉默寡言,优柔寡断,比不上哥哥。   比不上哥哥……如果哥哥还在,一定能比他更加优秀,哥哥才是风家最合格都继承人,他才是最应该继承雷法的人选,他不会……他不会他不会他不会……在七脉争锋里失利。   比不上哥哥。   “你真没用。”   父亲堪堪扔下这句话,便转身,黑雾又散了,将风化及环绕。   白光也笼罩在了风化及的身上,使得他感受到远比溺毙在海水之中更加窒息。   有什么东西在诱惑风化及的堕落,它在拉扯他的心智,一直坚定的道心出现了破裂。   被忽视的痛苦被放大好几倍,叫人伤怀又愤怒,他并非传闻里,什么北洲第一天才那样的快意潇洒。   他只是他,一个拼命想要获得父亲认可的人……他永远比不上哥哥。   霎时间,内心积压的所有委屈与煎熬被释放,金丹出有什么东西生了出来,他只觉得畅快——   风化及放下捂住脸的手,从短暂的失神里睁开眼睛,听到眼耳口鼻出已经有黑气渗了出来。   但他似乎没有感应到出现在他身上的异常,而是继续抽刀向蜃精。   他一剑斩断了蜃晶飞向它的轨迹,一手攥住,跃回船上,墨雷交织成网防御。   “你?!”蜃精见东西被抢,也是勃然大怒。   它举起了阴镜,语气愤恨:   “原本打算放你们一马,我给你们生路了,这可是——你们自己选的,别怪我了!”   阴镜白光大方,白光化魂咆哮而去。   风化及也不遑多让,周身灵气外溢,幻化为雷,他的雷法似乎比此前更加地狂暴了,带着不管不顾的决绝和疯狂。   他的雷法失控了。   冲天的雷阵以麒幽船为中心散开,冲散自阴镜而来的白魂。   黑气萦绕的风化及总算打乱了蜃精对船上其他人的控制,使得青鸾阙修士们解除禁锢。   他们见风化及独自一人携剑迎敌,也将自己最后一点灵力祭出去支援他。   有了青鸾阙的灵力支持,风化及的雷法打得更加起劲了,甚至让蜃精不得不挪动位置回避。   他疯了似的一直在发起攻击,紫白的雷完全变作叫人生畏的墨雷。   蜃精也恼怒了,血色的水龙追着他打。   两股力量不断纠缠,在乌云笼罩的海面上,团团砸开。   但一群人始终是力竭了的,被心魔刺激的风化及也早就被拖垮了,这场战斗打不了多久。   很快,风化及周身的黑气总算是维持不了多久,这也表示,他身体的技能衰弱了,雷法也随之羸弱。   蜃精渐渐占领了上风,打得风化及已经有些灵力涣散的趋势,到底是实力还远远不够。   这时,血色的龙卷又升起来了,它们仿佛不知疲惫的蛇,蛇群涌动。   “阙儿,到我上场了。”   一直在看戏的晏琼池突然低低地笑了一声。   “什么?”   同样也观看着一切发生的鱼阙问道。   就算偏袒晏琼池,她心里还是为面前渐渐劣势的朋友们感到忧心。   同时心里还疑问风化及身上怎么会突然地出现那样的黑气。   他吃了什么东西,生出来的心魔居然如此厉害?   “我的好友们为大家能够平安活着那么努力,而我一直躲在暗处,我应该要和大家同生共死的!”   晏琼池的发言好似他是担忧朋友安全并有大义的侠客义士,他要为救朋友冒险!   但这场险不就是他一手制造出来的么?   他要去做什么?   “说好了哦,要是我死了……你抛下其他人活命去。”他语气带着撒娇,又蹭她贴贴她的额角,像是将要离别的不舍。   “你要干什么去?”   “当然是去上演一个好友该为朋友做的牺牲。”   他笑,“你乖乖待在这里,若是我回不来了,你就快快地逃跑,怎么样?我相信以小龙的实力一定能安全的离开困龙峡,到时候有人问起,你就说海上遇见了风暴,大家都死了。来,捏捏手就算是约定好了哦。”   他用力地握着她的手,放在脸上贴了贴。   鱼阙刚要下意识地问什么,怕他又去做什么,手上也下意识地抓紧了他的手。   可她抓了个空,甚至因为突然失去依靠而坐在地上,原本干爽的衣裙被甲板上的水迅速濡湿。   他根本没有给她问为什么的机会。   她心下一愣,而后不可思议地追着那远去的兰息抬头向上望去——   紧紧护着她的黑衣少年手里执剑,横在了已经疲惫到了极致灵力涣散的好友面前。   手里的乾坤尺玉色的光芒闪耀,而后死寂。   “晏……”   鱼阙眼睁睁地看着那血色的红龙和墨意的雷蛇交叉穿过了他的躯体。   黑衣的少年横在了血龙和墨意的闪电面前,两股力量同时以十字交叉的方式贯穿了他。   乾坤尺,断了。   断掉的剑落入海水里。   鱼阙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两方皆是一愣,没想到会有人跑出来挡刀,看清楚来人都面目后,空气突然凝固。   黑衣少年身躯被贯穿但并未像想象的飘叶一般陨落,他被红白的气流托着浮空。   晏琼池放在怀里的神品法器阴阳镜从他怀里飘出,镜面上的红白浮动,隐约可见红白的生魂自雾气里鱼贯而出,它们伸手去抓少年的衣角,想把他托起来。   它们也对上了阴镜,死寂的的阴镜也开始出现了血色的红光。   阴阳镜的红白漩涡交织,像是被完全激活了一般,两方镜子遥遥向望,红白的光包裹住了他和风化及。   少年如同垂死的鸟,仰着头,长发披散,他缓缓地面朝风化及,露出一个哀哀的笑容。   “晏……”   在红白光交织里,风化及终于回神,伸手接住晏琼池。   他低头看揽住的晏琼池,只见好友的气息渐渐弱了下去,生机正在从他身上的两个窟窿里极速褪去。   “晏道友!”   风化及完全不知道怎么办,一时之间手足无措,好一会才想起来要给晏琼池注入灵力保住他的经脉。   感受到主人的濒死,阴阳镜光芒大放,将海上作恶的蜃精逼得以袖掩面。   蜃精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道金雷便又从下方自下而上的来了。   金雷将红白一分为二,将缠斗的两方扯开。   鱼阙手握暮敲钟,暮敲钟化剑,几乎是瞬间出现在风化及的面前。   她一把夺过晏琼池。   她用经常被抱着的姿势单手将他抱着,再一见他脸色差到极点,几乎就是死人的模样了。   濒死晏琼池实在太轻了,抱着一点也不重。   轻得叫人完全没有安全感。   “晏琼池……?”   她叫他。   “晏琼池?”   少年没有回应。   桃花脸色也不再红润。   晏琼池断然不会不回应她,如此真的到了这一天,那么很可能就是,他死了。   他死了。   沉默一两秒后,感受不到晏琼池气息的鱼阙缓缓地抬起脸,看向操纵血龙伤人的蜃精。   一时间,怨毒和悲痛同时袭击了鱼阙。   她不能受太大的打击,先前吃的药对她的压制作用都不大,只能做到在外人面前不会将气息泄露,一旦受到刺激,便无法自控。   比如现在。   她亲眼目睹了晏琼池的伤亡。   她不能明白为什么他要这样做。   为什么要自残?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但她现在唯一有的念头就是——   “都去死吧!”   “去死!”   陷入幼龙狂暴状态的鱼阙朝面前胡乱的挥砍,什么流云意,什么惊鸿影,她全然抛下,现在她只靠着本能战斗。   数道金雷冲天而起。   金光劈散纵横的乌云作乱的水流,掀起比蜃精召唤而来的海浪更加磅礴的海啸,血龙全部掉转头,朝向蜃精。   在纷纷扬扬的血雨里,麒幽船众人的视线逐渐被遮掩,他们看不到血雨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青淮宝境唯一坏处就是不能感知到外面的气息。   “少夫人!“   “诶!我……”   蜃精见鱼阙对自己动手,明显带着慌乱以手挡脸,水流也掩去了她的身形。在这绝超的破坏力之下,一切幻象都无所遁形。   不能和面前这个人硬打,无论是少主交代还是从实力上来说,它都不能和这个突然发疯的女修动手。   它急忙招来海上的大雾遁逃。   不料大雾也几乎被鱼阙毫无章法的挥砍打散,还是举起了阴镜才堪堪挨扛过一劫。蜃精赶忙带着忠心的部下消散于乌云之中。   一开始就知道海上会掀起涡流之祸的白珊为操心剧情和鱼阙到底会不会出手救人担忧,躲在客房里压根不敢出来,只得躲在屋子里用系统提供的镜子看外面的局势。   原本因为一波又一波实在是骇人的发展害怕得不得了,但终于见到鱼阙逼得蜃精转头逃走,松了一口气。   得救了。   但是突然,面板跳出来一片红:   【警告,鱼阙的精神不稳定,面临黑化阈值,请宿主尽快将黑化值降下来。】   怎么会?!   白珊看着好不容易降了一点的黑化值又飙红,心里担心得不了。   怎么办?鱼阙怎么又黑化了?   不行,还是得想个办法把她的黑化值降下来,她翻出商城,找到升级版的听话水,打算用听话水让鱼阙冷静下来。   打定主意后,她决定走出客房,但打开门的瞬间,她便被风刮得踉跄。   同时门外的复制救助的人也把黎含光送了回来,正巧见到她,便把黎含光塞她屋子里了。   黎含光受伤也不轻,白珊没法不管,只得先照顾她。   白珊抱着黎含光,望向鱼阙的方向。   *   逼退蜃精后,抱着少年的鱼阙沉默了好一会,缓缓扭头看向风化及,眼里带着迁怒的憎恨。   幼龙对照顾自己的人总是依赖的,怒气也很容易蔓延到其他人身上。   虽然是被心魔控制,风化及看见鱼阙脸上的异化模样,也是一惊。   妖洲的妖化他是见过的,但是没有见过像鱼阙这样的奇异的状态……难道鱼阙是妖修?   “鱼道友?”   捂住胸口的风化及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正当他心下骇然,看见好似如梦方醒的鱼阙露出了一个极其古怪的笑。   冷漠,且恨意滔天。   她张开森森尖牙,被愤怒支配的她也认不出风化及曾经是她点头之交的朋友。   她只知道晏琼池被他的雷光贯穿了躯体。   晏琼池的死有一半是他要负责的。   “去死!”   “去死!!!”   龙的咆哮带着海洋的意志,比蜃精惹来的更加磅礴的水流冲天而起,龙卷伴随着海啸。   在麒幽船上的众人都不明白为什么才平息了一波又来一波,而且比此前的戾气更重。   到底是什么东西想要他们死?   鱼阙召唤来的海啸让风化及非常的惊骇,他料定她要把所有人都杀了。   待日后鱼阙自己回想起来这一幕,她必须承认确实产生了把两边都撕碎的念头。   晏琼池死了,她要所有人跟着他死。   不为什么。   她答应过要保护晏琼池。   至于其他人于她而言,不过都是点头之交。   不过是路人一样的家伙。   他们也敢伤害晏琼池么?   风化及也意识到了变得非常危险的鱼阙,正要撤步到安全的区域,他的墨雷在金色强盛的金光之下如此的羸弱。   他摆出了防御的姿态,但来不及了,鱼阙握剑恶狠狠地正要朝风化及劈下去——   “阙儿。”   被她单手抱着的晏琼池突然小声咳嗽,似乎是被血呛到了一般,虚弱地倚在她肩上,扯了扯她的衣服,阻止她的动作:   “我好痛……好痛啊。”   “早知道就不逞英雄了。”   狡猾的家伙此刻惨兮兮的,疼得眉毛都快皱到了一起,像是刚从昏迷里醒来,俨然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   但就是这轻轻地一声呼唤,将鱼阙的理智稍微拉回了些,金光从她剑上消散。   她低头去看晏琼池,感受到了他微弱的生机,被暴怒占据的意识反应过来他还活着,必须尽快抢救。   八暮剑化钟,回到了鱼阙腰上挂着。   鱼阙撇下戒备的风化及,怀抱着晏琼池落在甲板上,一时间像是抱着即将死去的小狗四处寻求解救之法的小姑娘,左顾右盼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得朝人群里跑去,但是没走几步就跪倒在地。   她的身体机能夜在迅速地衰弱,作为不计后果大肆使用灵力的下场。   从白光里挣脱青鸾阙的师兄师姐赶紧上前来扶住两人,他们一见晏琼池身上的伤,急忙要把他架起来送回房去。   鱼阙浑浑噩噩,意识到有人要抢晏琼池,把他抱住,揽着他的肩头抱得很紧。   而后听到他们说要快些抢救晏琼池才能活下来,这才放了手。   “鱼道友,你没事吧?”   有人见她一个人呆呆坐在原地,上前来摇她,关切地问道。   好不容易逼退了蜃精,所有还能动的人都在尽力去救治受伤的人。   有人在喊有没有医修,有人在喊拿疗养的法器来。   他们的声音传到鱼阙耳朵里已经模糊不清了。   晏琼池伤得实在是太严重,其他人顾不上鱼阙,任由她一个人跌坐在雨里,七手八脚将受伤的晏琼池送去抢救。   另一拨人扶住了堪堪在甲板上落下的同样伤得不轻的风化及,他才落在甲板上,便双膝跪地,昏迷过去。   可把一众人吓坏了,也把他拖了回去。   船老大也连忙指挥船员各就各位,一并发力,试图继续冲破这该死的困龙峡。   他们不知道躲在雾里的那些东西还会不会对他们发动袭击,可也没有其他办法了,他们只能咬着牙向前冲。   怀里少年被抢走的鱼阙听着人群的喊叫,听着在甲板上的踩来踩去的踢踏,低头,看着手里握着的银色的发带。   依稀记得晏琼池第一次狗狗似的求一个安慰的拥抱,她一低头,便能看见他头上绑着的这样可爱的发带。   她不明白,为什么晏琼池主导了这一切,又以这种方式来……毁灭自己?   该死的坏家伙。   为什么,总是这样?   【魇阴神君身为夜之主位,掌管人世一切的阴暗,死亡,恐惧,梦魇,由纷争而滋生的人性之恶,也庇佑一切阴暗面,黑白两道交织,方有平衡。在远比祖洲更远的时代,天道一分为二,阴阳生,化作梦阳与魇阴两位太子镇守九霄界,分别执掌日与月,昼与夜,两方平衡则人世安稳,动荡则天下大乱。自祖洲时代开始,众多势力为争夺灵气资源天下干戈,死亡、饥荒、战争、征服使得魇阴神君供奉由其强盛,一时之间形成了阴盛阳衰的不利局面——《古寰则》】   陷入消沉和悲伤的鱼阙脑子里突然跳出来这样的一段话。   她抬头,看着发带的眼睛缓缓转动看向面色忧虑靠近她的白珊。 第82章 【涡流之祸08】   ◎过渡章◎   “师姐。”   总算是安置好黎含光的白珊出来寻找鱼阙, 她穿过忙碌的人群看见鱼阙一人坐在甲板上怔怔地在看什么东西,失魂落魄的。   出于担心,她便上前查看鱼阙的情况, 别人不知道鱼阙的情况她还能不知道么?   鱼阙残暴的一面在系统提供的镜子里已经展露。   白珊推断,再这么下去, 她迟早会变成原书里那个只出现在反派回忆里的早死路人。   可鱼阙闻声看向她的眼神充满了陌生的怀疑, 不信任。   她的眼睛里再也没有初见时候的平和。   “有什么事?”   鱼阙缓缓开口。   “师姐,你还好吧?”白珊迎着她的目光, 嚅嗫着说道:“我看你……”   “没事。”   鱼阙把视线收回来, 摇摇头。   两人一站一坐,气氛陷入微妙。   白珊脑子还想着要说什么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 或者是哄她把从系统哪里兑换的丹药吃下去。   毕竟她现在看起来情况很不好。   有点蔫蔫的。   “你, 一开始就知道晏琼池想做什么,对么?”正当白珊想开口给鱼阙检查时, 听得鱼阙开口问道:   “你从遇见我开始, 就知道他的行动轨迹, 为什么呢?”   白珊心下一惊, 支吾着说道:   “师姐,怎么突然这样问我?我什么也不知道啊。”   鱼阙怎么突然敏锐起来了,她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要不然她不可能知道的啊。   “不愿意说么?”   鱼阙扶着一旁的船舷站起来,没再看白珊一眼, 只是握紧了手里的发带,说:“你一开始跟着他, 也是受了某些指使的对吧?”   “是的, 有什么东西指使你跟着他。你清楚他的为人, 却还一直坚持跟着他, 阻挠他行事。”   “你心肠很好, 这也是我为什么没有在发现你的异常时候杀你的理由,只是,不要再靠近了,白师妹。”   “这是我们要做的事情。”   白珊听愣了。   什么?   什么意思?   鱼阙是真决定要跟晏琼池同一个战线了?   她眼睁睁地看着鱼阙站起来,摇摇晃晃地离开自己的视线。   *   晏琼池的伤势很重,谁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为风化及挡刀。   不过若不是因为他挡住了那条足够要命的血龙,灵力到达极限的风化及很可能会直接陨落在海上。   船上的医修并不多,还有其他受了伤的修士需要救治,一直在维持青淮宝镜的琚师姐还在为受伤的其他修士奔波,她自己也受伤不轻。   医修们堪堪将晏琼池的伤口缝合,血止住了,然而对于他的神魂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的神魂碎裂得很严重,但并不是因为在这次挡刀受创的,此前他的神魂就已经出现了裂隙,可谓是新伤叠加旧伤,大家都束手无策。   这种情况还是请仙林宫的医修来看比较好。   仙林宫的医修就鱼阙一人。   她在连续两次的陷入狂暴之中消耗掉大量的灵力,幼龙的状态非常虚弱,龙之本性被压制,吃了两颗宝花玉露后勉强恢复灵力振作精神,竟然又回到没有突破封印时候的状态了。   鱼阙决定亲自上场治疗晏琼池。   上一次晏琼池因为神魂受伤昏迷也是因为鱼阙的救治才好起来,所以青鸾阙众人对她很是信任,在为她准备好热水以及一些船上能拿得出手的最好的温养神魂的丹药后,纷纷离场了。   和上次突然昏迷时候的状况一样,晏琼池的神魂碎裂得很严重。   可平时大家和他相处时,并没有发觉到有什么异常。   他身上的气息很平静的,一点波澜都看不出来,那么,他此前又是使了什么法子掩盖自己伤痕累累的神魂呢?   鱼阙不知道。   她双手合十,而后摊开,蓝色的火焰自掌心里生出,火焰跳跃着变成小鱼,它们一尾接着一尾,跃入晏琼池的体内,试图为他修补破碎得很严重的神魂。   晏琼池的护体罡气对她不设防,所以她的小鱼能很容易能潜入他的经脉里,先把他受损的经脉连接,再梳理紊乱的灵气,最后才是神魂的修补。   这场修补艰难地进行了许久,直到麒幽船不负众望终于冲破雷云环绕的困龙峡,并将它远远甩在身后。   冲破困龙峡时,已经黎明破晓,而直到黎明日升,响午,午时过了,又快接近傍晚,跳水玄杀的小鱼才陆续回到鱼阙手里。   小鱼们很努力地将晏琼池岌岌可危的神魂修补起来了,虽然并不是非常地完备,但好歹是能暂时救回来了。   完成施法的鱼阙脱力,一只手撑在他的床边,一手捂着胸口。   床榻上的少年睡颜安详,双颊苍白如同死人也渐渐地红润起来,像是随时能睁眼顽笑,但要真正的醒来不知是什么时候。   她就这样看了他好一会,摸出身上的宝花玉露和九蟾丹,以术法化成液体喂入晏琼池口中。   在接下来的几天,晏琼池都是陷入了长久昏迷的状态,他的脸色从红润下落至苍白,没有一点回转的迹象。   鱼阙就这么倚在床边看着他。   她想着晏琼池这么做的理由,想着在他醒来以后该怎么盘问他,但心里又担心他醒不过来,伤怀且无奈。   她握紧了他的手。   讨厌的视线从四面八方来了,那些由黑气扭曲纠缠的人形,它们站在黑暗里,直勾勾地盯着她。   它们的笑声骇然。   站得比此前更近了。   青鸾阙的修士们就事论事,又在船老大的船舱里举行了会议。   今日会议主要是讨论关于海上困龙峡发生的事情,他们仿佛跟困龙峡过不去了似的,一次已经很叫人难以抵挡了,想不到居然还有第二次。   不过回到仙门该怎么汇报呢?   毕竟两次困龙峡海难都有正当理由。   一次是为五番印,一次是为蓬莱蜃晶。   怎么都恰恰好让他们遇上了?   经过疗养勉强恢复的青鸾阙修士们七嘴八舌地争论,有人认为是阴谋,有人觉得自己是太倒霉。   作为大师姐的琚潋在会议上蛮沉默,回想困龙峡的风暴,她心头就跳得厉害。第二次的海难和第一次的程度根本不一样,她在其中闻到了阴谋的气息。   但是谁要算计他们呢?   害得师尊最看中的小师弟重伤至此。   第一次海难结合蓬莱洲的事件,以及几乎折杀所有人的第二次海难,她实在是害怕,所以她选择闭口不言。   会议里不仅有青鸾阙众人,也有麒幽船的船员们。他们才从经历过百年难遇的困龙峡海难的那艘麒幽船上听说了这些事,没想到很快自己也被卷进去了。   船老大抽着他的烟杆,摇摇头。   经此一役,一辈子的谈资都有了。   麒幽船虽然在困龙峡耗费了大量的灵石能源来维持四叶花禁制,不过好在各位修士着实给力,没有在深陷困龙峡太久,所有平安回到中洲还是没事的。   过了困龙峡,要不了几天他们就会回到中洲,到时候一切都好说。   麒幽船上的药品都大部分都给了风化及以及晏琼池,他们需要更好的救治,所有人都怀着复杂的心情期盼着快些在船头望见分别许久的中洲。   鱼阙也看过风化及,发现风化及除了灵气衰竭以及身体上有些已经得到治疗的皮外伤之外,金丹处有隐约的黑气盘绕。   再加上能感知到了那跟青岩真人一样的魔气,鱼阙便知道,风化及现在是真的被心魔缠上了。   她回想自己愤恨地想要杀死这个一直以来都想保护他人的少年,有些羞愧,给他留下了一颗宝花玉露,嘱咐黎含光给他熬制清心醒神的汤药喝。   其余时间,她只陪在晏琼池身边。   她坐在胡床上修炼,打坐入定。   自从失控状态消耗掉她大量的灵力后,她倒是能控制得住脑中的念头,变得冷静了。   一般来说修士很少需要睡眠,只需要入定打坐便可回复精神。   朦朦胧胧的清晨,依稀能听见中洲附近海岛的灵鸟啼叫,凉凉的海风从窗口吹入屋内。   鱼阙只感觉自己手臂凉丝丝的,刚迷迷糊糊地要将手收回来,便察觉有人将被子拉上,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她警觉地睁开眼睛,看见黑发的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了,自己正躺在他怀里,全身裹得就剩一张脸露出。   少年见她睁眼,也蛮惊讶,问道:   “是我吵醒你了么?”   鱼阙摇摇头。   “那再睡一会?”   鱼阙摇摇头。   “怎么了嘛?”他挠了挠眉毛,连眉心上的朱砂痣都带着一副懵懂无辜的模样,落在鱼阙眼里到觉得他十分可恶了起来。   但她不知道该露出怎么样的表情,只得低低地说,“你别真的死了,晏琼池。”   和当晚晏琼池对她说的话一样。   在即将失去对方的时候,所求不过一句,别真的死了。   晏琼池先是一愣,而后说:“嗯。”   他把鱼阙抱在怀里,还是那样托着她的后脑,任她趴在他怀里,而自己低头贴在她的耳后,长发垂落几乎将她包裹。   呼吸带起的暖意洒落在她的耳根,那样真实,也让鱼阙的心落地了。   琚师姐在这个时候送药来,她蛮关心小师弟的伤势,船上的医修不够,她带着乌宥亲自在小厨房里煎药,每日亲自送药来。   她推开门,刚想喊一声鱼阙,便看见裹得和熊一样的鱼阙和她垂死病中惊坐起的师弟,两人坐在床上拥抱。   两人一齐看向她。   琚师姐眼里了然,识相地退了出去。   “那么,来说说看吧,你的理由。”   鱼阙回过神来,推开他,语气冷漠。   说说吧,你的理由。 第83章 【涡流之祸09】   ◎受伤的晏琼池◎   漩海港口。   这里是面向蓬莱洲的最东北边的港口, 与位于西南方向的妖洲呈对角线的最远距离,往日来说,到达此处的只有来此做皮肉生意的妖洲人, 来访的正儿八经的妖洲修士可谓是寥寥无几。   但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在此处出现的妖修是越来越多, 一天里光是路过不被人注意的巷子都有三四人。   秦垢歪在阴暗的小巷子里喝酒, 砸吧嘴。   这老头近来出手阔绰得很,不仅还清了赊账的酒钱, 连韶华楼的人都不撵他了, 反常得叫人觉得他一定是在韶华楼里得到了什么好处,酒糟鼻也越发的红润。   他看着从自己面前走过的妖修。   妖修们行色匆匆, 像是在寻找什么。   一股隐秘且带着阴谋的气息。   近来中洲和妖洲关系越闹越僵, 从七脉争锋期间开始,大小事件频发, 在东皇殿弟子的牵头之下, 妖洲诸多宗门响应, 针对中洲, 两方关系岌岌可危。   秦垢不过是个落魄的叫花子,他原本不太想打听这种事,但无奈周遭的乞丐们都在议论,耳朵里不免漏了几句听进去了。   虽然现下魔气四起, 七脉弟子奉命入世修行,铲除各地作恶的发狂灵兽, 斩妖除魔, 不过妖修弟子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会认真执行任务的模样, 再说漩海大港向来是有   这群人来这里做什么?   秦垢渐渐出神, 不小心把拿着的酒葫芦跌到了地上, 正要伸手去捡,却不想被人踩住了手。   “喂哟,哪位好心人挡了小老儿的去路,麻烦高抬贵脚放了小老儿……”秦垢口里说话,但踩着他手的那人还是不放。   那人脚上的力度加重。   他举目上看,对上一双红眼。   “倾琦郡府的家仆,秦垢?”踩着他手的人身穿黑衣,锦罗绸缎好似那纨绔子弟,但纨绔子弟不会有这样的眼睛。   也不会有探究一个叫花子真名实姓的念头。   秦垢一愣,连忙摇头:“大人在问我吗?谁啊,我不知道,不晓得。”   “你——不是秦垢么?”   “不是不是,小老儿就街边一叫花子,自生来就在街边讨饭,小名狗饭大名没有。”秦垢一副畏畏缩缩狗怂的语气听起来好似一直都是这样没出息的倒霉蛋。   “哦?不是么?”   黑衣人缓缓地挪开脚,脸上纳闷,说道:“我听人说,曾经是倾琦郡府的家仆秦垢在这里,怎么,是我认错了么?”   “指不定就是您认错了。”秦垢连忙应和道,“如果是小老儿碍到您了,我立马就滚,还请大人高抬贵手,将小老儿屁一样——放了?”   “啊呀,那真是可惜。”   那黑衣男子更加用力地踩秦垢,半弯下腰来,眼里含笑,看着他:“他不认得秦垢,但是脏我的鞋,把他的魂体拘了带走。”   秦垢还想说什么,眼里见金光两道,背上一痛,便没有了生息。   在昏暗闭塞的街头,一个浑身破烂的老叫花子就这么凄凄惨惨的死在了路边。   *   漩海之上,麒幽船。   晏琼池没有第一时间答复鱼阙有些来势汹汹的问题,他只是抱着鱼阙撒娇似的把头摁在她胸口处,双手环抱她的腰,一副眼看着就要赖掉的模样。   就在鱼阙皱着眉准备说话时,晏琼池把怀里的阴阳镜掏出来,放在她手上。   阴阳镜镜面有云雾的漩涡浮动,红白交织,宛若血池雾林。   “这便是我从蓬莱神宫得到的阴阳镜。”   “它传说阴阳镜是魇阴神君的法器,但是你知道,九霄界下赐的神器都是身陨仙人所用,在主人消散厚这些神器也成了无意义的摆设……”   他解释着说,但表情有些落魄:“可我偏不只甘心拿一个无意义的摆设,它必须为我所用,它的价值才不是摆设。”   于是他便让蜃精拿着阴镜和这阴阳镜相冲。   阴镜是魇阴神君的遗物,下赐给了座下亲信骸蜃蜃精一族。   因为蜃精一直供奉的缘故,阴镜得以保存。阴阳镜若是感受到阴镜里封存的魇阴神君神力,有很大概率能够重新激活。   晏琼池将鱼阙捧着镜子立起来,红白的镜面映照出她的面容,也同样映照出她紫色的竖瞳和嫩嫩的龙角。   鱼阙看着镜中两幅面孔的自己,没说什么,视线稍稍挪开,看向晏琼池。   他的眼睛眯起来的模样好似一只大狐狸。   镜中一红一白的镜面缓缓地转动像是吸食血肉的漩涡,长时间地盯着它看仿佛会被这红色的漩涡吸入。   鱼阙不解地问:   “所以,你指使蜃精发动如此大的海难,其实就是为了激活这面镜子?”   “你为何对它如此的执着?”   “它本该是我的东西,我只是尽最大的能力将它修复完整。”   晏琼池不以为意,“况且我得了魇阴神君的法器,烛玉京没理由不知道,那群人会比我还心急,你也知道他们的德行更加恶劣。”   东洲晏氏为水灵根世家大族,自然信奉的是阴水。第一代家主得到某些机缘和魇阴神君结下了契约,所以也是为什么烛玉京会供奉魇阴神君的理由。   人族六洲各地信仰供奉不断,其中以梦阳和魇阴两者供奉最盛,但人间正气压过邪气,还是梦阳神君的香火旺,形成阳盛阴衰的局面,相比之下,魇阴神君的宝相凋敝。   魇阴神君自祖洲时代的开始恶名化,到现在也只是少数势力世家还保留着对他的颂祝。   颂祝,赞歌与信仰的祭典,人世供奉的香火会通过愿力传达到九霄界,成为仙人的福泽。   被世人所供奉的神仙才有存在的必要。   若是要问起鱼阙对魇阴神君的了解,她的印象也不过是每年一次的烛玉京颂祝。   烛玉京的魇阴神君颂祝确实很盛大,在颂祝期间,她也能稍微好过一些,所以她并不讨厌魇阴神君。   晏琼池应该也是受了烛玉京的影响,崇拜魇阴神君么?   还是说又预备那阴阳镜来做什么,不然不会冒险发动这么麻烦的海难。   鱼阙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对劲。   “蜃精乃是受了天人的执意来镇守困龙峡的,你又是凭什么能指使它?”   鱼阙问出她的疑惑,先前她脑子太混乱,想不起来要问他这些边边角角的事情,现在将力量用出去后,变得虚弱受到龙之本性的影响没有那么严重,理智也回来了。   她思考了很多事情,很多她都不曾注意到的边角,都很可疑。   比如他说他分化神魂捉到蜃精,那么晏琼池又是怎么会有这个实力捉它,并且将蜃精像家仆一样摆布?   “啊,这个嘛,它才不是受了天人的旨意才来困龙峡的,是天人将它赶到这里来的哦。”   晏琼池似乎对这些不为人知的隐秘很是了解,大概是看了什么话本知晓的,说得头头是道还不忘避轻就重,也就是岔开话题。   “我不过是稍微一挑拨,它自己就愿意与我合作,你若是不信尽管问它。”   蜃精有能力驱使方台海蛟从深海到海面上来,肯定不仅仅只有他说得这样简单。   “就算像你说的那样吧,蜃精又怎么情愿甘当你的手下供你驱使?”   要是说合作,蜃精那副害怕又瑟缩的神态可不像。   鱼阙看了他好一会,又看了看手里的阴阳镜,许久才问:“你打算用它来做什么?”   “做什么?”   晏琼池思虑了会,“书上记载阴阳镜的用处是生魂转换,大概会用来救助世人?”   鱼阙沉默了会。   晏琼池的品行她挺清楚,他断然不会如此善心,不过阴阳镜的作用真的如他所说是生魂转化?   不过她只是心里疑惑,没再说什么。   她把阴阳镜还给晏琼池,转头将关着的窗子打开,端起琚师姐刚送来的药。   晏琼池现在还出于气息虚弱的状态,吃些汤药来总是好的。   “不吃药可以吗?”   晏琼池看着黑色的汤药皱眉。   鱼阙盯着他,面无表情。   “好吧。”   想来他是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的,晏琼池只挣扎了会,便乖乖接过药碗吃药。   由于胸腔同时被两股力量贯穿,交汇处形成的伤口没有办法修补好,饶是仙林宫医修的鱼阙也没有办法。   众人思来想去,只得暂时用药蚕吐丝织就的绷带叠加伤药堵住伤口,希望通过内服外用的形势尽早将伤口治好。   晏琼池对汤药的味道不太满意,一碗药磨蹭了好久才喝尽,喝完又喊苦,却不想吃鱼阙塞给他解苦的红豆包子。   包子是她让船上船员做的,五大三粗的船员捏起兔儿包时也格外细致。   但他看着别人做的包子就是摇头拒绝。   拒绝了包子,晏琼池尽顺势倒下来,嘴里在胡言乱语,什么“好苦的药,和我的命一样苦”、“药不苦,命苦”诸如此类的话,还抱着枕头左右滚滚,并无平时孤傲高洁仙门弟子的模样。   倒像是爱撒娇的狗狗。   鱼阙担心他胸口的伤口裂开,呵斥他不准抱着枕头乱滚,于是晏琼池老实地停了下来。   他歪头笑,顺势抓住鱼阙想摁住他的手,把她往怀里一拉。   失去重心的鱼阙跌进了他怀里。   “近来真是辛苦你。”   晏琼池抬眼看向窗外不甚明朗的云层,此时还是天蒙蒙亮的时候。   夏季天亮得很早,但离卯时还有好一会。   “对不起,阙儿。”他又垂眼看她。   害你那么担心。   一头撞在他胸口上的鱼阙又气又忧,本来心里憋着气,他又这样不爱惜自己,刚想说话便被他抱住蹭脸,听得他道歉,心也软了下去。   她不会怪他,只是想他对自己好一些。   又听得他问:“离天亮还有好一会呢,要不要睡一会?”   大概晏琼池觉得这是顶好的主意,眉开眼笑道:“我讲故事哄你睡觉罢?”   鱼阙若是真打算入睡,其实不用人特地去哄,她一个人就能很快入梦,睡眠质量堪称毫无心眼,毫无防备。   讲故事什么的,这不是只有小孩子才会喜欢的么?她才不需要那么别人像对待小孩子一样对待她。   但看着他兴致勃勃的模样,鬼使神差的,鱼阙点了点头。   可能近几日实在是太过于忧心神魂细碎得不成样子的晏琼池,现下见他平安,鱼阙一颗提着的心终于也放了下来。   整个人陡然松懈,疲劳便追了上来。   “你想听什么?”   晏琼池见她应允,小心将她安置在身侧,抽了两个枕头给她,又盖好被子,放下床帐,兴致勃勃地要掏自己的存货,高兴得想要给同伴看自己珍藏的宝贝的小孩。   “就《古寰则》吧,你知道这本书么?”   垫了两个枕头的鱼阙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半张脸,她想了想,说道。   那段突然出现在她脑海里的文字近来不断地翻涌,而鱼阙对这本从未听说过的书很是好奇。   古寰则,魇阴神君。   难道冥冥天意是要指引她知晓其中的什么吗?   晏琼池愣了一下,说:“古寰则么?”   鱼阙闭上眼睛,刚想说没有就罢了,不料听他轻轻叹息过后语气陡然一变:   “这书不吉利,不过你想看,那我还真有。”   鱼阙睁眼看他真的摸出来一本封面古旧的书籍,上面的书页发黄发脆,不过保存得很好,字迹依旧清晰可辩。   古寰则相当于一本记录祖洲时代的百科全书,里面有传说、图记、野史,但很早之前就不再允许流通在世间,或者说是失传,压根没剩几本传世,也就没办法通过术法再印刷。   “你要听什么?”   “魇阴神君。”   “嗯?”   鱼阙说,“我要听关于魇阴神君的记录。”   晏琼池面不改色地将书页翻到魇阴神君一栏,动作倒是有点不情不愿的,像是要被人看光,别扭,捂着,不愿意。   见他这个模样,鱼阙从躺着的状态坐起来。   她才不相信晏琼池会老实将书上的内容读给她听。   于是晏琼池抽了她的枕头叠成靠背靠在床上,鱼阙则靠在他肩上,书放在他的膝头,两人耳鬓厮磨一同读书。   倒霉的黑蛇被放出来。   它盘成灯座,蛇信为灯,照亮昏暗的床帐,为了增添床帐共读的氛围,它的尾巴上还举着添了香料的薰笼。   幽幽的帐中香漫开,混合着淡雅的兰息。   催人欲睡。   晏琼池念字速度慢,但是嗓音好听。   可惜窗外没有下雨,少年故作低沉但是很甜的音调叫人觉着很适合在昏昏欲睡的下雨天气听,确实很好入睡。   鱼阙听着听着忍不住抬眼看他。   他的脸沾染暖意,眉目平和,方才在船上抱着枕头打滚时候弄得有些散乱的长发贴在颊边,漆黑的眼睛看书,垂下来的睫毛历历可数。   鱼阙对上他的眼睛,又把视线挪开,假装有很认真地听他念书。   记录着有关于魇阴神君的生平不过短短四页页,很简短,从生平到陨落以及一些主要的事迹便没了。   另一个主神梦阳神君的记录却足足十多页。   并且被人用黑墨涂去了大段的段落。   分不清是晏琼池淘到这本书时就有,还是他涂上去的。   当读到“魇阴神君荒淫无度喜爱女色”时,晏琼池语气幽幽:   “假的,我怎么不知道魇阴神君喜好女色?”   他低头蹭鱼阙,可怜兮兮道:“这些都是假的,你知道史书都是胜利者的书写,他们才不会美化一个失败者,被暴打一顿后肯定要污名化他的面目。”   “依我看,有些乱写的书禁了也是好事,我很正经的,我保证。”   鱼阙柔软的颊肉被他蹭得红红,“不要蹭我了……魇阴神君不正经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此前在烛玉京听祭祀的颂祝,可没少听关于魇阴神君的事迹,此獠的形象早就已经根深蒂固,晏琼池怎么说都没有用。   “也是。”   晏琼池点点头,“我共情能力太强,不小心同情起来了。”   他翻了一页,又继续念道:   【魇阴神君于斩风台一跃而下,罡风切断十六神魂,众仙神这才得以启用九曲大阵将其肉身永远囚禁诛仙剑阵之下,寒冰永固。】   晏琼池义愤填膺:“好卑鄙的手段。”   【平日里与神君交好的仙人们无不忧心起了这被困在九曲大阵下的魇阴。】   晏琼池指指点点:“一群虚伪的东西罢了,若不是被兄长欺骗,他们又怎么有机会欺压至魇阴头上?”   像是一个对世间不公打抱不平的少年人,他总是有看不惯的事情。   鱼阙点点头,应和:“是了。”   【又怕魇阴借世间的梦魇脱身,九霄界的仙人加固了对他的封印,他们向魇阴的师长西教主借来七宝玉树,吊住了他的十二神魂。】   【魇阴神君的十二神魂均藏在七宝玉树的十二枝条上,若非西教主应允,他绝无逃生的可能。】   “我要杀光他们。”   晏琼池念完最后一个字,突然说道。   “嗯?”沉浸其中的鱼阙含含糊糊地应道,其实是没有听清他说的什么,便开口问,“什么?”   “我要杀了他们。”   “杀谁?”   “这些人。”   “为什么呢?”   “他们践踏了魇阴神君。”   看着书的晏琼池眼中有幽紫浮动,他将手摁在“梦阳神君”的字样上,又慢慢地划过其他仙人的名字,轻轻地说:   “所以他们必须死。”   鱼阙还是不明白。   她于温暖的睡意里回过神来,想直起身来好好问一问晏琼池怎么突然又说出这种话。   就算家中供奉魇阴神君,那也不至于狂热到这种地步……怎么他还能对上古时代的人共情起来了。   “啊呀,怎么坐起来了?不困了么?”   晏琼池合上这恼人的破书,又想去缠鱼阙,干脆地将两手环住她的腰,脸埋在她锁骨处。   他很喜欢这样抱着鱼阙。   鱼阙软软的,抱起来非常舒服。   这样抱她,像是找到依靠了一般。   晏琼池嗓音还是那么甜:   “咱们不讲古寰则了好不好,都是一些虚假的屁话,我迟早把写这书的人也杀了,听听别的吧?我还有很多值得听的话本。”   原本就骨头懒散的鱼阙被他狗狗似的一抱抱得毫无力气,听他这样撒娇,也忘了要问他想杀谁,只得点了点头说好。   “啊呀,我记得南洲有一处海雪山庄,里头常年有四季的花儿盛开,我总想着和你去看看的,到时候我也这样哄你小睡。”   晏琼池颇为惋惜:“只可惜当初没有办法带你一起上路。”   “那么,当初为什么要把我送到草台峰呢?”   鱼阙问了一句。   这也是她一直想问晏琼池的话。   晏琼池笑了笑,说:“你师尊亲自跟你说才好,我一时半会说不清楚。”   枕在他臂上的鱼阙沉默了会,手顺着他的脊背一节一节地上攀,最后停在了他后颈处,这里原本总是箍着黑色的蛇环,让他看起来很好掌控。   可才不是,他狡猾得很,抓不住。   她说:“总觉得你还有很多事情不曾说。”   “此后你都会晓得的啦。”   晏琼池露出一个隐秘又不屑的笑:“你说过的,你能下得去手弑师,到时候不要手软哦。”   鱼阙警惕,问:“什么意思?”   师尊于她来说,是珍贵的如同父亲一般存在的人,虽然当时在揽仙城她那般放话,可她当然知道,师尊才不是那种人。   莫不是他又在挑拨?   “没什么。”   见她又一副提防的模样,晏琼池不高兴了。为什么鱼阙总是能轻易地对他漏出这样提防的神色来。   弯腰蹭到了她的耳际,先是轻轻地碰了下,而后张口咬住耳垂。   “你!”   鱼阙瞬间从耳朵竖起来的小兔变得绵软,麻痒使得她浑身起鸡皮,一点抗拒的力气也没有:“你做什么……”   他抱着她不撒手,尖牙裂开,红舌森森,又从顶好的缱绻爱侣变为蔫儿坏的纨绔公子。   此时晏琼池非常肯定:   “其实古寰则好像也没说错诶,我确实蛮好女色的。”   “放开……”   鱼阙又气又害羞,下意识地去摸腰上的钟铃,但摁在腰上的手却转到了他的腰上。   少年不依不饶,轻轻咬住她可爱白皙的脸颊,像含住桃尖似的。   甜美的桃儿已经红得可以摘取啦,再不品尝就来不及了。   他的手原本是托着她的后脑,但慢慢地往下,托住她羊乳一样的白嫩脖颈。   鱼阙觉得晏琼池的獠牙都要长出来了,他咬住了她的脖颈,像是大灰狼咬住了绵绵的羊。   他想把她吃掉!   但下一秒,晏琼池便不得不松开了鱼阙。   因为胸口的伤口裂开。   他捂着胸口一副娇弱地倒了下去,摔在枕头堆里,变得可怜起来。   “你、你还好吧?”   脸颊红红的鱼阙也陡然失去暖意的包围,但是见他一副惨兮兮的模样,连忙上前给他查看伤势。   “好痛……”   晏琼池捂着伤口,一脸为难地说:“要阙儿的亲亲才能好起来。”   举着烛火目睹一切的黑蛇:……   少主,你最好没事。   这是谁?   真的是少主?   晏琼池左等右等等不到鱼阙的反应,像一个闹够的孩子从地上爬起来,自讨没趣。   但鱼阙突然伸手压过来,双臂形成三角区将他困在身下。   这样上下对视,以至于两个人都害羞起来,把目光岔开,晏琼池左右看看,才看她,问:   “你要做什么呀?”   鱼阙居于上位比平时更有压迫感。   若是她和平时一样冷着一张脸那确实对晏琼池的威慑蛮强的,但是她现在红着脸。   除了让人想亲她,再无其他想法。   “我……”   鱼阙也不知道,心里一热就想这么对他,压着他,欺负他。   记忆里乖巧又阴毒的小少主也会有这一天,被她压着,脸颊泛红。   晏琼池,晏琼池啊……   鱼阙看着身下的晏琼池,像鸵鸟一般想立即跑开或者找个什么地方把自己藏起来。   现在不论是什么对话最后都会发展成这个样子,忍不住的,缠到一块去。   她在想是不是晏琼池又对她使用了什么奇怪的术法了。   可是没有,那她该用什么理由解释她压倒晏琼池的理由呢?   他也脸红,一点方才大灰狼的模样也没有了,头发凌乱,领口敞开,脖颈也是一片狼藉,若是那蛇环还箍在他的脖颈上……   比她都像待宰的绵绵羊。   “夏天很好,但有春花拂过我的面颊也不错。”   晏琼池正经地说道,而后直接仰着脸一副任君采撷的期待:   “我摔倒了,要阙儿的亲亲才能好。”   鱼阙一直是个矜持自持的人,她会回应他的请求么?   但见少女脸色红得不像话。   书上描写的闺房乐趣莫过于此。   只见朦胧的纱帐下,有少女缓缓地低下头,在半撑着身子的少年下颌处印下一个吻,她也学他的样子,轻轻的,浅浅的向上移。   两人自然地吻到一起,像是春花落下时候的相撞,柔软的花短暂接触后分开,但风很快又让它们重逢。   花雨持续了很久。   少年睁开眼,睫毛颤动,漆黑的眼眸里带着情窦初开的欢喜,怀里少女茸茸的脑袋沉重得抬不起来似的,她将脸埋在少年脖颈处。   倒是像一只埋头的鸵鸟。   “可以了吗?”她问。   晏琼池哈哈地笑,揽住鱼阙,叫她跨坐在自己身上,抱了她好一会,才用被子裹住将她安置床侧。   他坐起来,摸出珍藏的话本,清清嗓子:   “我现在已经完完全全好啦,多谢了阙儿慷慨美丽的亲亲,今日就讲《慧中小斋》这本话本好不好?”   他叫她:“好不好嘛,阙儿小朋友?”   “……好。”   脸红得不像话的鱼阙把脸埋在被子里,听着他讲故事,乖乖的。   就这样在他温柔嗓音的安抚下,鱼阙渐渐平息了心情,眼皮也越来越重。   睡过去前,她的手不自觉地从被子里伸出来,攥着晏琼池的衣角,倒真是像小朋友。   晏琼池笑了笑,合上书,又低头亲亲她的鬓角,披衣下床。   他走到窗边坐下,病弱模样不复存在。   一直以蛇信为火焰杵在床头当灯盏的黑蛇也熄了烛火,爬上窗台。   “阴阳镜激活。”   黑蛇说,“少主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   晏琼池支着腮,望着海面不说话。   “先前棋子送来消息,说现在风家商会因几位盟友倒戈背刺,现在正是岌岌可危之际,咱们要下手也可以。”   黑蛇着急汇报少主昏迷几天里所收到的消息。   “不急。”   晏琼池对风家的消息倒是兴致缺缺,“还有呢?”   黑蛇一一回答,什么妖洲内部势力正乱,脱离中洲的意愿越发强烈了,狗咬狗大快人心,什么魔气肆意蔓延,但无能的训诫堂和七脉都找不到蔓延的源头,什么玉金山的天地一脉发生了不可言说的事情。   林林总总,没有一件晏琼池想听的。   “少主,很久不曾发现新的元神碎片了。”   黑蛇只得老实地交代,少主最关心还是魔尊元神的收集进度,它说了那么多就是为了掩盖自己其实并没有再找到一片元神碎片。   “魔域有魔尊的探灵,寻找起来总是方便些的。”晏琼池漠然道,“大部分的元神碎片回到魔域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实,他们迟早也会遵循我所留下的线索找到我。”   “到时候再说罢。”他对这个也不感兴趣,只是问:“她体内被人种了什么东西,绕是我竟然一时也分辨不出来是什么,像是心魔又不是。”   早在第一次经过困龙峡时,他就发现鱼阙体内有什么东西缠住了她。   虽然气味很淡,他还是能察觉,普通的四旋悟金丹竟然也有如此效果么?   两人分开得又突然,他还没来得及为她解开,她自顾自地离开,之后便是再无机会,现在在一探,已经发展得有些不可控。   “我也觉察了,”黑蛇附和似的点点头,“霁水真人那疯子想迫害雪浪道君的徒弟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了,但她为何下如此狠手?”   难道是知晓了鱼阙和少主的关系?   也不对,霁水真人既然臣服了少主,那必然不能做出忤逆的事情来……她不怕死么?   “霁水真人恨钩夫人,也恨越碎稚,想来是在烛玉京见过鱼阙,也一并记恨上。”晏琼池敲了敲桌面,漫不经心道:   “但真正下狠手的是药王谷那家伙,他的真身还在中洲,到时候寻他去,希望为时未晚。”   据他推测,药王谷的秘宗药司玄应该是看出来了霁水真人下在鱼阙身上的东西,火上浇油激化了她体内的心魔。   也导致鱼阙的神魂情况更加糟糕,不然不至于在对战鱼斗繁时候吃那么大的苦头,就算是突破了封印,身为小龙主的宝相也不稳定。   “是了,这种奸人必须惩戒。”黑蛇点点尾巴:“那现下怎么办?”   晏琼池叹气,回头看一眼掩在床帐里朦胧的面容,没说话。   黑蛇知道少主对他的小姑娘的担忧,也唉声叹气,“可怜见的。”   “对了,”黑蛇又问:“蜃精在困龙峡发动如此大的海难,虽然蓬莱神宫已被我们控制,但中洲这边不好对付,少主你打算怎么办?”   “神使会处理的,况且——”   他说:“蜃精乃是九霄界派来镇守困龙峡的,他们又敢置喙到什么程度呢?”   况且蜃精两次发动海难的理由都很充分,再者蜃精是精怪化形,原本就不会像人族修士那般讲道理,若是真的因为黎含光抢夺了它的蜃晶,掀起风浪害人貌似也在情理之中。   “算了。”   晏琼池叹气,挥挥手示意黑蛇不必再谈,休了话题,起身,将半支着的窗关上,“头痛,暂休了话题罢。”   他打算再歇会,掀开床帐。   黑蛇:……   你最好是头痛。   *   经过医修的救治,风化及也从前几日虚弱的状态里清醒。   他的伤势倒不像晏琼池的那样严重,不过是使用灵气太过,身体疲惫虚弱罢了。   黎含光也陪了他很久,明明自己也受了伤,蜃精那一掌使得她灵力倒灌冲入经脉受损,但她身体稍稍转好,就来照顾风化及。   今日送汤药来时,见他倚在床靠上,安静地望着窗外,不由得一喜,“阿及!”   风化及也回头看她,对她柔柔地笑:“你来了,含光。”   他正欲下床,被黎含光止住。   “喝药罢,”他现在身上有伤,还是多做修养比较好,黎含光把汤药小心翼翼地送到他跟前,见他脸色不是很好,又问:“阿及怎么啦?”   “还是有不舒服的地方么?”   “不是。”风化及说道,“我好了很多。”   “那为什么愁眉不展的样子?”黎含光走到他面前,伸手摁住他的眉心:“不快乐快快飞走!”   风化及笑了笑,他说:“风家又有来信。”   黎含光哦了一声,也跟着低垂眉头。   先前在蓬莱洲时玉简没有办法联通,而现在他一睁眼,便收到了许许多多的来自风家的留言。   这些留言都无一例外地告诉他,风家商会出事了,很多盟友竟然不顾盟约,背刺风家,正是风雨飘摇之际,而他们需要风化及再弄出什么名堂来,振兴家族。   父亲对他是字字句句的谴责,在怪他没有为家族赢下七脉争锋,还得他押注的钱打了水漂。   但风化及没有为这些事忧心太多,最主要的还是他体内控制不住到处乱窜的灵气。   和时时刻刻回响的,不怀好意的低语。   他基本确定了,自己已经被心魔入侵,雷灵根时候也受到了影响,这可如何是好?   风化及不愿意把自己丑陋的一面展露,可貌似,他快要控制不住。   “阿及?”黎含光上前握住他的手,问:“阿及在想什么呢?算啦,坏心思快快从脑海里飞出去。”   风化及从自己的思绪里回神,他看着面前给他加油打气的少女,点点头。   只有含光还在,那么他就不会惧怕。   *   晏琼池自重伤里醒来。   作为师兄师姐,青鸾阙的修士们肯定要挤到他房里,对他进行慰问。   这群酒鬼虽然平时看着不靠谱,但还算是团结,他们是真的关心小师弟。   琚师姐已经将这一个月发生的所有都让乌宥抄录下来,待回到云旗峰向师尊问寒道君汇报,但是仍有几个疑点需要小师弟老实交代。   晏琼池一一作答,有理有据,尤其是说到鱼阙的方面,少年一副慕少艾的模样,确实少有。   年轻人未免年轻气盛,一时冲动是有的。   琚师姐暂时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没有要问的了,等回到青鸾阙面见了师尊,他们一行人再做一番详细的解释。   鱼阙给他换药,药蚕织就的绷带药效吸收得很快,这家伙向来不甚在意身上的伤,届时两人上岸分开了以后可怎么办呢?   为了晏琼池早日好起来,她便多有上心。   抱着药罐推门进来便他靠在床头上逗猫,皮毛光亮的黑猫翻着肚皮给他摸,谄媚似的蹭来蹭去没啥出息。   晏琼池见她来了也抛开了怀里逗玩的黑猫,仰头看她,眼睛亮亮的。   但一见她怀里的药罐,又小心地问:   “能不能不上药?”   “你觉得呢?”   晏琼池老老实实地坐在床边,等待鱼阙换药,但药味太苦,覆盖在他周身的兰息都不好闻了。   身为铁血医修的鱼阙动作毫不留情,用术法将药浸透药蚕丝,让晏琼池老实一些自己将衣服褪去。   晏琼池捂着脸左右扭捏,可他身上也只披了一件轻透的凉衣,领口大开,能沿着他的锁骨向下看到腰腹劲瘦,直到被腰带扼守的关前:   “我也是良家的男子,阙儿看了我,可是要对我负责的。”   鱼阙沉默,半晌之后他只得捂住被敲的额头,以空着的手去褪上身的凉衣。   少年上半身清瘦,因为医修鱼阙的担忧,伤口处用白色的丝带缠得严严实实。   鱼阙弯下腰去给他解绷带,圆圆的眼睛里满是一丝不苟,手摁在他的胸膛上,带着局促但又小心翼翼。   晏琼池低头,鼻尖蹭着她。   鱼阙带着一点点绒绒的脸上能感受到恶作剧一般的兰息洒落,痒痒的。   一点点拨开那些绷带,心跳不知道为何也跟着一点点地加速。   她垂下眼不自觉地看一眼晏琼池,发现他正装作无辜地也看她。   晏琼池近来是越来越喜欢这样逗弄她了。   鱼阙抿抿嘴,撇开目光继续。   医者需专心救治伤患。   终于完全地解开了,只见少年清瘦的胸膛上是狰狞骇然的伤口,竟然一点愈合的迹象也没有。   她皱起了眉。   “为何会这样?”   “不知道。”晏琼池老实地摇摇头。   想来那日天雷和血龙破坏力太大,被贯穿后仍然有残留的灵力在里边蔓延。   鱼阙面露不忍,有些生气但又不知道怎么办,只得用清除毒素的老办法在他胸口处种了一朵花,而后用绷带快速绑好。   但她下手重了些,饶是晏琼池也忍不住哼哼几声,哀求她轻些。   “以后,不许再这样。”   鱼阙收拾那一团解下来的绷带,严肃地教训他:“死道友不死贫道,不是你对我说的话么?”   “嗯嗯,保证不再这样。”   晏琼池含含糊糊。   鱼阙把药碗给他:“喝了。”   他拒绝不得,顺着碗沿抿了一口汤药,而后叫一声好烫,说什么不肯再喝。   可在鱼阙扳着他的下巴查看时,他像小狗一样狡黠地咬住她的指尖,抬眼,漂亮的睡凤眼里隐隐有紫光浮现。   此时他衣衫半褪、长发倾泻我见犹怜的模样,露出这副模样来时鱼阙就猜到他想做什么,身体正要微微后仰躲避,但手不及被他握着,腰也被他环住,一把拢近跟前。   “要是现在身在烛玉京就好了。”   晏琼池又把脸贴在她手心里,蹭了蹭。   烛玉京?   扯上烛玉京做什么?   又听得他轻轻地说:“我要和阙儿永远在一起,我现在就回去把晏琼渊杀了,用他的血染上我们新婚的花!”   “什么新婚?”   她可不记得她有答应他。   “嗯?那你现在答应我好啦,我现在就去仙林宫向你师尊提亲。不对,你我原本就有婚约,我可不要他应允。”   晏琼池没脸没皮道,“不过也是,你现在是他的弟子……他要是答应我还能放他一条生路。”   大放厥词的下场就是被鱼阙猛然收紧的手扯住了脸颊。   鱼阙竖起眉毛:“不要闹了,快喝药。”   被轻轻拧住脸的晏琼池面颊出现了一个印子,他哎呀了一声,也不生气,只是歪了歪头任她捏着:   “好啦,我喝就是了。”   “还有一件事。”   鱼阙松手,把他的衣服扯起来给他拢好。   晏琼池见色.诱不成,只得乖乖地喝药。   “什么?”   “你的神魂崩裂得如此细碎,那又是为什么此前我在你身边的时候并未发觉?”   “唔……”晏琼池将视线转向一边。   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很可疑。   鱼阙将他的脸捧住,令他直视自己。   “玉虚昆仑上有一种幻蝉,以它做药可以掩盖周身的气息,”晏琼池从芥子袋里拿出来一个小盒子,献宝似的举到她跟前:“蓬莱神使给你吃的药也是这个。”   盒子打开,奇香四溢。   一粒暗红色的纹金丹药躺在其中。   鱼阙看着这药,居然有些莫名的心悸,连忙松开晏琼池,将脸转到一边去:   “收、收起来。”   “啊?”   晏琼池见她反应那么大,不甚明白,但还是照做了。   盒子合上,奇香也随之收拢。   “你……居然要吃这种东西么?”   “是啊,不吃大家就发现了我的异常了嘛。”   “不过我没事。”晏琼池故作轻松道,“阴城杂术对我的侵害罢了,我吃宝花玉露也一样可以熬过去。”   “真的么?”鱼阙脸上动容。   阴城杂术对人的侵害居然那么大,绕是自小被钩夫人那样养大的晏琼池也受不住么?   看来她回到仙林宫是得好好和师尊探讨一番有关于阴城杂术了。师尊虽然不愿意她使用钩夫人的术法,可从平时的行为来看,师尊绝对是知道点什么的。   到时候她再想办法为晏琼池治一治……   晏琼池喝药也不老实,见岔开了话题,总是说一些奇奇怪怪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话哄鱼阙开心,活泼得很。   他笑起来实在是太好看,活泼得像是冰雪里蹦跳的快活小鹿,感染了鱼阙,使得她也忍不住地笑。   两人说着,晏琼池凑过来又想抱她,他这般渴求和她黏在一起,大概温柔乡莫过于此。   可鱼阙知道不能继续下去,她今日还有事情要做,整日和他厮混到一处怎么行呢?   于是嘱咐他两三句后,她便抱着药罐子出门。   晏琼池可怜兮兮,想跟着她,但是被勒令不准出房门,好好歇着。   关上门后,扑面而来的海风带着凉意,吹散了某些热意,她缓了好一会才从那种心境里挣脱出来。   鱼阙抬手摸摸脸。   脸好烫,此刻一定是红得不成样子。   晏琼池怎么变得这么黏人了?   她摇了摇头,把晏琼池从脑海里甩出去,她觉得自己必须得吹吹风才能把心情平息下去。   抱着散心的念头,鱼阙走到甲板上,顺着船头远眺了一会前方,前方依稀可见一点点的海岛冒出,那是芳雾群岛。   在航行路上到达芳雾群岛,便是说明中洲不远了。   中洲到了,离分别也不远了。   她得回去一趟仙林宫的,或者……跟晏琼池回到烛玉京去看看么?   拍拍脸颊的她又低头看海面。   漩海海水深蓝,带着神秘和忧郁,埋葬着许多成败兴亡,沉没着龙族千百年的荣光。   龙族,该是什么样子的?   鱼阙又想起来那条长得很畸形的怪鱼,她的真身,是否也和那条怪鱼一样呢?   还有阿娘,阿娘当初是为了什么要将她孵化?   她把自己当成继承人一样抚养,是真的想让她成为鱼氏的家主,还是另有谋算?   若是真的另有谋算,那她这些年的坚持于痛苦,不就成了笑话?   魔洲……为什么一想起魔洲,心里就感觉不安呢?长久望着漩海,鱼阙的心情渐渐地平复,她只感觉自己的思绪都要飞起来。   她又转头看了看周身站着的,乌压压望着自己笑的黑影,皱眉。   这些到底是什么,为何一直跟着她?   外人在的时候,它们也不曾退却,只有晏琼池在附近时,她才暂时能摆脱它们。   它们一直在低语蛊惑她。   想诱使她跌入漩涡。   就在鱼阙打算回房间躲着时,许久未曾响动的草台峰玉简跳了出来。   大概是渡过困龙峡之后,灵力已然联通,但玉简里的声音还是沙哑,听不清楚。   鱼阙点开后,追萤的声音从里面断断续续地传来:   “鱼阙……你去往了何方?”   “如果有听到,速回草台峰。” 第84章 【积重难返01】   ◎分别的时刻◎   玉简里的追萤声音断断续续, 语气又这样急切,鱼阙这才想起来,自己很久没有收到追萤的玉简了。   是了, 自从渡过困龙峡,就没有办法联系上仙林宫, 也没法联系到师门的人, 除了跟着船一齐来到蓬莱洲的白珊……不知道追萤怎么样了,还有小师兄楚洛笙。   就算是心智发生了些变化, 但鱼阙还是始终记挂着将自己好似妹妹对待的追萤和楚洛笙。   她试着用玉简连接追萤, 可毫无回应。   正心情郁闷,抬头便看见出来遛弯的白珊。   白珊口里咬着看起来像是自己自制的小零食, 带着长长的管子, 表情带着闲适又几分烦恼。   但和鱼阙的视线对上后,也是一愣, 下意识地要回避, 但是被鱼阙叫住了。   她马上立正, 举手敬礼示意。   白珊想起来鱼阙跪坐在甲板上抬眼看她的神色, 那可真的是马上就要提起银枪为死去爱人掷出怒火的复仇女神。   怪让人害怕的。   中洲问道里被划分为【反派】的家伙,现在看不出来,以后肯定也躲不掉呢……反正她当时就怂,还想着这几天避一避, 没想到出来遛个弯就撞上了。   两人之间的气氛沉默了一瞬。   鱼阙看着颇有摆烂人突然被抓包意味的师妹突然激灵而后做出的怪异举动,不解地问:   “你这是在做什么?”   白珊的手捂在梳了包子发髻的脑壳上, 笑着挠了挠, “头突然有点痒……师姐, 你在做什么?”   “联系不上师姐……你能联系上她么?”   鱼阙继续鼓捣手里的玉简, 她倒是没怎么体会到白珊的尴尬, 头也没抬地问道。   “追萤师姐?”白珊摸出自己的玉简,凑上来也捣鼓,“她在给我发完最后一封叫我好好修行的玉简,就再也没有联系了。”   “什么时候?”   “在去往蓬莱洲的路上。”   “这样。”鱼阙收起玉简,并不收敛自己的担忧:“追萤从不断开和我们的玉简……”   草台峰没有首席,大师姐不见下落,所以管理门中首席负责教管师弟师妹的任务落在了追萤身上,同时也承担了首席培养门生的义务,决策门中事务,师尊将她当成继承者来培养,非常看重,追萤自然不会辜负师尊的期望,她对每个同门都很严格,也很关爱,为了随时响应他们的求援,她从来不会断掉玉简。   “嗨呀,追萤师姐可能一时忙去了吧,”白珊挠了挠头,大概是初到草台峰时间尚短,并不知晓鱼阙的担忧。   “不会。”鱼阙认真地回答:   “师姐不会断联的。”   白珊又挠了挠头。   两人就这样倚在船舷边,海面上有海鸟自她们头顶扑棱棱地飞过。   “白师妹。”仰头看海鸟飞过的鱼阙开口问。   “嗯?”   白珊突然有些受宠若惊。   “那日……”   她看白珊,眼中有微光闪动,但很快灭下去,“没事。”   鱼阙知道白珊身上有东西在跟着她,也知道是那个东西一直在指引她行动,如此轻易地放过白珊也是知道白珊一直在有意阻止晏琼池在进行什么……虽然她决意站在他这一边,其实鱼阙心里也明白的,晏琼池远不是现在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海上的风暴过去,晏琼池下一步想做什么呢?   她想知道。   鱼阙明白的,自己不了解他。   所以再一次听到白珊身上那个奇怪的声音灵验时,她才出于好奇,一而再再而三地没有对白珊动手。   “师姐想问什么?”   “没,”鱼阙摇了摇头,目光远眺芳雾群岛,问:“你回到中洲后,要去做什么呢?”   “我么?”白珊想了想,说:“不知道诶,如果能跟黎道友风道友们一起最好。”   她要跟着主角团,干什么都行。   “那师姐你呢?”   “我要回草台峰……”   鱼阙突然想起来师尊严厉的眼神,不自觉地偏了偏脸,想躲避似的,“我之所以去蓬莱洲……嗯,是要跟师尊汇报的。”   师尊对蓬莱洲的情况应该有了解的,不然他不会准确地给出怪鱼其实就在蓬莱洲的答案,指引她前往蓬莱洲。   况且,师尊留给她的讯息里,明确地写着怪鱼是魔潮里的余孽,他一定知道点什么。   师尊平日里也时常提醒她,务必保重自己的神魂,她使用阴城杂术时,师尊可以用大发雷霆来形容,气的不只是她始终放不下过去受心魔牵连,现在结合蓬莱洲得到的信息来看,应该也是知道她本体到底是什么。   所以,才有意无意地将她留在身边的?   那么,这是师尊收下她一个水灵根并且不知道来历的人作为座下弟子的缘故么?   两人各自闲聊几句,海风吹得人头疼,师姐妹二人便分开各自回房,只是白珊转身的时候,又转头回去,看了看鱼阙的背影。   只轻声说:   “师姐,快些离开晏琼池罢。”   “因为……一切都是为你设下的骗局。”   *   芳雾群岛一过,很快便能看见漩海大港了。   一群人站在甲板倚在船舷边上,看着海港和城镇一点点地自雾蒙蒙里显现,犹如巨兽现身。   但每个人又是那么欢喜雀跃。   离开中洲的一个月半都太过惊险,此刻见了中洲犹如无脚鸟终于落地的踏实,倒叫人忍不住生出许多情绪来了。   好凑热闹的晏琼池自然哀求鱼阙放他出去放风——身上的药味太苦,他必须要散味。   全身上下弥散一股草药味,他简直不能忍受。   两人一如既往地挤在一块,晏琼池还是歪着脑袋将脸贴在鱼阙的额头,手搭在她肩膀处,表情满足愉快,漂亮的睡凤眼看着越来越近的港口,大叹特叹可惜。   “旅途就要结束了但是什么有趣的事情都没有发生好可惜”、“真无聊,又得应付老头们的盘问”、“没有达到预期的结果,不满意”诸如此类的话不绝于耳。   但他向来爱做谜语人,说十句话里八句是假的,鱼阙不追问,只安静地听他说话,也任他贴在她额头上蹭来蹭去。   她心里还是有自己的打算。   “啊,是风道友。”迎着海风眯了眯眼睛的晏琼池突然轻笑,“你看他身上的是什么?”   鱼阙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因为自己的迁怒差点杀死的风化及在黎含光的陪伴下也出客房来透气。   风化及的脸色好了很多,毕竟他只是力竭,要想养好也简单,但在两人的眼里,此前风化及的背后那层淡淡的黑雾已经发展得非常磅礴了,很大一团,像是摇曳着越盛越旺的火种。   它趴在风化及身后,好似趴在他背上的鬼,骇人可怖。   “风道友到底在蜃精织出来的幻境里看到了什么呢?”晏琼池以一个看客的惋惜道:   “好浓重的怨念,此刻正道的少侠风化及正受内心之煎熬,想来要不了多久会完全地陷入自己编织的牢笼去了,届时北洲第一天才的结局会如何?”   不知道吃了多少话本子的晏琼池说话腔调也换上了说书先生的样式,“会如何呢?”   “会如何呢?”鱼阙也跟着轻声问。   晏琼池抬手扶上她的面颊,而后捏了捏,语气非常宠溺:   “心魔并不是毫无上限的哦,在临界点的时候它会转化为某种具体的行为,比如贪念,比如杀戮或者憎恨。”   “所以风道友的结局当然是——膨胀得无以复加,而后——‘嘭’,炸个粉碎。”   鱼阙皱眉。   晏琼池哈哈地笑着直起腰,从倚着她的状态站起来,红袍地用腰带系了裹在身上,松松垮垮的,所以笑着直起腰来时也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他给鱼阙整理微微弄乱的头发后,才向风化及打招呼,语气十分平和,还带着点好友大病初愈是喜悦,挥手:   “风道友——”   风化及随着黎含光走到客房到甲板上来。   他远远地就从涌动的人流里看见挤在一起的两人,好友晏琼池还是平日里礼貌且客气的模样,倒是鱼阙……他对上鱼阙冷漠的眼神,也岔开了。   但晏琼池跟他打招呼,他不好不回应。   “晏道友。”风化及走近两人,视线突然瞄到晏琼池身上红衣交领领口露出来一点点的绷带上,面上有愧色。   那样惊险的时刻晏琼池为他挡下那可能会要了他命的血龙,也多亏晏琼池,不然……真的不知道他的下场如何。   见风化及面怀愧色,晏琼池掏出他的小扇子掩脸,抢在他开口之前说话:“多亏了鱼道友妙手回春,我暂时没什么事。”   这厮语气非常真诚:“风道友为了保住大家如此奉献,相比之下我受的这点伤不算什么。”   “风道友,你身体可好?”   “好。”听他这么一说,风化及心里的愧疚稍稍放宽了些,点头说道:“暂无大碍。”   他想了想,又说:“风家有一株残灵草,三阶灵草乃是上好的疗伤灵药,待回到中洲,我便托人给晏道友送来。”   “残灵草?风道友真是客气。”   残灵草长在秘海洞天内外,若非有实力的宗门大族,可没什么能采到它的途径,饶是风家这样大的商会,想必也不多见。   鱼阙就以一种匪夷所思地眼神看着晏琼池对风化及客客气气地你来我往,随即被小扇子挡住了眼神。   她推开扇子见黎含光也看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知道她是有话要对自己说,才犹豫着要不要开口问话,不料再被小扇子隔绝了她们的对视。   “鱼道友,我觉着伤口好痛。”   正当鱼阙抬头要以眼神质问时,这厮捂着胸口叫喊,红袍地随着他的动作像是随时要把他压垮似的,一副将死不死的浮夸,“是不是要换药了?我觉得是时候了,能先给我换药么?”   鱼阙下意识地伸手去扶。   毕竟晏琼池胸前真的是有愈合不了的伤口,她真害怕这家伙会出什么事。   风化及也担忧晏琼池,赶忙伸手扶他,但是被礼貌地拒绝了。   少年将身形投向鱼阙,松松垮垮地挂在她身上,只说抱歉要提前结束闲谈改日再聊现在必须上药了。   于是鱼阙的衣角被扯住带走,留下迷茫的风化及和黎含光在原地,不明所以。   “把我支开,想做什么?”   被拖到更偏僻角落边上靠着的鱼阙对他要干涉她社交非常不满意。   “我只是不想把鱼道友你分给没必要的人。”   原本还病弱的晏琼池恢复了他本来面貌,捏住仰脸看自己的鱼阙的脸颊,若是那一点点的婴儿肥还在,想必捏起来手感会更好。   晏琼池垂下睫毛看她,“黎含光可是拿了骸蜃蜃晶的人,你跟她交往,不怕也会惹祸上身么?”   “啊,不对,你和她一起去见过霁水真人,就已经惹上祸端了。”   “你怎么知道?”   鱼阙仔细思索确定没有将此事告诉过晏琼池。   霁水真人,祸端。   她瞬间想到了那粒悟金丹。   初到霁水真人道观的那种不适感又漫上心头。   自从吃了那粒悟金丹之后,她的神魂状况一天比一天糟糕,甚至还被人打散了……原先来不及好好思考一切未被注意到的细枝末节突然清晰起来。   “这些不重要,反正现在开始你远离他们就是了。”   晏琼池像是在叮嘱小孩儿不可以靠近坏东西,“她手里的骸蜃蜃晶可不是省心的东西,既然她敢要,必然也得承担后果不是?”   若是在涡流之祸中黎含光将骸蜃蜃晶交还,那风波就此平息,好在啊好在……他眼睛有一弯,捏着脸颊的手收合,鱼阙的脸在他手里仿佛就是一个好捏的桃子,非常可爱。   鱼阙的思绪也被这一捏捏散了,她好容易从他手里挣脱,正色问道:   “黎含光手上的蜃晶,不是蓬莱蜃晶么?”   “不是。”   怎么会?   “蓬莱蜃晶是原本就生活在困龙峡海域里的大蜃死后受祝福结出来的晶体,但大蜃早就已经在魔潮里死光啦——现在困龙峡海域里的是魇阴神君的亲信骸蜃。虽然都是蜃,但它们可不是一个东西呢。”   晏琼池露出一个隐秘的笑,但很快休止,又满不在意道:“不过蜃晶的话应该差不多,凑合着用吧,我可没说它不能用来炼药。”   黎含光说过,蜃晶的下落曾是她拜托晏琼池寻找的。可遇不可求的蜃晶的位置不偏不倚正好在传说里龙神埋骨地的芜野泽,风化及又在芜野泽遇袭。   鱼阙是给风化及治疗过的,她知道他的身体似乎是被什么入侵了,心智也是。   又是晏琼池设计套他们两个的局么?   “骸蜃蜃晶和蓬莱蜃晶,到底有什么不同?”   晏琼池煞有其事地想了想,说到:“一个叫骸蜃蜃晶,一个叫蓬莱蜃晶?”   “哎哎哎,别打别打!”   他赶忙求饶,语气这才真了两三分:“都是会吐雾的大蚌精嘛,不过骸蜃要厉害些,它织出来的蜃楼不是浮在空中的,而是直接让人进入幻境编织的楼阁,它结出来的蜃晶有毒哦。”   他假惺惺地答应帮黎含光要向蓬莱神使问询蜃晶的请求,再给他指了错误的方向,拿了错误的东西。   蜃晶是用来救黎含光阿娘的药,怎么能如此糊弄?   鱼阙想起来那日一起在路边脚店吃早饭时候,黎含光提起她阿娘时忧心忡忡的模样,心下不忍。   不知道为什么,她还蛮喜欢黎含光的。   大概是黎含光有能力救她的阿娘。   她一直那么努力。   鱼阙本来就对努力又坚强的人有莫名的好感。   “你又露出想救他们的神情了哦。”   晏琼池歪头贴在她额头上,叹息。   他倒是对其他人的死活不感兴趣,但鱼阙露出这种犹豫又纠结的小表情实在可爱。   阙儿太容易心软啦,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那你至少得告诉我,你打算对黎含光做什么?”思考中的鱼阙目视前方,但抬手抓住他的前襟,不让他轻易躲开盘问。   “啊,我才没打算做什么,”晏琼池超级冤枉:“我只是如实地转达了蓬莱神使给我的讯息,蜃晶确实在芜野泽,大概是风道友拿错了罢?”   龙神埋骨地里确实有蓬莱蜃晶,就在地宫里,不过他没告诉大家蜃晶其实有两种。   “我也只是恰好在蜃精出现时才得知这块是骸蜃蜃晶,此前也从书上知道二者区别……再说了,骸蜃蜃精前来讨要,可是他们自己不愿意还给人家的哦。”   “毕竟,我又不会炼那开阳元阳丹。”   晏琼池想了想,又说,“算啦,你现在告诉黎道友也无所谓,不过,现在要折返蓬莱洲已经不现实了哦,且不说把守在困龙峡的那只蜃精会不会让我们通过,为期三月的蓬莱洲漩海航路很快会关闭。”   蓬莱洲一年只和中洲通航三个月,为保护古海国的名义,更多的还是为了彰显神御之地的特别。   也就是说,现在告诉黎含光蜃晶是假的也无济于事……只是那用骸蜃蜃晶炼出来的开灵元阳丹,药效如何?   鱼阙现在知道了骸蜃不同于大蜃的区别。   骸蜃是精神致幻,是诅咒,不可能跟受到祝福的神赐相比。   如果用骸蜃蜃晶炼药,绝对……万劫不复。   “阙儿,就算你要告诉黎含光东西是假的,你想好要如何开口了吗?”晏琼池的手搭在她肩膀上,语气幽幽,好似一只压在她身上低语的红衣艳鬼。   艳鬼说:“你要承受他人的失望么?”   “不要告诉她,好不好?” 第85章 【积重难返02】   ◎分别的时刻◎   经过八天的航行, 麒幽船终于是靠近了漩海大港,鱼鳍帆回收,巨大的锚下落, 将麒幽船固定在大港深处。   港口的风景和去时并无二致,但原本数量众多停靠在港口内的麒幽船数量锐减, 想必都折损在困龙峡了罢。   下船的瞬间, 大陆给人带来的踏实感和重回故土的感觉洋溢在心,青鸾阙众人都不约而同地如释重负, 鱼阙总是提着的一颗心下落了。   终于靠近中洲, 她从未觉得中洲如此亲近。   曾几何时,她还是抱着恨意动力满满却毫无头绪的小女修, 咬着仇恨努力前进, 又笨又傻……鱼阙垂下睫毛,看了看手心, 天光之下, 隐隐有细碎的鳞光闪烁。   “怎么啦?”   跟在她身后走路的晏琼池见她似乎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弯腰凑近她, 问:“怎么看起来不高兴?”   “没有不高兴。”   见她举着手看,想了想,便给她手里放了一个兔兔红豆包。   “做什么?”   鱼阙攥着包子,抬眼看晏琼池, 不解地问。   他哪里来的兔兔红豆包?   “你就是不高兴了,这个给你吃。”   晏琼池说:“吃甜的确实有助于好心情!”   鱼阙看了看手里做得有些笨拙的兔兔包, 不知道这家伙去哪里弄来的, 亦或是自己做的么?   抬头看看晏琼池不自在的躲闪眼神,   她笑了一下, 没说话, 小心将包子收起来。   “好,我会吃的。”   青鸾阙修士都非常客气和在旅途上认识的朋友们告别。一路上经历生死劫难,友谊可贵了起来。   两人也寻了偏僻的地方说话。   “我得回草台峰向师尊汇报我的旅途行程,追萤和楚洛笙也许遇到了什么事情,近日我心内不安。”   “这样啊。”   鱼阙将背着的衔尾剑解下来,递到他跟前,那双圆圆的眼睛看他,认真地说:   “你现在应该没有本命剑了罢?我把衔尾借你,你好生收着。”   晏琼池的乾坤尺断在了困龙峡,他现在应该没有武器才对,青鸾阙一门最擅长用剑,想必没有本命剑也有点棘手。   她只能先将衔尾剑借于他。   此情此景一如当年,在山道前,她将自己的剑赠与晏琼池防身。   待归来时,再还于她就是了。   剑是她的,落在晏琼池手里便成了债,他必须回来归还。   晏琼池看着手里衔尾剑,垂眸笑了笑,“啊呀,真有种故剑情深的感觉。”   他坦然地收下,牵起鱼阙的手。   两人执手相看,又是离别。   离别之际总是能叫人生出许多地不舍。   “我不想和阙儿分开。”   晏琼池有点蔫蔫的:   “待我处理完青鸾阙仙门的事务,我还得再回烛玉京,太和真人的事情还需要我去解释,她毕竟是晏氏的长辈,晏氏不会不管……到时候我们一起回一趟烛玉京罢?”   鱼阙的手瑟缩了下,被他坚定地握紧。   “你在害怕么?”   “没有……”   “讨厌的人已经不在啦,先前能做的不能做的再也没有约束。我们还能一起去看看喜欢的潮海升落,现在正值盛夏,也是看它们的好时候,晚一些也可以,烛玉京的枫叶很漂亮,落满山时像烧起来的火焰不是?冬雪时我们便回啸月山庄,我记得我们有在树下埋一坛酒罢,妖母摘树上青梅酿的……”   “我们一起回烛玉京,好不好?”   看什么玩什么都还是次要,最重要的还是将鱼阙带回烛玉京里,跟晏氏那些虽然该死但确实有点东西的老头子们商讨该怎么完全把鱼阙外露的气息完全封印。   鱼阙突破了封印是好事,可怀璧其罪。   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他竟然不能完全地将鱼阙的龙息封印。   如果不能及时将她的气息封印,蛰伏在暗处的坏家伙一定会发觉到。   幼体期的小龙主,可太抢手了。   就算她不太喜欢社交,一直藏在草台峰上,也难免会有蝇虫闻风而动。   晏琼池很担忧。   鱼阙不会轻易地给出承诺,但在分别的现在,她突然觉得回到烛玉京回到啸月山庄似乎也没什么。   对于过去的苦难再不惧怕面对也正是长大了的证明。谁再胆敢践踏在她头上,那么势必叫他不得好死。   她点点头,说:“好。”   若是她也解决了心中的疑虑,确认师兄师姐暂无大碍后,她会考虑回烛玉京看看的。   真正的故乡昼云庄化为废墟,沦落为伤心之地,倒是困了她八十年的烛玉京还能算上她可以回到的第二故乡。   “真的?”   因为要分别有点郁闷的眼睛亮了起来,他眯眼笑:“那可说好了哦!”   “我在烛玉京准备了好玩的东西一直想给阙儿你看看呢,我想着你会喜欢的……”   晏琼池柔柔地说话,现下真的像是远行的书生小姐在灞桥前送别,又像是要将二十年前被迫分离的不舍都说出来,殷殷切切。   鱼阙的手放在他手里,很自然地相扣。   风又来了,吹得人舒爽放松。   飞鸟从两人上方飞过,在人声嘈杂里,少年人如同柳枝相缠似的拥抱。   晏琼池托着鱼阙的后脑,脸埋在她的发丝里,鱼阙只能将脸抵在他的锁骨处。   虽然相处那么美好,但现下也只能说一句:   “后会有期了,阙儿。”   *   青鸾阙修士带着晏琼池回仙门汇报七脉争锋以及在蓬莱洲上的见闻,鱼阙带着师妹白珊回草台峰,风华及同样需要回到云崖洞,师尊会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困龙峡上的两次风暴中洲七脉不可能没有察觉。   郁闷的白珊眼看大家要散开,反派现下不跟主角团黏在一起,而主角团也有两人小世界,那么她就算挤进去也是局外人,她应该跟着师姐回到仙林宫去复命。   一行人在海港前分别。   鱼阙召唤出自己的御灵,正想带着白珊回去,不过望着这人头攒动的码头,她突然想起来某个人。   当日那个在街头拉住她的那个叫花子秦垢。   这老混账看起来就是特糟糕一酒鬼,可不也全无价值,那样宝贵的龙族法器被他携带了一百年,他是怎么能够在颠沛流离且很可能在鱼斗繁派出去寻找暮敲钟下落的杀手里活着的呢?   但最后驱使鱼阙前去找他的不是因为这些。   在阿娘编织的谎言里,他口中的公子秦却是很重要的一个人。   他是阿娘虚构的爱人,是值得托付的好友,也许也是她身上部分血肉的来源?   鱼阙对被鱼斗繁深深憎恶的秦却非常感兴趣。   她觉得事情并不是鱼斗繁说得那样简单,一定还会有别的不曾说出来的隐秘。   “哎——师姐,你做什么?”   白珊看鱼阙朝着岸上的城镇里走去,不解地问道。   “找人。”鱼阙头也不回,“你若是着急,可以一个人先回草台峰。”   “等等我,我也跟你去。”白珊当然不会抛下鱼阙一个人回到草台峰,可能也有港口距离草台峰实在太远太远,她自个可没有那个本事能不眠不休地赶回去。   况且现在世道不太平,她修为不高,自己单独行动还是算了吧,跟着鱼阙看看。   路痴本性的鱼阙走到岔口处,不再跟着呆呆的地精去寻路,她直接扛起白珊御剑而去,追着记忆力的地方而去。   白珊捂住自己的小心脏,看着自己被扛在鱼阙的肩头,脚下的景色快速移动。   距离海港的居民区不算很大,但巷子实在复杂,不是鱼阙此等路痴能够破解的。   好在她长了嘴,能问路。   鱼阙通过好几次的打听,终于问到了那个叫花秦垢的下落。   “哦?你找那个老混蛋啊?”   “他前几天死啦,死在哪处我也不知道。”   街边搬货的人用挂在肩上的汗巾擦擦头上的汗,嘴里说话:“这老混账最近买酒都不用赊账,走了大运,哼哼,也不知道是惹上了什么人。”   “你也知道,最近哪里都不太平。”   鱼阙顺着路人指的方向,找到了秦垢所处的巷子。   无家可归的流浪者死在街头是常有的事情,通常都是一卷草席卷了,由专门的人来收敛尸骨运往乱葬岗。   不过这群收敛尸骨的人惰怠得很,大多时候都拖得不能再拖之时,才会拖着小车来,捡了发臭的尸身推出去。   她走着走着,就要临近路人所说的巷子口,两人停下脚步。   虽然这附近混合着难以挥发的臭气,但她们一同闻到了其中夹杂的死亡的味道。   白珊以袖掩鼻,说道:”师姐,要不咱们还是算了吧,那老先生怕不是——”   但鱼阙还是走近了那条巷子里。   她找到了气味的来源,蹲下身去,撩开那一层潦草的草席,见到的确实是因喝酒而变得糟糕的脸。   此刻躺在里头的人不再醉醺醺的倦容,已经死了,脸色发青发黑。   夏季炎热又靠近海,他身上已经隐隐长出了爬行的蛆虫。   更重要的是——鱼阙从他的伤口里看见了渗出来的魔气。   不同于她见过的由晏琼池弄出来的黑雾,那是真正的,带着攻击性的魔气。   有魔洲的人到达此处。   他们杀了秦垢。   鱼阙将草席合上,点了一张火符将秦垢的尸身烧了,她缓缓地从蹲着的状态站起来,转头看向韶华楼。   韶华楼是这附近最华丽的一片建筑,原本出现在中洲腹地的任意一处都毫不起眼,但出现在此处就非常的可疑。   她记得韶华楼的人实际上是被晏琼池控制的,晏琼池具体控制这样的赌庄来做什么她不得而知,可上一次离去前并不是这副光景。   此刻韶华楼给她一种很怪异的感觉。   鱼阙带着白珊去往韶华楼。   虽然白珊也蛮想去攻略文出镜率较多的赌场里打打卡,但还没等她踏进赌坊,系统便跳出来不准她去。   红色的感叹号闪烁着,危险近在咫尺。   “师姐,要不我们还是不进去了吧?”   白珊拖住鱼阙,死命摇头。   “为什么?”   “这里可是赌场诶,师尊会允许我们——”白珊抱住她不撒手,也没有好理由阻止,只得搬出师尊来说事。   进不得也进了好几次了。   鱼阙想了想,说:“那你便在门外等我罢,我很快回来。”   也是,她带师妹进赌场,想来师尊知道了会骂。   于是给了她好几张护身的符箓,鱼阙撇下白珊,头也不回地走进韶华楼的大门。   白珊看着任务【昼云之春】,叹气,道一句该死的任务,也追了进去。 第86章 【积重难返03】   ◎魔修◎   今日韶华楼没有开张, 或者看起来没有营业好些日子了,又像是在此地发生了声势浩大的打斗被迫歇业。   虚掩的门后到处乱糟糟的,竹筹和玛瑙制成的玉牌散落一地, 大概也很久没有人打扫,桌子上落着灰尘和干涸发黑的血迹。   鱼阙见了这等场景, 面色一沉, 沿着杂物堆积出来的长冗道往里面走。   韶华楼的窗设计得很是奇特,向上开着以琉璃做窗纸, 日头好时使天光泄露, 形成一条明明灭灭的长道。   白珊跟在她身后左右看看,总觉得周遭环境不太妙, 又见鱼阙如此坚定的向前, 忍不住问道:   “师姐,你在找什么?还是有看到什么东西吗?”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 白珊觉得鱼阙还是蛮可靠的, 不过她现在真的能跟鱼阙一块行动么?   总感觉蛮危险的。   她有点打退堂鼓了。   “魔气。”   “啊?”   魔气?这么说有魔修在附近?   目前为止还没有见过魔修的白珊左顾右盼。   “别说话。”   鱼阙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黑暗里藏着不怀好意, 安静沉着总是好事。   秦垢尸身上的魔气指引她来往此处, 必然是有什么东西藏在了这里。   韶华楼此前应该是被晏琼池控制了,不过他到底是用什么伎俩使得原本凶狠的黑奎倒戈得如此之快?   鱼阙不知道。   还有这浓烈的魔气。   难道晏琼池指使这群人去做什么事情了么?   也不太对……   鱼阙沉着地绕过堆积着的杂物,找到通往上方的楼梯。   她轻车熟路地上了二楼。   二楼的现状也不是很好,比乱糟糟的一楼更加骇人。魔气甚至浓烈得让一向没什么危机感的白珊也察觉到了。   “你就在这里停下吧。”   望着通往上方三楼的朱木楼梯, 鱼阙觉得白珊待在此处比较安全。   “我不要,我得跟着师姐。”   白珊还是觉得跟着鱼阙更加安全。   方才在一楼时她还没啥感觉, 现在是真切感受到了有冰冷的东西沿着她的脊背爬了上来, 现在不上不下的, 调头逃跑也不现实。   “也行。”   鱼阙抬手在白珊的肩膀上点了下, 绿色的光芒后, 白珊身上出现了一个盾,嘱咐道:“你少出声,别乱看,我叫你走便走就是。”   “是啦,师姐!”   朱木楼梯通往黑漆漆的未知,鱼阙点了一张引火符箓,沿着楼梯向上走。   推开三楼尽头精致的朱鸟门的瞬间,自里而外的黑色雾气吞没了二人。   三楼门口处被人设下结界。   结界触发的速度快到鱼阙来不及反应,眼前一黑再一睁开眼,就身处和韶华楼完全不一样的场景。   只见面前又是一条长长的通道,到处挂满了朦胧的纱幔,极具西洲风情。   西洲和中洲的风俗不同,虽然多出火灵根,但更加地偏向生灵自然,众多地方还保留着祖洲时代的信仰崇拜,和魔洲的信仰莫名也共通之处。   走在其中,纱幔犹如扭曲的蛇,朦胧的雾气里似乎供奉着魔蛇神位,一排排,仿佛引路的使者。   鱼阙看着光滑地砖上胡乱散落的肢体,皱眉。   她从某个头颅里认出了这些其实都是黑奎的手下,它们与身体的断裂处切口平滑,像是被人一击必杀。   “师、师姐……”   白珊是没有那个勇气看死人脑袋,扒拉住鱼阙的袖子,害怕得直抖,还有点想吐。   “莫怕,都是死人。”   鱼阙低声安慰。   就是死人才可怕好吧!   见白珊实在是害怕,鱼阙反握住了她的手,拉着她继续前进。   二人循着那浓烈的腐朽血腥一路向前。   若是她猜得不错,黑奎原本是风家商会的爪牙,从言语还是行为来说非常厌恶风家的晏琼池通过什么方法将他们拉拢为自己的人。   现下这群喽啰死在此处,那必然是风家的人察觉了异常派人来清理叛徒。   只是一群喽啰的话,晏琼池也不会太多重视……会是风家做的么?   手段这样残忍,风家对待自己的同族也这样暴虐?   在到达魔气最为浓烈的一处时,鱼阙掷出一张毒符,仙林宫高阶术法——鹤顶迟夜。   毒符将周遭的黑雾腐蚀,无边无际的黑暗褪去,终于显露了覆盖其下的面貌。   只见在正前方处,端坐着一个黑衣裹身的男子。   他背对着她们,手里抱着什么在看。   就算是背对,鱼阙还是能清楚地看到由他头上延伸出来的狰狞的长角。   魔修。   鱼阙把白珊藏到身后,眼睛直视那个男子。   “我等候你很久了。”   魔修也察觉到了有人闯入了他的结界里,头也没回,语气轻快:   “就是你处处留下魔气招引我们……”   他回头,见来人是两个小姑娘,身上穿的衣服规规矩矩,是正道修士的装束。   “你们是谁?”   魔修对这两只看起来呆呆的闯入不该来地方的雀儿起了兴趣,旋即问道。   鱼阙看见他手里抱着的正是黑奎的头颅,眼睛一眯,没回答他的问题,问:   “是你杀了秦垢?”   “哦?”魔修问:“你认识秦垢么?”   “最近杀的人太多,原来秦垢真的混迹其中?”   “要是秦垢死了,那可出现大麻烦了呀。”他倒是若有所思起来,将手中镶金描银了的头颅放下,朝两人一笑:   “还多谢了你告诉我,对了,不知道你们闯入我这里,是打算做什么呢?”   黑色的雾气好似扑面而来的潮水,威压扑面。鱼阙知道此人是魔修,并不畏惧,抗住了他的威压。   魔修的恶名众所周知,这时候最好展开防御,以防魔修突然的袭击是明知,但衔尾剑不在,在没摸清楚这家伙底细前她不会使用八暮剑。   她岿然不动,还是直直地看着他。   此人头上长角,魔纹鲜红,周身溢出的魔气处处彰显他的修为深厚。   就是他杀了秦垢,将盘踞在韶华楼里的一干人全部杀死的么?连黑奎也……她看着死相极为惨烈的黑奎,再把视线转向他。   魔修也在看她,眼中打量的意味浓烈。   “阁下。”   在两方的对峙沉默里,鱼阙终于开口了,她问:“为何要杀秦垢?”   秦垢死了,很多线索都会中断。   关于阿娘和秦却,关于更加隐秘的往事。   况且,魔修怎么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出来行动杀人?   追查的线索被贸然中断,鱼阙有些恼怒。   “自然是因为他拿走了不该拿走的东西,我们都找了他很久啦,看样子,你是认识他的吧?”   魔修缓缓起身,嘴里说话:“真是太好了,我们单知道他是个街边要饭的,可要饭的那么多,谁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呢?”   几乎是一眨眼的瞬间,他便站在了她们面前,鱼阙下意识伸手护住身后的白珊,同时也释放了自己的灵气结成防御,进入戒备状态。   “你想做什么?”   “你身上,似乎有似曾相识的气味。”   魔修丝毫不注重边界,弯下腰来看鱼阙,像是在跟小猫小狗聊天似的自顾自地说:“是你一直放出线索叫我们追寻至此的?”   “你故意在混元界、迟凤林里放出魔尊的气息,为的是吸引我们来这里?”   鱼阙被他的话弄得一头雾水,什么混元界,什么迟凤林,她没有去过。   “一定就是你,你身上的气息真叫人熟悉。”   魔修的眼神变得凶恶,“就是你把我的兄长变成那副模样的?就凭你一个……只有金丹的修士?”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鱼阙不动声色地以雾化剑。   她确定自己是没有和魔修接触的,也不曾做过看起来像是他口中的行为,唯一可能的便是到处游历的晏琼池了。   难道他结下的梁子?   虽然不是自己做的,但她很讨厌陌生人突然窜到自己跟前,况且还是个魔修,鱼阙当即便是抬手就是一劈——   莹绿色的毒雾瞬间喷发,逼得那轻视了她们的魔修向后几个起落。   “阁下,我并未和你们结过仇怨。”鱼阙一脸冷漠,“反倒是你,身为魔修居然敢如此大摇大摆出现在中洲么?”   “于情于理,身为七脉弟子的我们确实该为维护人世除魔卫道。”   魔修看了看被毒雾侵蚀的手臂,也不高兴,冷笑一声:“说什么七脉弟子除魔卫道?这便是正道的狂妄么?”   “说起来七脉的弟子,这些天我们也杀了不少。最后还不是像猪狗一般求饶,求我们别杀他,看来正道在临死前也不过如此嘛。”   白珊还没有反应过来,两人就像十辈子遇见的仇人一样打起来了。   鱼阙的护体罡气防御住了瞬发的黑气,莹绿色的毒雾和蓝色的水流锐化成为长枪护卫周身。   以灵气化剑始终不比衔尾剑在手来得更加方便。   在交战之中,两人各自探出了对方的修为的深浅。   鱼阙确定这个家伙确实有点实力,修为远超血婴之上,放在此前一定是个难缠的对手,现在虽说力量虚弱可要不了几招他也得落下风。   魔修也没想到像是误入陷阱的小鹿一样的小女修居然那么厉害,自己的修为远胜于她,却还是不敌。   她一手毒雾一手水流,打法又凶又狠。   他打算跟这家伙讲讲道理,但压根不给机会,想化为墨烟消散,自她身上延伸出去的银色丝线锁定了自己。   “你!”   被迫从墨烟里现身的魔修惊骇,没有太多时间给他,鱼阙的剑气已经到了他的跟前,抬头便是她阴森森的眼睛。   张开獠牙的毒雾化蛇,环着他,逼迫他跌在了地上,剑意分化包围了他,长剑抵喉。   “为什么要杀秦垢?”   绿色的毒雾组成了风墙,困住魔修的去路,鱼阙被毒雾托着浮于半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毒雾和水流在她身后盘踞成交织的蛇。   “没想到你还挺厉害,看来七脉弟子也并非酒囊饭袋。”魔修抹去嘴角边上的血,笑道:“我叫畲月,是魔洲伏魍堂堂下先行官,你是谁?”   “你没必要知道。”   鱼阙对自我介绍这项环节从来不理会,她只想听自己要听的。   “说吧。”   “若我不说呢?”   既然嘴硬,那么便将真话打出来就是了。   区区一个魔修,没必要手下留情。   畲月冷笑一声,以手挡向自己袭来的毒蛇,视线突然转到她腰上那串钟铃,“秦”字花纹依稀可见。   暮敲钟?   他的攻势一转,奔向她腰间的暮敲钟,被格挡,绿色的毒雾震出去。   蛇雾盘踞在鱼阙周身,如同拱卫女皇。   “鱼斗雪的暮敲钟……”   名为畲月的魔修也顾不上手被腐蚀,只呆呆地看着它,继而脸上露出狂喜:   “居然是暮敲钟?!”   鱼阙听了他的话,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什么暮敲钟?”   魔修居然知道暮敲钟么?   也是,那样放肆地潜入昼云庄,没理由会不知道暮敲钟。   想起被魔洲之人一把火烧光的昼云庄,鱼阙的怒气更盛,她攥进了手里的剑,等他说话。   “你拿着暮敲钟,却装作不认识么?”   畲月不屑地嗤笑:“真是得来全然不费工夫,鱼斗雪那贱人盗走了我们的宝物,竟然流落到你这种卑贱之人手里……等等,你该不会是……”   他眯眼,开始打量鱼阙,可没什么机会好好看端详她的脸,因为鱼阙的剑气已然到了跟前。   鱼阙最恨别人侮辱她阿娘。   她本来就对魔洲恨之入骨,畲月口口声声无疑是完全踩在了她的雷区上。   畲月被一剑掀出去好远。   想他堂堂伏魍堂先行官岂能单打独斗一人?   在鱼阙一脚踩在他脸上时,畲月完全地隐入黑暗,结界碎了。   构成结界的竟然是诸多血婴魔修。   他们此刻都从结界里响应畲月的指令,手执法器攻向鱼阙,最后纷纷碎在鱼阙的毒雾之中。   化形的毒雾如同绞肉机器,将这些妄图扑上来阻拦的家伙杀死。   有击杀头目的能力,自然更不会有放跑任何一个不知好歹喽啰的可能。   鱼阙抬起手,绿雾随着动作浮动:“退下。”   蛇雾打着卷化为旋风,绞碎一切妄图扑上来的敌人,只感觉几个眨眼的时间,畲月的手下完全死绝在绿色的旋风里。   白珊可是全程目睹鱼阙化龙发疯的雨夜,她真的阻止不了要杀戮的师姐,赶紧召出商城界面,用积分换了一把伞,撑开,摸到角落里蹲起来,假装自己是蘑菇。   被绞杀的魔修血肉飞溅落在伞面上,不亚于下了一场鲜红的血雨。   噼里啪啦——   闪烁红色感叹号的屏幕倒是恢复正常了。   但鱼阙忽上忽下的黑化值突然前进一格。   要死啊!   白珊只能看着被萤绿光芒映照脸庞显得有些阴沉的鱼阙干着急。   毒雾大面积的铺散,展开了比结界更大的结界。作为药毒精绝的雪浪道君座下嫡传,继承了毒法的鱼阙当然能够使用大面积的毒雾结界。   此前被告诫修士需坚守平和爱人之心不忘进取,自然不可随意使用这等具有破坏力的术法,鱼阙也就很少会对他人使用真正的草台峰五毒毒法。   现在好像……更肆无忌惮了。   反正在魔修的结界里,谁能感知得到呢?   “你真不要脸!你是正道,居然……”   鱼阙轻轻地笑了一下,动作依旧。   绿光映照,使得她面庞如同索命恶鬼。   在绿雾里逃窜的畲月终于还是被打得躲在结界里不敢出来,他完全没想到今天能遇上这样的敌人。   不是正道么?   怎么会使用这么阴毒的术法?   绿色的风墙里伸出一双手,扼上了畲月的脖子,鱼阙不可自控的紫色竖瞳冒出,好似七月里的盈盈磷火:“你输了。”   “真厉害,别杀我。”   原以为躲在结界里能够平安无事的畲月眼见面前这家伙如此暴戾,也非常地识相,甚至像猪狗一般地求饶了。   他不同于其他没有脑子只管无脑冲动的魔修,审时度势才是活下来的关键。   “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鱼阙手里拧着他的脖子,尖牙森森,仿佛只要他敢忤逆,人头立刻掉落。   他不会有被赦免的资格。   杀了秦垢,那么就得为恶付出代价。   鱼阙得知了当年鱼氏灭门惨案那是实实在在的跟魔洲有关,她确实需要抓一个魔修来盘问。   所谓的伏魍堂先行官修为不低,又是个头目,得以参与某些决策,恰好就是她要找的消息来源。   但这家伙貌似也只是个不入流的喽啰,鱼阙能套出来的信息仅如其下:   魔洲确实有能力挣脱困压了他们的天师封印,在新主的授意下魔洲已经派出了很多他这样的先行官。   他的任务是来寻找一个叫秦垢的家伙。   秦垢作为一个被撵出府的家奴,身上带着被托付的盒子。   他最大的任务是拿到秦垢的盒子,但追踪到此地的时候发现了韶华楼上不同寻常的气息。   畲月作为魔修,自然知道它是什么。   “是什么?”   “是什么你不必问,反正他早就死了。我只是很奇怪,你身上为什么会有……他的气息?”   “什么气息?”   “这不在我必须回答的范围内。”   畲月拒绝再回答鱼阙的问题,被扇两个大耳刮子也不说。   蹲在一旁的白珊见曾经正道修士打扮的师姐沉默了会,手里突然出现红色煞气。   只见她将手摁在长着丑角的男人头上,像是拔萝卜似的将他的魂魄拔了出来,行云流水般装进瓶子里。   撑着伞蹲着的白珊咽了咽口水。   没打算继续逼问的鱼阙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地说:“在这里的事情处理完了,走吧,同我一起回草台峰,白师妹。”   “好的,师姐。”   白珊收了伞跟上去。   被魂瓶拘着的畲月看着陡然庞大的人形,反应过来,被团成一团的魂魄在魂瓶的嚎叫:   “还敢标榜自己正道,你,你又是为什么会使用魔修的术法?”   “你用的,就是魔洲的术法吧?” 第87章 【积重难返04】   ◎回到草台峰◎   漩海港距离仙林宫颇有距离, 鱼阙御灵带着白珊,也要两天的路程。   回到仙林宫时已是第三天的正午。   从山脚进山处举头望去,雾气环绕仙林宫, 朦胧缥缈不似人间,连绵的玉柱山仿佛直通云霄般宏伟壮丽。   白珊跟着鱼阙站在山脚, 一手搭在眉上, 也学她做目光深沉状望着遥遥的玉柱山。   但看来看去不得眉目。   “走啊,师姐, 不回去杵这里做什么呢?”   “……”   鱼阙把眺望的目光收回来。   在此来来回回地路过二十年, 今日还是头一次产生了犹豫着要不要上山的念头,像做错事情不敢进家门的孩子。   该怎么开口问询师尊呢?   难道师尊真的知道蓬莱洲上的事情, 被魔洲制造出来的幼龙, 出逃的叛徒鱼斗繁,以及……知道她是什么东西?   师尊是为什么要收留她?   如今自己变成了这个模样, 以师尊的修为不可能感觉不出来, 她又该怎么面对师尊?   在韶华楼拘住的魔修说得不错, 她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能算正道?   然而硬着头皮回到仙林宫, 回到草台峰,鱼阙却没有感受到师尊的存在。   平日里师尊坐镇草台峰,会释放自己的灵力笼罩覆盖在草台峰,监视草台峰的一草一木, 亦或是确保草台峰内部没有潜在的危险。   “师父好像不在诶。”   白珊知道师尊常待在偏殿,可在偏殿四处看看, 却不见师尊。   其实她才拜入草台峰没多久便跑出来跟着主角团, 并不是很清楚草台峰内部运行和她白得的师尊习惯如何。   鱼阙望着偏殿放下来遮光的竹帘, 心下感觉不好。   师尊不在草台峰, 联系不上追萤, 也没有师兄的消息,那必定是出了什么事。   怀着疑惑,她到供奉命灯的道殿里去看,发现小师兄楚洛笙的命灯——已经微弱得随时要熄灭。   怎么会?   难道追萤没有和小师兄会合么?   恰好有一牵着灵兽来照料栽在道殿前的弟子,鱼阙便抓了他问话。   小弟子是追萤的徒儿,是该尊称鱼阙为师叔的,他怀里抱着圆滚滚的灵兽,仔细回忆:“师父她前段时间才回来,又出去了。”   “去做什么?”   “前段时间师父回来禀报西洲发生的事情,长老们说什么她没有告诉我们,只是面色郁结了几日,说联系不上你也联系不是楚师叔,没过几天就出去啦,草台峰事务都交给林泉师兄掌管。”   “西洲?西洲怎么了?”   “师叔,你不知道么?”   小弟子见鱼阙面露疑惑,便将近来中洲发生的事情简要地告诉了她。   追萤去西洲寻找楚洛笙的时候遭遇到了魔洲魔修的袭击,侥幸逃回来,向仙门禀报了此事,而后不知道为什么,她又匆匆离开了草台峰。   他们这些弟子也联系不上追萤。   问追萤去了哪里。   小弟子说不知道,挠了挠又说,楚师叔还没有找回来呢,估计是又出去找楚师叔,雪浪师祖也没有消息,大概外出游历去了。   鱼阙听着听着,眼前浮现了蜷缩在断竹下的蜈蚣,还有明明和钩夫人长得不像但又意外相向的霁水真人。   揽仙城。   追萤最可能去了揽仙城。   鱼阙心里的预感强烈。   “师叔,你也联系不上师父么?”   “嗯。”   “那怎么办?”   “得去一趟揽仙城。”鱼阙转头要走。   追萤对于鱼阙来说是珍贵的姐姐一样存在的人。   她不希望她出事。   但还没走两步,身后二人见她突然站定。转身急切要去寻找追萤的鱼阙伸手捂住了额头,身形晃了晃,竟然踉跄了两步,随时可能栽倒似的。   身后的白珊和小弟子连忙上前搀扶她。   “师姐,你还好吧?”   “没事。”   “可你……”   鱼阙摇摇头,突然的眩晕大概是因为她在韶华楼大肆动用灵力且赶回来又这般着急,应该是力竭导致的。   若是力竭也还好,修养几天便可无事,不过要是因为别的……可不好说。   “师姐,要不咱们还是暂时歇一歇罢?”   白珊肩上架着她,嘴上说话但实际上已经再将她往弟子舍的方向挪步。   她这个样子怎么可能还能继续赶往揽仙城?   可别犟了。   鱼阙被白珊和追萤的弟子架着回到自己在草台峰的住处,位于山腰上的弟子舍。   拜入草台峰的二十年她一直过得很简朴,下榻的地方干净如雪洞一般。   还算宽敞的房间里只简单的放着一张床,一个书桌,一把椅子,最多还有放置衣物的斗柜。   白珊将鱼阙扶到床上,帮她脱去上衣,盖好被子,换下来的三千霞如同烫手山芋,她胡乱想把它塞进衣柜之中。   但拉开鱼阙的衣柜,她看见了好几件一模一样的灰蓝色道袍整整齐齐叠在一起。   白珊:……   不愧是鱼阙。   安置好鱼阙后,白珊打算去药庐给鱼阙熬制一些舒神的汤药,留她一个人躺在房里休息。   突如其来的眩晕使得鱼阙难受得很,头耳嗡鸣,浑身像是有蜜蜂爬动。   在白珊走后,她睁开眼,枕着硬邦邦的枕头,盯着房梁,以思考来转移身体的不适。   弟子舍附近种着一大片一大片的竹,风吹来时,竹子相互倾轧,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动。   竹叶波浪起伏好似田野里舒展的稻禾起雾。   听着很助眠。   但有东西不肯放她入睡。   它们在风里低语,杂乱无章,它们在偷偷的笑,宛如在看在讨论可笑的人。   鱼阙闭上眼,又睁开。   不怀好意的声音仿佛有意在搅乱她的情绪,它们想让她暴怒,让她怒喝闭嘴。   但鱼阙到底还是忍住了。   这里是草台峰。   “喂,你!”   正在鱼阙出神之际,被关在魂瓶里转醒的畬月突然叫嚣,像是不甘心被遗忘的蝉:   “你到底是什么人?”   “快放我出来!”   “你算个屁的正道,把我放出来!”   此獠甚是聒噪,一会威胁不马上放了他自己绝对不会饶恕她,一会又施放糖衣炮弹企图迷惑正道弟子坐怀不乱的心。   但鱼阙只是两眼直直地盯着房梁,不曾动作。   畲月的发言到最后只剩恶言恶语的垃圾话。   他叫嚣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说到新主大人即将统领魔洲子民夺取人族六洲时,鱼阙终于动了,她翻了个身。   “你真奇怪,身上为什么会有那个家伙的气息。”畲月见她无动于衷,突然冒出了一句话。   “谁?”   鱼阙出声问道。   这魔修说了两次她身上有其他人的气息,但鱼阙是个洁身自好并不喜欢和他人有肢体接触的人,能近身的,除非是熟识或者晏琼池。   她倒是想知道,她身上沾染了谁的气息。   见她终于搭理自己,畲月也兴奋起来,被团成一团的魂魄在魂瓶里翻来覆去,语气高昂:   “你知道也没有用,这家伙死了很多年了,掉进湮魔井里谁也救不了他。”   “……”   鱼阙并无兴趣,她没有接触过什么死了很久的人,况且魔修诡计多端花言巧语,一不留神很容易上当。   “你不信么?”   畲月见她又没了动静,说道:“发动魔潮的魔尊大人原有十三子,也就是魔洲里的十三魔主……”   接下来便就是长达几千字洋洋洒洒的赞美之词,听得鱼阙眉头一皱,对魔洲魔修的感观更差了。   “不过,最小的魔主殿下嘛……”   对前十二个英武魔主赞不绝口的畲月此时顿了顿,而后毫不在意道:“只是个很弱小的心魔,身为魔尊之子毫无价值,不过倒是很奇怪,魔主们怎么杀他,他都死不了……不过好在有湮魔井。”   “什么是湮魔井?”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魔洲分有大魔和魔修,大魔乃是世间恶念结合,只要人世恶念还在,魔就不会灭亡,但湮魔井嘛……是专杀大魔的地方,不说魔修,就是大魔被推进去,也再无生还的可能,它是大魔的屠宰场。”   发动魔潮危害世间的魔尊座下有十三子,最小的孩子也就是小魔主是没有价值且弱小的心魔,但他不能被简单的杀死,于是被兄长们戕害,兄长试了很多方法杀死他,但都没有成功,直到他们抓着他的角,将他拖到了湮魔井旁边……   畲月这么描述,倒是让鱼阙想起来在韶华楼时看见的场景。   她的眼睛被晏琼池捂住,从幻境里看见许许多多被兄长杀死的倒霉蛋。   其中就有一个瘦小的长着魔角的少年。   被兄长像只待宰的猪那样对待的少年,没来得及呼救便掉入了湮魔井。   向下坠的过程中,风把他的长发吹得狂舞,井口越来越远,他眼里看见的星光也一点点消失。   “……”   “小魔主人还挺好的。”畲月评价道。   鱼阙坐起来,往嘴里塞了一颗九蟾丹以期恢复体力和灵气。不知道为什么,九蟾丹能够令被人窥看的感觉减轻很多。   “闲谈到此为止吧,我有话要问你。” 第88章 【积重难返05】   ◎很吵的魔修◎   “你为什么知道秦垢身上有暮敲钟?”   “哼。”   “你们拿暮敲钟来做什么?”   “哼。”   见畲月一副拒不配合的嘴脸, 鱼阙从床上坐起来,朝魂瓶的方向伸手,魂瓶便到了她手里。   鱼阙面无表情, 她要对付不听话的家伙多的是手段,只见她将手摁在魂瓶上, 那团魂魄便在其中快速的回旋搅动。   畲月气得大骂她这个样子和魔修有什么区别?   你们正道不都是善待俘虏的么?   还有你的术法, 就是魔洲的术法吧……臭不要脸!   畲月骂骂咧咧,到最后完全求饶。   这家伙表明看起来就是好拿捏的人族修士, 打一拳就起不来的那种, 没想到居然是这么狠,其实你就是故意装成无辜好欺模样的吧?   “道长还是放了我罢, 我必定知无不言。”   “我虽然是魔修, 但我也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不是?”   鱼阙这才愿意放她一马,问道:“你说你是来找秦垢拿他的暮敲钟的, 为何要杀他?”   “啊?我又没见过秦垢, ”畲月说:“那么多叫花子, 我想杀就杀了……谁知道秦垢真的死了?”   “……”   “况且暮敲钟在你身上, 他活着还是死了现在都没有没差。”   畲月看着那串古朴的钟铃,“倒是你,暮敲钟为什么会在你身上?你该不会是……鱼氏的子弟吧?东洲鱼氏还有侥幸逃出去的人么?”   “我不是。”鱼阙面无表情地撒谎。   “骗人!”   “秦垢将暮敲钟输给了我。”她说:”你知道东洲鱼氏?它原来是鱼氏的东西么?”   “不,它原先是供奉在魔洲圣庵岭里的, 都怪那鱼氏的鱼斗雪,就是她潜入圣庵岭将暮敲钟盗了出来, 不然你以为……我跟你说这个干什么?”   鱼阙继续大力晃动魂瓶。   “哎哎哎——你!你又不是鱼氏子弟, 听这个没必要吧?哎呦姑奶奶, 放过我吧……你你你!简直欺人太甚!”   畲月骂骂咧咧:“我说, 我都说!”   他还算知道好歹, 往日那些宁死不肯透露一点的魔修被这样对待早就“天无二日我心里只有魔尊一个太阳我是绝对不会屈从美女蛇的诱惑你杀了我吧!”   堂堂先行官二得跟只狗腿子似的,鱼阙对魔洲的实力产生巨大的怀疑。   “我也只是听说。”   畲月又道,“毕竟很早以前我还是个小魔,饮狂兄长也不让我插手这些事……据说在二百年前,有一个叫鱼斗雪的家伙,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潜入了魔洲,玩弄感情的戏法欺骗了大殿下,才从圣庵岭得到了暮敲钟……”   “她得到暮敲钟后逃离了魔洲,并且将天师封印的漏洞反手出卖给了七脉仙门,我们原本可以在二百年前就突破该死的封印,何苦等到现在?”   鱼阙也不知道自己阿娘还有这等历史,一时间听得有点愣。   阿娘她和魔洲人还有这等牵扯,那么鱼氏的灭门跟此事有联系么?   魔洲人不仅仅是为了夺取鱼氏的御海腾蛟之术,还有暮敲钟,以及对阿娘的仇恨?   这么想来,魔洲人似乎更该死了。   “你知道暮敲钟的作用是什么吗?”   鱼阙拿起钟铃,凑到他跟前问。   畲月隐秘地一笑,“这可是好东西……”   但他没有明说什么,大概跟鱼阙知道的应该大差不差,暮敲钟是魔洲用来驯化小龙的,但是被鱼斗雪盗走了。   鱼阙陷入沉思,为了不让畲月起疑心,她换了个话题:“现下中洲的黑气四起,是你们在作祟吧?魔洲之人现在有能力突破天师封印了么?”   “你们这般大张旗鼓的作恶,也不仅仅只是为了找暮敲钟吧?”   “当然不是。”畲月露出隐秘的笑,“我们当然是……为了夺取六洲而来!只待天师封印解开!”   “新主将会带着黑色的洪水,吞噬整片中洲!”   “你们的新主,是谁?”   “自然是——大魔主殿下!”   “所以,是他下令让魔洲的人涌进昼云庄,杀灭鱼氏的?”   “没错!你要是识相点就赶紧放了我!”   “……”   魔修发出阴狠疯狂的笑,狂热得像是新主的拥趸,“灭掉鱼氏只是一个幌子,其实更重要的是——解救魔尊!我们也在等待旧主的归来!”   鱼阙无视他有些疯癫的笑声,不自觉攥紧了被子,心里在飞快地收刮关于魔洲大殿下的资料。   但思索再三还是放弃了,魔洲被封印的时间实在太久,她对魔洲所之甚少。   如果真的是这个所谓的大殿下做的……鱼阙啊,你又该如何对付他们?   “说起来,你真的是七脉仙门的弟子么?你看起来也没有那么关心中洲嘛。”   畲月笑够了,停下来,见面前的女修沉默,又道:“你身上有很不详的气息,比起七脉正道,闻起来更像是我们呢,啊,我说的是你可能更接近魔修……怎么了,是被什么东西困扰吗?”   有些烦躁的鱼阙不说话,顺势躺下来。   “我早跟你说过,魔洲放出大量先行官打探中洲的局势,你难道感觉不到吗,中洲现在可是被魔气笼罩。”   “也对!魔气很早之前就蔓延开来了,但你们人族修士好像一点作为也没有,难道真的毫无感知吗?那你们也太酒囊饭袋了。”   她从东洲游历一年归来初到揽仙城就能感受到很怪异浓烈的气息,那时候她只有结丹的修为,连她都感受到了,七脉长老和训诫堂不可能没有察觉。   “最想不通的是,你们居然还举行了七脉争锋……哎呀呀,你们难道不知道什么叫浑水摸鱼吗?”   “七脉争锋里,有很多原本不该来的人都混入其中了哦,你们真是愚蠢,一点也察觉不出来么?”   畲月还在絮絮叨叨的说话,又狂妄又自大的性格让他看起来就像人世里没点脑筋的毛头小子,像是要大显自己的神威,别人一问,便什么都迫不及待地说出来了。   “而且,我们的堂主此刻就在揽仙城。”   揽仙城,又是揽仙城。   “你们的堂主,是谁?”   “不清楚——女人,她是个非常狠毒的女人。”   畲月幽幽道:“我兄长被她迷得五迷三道,被她攒动着去接了任务,现在你看都成什么样子了,他的魂魄都被人撕了一半,他是废了,还得推我上阵……”   “诶,我跟你说了那么多,你该给点反应吧?一直躺着跟没事人一样,搞得我很挫败诶。”畲月不满鱼阙对他的话一点波澜也没有。   鱼阙对他的废话没什么兴趣,只想在其中筛选有用的信息,非常含糊地嗯嗯两声,终于开口再问:“解开天师封印,很关键的一步是九枢塔,你们打算怎么破除九枢塔呢?”   “九枢塔?”   “你不需要担心,反正它自己会从内部崩溃,现在九枢塔的状态很不好,你不知道么?”   “哼哼,九枢塔一破,整个天师封印将形同虚设,到时候中洲还是我魔洲囊中之物!”   揽仙城是魔洲通往人族六洲的枢纽,又有九枢塔这样重要的阵眼,一定会是魔洲必争之地,在魔气侵蚀的当口举行七脉争锋,确实不大对劲……揽仙城……揽仙城,追萤往揽仙城方向寻找楚洛笙去了,为何到现在还没有音信?   现下魔气四起,若真如这聒噪的魔修所说,魔洲的人正在想办法破除九枢塔的封印,那追萤作为雪浪道君的弟子,理应会挺身而出。   她莫不是发现了什么,才……不行,必须得找到追萤,不然自己心里总觉得不安。   思已至此,鱼阙也不顾头晕,从床上坐起来,胡乱从柜子里抽出自己的灰蓝道袍穿上,再把魂瓶塞进芥子袋。   书桌上有一把师尊赠予的用以防身的剑,她也一并带走,甚至来不及和白珊说一声,召唤御灵直奔揽仙城。   *   妖洲和人族六洲的关系逐渐恶化,自七脉争锋后更是达到了不可化解的地步。   导火索正是因为训诫堂对当日在莫名出现九枢塔雅间的鱼阙宽大处理,没有给一个青岩真君死亡的合理解释。   由这件事引出来的诸多矛盾使得妖洲弟子和人族修士之间的嫌隙使得他们在除魔卫道的入世修行里产生了分歧。   妖洲最大最顶尖的仙门东皇殿,甚至出现了助长魔气的行为。   虽然东皇殿长老严格处理了有叛道行为的弟子,但其他对人族修士心怀不满的宗门上行下效,也开始乱了。   人族修士也对妖洲修士的行为不耻,但真正导致两方不合的,还是某天冲突里,某个不知名弟子说了句:   “妖魔不分家……只怕你们,早就和魔洲有勾结,妄图再在纷乱里背刺人族吧?此前他们不也是这么背刺盟友的么?”   “都说混乱是把梯子,看来果然不假。”   这两句话如同星火燎原,成功点燃妖洲和人族之间的火药桶,彻底令妖洲大半修士对人族倒戈相向。   现在妖修人修之间可谓是水火不容,但因鱼阙一行人那时候尚在蓬莱洲,消息来得慢了。   经过好一顿奔波赶路,鱼阙收回御灵落地,只见昔日祥和平静的揽仙城现下是黑雾笼罩,与魔洲接壤的方向魔气越发的浓烈。   与之相呼应的还有矗立在揽仙城中心的仙人遗落之法器——九枢塔。   九枢塔宛如冲天的煞气战槊,残存在其上的灵力微弱,像是黑夜里的最后一颗星星,随时可能陨落。   负责维护九枢塔以及天师封印的训诫堂弟子可谓是手忙脚乱,束手无策。   鱼阙想起来那日七脉争锋最后决赛,晏琼池和风化及在擂台赛的表现。   九枢塔的寰空境回收外溢灵力,也将风化及背上附着的黑气吸了上去。   九枢塔变成这副模样,也跟晏琼池有关。   她啧了一声,不过并没有上前去询问情况,而是选择转头离去。感应不到追萤的气息,追萤不在九枢塔方圆二十里的范围内。   鱼阙站在灼灼日光底下,拿出师尊给的卷轴天光星璇。   她突然想去寻找霁水真人的道观。   霁水真人的道观在西城区,西城区虽然不如东城区那么热闹,但此前也算人声鼎沸,可现在,鱼阙看见的只是道路两旁的房屋已然人去楼空,破败之境显露。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大家选择逃离此地。   应该也有魔气侵蚀的缘故。   “你要做什么去?”   “与你何干?”   “你这人语气怎么这样……好歹我告诉你那么多情报呢我,我可告诉你,不要再前去了,”   被关在魂瓶里的畲月还在喋喋不休,可语气确实严肃:“我觉得那个女人就在附近,假不了,就是她。”   “谁?”   “伏魍堂堂主。”   “……”   卷轴的红线很快指引鱼阙来到霁水真人的道观前,魂瓶里的畲月也像是沉睡了一般,不再开口说话。   青松,香炉,漆黄的墙,一切似乎都和记忆里的一样,连空气里都还弥散着香火与松风薰的香气。   鱼阙在门前站定,正想敲门时,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喊她:   “鱼道友,你怎么在这里?”   转头一看,是满脸喜色的黎含光。 第89章 【积重难返06】   ◎又见霁水真人◎   “黎道友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风道友呢?”   两人一同坐在霁水道观的红木长廊上。   鱼阙还是不太习惯和其他人过于亲近,于是两个人隔着一人的站位坐着。   阳光和煦,沿着高高的飞檐洒落, 恰好将黎含光整个人笼罩其中,而她坐在阴处, 微风吹拂。   盛夏的风很热, 但不知道是何原因,穿过霁水道观的风总是阴冷的。   “他啊, ”黎含光低头, 两只手绞在一起,说道:“你知道吗, 自海上回来, 阿及的身体状态就不是很好,他好像……嗯, 你别告诉其他人, 他好像生出了心魔。”   心魔。   鱼阙眨眨眼, 也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说:“那可不得了,必须闭关静养,将心魔驱散才是,不然可能会阻碍修习。”   “阿及说, 他总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尾随自己,蛰伏在黑暗里, 想杀死他。”   黎含光说, “我也感觉到了, 那日在海上, 我的网传递回来的恶意那样明显, 我怀疑想杀我们的人就藏在船上的乘客其中……”   鱼阙还是漫不经心地嗯嗯两声。   在闲聊里,一脸忧心的黎含光说心魔染身的风化及先回了云崖洞汇报情况,还来不及静养,便被风家要求归去。   风家那边能联系他以后,又给他派了很多的消息,要他赶回去。   她自己则是用传音鸾鸟将事情说清楚,当务之急,还是先来霁水道观获取开灵元阳丹。   毕竟黎郡传来消息说阿娘病重,再也没有时间给她折腾了。   霁水真人倒是没有见她真的弄来了蜃晶,也不再推迟,很快地令道童搭建法坛,开坛炼丹。   现下霁水真人已经炼了整整五日了,在外头只听得见丹啸阵阵。   炼制的丹药等级越高,炼丹时制造的动静也就越大,黎含光是知道的,但她没想到开灵元阳丹的丹啸动静那么大,龙吟凤鸣连绵不绝。   鱼阙端正地坐在一旁,听着她语气颇为担忧的说话,黎含光确实像是向朋友倾述近日来的烦恼一般同她讲述自己。   而她现下犹豫要不要将事情告诉黎含光。   “鱼道友。”   “嗯?”   “你来霁水道观做什么呢?”   “我么,我来这里找霁水真人问些事情。”   “哦,问什么事情呢?”黎含光点点头,见鱼阙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沉默了下来。   其实鱼阙也不想敷衍这样一个向她倾诉的少女,但周遭的环境叫她不得不时刻分神警惕。   黎含光将她带进来的时候,她就发现了霁水道观的不同。   魔气,确实到处弥散着叫人不易发现的魔气。   它们非常的隐蔽,但可以确定,揽仙城四起的魔气里其中一个源头就是在这里……可是,黎含光感觉不到么?   七脉弟子感受不到魔气的存在?   尤其还是金光洞的弟子。   金光洞一向是以敏锐的洞察力出名。   鱼阙心中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浓重。   “鱼道友。”   “嗯?”   又听得黎含光说话,语气也沉静了很多,“你似乎和此前不太一样了。”   鱼阙看她,眉毛微微皱起,想抬起手来摸摸自己的脸,心里说哪里变了……她不一直这样待人的么?   “别想骗我,”黎含光对她笑,指了指眼睛,说道:“第一次遇见鱼道友时候,鱼道友眼睛很亮哦,水汪汪的,像是泉水一样清清润润。”   “现在总觉得好像蒙了一层什么东西在上面啦……是蓬莱洲上发生的事情,还是被晏道友受伤的事情困扰?或者,你也在海上受伤了么?”   黎含光也很担心她。   在风化及的描述里,是鱼阙冲上来将蜃精逼退……虽然黎含光想不明白,为什么才金丹不久的鱼阙为什么会有以一人之力逼退那样压迫气势的蜃精。   但到底还是安全活下来了。   鱼阙和晏琼池整日待着,她也要照顾风化及,于是没有来得及询问到底为什么。   鱼阙将视线收回来,盯着鞋尖,“没有。”   “我没有受伤。”   鱼阙给黎含光的感觉和那个同她长得很像的小姑娘相同又不同。   鱼珠活泼可爱,有点傲娇,然而鱼阙是疏远一切,同时也很别扭。   啊啦,她们姐妹二人都那么可爱。   黎含光笑了笑。   “啊呀……鱼道友,有些事情不能闷在心里的,说出来才能好受哦,你若是有什么都可以跟我说的。”   想起鱼珠的黎含光又看了看天空,问:“你今天的心情看起来很不好,发生什么了吗?”   不知道黎含光到底知道多少,她不是个蠢人,金光洞的弟子向来心思敏捷。   那日她以操控洞察一切的网蔓延入海,多少是能感知到的。   风又来了,吹起树叶,沙啦啦地响,摇曳的树影斑驳,坐在日光里的黎含光整个人白皙发亮,带着叫人移不开眼睛的温暖。   大概也是为什么鱼阙愿意和她接近的理由。   她看起来很温和,很想让人靠近。   “黎……”   被如此关心的鱼阙心里颤动,她想了想,正当要开口的时候,有看护道场的道童跑来了,嘴里喊话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黎姐姐——”   黎含光对付小孩子很有一套,几天的相处,霁水道观里面冷的小道童都被她治得服服帖帖,私下里都会叫她黎姐姐。   道童近到跟前,发现阴影里坐着的鱼阙,这才稍微收敛一番脸上的表情,说道:   “黎道友,护法结束,丹成,可以前去莲斋了,霁水真人在那里等你。”   “好,我知道了,”黎含光冲小道童笑,说:“谢谢你啦!”   小道童挠了挠头,嘿嘿地笑。   一旁的鱼阙听到霁水真人的名号心里便无端地升起许多不好的感觉,她从坐着的地方站起来,说道:   “那么,能劳烦道友带我们前去一趟么?”   道童看看黎含光,点点头:   “请随我来。”   在道童的指引下,两人穿过长长的红木廊桥,前往莲斋。   霁水真人开坛炼丹的法场在主殿,莲斋在道观的后方。道观从外面看不大,但鱼阙没想到一条小路能通向那样幽深的后方。   看着黎含光和道童笑着聊天,鱼阙又想起来那日在船上,在海上的时候,晏琼池挤在她身边,笑吟吟地语气蛊惑她:不要告诉她,好不好?   好不好?   你要承担他人的失望么?   阙儿,不要再搅进不必要的浑水里了。   鱼阙没有开口,抬头看向被墙框起来的天。   整座霁水道观弥散着很浓重的药味,很不好的东西在这里蔓延,其中不乏有魔气在翻腾。   越向里走,她的心里泛起异样的感觉,是一种突然之间兴奋的热烈,它叫嚣着要冲破牢笼。   不对。   这种感觉很不对。   道童很快将两人引导了一处很雅致的小院子里,道一句:“此处便是莲斋,真人在里面等你们。”   “多谢。”   黎含光向道童道谢,转头去看鱼阙,发现鱼阙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了,她几步靠近鱼阙,问:“你怎么啦?”   “没事……”鱼阙脸上出现了一层薄汗。   像是在极力忍耐什么。   她体内的东西,因为越来越靠近莲斋而极度的躁动,要将这种翻涌的感觉压下来可不简单。   在忍耐的同时,那条蜈蚣,那条盘踞在心里的蜈蚣从断竹下舒展身躯,一圈一圈地长大,无穷无尽的蜈蚣从她心里爬出来了。   她仰着头,突然向后踉跄两步。   漂亮的如同葡萄的眼睛出现了一瞬间的失神,一瞬间被白雾笼罩而后迅速退去,快得令黎含光都没有察觉。   连鱼阙都没有察觉。   黎含光见她脸色是真的难看,连忙上来扶她,“你没事吧,鱼道友?”   “……霁水真人还在等我们。”   被扶住的鱼阙摇摇头,急切地想进到莲斋里,与那个女人对峙,她顾不了那么多了,躁动驱使她快些,快些去找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鱼阙反手攥住黎含光的手,说:   “我们一起去见她罢。”   “啊,好。”   黎含光对她比自己还要急切的心情感到有些疑惑。   莲斋的红木门口为两人打开。   浓烈的松风薰扑面而来,这常在师尊道殿上出现的香气居然短暂地抚平了鱼阙心里的躁动,爬满心里的蜈蚣潮水一般退去。   黎含光拉着鱼阙,一同进入莲斋。   莲斋确实雅致,触目皆是考究美丽的装潢,很有北洲的风情,但到处又都隐秘地玉金山的太阳纹,和师尊惯用的纹路相似。   整间屋子,给鱼阙一种熟悉的感觉。   像是在雪浪道殿……是了,师尊的道殿内部不就是这样的摆设么?   鱼阙微微一愣。   原先她就已经隐约预想过,师尊和霁水真人之间有什么关系,今日一进这莲斋,更让她觉得怀疑了。   可是,跟师尊交好的霁水真人,院中的魔气居然如此强烈?   “黎小友?”   隔着层层的竹帘纱帐,清冷的女声夹杂着些许疲惫传入二人耳中。   “真人。”   黎含光应声找去,手里依然牵着鱼阙。   两人拨开竹帘,在松风薰烟雾缭绕的内室,看见了斜卧榻上的黑衣女人。   “真人。”黎含光上前作揖。   鱼阙没有动作,站在原地,看着她。   一袭黑衣的霁水真人连头上的逍遥巾也换成了黑色的,整个人高挑且细瘦,一张脸白惨惨的,像是隐在长条影子里的爱笑的面具。   “好久不见了,鱼道友。”   斜卧着的霁水真人从斜榻上坐起来,仍然是笑脸,但她细长眼睛里的黑色瞳仁却莫名地生出来叫人不敢直视的冷漠。   这种眼神……不就是钩夫人看着她的眼神?   鱼阙下意识地想回避,但还是站着直面她的注视,也道:   “别来无恙,霁水真人。”   气氛一时之间陷入诡异的静谧,黎含光看出了两人周身蔓延的对抗和敌意,插话:“真人,不知道我的开灵元阳丹……”   闻言,霁水真人手里出现一个锦盒,她看向黎含光,轻声说道:“贫道也有多年不曾开坛炼制此丹,所以花费了好些时候,希望为时未晚。”   “黎小友所要的开灵元阳丹就在这里。”   见到锦盒,黎含光松了一口气,笑意蔓延至眼底。   她是该说什么来感谢霁水真人的,毕竟霁水真人真的为她炼出了能救命的药,可没等开口,又听霁水真人问:   “黎小友可还记得,答应过贫道的事情么?”   前来求药时,黎含光曾经说过,愿意为霁水真人做她能力范围内的一切事情。   而霁水真人也因此答应为她炼药。   “是了,小辈一定尽力去办。”   听起来两人就像是做了什么交易似的,你一言我一语,有什么协定就这样敲成了。   开灵元阳丹落在黎含光的手里。   鱼阙看着锦盒,又将视线停在霁水真人身上。   骸蜃蜃晶,和蓬莱蜃晶不一样的。   如果霁水真人此前的确有炼过此丹,那么必然能够识别出来,这东西不是蓬莱蜃晶。   想必,霁水真人也是不怀好意。   “鱼小友。”   虽然嘴上一直在和黎含光说话,但霁水真人的视线一直落在盯着她看的鱼阙身上。   “……”   “你似乎也有什么话要说的,对吧?”一向对大家有求必应的霁水真人面上和蔼,转向黎含光,道:   “现下你的药已经到手,快回去救治你阿娘去吧,黎夫人的病不能再拖了。”   “归去罢。”   “鱼道友……”黎含光转头去看鱼阙。   她脸色这样不好,撇下她一个人待在莲斋么?   鱼阙也看她,摇了摇头,又看了看她手里的锦盒,垂下睫毛:“我没事,我确实有话要对真人说。”   “你先回去,你阿娘的病要紧。”   霁水真人不是坏人,黎含光知道,或许鱼阙是真的有什么事情要寻求霁水真人的帮助呢?   于是在两个人微妙的眼神里,黎含光规规矩矩地道了谢,又跟鱼阙说一句,我在外面等你。   但黎含光才一出莲斋,莲斋的门口合上,红木的廊桥回响,但见眨眼之间,她就站在了道观外。   屋内只剩两人四目相对。   仿佛包裹在黑夜里的霁水真人慢慢地从榻上站起来,如同无端升起的黑夜,她的阴影笼罩在鱼阙上方。   她问:“鱼小友,你似乎非常的苦恼?” 第90章 【积重难返07】   ◎小师兄◎   霁水真人, 出身天地一脉玉金山。   玉金山也曾是师尊越碎稚的师门,在中洲诸多门派里也算得上资历颇深。   但师尊很少会说起关于玉金山的往事,只告诉过他们, 玉金山老祖是一直千年白玉蟾化身,所以山门里随处可见的是玉蟾图腾。   师尊拜入玉金山后来半途弃剑而修医理药毒, 但从玉金山带来的些许习惯还一直保留着。   比如装饰选用玉蟾图样, 比如以眉心封存宝器,皆是年少所习。   他还保有在玉金山筑山之会里夺得的本命剑上曾经挂着的穗子。   浅色的穗子系在一块玉牌上, 玉牌图案是玉蟾趴伏莲花之中。   它静静地躺在锦盒的绸缎里, 似乎有缺损,带着哀怨和遗憾的美丽。   如今莲斋里也到处是莲与玉蟾的图样, 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一块去。   面前的霁水真人肯定出身玉金山不错, 很可能和师尊同辈,不必理会坊间传言, 凭着天光星璇就能知道他们认识。   可霁水真人给人的感觉是绝对的不详。   黑色的逍遥巾?   会有修士头戴黑色逍遥巾么?   她的衣袍漆黑如夜, 犹如包裹着压抑隐忍的痛苦……隐隐要比钩夫人的恶要纯粹, 不甘所产生的怨毒比恶更加的阴狠疯狂。   霁水真人还曾经出现在烛玉京的颂祝里。   晏氏烛玉京里如此重要的颂祝, 外人绝对没机会踏入窥看,她能出入烛玉京,那便说明钩夫人和她相识,且分量一定不低。   不知道为什么, 鱼阙觉得钩夫人和师尊应该也是故人。   毕竟这三人都出身玉金山……不过关于玉金山的了解仅局限在看过的书里。   离开晏氏后的鱼阙并不喜欢到处游历和打听别的奇闻轶事,她有别的事情要做。   也许是因为和师尊、钩夫人同样出身玉金山, 三人在某种时候的特质出奇地像。   鱼阙再次被她身上那种与钩夫人无二的气质逼迫得后撤了半步。   “好久不见了, 鱼小友。”   两人短暂地对视之后, 霁水真人也并未在鱼阙身上多做停留, 而是十分客气地请她坐下:   “请上座罢?”   移开视线后, 鱼阙翻涌的思绪短暂停下,忍住喉头的血腥,摇了摇头,也维持着表面上的客气,说:“不必,我站着就好。”   霁水真人也不甚在意地挥挥手里的拂尘,自顾自地在交椅上座下,“喝茶么?”   “不了。”   “人来既是客,便不必客气,请坐罢,茶很快便来。”霁水真人无视了鱼阙的拒绝,自顾自地说。   只听空气里咔咔地几声细微的响动后,莲斋里有暗门打开,走出来一群带着面具的傀儡。   傀儡身上都带着浓烈的松风薰的香气,浓烈得想让人忍不住捂住鼻子。   戴着面具的傀儡的环绕住鱼阙,伸手想扯鱼阙的衣袖拉她坐下。   她本该拒绝的,但松风薰的气味似乎能对她某种程度的钝化,在这种令人窒息的香气里,鱼阙被半拉半强迫似的坐在了交椅上。   傀儡们举着精致的茶点进来,或跪或站,像是孔雀开花,又似要侍奉公主女皇。   “真人这是做什么?”   鱼阙被半强迫地摁在椅子上,身上似乎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束缚,叫她动弹不得,神魂深处的叫嚣着想冲破禁锢的东西也在沸腾。   她只得暂时老实坐着,观察那个黑衣服的女人到底想做什么,警惕地问道。   “鱼小友此番气势汹汹地来贫道道观,不是有想知道的事情?”   霁水真人的身边围了一圈温顺如绵羊的傀儡。   傀儡们都仰头看着她,像是期待她降下的怜爱,然而霁水真人似乎独宠跪倒在她脚边将脸搁置在膝盖上的少年。   难道这是玉金山一脉相承的喜好么?   钩夫人也喜欢豢养很多傀儡当做玩偶。   很多……美貌的傀儡。   在鱼阙看来,脸部惨白得犹如死人的霁水真人慈悲的垂眉回应膝上傀儡的一幕,尤为诡异。   她看着跪了一地的傀儡,又看看霁水真人,皱眉,没有说话。   “问吧。”   霁水真人抬眼看她一眼,“不论周遭表现如何,永远别忘了你为何而来。”   “贫道和你的师尊乃是旧识,你也算是玉金山的小辈,贫道会回答你的疑问。”   “……”   哪里会有人将前来拜访的小辈如此对待?   这样强迫,这样剑拔弩张。   “真人,你研读开灵元阳丹的丹方多年,想必对药材炼法烂熟于心,可有发现丹药药材之中的不妥?”   沉默了一会,鱼阙把视线从那怪异的一幕挪开,随便找了个话题刺探。   骸蜃蜃晶和蓬莱蜃晶到底是两种不同的东西,霁水真人到底有没有看出来?   慈悲目的霁水真人不动声色道:   “这倒是没有,贫道是好些年不曾炼过此丹,一来确实药材难凑,二来很久不曾得过那种病,实在没有求开灵元阳丹的理由。”   “小友还有别的问题么。”   “近来揽仙城中多有魔气作祟,不知道真人可有察觉?”听她回答,鱼阙再沉默了会,开口问第二个问题,仍然是试探。   周遭的百姓不堪其苦纷纷搬离,她修为深厚,不可能一点也察觉不到。   鱼阙总觉得此处的魔气更甚,而从现在霁水真人的怪异表现来看,她似乎也不是什么清白心慈之人。   自己必须警惕。   “自然。”   霁水真人不咸不淡地应和一句,端起茶杯不急不慢地抿了两口:   “再过不久,魔气将会从魔洲方向大面积溢出,贫道本该搬离此地,但心中惦记着黎道友嘱托要炼的开灵元阳丹,于是便留在此处。”   “真人为何会知道魔气溢出?”   “镇压天师封印阵眼之一的九枢塔已经被魔气侵蚀,现下重镇揽仙城又多处被污染,九枢塔自身难保,做不到开启寰空境净化魔气。”   霁水真人神色淡淡,“怕是有有心之人在从中作梗,想方设法配合魔洲之人打开天师封印。”   “眼下九大道君陨落,中洲剩不了什么能够再次结下天师封印的大能。”   确实如此,九大道君或陨落或羽化,要再得当初各怀神通的道君已是难上难,再说九霄之上有几个仙人愿意以身死为代价来助中洲人世呢?   霁水真人看鱼阙一时之间陷入沉思,便微微笑着又开口,“你到此处,应该不是为了问这些浅显的事情的。”   稍微一揣摩就能猜出来的事情,完全不算是一脸忧心且气势汹汹到她这儿来的理由。   “从你周身散发的灵压来看,贫道揣测小友你必定是遇见了什么事情,导致灵气紊乱,身躯也发生了衰弱迹象,发生什么了么?”   虽然霁水真人眉目仁慈,语气也温和,但语气里分明就是带着恶意和嘲笑,鱼阙不可能听不出来。   “……”   “你很困惑吗?”   “或者又是金丹运行时,你的神魂便会发烫,烫得不得了。”   此话一出,鱼阙几乎是一瞬间就确定了那颗据说能够助人突破金丹境界的辅助丹药悟金丹有问题。   霁水真人早就知道吃了这药的后果,却还是假意温和地赠予她……松风薰形成的无形压迫好似突然之间放松了很多。   鱼阙从被压迫的窒息里抬起头,脸色一沉,冷静地问:“那日,真人到底给我吃了什么?”   霁水真人见她问出来了,甚是欣慰,手轻抚在膝上少年的黑发,仿佛在摩挲一只摇尾乞怜的小狗,轻轻嗤笑:   “身为玉金山的再传弟子,你师尊连这个也不曾说过?”   悟金丹确实是能助人突破的灵药,但这丹药的药方却有两个,炼制的药材里有一味加了朝叶的左叶,一味加了右叶,这左右两片叶子虽然同生,但作用可不同。   那日鱼阙拿到的丹药是四旋悟金丹不错,但它是加了右叶的悟金丹,能使人心智混乱。   心智混乱的修士必定会收到自己心魔的控制,最后行为疯癫,必然会陷入身不由己任人控制都地步。   悟金丹的药性极其不稳定,且由于左右叶的特殊,师尊直接明令禁止鱼阙使用丹药突破自身修为阻滞,也是怕会发生这种情况。   但是师尊为什么从来不告诉他们有关于玉金山的事情呢?   鱼阙不明白,自己和霁水真人并无瓜葛,也就是只在烛玉京里遥遥望过她一眼。   霁水真人,为何要如此待她?   难道是因为她和师尊有什么难以言喻的恩怨?   鱼阙自然而然地想起来当时黎含光跟她耳语的秘闻……霁水真人,和师尊曾有过前尘旧事。   难道是因为这个?   见鱼阙的眼神怀疑且不解诶,霁水真人冷冷地笑了一声,似乎已经倦了伪装。   她眉头松了,那两道弯眉像是两条犀利冰冷的刀剑,仁慈的气质不再。   “贫道见过你这张脸。”   “你是她的女儿。”   “你怎么能跟她长得如此的像呢?”   “和罪人相像,原本就是罪过。”   霁水真人显然也知道鱼斗雪是为何人。   从她咬字的语气听来,两人应该也有过什么恩怨,以至于提起来时这样不甘且怨恨。   “当然,还因为你是越碎稚的弟子,贫道恨不得生啖越碎稚的血肉……同时你又是从晏氏逃出来的亡灵,被不详之火孕育的神魂。”   与第一次听到不详之火孕育的神魂时不同,鱼阙面无表情,霁水真人便料到她应该是知道点什么了,又笑:   “贫道说得不错罢?你是被钩夫人养大的两条狗之一的其中一只。”   霁水真人不知道想起来什么,眼中的怨恨大盛,语气都重了:“你和另一条野……咳咳咳!”   怨恨的话说着,她突然之间便剧烈地咳嗽起来,喉管像是被什么捏着似的。   在霁水真人低下头去咳嗽时,鱼阙看见了她口中原本的红舌被一条盘踞着的毒蛇占据。   毒蛇?   鱼阙怀疑自己看错了,眨眨眼,霁水真人口缝闭合,再也窥不见那诡异的毒蛇。   霁水真人抬手在脖颈上点了下,脸色这才好了些,表情继而变得更加怨毒。   她抬眼对上鱼阙,笑:   “今日你既然来了,就别走了罢。”   “贫道将她的女儿杀死……把越碎稚的所有徒弟全部杀死,才能解贫道心头之恨呐。”   一柄雪白的刀出现在她手里,但她并不打算亲手去解决被摁在交椅上动弹不得的鱼阙,而是把刀塞进了膝上少年的手里。   霁水真人温柔地嘱咐她的傀儡:   “乖孩子,去,把她的脸皮剥下来。”   少年攥紧了刀,缓缓的从温顺服帖的趴伏直起身,屋子里的傀儡都直直地看着他,空洞的眼睛里居然生出来类似羡慕的神情。   鱼阙看着少年挺拔的身影一点点朝自己走来。   这太诡异了。   下达死亡命令的人居于上座,狂热的拥趸目视同僚得到亲手解决祸端的荣耀……这不就是魔洲的行事风格。   眼看的刀越来越近,鱼阙第一个反应自然是想挣扎离开交椅。   永远不要坐着面对敌人,刀尖已经近到跟前,不能指望它会停下,必须做点什么。   挣扎想脱离束缚的鱼阙还是终止了挣扎,气喘吁吁,黑色的眼睛越过拿着刀步步紧逼的少年看向霁水真人,而后露出一个轻蔑的笑。   鱼阙不经常笑,可笑起来时确实好看,有种天真善良的意味:   “我听闻天地一脉的修士向来正气凛然,但现在看来,似乎与传闻里的不太一样呢?”   “想必霁水真人,是堕魔了么?”   霁水真人脸色出现细微变化。   玉金山天地一脉的弟子都很反感自己被污蔑和魔修挂钩。   “天地一脉感念天地,门中弟子自愿殉道也不愿意苟且为魔修,我此前一直觉着说得对,天地一脉的修士们确实血性大义,是不会与魔修同流合污,更不会做出伤害他人的恶。”   “可霁水真人这里……魔气冲天,想必是跟魔洲之人做了交易罢?揽仙城的魔气也是你放出来的么?”   “和魔洲的人做交易,那就不能被称作真人了,或许……小辈今日该开口称你为霁水慈座?”   慈座曾是第一个背叛了正道的魔修,因为事迹过于无耻,后世将堕魔的魔修都称为慈座,其杀伤力不亚于萤火虫、侯门子。   鱼阙是不太喜欢和其他人交流,但要耍嘴皮她也不会输,打击人方面确实和承袭了晏氏的刁钻和恶毒。   霁水真人止住了笑意,那双细长的眼睛注视着几乎是被摁在椅子上动弹不得的鱼阙。   显然霁水真人也不是能轻易被几句话打败的人,她并不会落入浅显的圈套里暴怒,而是笑了笑,抚掌。   “不错。”   她是似而非地回答了一句。   不知道是因为赞叹鱼阙面对死亡时候的临危不惧的勇气,还是承认自己与魔洲之人同流合污的事实。   话已经挑明一半,看着像是被摁在椅子上动弹不得的鱼阙也不装了。   她手里的灵压极速收缩,那股将要勒死她的窒息也跟着收缩,在崩到极限时,陡然注力,强大的灵压瞬间膨胀,撑开束缚。   只见鱼阙挣脱束缚后迅速抽出身后背着的师尊给的剑,一跃而起,避开周围的傀儡,剑意分化,直劈霁水真人而去——   “哦?金丹对你的钳制不起作用么?”   霁水真人眼中出现了一刹那的诧异,显然没想到服用了四旋悟金丹的鱼阙居然能挣脱悟金丹以及松风薰的包围向自己攻击。   她手中的拂尘化剑,挡下了鱼阙的攻击。   霎时间兵刃相接,两股灵压碰撞。   巨大的灵气对撞产生巨大的风将摆设雅致的莲斋吹得散乱。   鱼阙腿下不闲,腿上附着绿雾朝霁水真人踢去,但被罡气化解。   她借力踩在罡气上倒转身形,兵刃退出,向后几个起落,一手握剑一手背着,随时动用剧毒的符箓。   藏在刘海之下的眼睛坚毅愤恨,灰蓝色道袍随着发丝无风自动,凌然肃杀。   身后那些傀儡见主人受袭,纷纷化为恶鬼要缠住鱼阙。   鱼阙对这些已经失去生息的东西自然不会手下留情,随手一挥,剑气化为水箭贯穿他们不堪一击的身躯,如同斩杀刍狗。   一时间,被剑气贯穿的傀儡纷纷化作粉尘落了满地,又被风吹走。   “真厉害。”   霁水真人眼睁睁看着她心爱的玩具们化作齑粉,也不恼,十分欣赏鱼阙超绝破坏力时的,眯起眼睛夸赞。   “我师兄,在哪里?”   鱼阙终于问出来了她此行的目的。   “是你抓住了他,对吧?”   “弱者没有资格问问题,想知道的话,不妨把实话从贫道嘴里打出来?”   霁水真人说话,终于是不紧不慢地站起来。   风从窗口灌进来,吹散粉尘。   她扫视一圈屋内七零八落且昂贵的装饰,轻轻笑道:“贫道要把你做成灯笼挂在墙上。”   鱼阙也不废话,举着的剑倒转,银色的刀光成圆,巨量的水生成化做凶狠的箭,直冲霁水真人。   霁水真人衣衫不曾被风浪波及,只是一抬手,一甩拂尘,将水流震回去。   在水流破开的瞬间,鱼阙举着剑就冲到她跟前了,随之而来的还有化蛇的绿雾和毒符。   毒似乎对霁水真人不起作用。   鱼阙传承的五毒也是越碎稚融合了天地一脉和仙林宫二者毒法而成,玉金山老祖乃是剧毒的白玉蟾,山门底子就是毒法。   见霁水真人不费吹灰之力从毒雾里脱身,鱼阙只得用杀伤力更强的剑诀对付她。   灵气外溢为灵压,灵压带动奔流的水化箭,直奔霁水真人而去。   在水箭即将抵达霁水真人面前时,一直跪在她身边的傀儡猛然起身,张开手挡在了霁水真人面前。   鱼阙一个脉冲将碍事的傀儡打开,心无旁骛地攻击霁水真人。   除了方才接她一招时霁水真人亮剑,但很快她的剑又化为了拂尘,带着一副并不打算与她正面冲突的漫不经心,不着痕迹地躲开。   “你学你师尊的剑诀学得很好,专精剑修的话会是很好的剑修。”   “这招有点玉金山三卷二十一式的影子,可以,融会贯通。”   “想不到你居然也有如此修为,不愧是越碎稚的徒弟,你的师兄师姐都没有能近贫道的身。”   被进攻的霁水真人还不忘点评。   这时候确实是有点长辈教导后辈的意思了。   不过此时正是要杀得你死我活的时刻,她这般点评实在是有些侮辱人。   鱼阙正要停下来对总能预判自己行动的霁水真人使用银丝束缚,但在下一个瞬间,她便看见面前的人露出堪比恶毒的笑容。   这样的笑容是……什么意思?   紧接着,鱼阙听到了皮肉破裂的声音。   钻心的痛楚自腰间迅速传达到大脑。   怎、怎么会?   突如其来的偷袭令鱼阙来不及反应,左侧身子一歪,倚着剑倒下去。   偷袭了她的刀尖从后方收回,更剧烈的疼痛从腰间袭来,湿热也喷涌而出。   是谁竟敢偷袭她?   倒地瞬间,鱼阙立即施用医修术法给自己止血,止住疼痛。   究竟是谁居然能不知不觉地近身偷袭她?   该死!   怒气上涌的鱼阙才想施法操控水流把身后偷袭她的人炸个粉碎时,她听见了有人说话:   “鱼阙。”   这熟悉的声音和冰冷的风从后方吹来,吹得人脊背生凉头皮发麻。   鱼阙睁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鱼阙,是我呀。”   “我是师兄,楚洛笙。”   那个熟悉的声音又唤道,是此前他们师兄妹之间惯有的熟络。   楚洛笙和鱼阙的关系不错的,这厮总是拉长语调喊她,很欠打。   不过现在再熟悉不过的语气冷冰冰,完全像是死人嘴里吐出来的语气。   霁水真人见倚着剑跪倒的鱼阙露出这副神色,便笑了笑:“你是来找你师兄的么?不妨回头看看,这是你师兄么。”   “……”   错愕的鱼阙将转头去看的冲动止住,抬起头看着面前挂在阴影之上的惨白脸庞,咬紧牙关,问:“是你干的?”   霁水真人的慈悲目低垂,不说话。   此番情况还需要赘述么?   答案不是很明确了,想知道的话,不妨回头看看,是你师兄不是。   脚步声一点点靠近鱼阙。   哒、哒、哒——   鱼阙终于还是没忍住,回头,身后是得了指令要杀她的傀儡。   他脸上戴着面具,可确实是楚洛笙,错不了。   “鱼阙。”   “是我,楚洛笙。”   鱼阙眼睁睁地看着他靠近自己。   弥散在空气里的悲哀难以言喻。   霁水真人大概也觉得趁人震惊之际偷袭不太道德,于是放过了鱼阙拧过去看自己师兄的脖颈,任由她看着自己的师兄发愣。   傀儡口中说话,但却直直地走到霁水真人身边,好似谄媚的男宠一般在她身边跪下,像一只求爱的宠物,望着她的目光那么痴迷。   “师、师兄……”   鱼阙喃喃地喊他,声音都开始颤抖,但很快反应过来,恶狠狠地看着霁水真人:   “是你把他做成了傀儡?”   “傀儡?”   霁水真人冷笑,也许看到跟鱼斗雪一模一样的脸露出这种表情很能取悦她。   “他不是傀儡。贫道很幸运,恰好碰见了和你师尊有几分相似而豢养起来做座下小宠。”   “你也喜欢么?”   霁水真人说着,伸手去揭傀儡的面具:   “制作一具傀儡需要花费太多时间,既然你喜欢,贫道也就让你看看罢。”   面具之下,正是那张昔日草台峰之上最注重保养的脸,清秀俊雅。   此刻面无血色,一双黑曜石似的眼睛只紧紧看着霁水真人。   鱼阙不能容忍曾经以这种极度迷恋的目光注视追萤的眼睛被人控制,看向把他变成不人不鬼模样的家伙。   骄傲的小师兄知道了,肯定会宁愿去死。   谁也不能折辱他的骄傲!   胆敢这样对待楚洛笙,鱼阙真的生气了。   “哦,对了,你师兄死的那天……你才来过一趟,你是还在断竹下发现了一条蜈蚣么?”   霁水真人依旧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姿态:   “在那个时候你本来有机会可以救你师兄,因为蠢笨,所以想不到这一层么?”   “哈哈,真是太蠢笨了,贫道想起来都忍俊不禁,还说什么兄妹情深,不过如此。”   受了刺激的鱼阙面无表情,攥紧了手里的剑,向上一挑,剑气直劈霁水真人而去,要把霁水真人碰到她师兄的手砍了。   决不能饶过这该死的魔修!   霁水真人好歹是虚元修士,在她看来鱼阙不过金丹,根本不需要设防。   金丹修士的攻击在她面前,不就是绵软无力的三岁孩童胡乱挥砍么?   但下一秒,她的左侧身体被犀利的刀气削掉一半,霁水真人愣了两秒,才低头去看开裂身躯掉出来的血块。   啪嗒……血块掉落在地。   霁水真人反应也很迅速,松开楚洛笙,向后退去。   掉在地上的躯体很快被墨色的烟雾抬起,黏连,不出五个呼吸,受损的身体被缝合完整。   她看着一脸怒气的鱼阙,低低地笑:   “竟敢伤了贫道的肉身,很好。”   “去吧落笙,让贫道看看越碎稚座下高徒的厮杀,看看你们师兄妹到底学得如何。”   被剑气伤到的黑袍女人明显也生气了,她语气冷漠地对楚洛笙下达了指令。   单纯对战,鱼阙不会惧怕,但她命令楚洛笙和自己对打,她说不定会因为估计楚洛笙的身体而甘落下风。   师兄被制成了傀儡,没办法判断是否活着,如果活着,她出手太重很可能会导致师兄的死亡,若是怠慢,那疯子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一定要他杀死她才肯罢休。   鱼阙被动防御,兵刃交接时,她尽可能地捕捉楚洛笙身上细微的变化,以判断师兄是否受伤……她是一定要把楚洛笙和追萤带回去。   可现在进退两难。   怎么办?   鱼阙反手震开楚洛笙,想起来也许阴城杂术里会有解决之法。   活人草把……是了,把楚洛笙变成草把,断绝他的行动能力不就可以了么?   “回来。”   还不等鱼阙施法,霁水真人就看出来她的意图,站在原地将疯狗一般追着鱼阙撕咬的楚洛笙叫回来。   楚洛笙扭头便回到了她身边,鱼阙的施法扑空了。   霁水真人垂眼看跪在她身边的少年,刺伤了鱼阙的小刀刀尖染血,此刻还紧紧地握在楚洛笙手里,她笑了一声,说:   “同门相杀可是大罪,不如你便向你师妹赔罪罢。”   傀儡少年毫不犹豫地将刀举起来——   在他举刀的那刻就察觉端倪的鱼阙想喝住他动作,同时施法想将师兄从霁水真人手里抢回来,但温柔的水流还是慢了一步。   楚洛笙已经将刀子举到了胸口。   噗嗤——   少年的胸口被银亮附着毒的刀子扎入。   他就这么跪着,眼神空洞,用刀子扎向自己。   一下,两下。   傀儡只是用术法支撑起来的空壳皮囊,它们应该都是死人了。   死人是不会感到痛的,自然也不会流血。   可鱼阙眼看着楚洛笙嘴角流血,表情痛苦又冷漠。   傀儡怎么会流血呢?   鱼阙将手垂下,水流也散去了。   她望向霁水真人,冷声道:   “让他停下来,你到底想要什么?”   鱼阙妥协了。   “要怎么样都可以,放了我师兄。”   她早该在发现那条蜈蚣的时候就得反应了,是她太过迟钝……鱼阙心里懊悔弥散。   是她太迟钝了!   霁水真人笑,一只手揉起楚洛笙的长发,微微弯腰:“放了我师兄?这句话有些耳熟,啊,想起来了,前几日也有一个傻姑娘跑到贫道面前,如你这般语气说道,她说——放了我师弟。”   “你猜,她的下场怎么样?”   追萤?   追萤也在这里么?   “追萤在哪里?”鱼阙警惕道。   “想知道你师姐的下落,最好别轻举妄动。”霁水真人抓着楚洛笙的头晃了晃,“把剑放下,这里是莲斋,霁水道观,哪里容得你胡来?”   “把我师兄还给我——”   “剑放下。”   鱼阙咬牙切齿,但又担心她真的对楚洛笙做什么,毕竟她的术法再快,也追不上瞬发的注力。   若是霁水真人将灵压直接从手中灌输入楚洛笙的天灵盖,那他就完了。   天灵盖受损,饶是师尊在场,也回天乏术。   她只得卸力将剑放下:   “追萤呢?你把她怎么了?”   “追萤?”   霁水真人像是陷入了短暂的思考,“你说那个长得像是蛇一样的女修么?”   “你知道吧?她真身其实是一条莹蛇,还是五百年前吃过一丝魔尊元神的莹蛇,它们本该在魔潮里作为魔尊恢复伤势的补给……但可惜,魔尊没有撑到莹蛇的滋养。”   “现在她已经化作了人形,还得了机缘被越碎稚收为弟子,在仙林宫受了几百年灵气滋养,想必根骨元神发育得更加肥美……这样好的莹蛇,自然是要被扒皮剖骨,炼制精元,好献给我们的新主啊。”   追萤的真身居然是蛇?   鱼阙并不知道追萤是蛇,她只晓得追萤最厌恶的便是妖修……她说,妖修其实没有什么了不起,到头来不过还是兽罢了。   兽都会被人族吞灭。   只要足够令人动杀心。   所以,追萤也讨厌是妖修的自己?   所以,她注定要被人捉走,抽筋拔骨,只是为了炼化她来提升修为?   师姐……在寂寥雨夜里拉着她走入光明而温暖道殿里的师姐啊……   霁水真人又笑,欣赏鱼阙越来越难看的表情:   “贫道亲自动的手,用的是你师尊曾经赠给贫道的剔骨刀。”   “剔骨刀对付这种骨肉严丝合缝的畜生甚是好用,贫道一刀一刀的,将莹蛇的皮肤和骨肉剥下来,你真该看看的——不是说,七脉仙门的师尊和弟子之间都有感应的么?”   她语气蛮可惜的:   “你师姐叫喊得那么惨烈,你们的师尊,却是一点回应都没有,可惜。”   “看来杀死徒弟,也不能将越碎稚招引来。”   “说起来,贫道与他二人有两个甲子不曾见过。不知道将他所有的徒弟杀尽,他会不会现身见一见贫道……”   “闭嘴!”   “哦?生气了?”   “该死……”   “不妨再大声点?”   霁水真人没听见似的,“对敌人放出狠话时,要大声点,不知道么?”   她居然胆敢这样对待追萤,所以更加地愤恨,狂怒自心底升起,鱼阙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恶念。   她摸上了腰间的钟铃,正打算就地异化杀了霁水真人,叫这等十恶不赦的东西粉身碎骨……敢触怒龙之逆鳞,那便接受龙的怒火!   霁水真人见她目露凶光,似乎是真的被惹怒了,也正打算再做点什么激化矛盾,衣衫无风自动。   但在鱼阙手上的暮敲钟即将化剑之时,对命令百依百顺的楚洛笙突然起身,再次挡在两人面前。   在不可逆转的命运里,他大概还能保留着一丝对小师妹的意识,到底还是抗拒了术法的禁锢,血淋淋的躯体带着浓重的血腥逼近暴怒之中的鱼阙,伸出手将她搂住,打断了所有的动作。   在这里异化,一定会被霁水真人看出来异常。此人十分狡猾,若是做不到一击必杀,那么必然会叫她看出来不对劲。   “师……”   异化消散的鱼阙睁大了眼睛,先是一愣,而后一喜,再又一愣,攥紧了手。   “快走啊……”   傀儡少年发出了细不可闻的低语。   被师尊罚的时候,楚洛笙便是用这样的语调告诉鱼阙快走快走,先走再说。   快走!   但鱼阙还是抱着抢回师兄的念头,不死心的伸手就要施用活人草把,把楚洛笙从霁水真人手里夺回来。   “你要看清楚,谁才是你该效忠的人。”   挣扎意识只出现一瞬的楚洛笙眼睛再次空洞,再一狠狠地将鱼阙推出怀里,表忠诚似的又回到霁水真人身边。   “被制作成傀儡还能保留自己的意识?还是说,因为深厚的同门之谊产生了对贫道的反抗?”   霁水真人拂尘扫在楚洛笙的身上。   少年身上的白衣更是血淋淋。   那拂尘居然是害人的软剑。   丝一样的剑上全是倒钩,只需要轻轻一扫,即可把人身上的肉刮下来。   这是作为楚洛笙胆敢背叛的惩罚。   被推得踉跄的鱼阙眼看师兄在那女人手底下受罚,知道自己必须得把楚洛笙夺回来,就算暴露自己是幼龙也无所谓!   金色的雷暴自鱼阙手中噼啪绽开,像是跳跃的星火,可临了还是熄灭了。   霁水真人看穿了她的弱点,再次又让楚洛笙举刀自戕,逼得鱼阙完全没了脾气。   “你放过他,放过楚洛笙。”   鱼阙到底松手了,只得软和了性子。   “你到底要做什么?”   没办法,楚洛笙现在还在她手里,若是自己轻举妄动,必然会造成楚洛笙的毁灭……还得想办法套出追萤的下落……鱼阙收起了激化的剑意,想看看这女人到底要做什么。   精准拿捏了鱼阙弱点的霁水真人平和地笑了笑,她走近鱼阙,竟然开始肆无忌惮地打量起鱼阙来了。   这小丫头真是越看越觉得叫人来气。   “贫道啊,平生最恨的就是你的师尊。”   霁水真人一把钳住鱼阙的下颌,仍然是那副慈悲的模样,语气平淡:   “啊,是了,他是你师尊,想必你会对他怀着敬畏,贫道说什么你也不会信,这样吧,给你说些关于我们的往事,如何?”   鱼阙皱眉表示完全不想听,霁水真人也理解,但要继续往下说时,眉头突然一皱,只点点头道:   “现在不是聊这个的好时候,贫道该走了,有人已经找到了霁水道观。”   “能令灵兽发狂的药,是你炼出来的么?”   她没时间聊,反倒是鱼阙开始问她话了。   “是。”霁水真人也不遮掩。   霁水真人扳着鱼阙的脸,令她直视自己,笑着的细长眼睛此刻阴狠无比:“药不是贫道愿意炼的,有人逼迫贫道……他令我再无回头路,都是他害的。”   “他令我变成这副鬼模样。”   她低头凑近鱼阙,口缝里伸出来的不是红舌,而是宛如寄生一般的毒蛇,蛇探出脑袋,朝鱼阙吐着信子。   鱼阙实在恶心,便打开她的手,后退一步,将剑往身前一横表情抗拒,说道:   “变成何种面目,也是你自己选的路,怨不得他人——楚洛笙乃是草台峰雪浪道君座下嫡传,不可如此作践。”   “把我师兄还给我,我说最后一次。”   霁水真人突然就笑了:“说得不错,不过你最终会变成和我一样的东西,你且记住你的话。”   “罢了,今日放你一马。”   说罢,似乎疲惫和一个小丫头相斗的霁水真人伸手抓住那方覆盖在头上的逍遥巾,用力扯掉——乌黑垂地的长发散落。   那张白惨惨的慈悲目就更加的像是漆黑阴影里的长出来的面具,阴冷,骇人。   带着和钩夫人一样的压迫。   与此同时,强烈的魔气也从她周身迸发。   直面如此浓重的魔气,鱼阙下意识地抬手一挡,但见巨大的蜈蚣突破了霁水道观,仿佛拔地而起的柱子。   伤痕累累的小师兄不见踪影。   宽松黑衣的女人飞身上首,蓝天白云之下,长发如瀑,也似铺散的满天藤蔓随风飘动。   她似乎不屑再和鱼阙多说一句话,但又不得不留下线索,等呆呆的鱼自己咬钩:   “想要回师兄,来妖洲找贫道。”   “贫道只等你七日。”   说罢,霁水真人转头看向远方,那条巨大而丑陋的蜈蚣沿着她看着的方向极速离去。   呛了一大口魔气的鱼阙想追,但身躯才离地半米,便被无尽的黑雾缠住了行动。   待她一剑斩开纠缠自己的黑雾,霁水真人已经不知去向。   *   黎含光一直等在道观外面。   她在等鱼阙和霁水真人谈好该谈的事情而后一同离去,没想到盯着松鼠发呆时,先听到了爆炸声,紧接着抬头看到是乘着不知道是什么离去的霁水真人。   吓得她那是急忙起身,打算再度入道观查看情况,结果状态颇为狼狈的鱼阙先从里面出来了。   “发生什么事了?”   她抱着锦盒子急切地问道,脸上满是忧色。   目睹师兄楚洛笙变成傀儡、师姐追萤下落不明,鱼阙心里担忧,甚至握着剑的手都止不住地颤抖。   她想到黎含光还在门外,于是打算把霁水道观的一切和盘托出,让她回去告诉仙门魔洲确实已经开始入侵这种,魔洲势力正在腐蚀正道。   “药有问题。”   但出门见了黎含光,鱼阙视线落便在装着开灵元阳丹的锦盒上,她沉默了两秒,说道。   “什么?”   “霁水真人在药里做了手脚,药不能吃。”鱼阙将紧紧攥着的手松开,一小把翠绿色的蛇鳞犹如细碎的翡翠,在她手中闪烁。   楚洛笙方才意识挣扎识塞给她的。   这大概是追萤的蛇鳞。   也是唯一能救追萤的物件。 第91章 【积重难返08】   ◎要被吃掉哦◎   天光星璇找不到追萤的下落。   师尊把所有相识之人的去向都封存在卷轴里, 以供座下弟子求援。   现下居然找不到追萤,难道座下弟子便不在天光星璇的记录范围里么?   鱼阙看着手里摊开的卷轴,疑惑。   眼下玉简联系不上追萤, 也联络不上师尊。   楚洛笙在霁水真人手下被迫害成那副面目,追萤也大概讨不得好, 那个女人说……用剔骨刀把追萤的骨肉都剔了下来, 她还活着么?   师尊呢?   师尊哪里去了?   为何不回应他们的呼救,任由座下嫡传弟子遭到如此苦难?   霁水真人似乎对师尊有种不死不休的恨。   他们到底又有什么前尘旧事。   还有, 霁水真人身上有着如此强烈的魔气, 表明她确实入了魔。她能在诸多修士大能云集的揽仙城立足,这到底又是为什么?   心里冒出来的疑问很多, 但眼下鱼阙没有时间仔细思考, 她必须马上去找到追萤,不论她或者还是死了。   拿好主意后, 她当即施法放出雾鱼前去搜寻追萤, 翡翠似的蛇鳞变做一尾尾绿色的小鱼, 跳跃着散开, 而后全部朝向西南方向而去。   西南方向,接壤西洲和妖洲。   “鱼道友,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一旁的黎含光眼见鱼阙动作,出声叫住了拔腿离开的她, 疾走几步追上她。   “去找我师姐。”   “师姐?”   “嗯,追萤。”   黎含光对鱼阙的师姐还是有印象的, 只记得是个热情爽朗的大姐姐。   现在哪位师姐是怎么了?   “霁水真人化作魔修擒走楚洛笙, 追萤现在下落不明, 师尊也联络不上。”   鱼阙认真地说, “她要用楚洛笙做挟持, 那他这七天内都不会出事,我得尽快找到追萤,不论现在她是生是死。”   方才在霁水真人的道观前,鱼阙已经将事情经过简洁地告诉了黎含光,还特意叮嘱霁水真人炼出来的药吃不得。   她已经堕入魔道。   魔道之人不可信。   听完黎含光当即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冒险去往蓬莱洲还差点搭上整条船人命才换来的蓬莱蜃晶,就这样被糟蹋了……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修为深厚又广结天下之士的霁水真人为什么会投靠魔洲。   如果霁水真人真的成为了魔修,那么,她怀里这颗开灵元阳丹,确实不能用了。   阿娘的病怎么办呢?   “我先走了,你且保重。”   鱼阙没有打算安慰的意思,现下找到追萤最为要紧,扭头就要走。   不想黎含光也跟了上来。   “你跟来做什么?”   “你一个人可以么?”黎含光沮丧归沮丧,但见鱼阙脸色不太好,面上带着虚弱,不太放心她一个人前去。   鱼道友这般着急,要去哪里呢?   鱼阙向来独来独往惯了,没有人结伴也没有关系,她脸色不好也并非是受伤的缘故。   但黎含光说什么都不要她一个人待着,以自己作为金光洞弟子敏锐的观察来看,鱼阙情况很不好。   她召出传音鸾将消息和开灵元阳丹带回去。   期盼已久的开灵元阳丹出错,只能再想别的救治之法,黎郡绝不将希望聚集一处。   她失望归失望,不过家中的叔伯说已经找到第二条解决之法,若是开灵元阳丹这条路走不通,还有别的后招,阿娘怎么着也不会出事。   黎含光跟着鱼阙,其实也并不因为出于担忧的缘故……   事态紧急,鱼阙也不愿意多做纠缠,她要是愿意跟着便跟着罢,点头应允。   在正式召唤出御灵离去前,鱼阙突然感应到了四周生人的气息,抬头,朝道观的屋瓦望去,只见蓝天之下,惠风和畅,除去被她眼睛捕捉的魔气弥散,并无多余的东西。   “你在看什么?”   “没有,走吧。”   两人骑上御灵朝着碧色小鱼的指引追去。   *   “啊呀啊呀,这就是越碎稚的弟子么?”   方才被注视的屋瓦上出现了两个人,一人穿着蓝色长袍,腰间系玉蟾牌,一人便是小厮打扮,一坐一站,目送那两个小姑娘离去,口中有感而发。   “反应还行。”小厮打扮的人点点头。   “到底还是让霁水这家伙跑了。”蓝袍女人冷笑一声:“她到底还是背叛了正道,有辱玉金山。”   “师叔莫气,我们不就是前来捉拿她的么?”   “捉拿她?”蓝袍女人冷笑一声,“只怕不简单,万一越碎稚旧情难却,又要保她可怎么办?”   “啊呀,我倒是没想到这一点。不过真的没关系吗,霁水这样迫害越碎稚的弟子?”   “有什么关系?”女人甩袖,“毕竟差一点是师娘了呢,让师娘历练历练,有什么不对?”   小厮哈哈地笑出声。   “那他养的这几个徒弟可有得受了。”   *   碧色小鱼领着两人直直下落安郡。   安郡接壤西洲和揽仙城,南北两面靠害,北面航行三百海里便是妖洲,水陆商道极为便利,因而商业十分发达,来往安郡做生意的人不在少数,黑市也不逊于揽仙城黑市的繁荣。   在原地打转后,小鱼直冲安郡潋安城的某处建筑去,两人也跟着挤入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停在了一座名为“芒天楼”的牌坊前。   牌坊后是拔地而起的塔楼状建筑,融合了妖洲的样式,火红的琉璃屋瓦,延伸的屋脊仿佛巨龙脊背。   高大的建筑群里随处可见蓝白旗帜。蓝白旗帜上绣着北洲随处可见的雪草。   黎含光认得这个标志。   北洲第一大商会风家的环雪旗。   风家的商会作为扩张得最厉害的商会势力,如同雪草一般在人族六洲之上遍地生根,出现在安郡也不奇怪。   只见四处得人声鼎沸,游人如织,但他们手中都带着自己入会的筹码,芒天楼之中似乎正在举行盛大的拍卖会。   “芒天楼,闲人不可随意进入。”   不过热闹的仅是挨着中间最大主体塔楼两旁开设的各种典当小铺,塔楼门前除了把守的侍从,   正当两人正要迈步进入时,被侍卫拦住了。   芒天楼乃是珍奇宝器法器流通之地,自然不可能任由闲人出入。   被拦住的鱼阙微微皱眉,还在思考用什么方法混进去,一旁的黎含光拿出她黎郡的小旗压在托盘上,十分客气:   “劳驾。”   黎含光所生的黎郡,靠近北洲第一大港,在冬天时还能自由地航行,所以黎郡多有富庶大族,与风家商会的合作也多。   一枚黎郡旗帜足够成为她们的入场券。   两人得以顺利进入芒天楼。   “鱼道友,你确定你师姐会出现在这里么?”芒天楼内部奢华,美轮美奂,但走道两旁寂寥,看起来鲜少人在。   “不知道。”   鱼阙口中说话,虽然跟在指引的侍者身后,但一直在观察周遭的环境。   芒天楼内部是精致不错,但隐蔽之处太过可疑,比如无处不在的影石,比如好似窥视的目光。   戴着面具的侍者恭谨温和地将她们引入一处雅间内,告诉二人,今天是芒天楼拍卖会大场,届时将会有各种珍奇拍卖。   今日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在此出售。   风家拍卖行就是这样,将重要的客人安排在雅间内,通过浮空镜直播要拍卖的实物。   风家虽然野心大且不择手段,但胜在他们讲信用,况且能在商会挣上个雅间席位的都不简单,自然不会弄虚作假。   拍卖流程倒也还能令人接受。   鱼阙和黎含光两人坐在镜前耐心观看拍卖,确实都是价值不菲的东西,可两人都兴致缺缺。   正当鱼阙想起身继续探索追萤的线索,镜中直播的侍者开始介绍新一轮的意外之喜。   意外之喜是由不知名卖家提供的惊喜环节。   这个环节对卖家提供的物品不做任何的评估,只靠买家的鉴赏眼力,隔着镜子鉴赏。   只见盒子打开后,一条莹白光泽的骨鞭倒映鱼阙眼中。一时间她几乎是抱住了浮空镜,死死地看着镜中里的骨鞭。   那是追萤的本命剑。   她不会看错。   追萤的本命剑封存在脊骨之中,其他人没有可以染指的机会。   “追萤的剑。”   正当黎含光要问她怎么了,鱼阙先开口了,“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追萤的剑?”   自然知道本命剑对修士重要性的黎含光也皱眉。   鱼阙自然是想将骨鞭买下,但拍卖行的交易并不是谁出价高就一定能归属谁,若是由同等交换的物品在,商品会先优先流到交换商品的买家手里。   能来风家拍卖行的,都不缺钱。   经过激烈的竞价,骨鞭被人拍下。   鱼阙有再多的灵石都成了废物。   “鱼道友,我们再想想其他办法……”   黎含光劝道。   竞价失败的鱼阙看着镜子里的骨鞭被侍者收起来预备送往买家手里,再也忍不了,一拳打碎镜子站起身,扭头要去夺回骨鞭。   *   芒天楼的回光栈道上,有一身披轻便短衣的老头背着手踱步,面色沉郁。   回光栈道有微风吹来,悬挂檐上的铜铃作响,显得寂静安宁。   这里确实是值得老人家思虑的好地方。   有侍者禀报拍到的东西送到了事先预备的雅间,老头摆摆手,示意知晓。   他便是芒天楼里神秘的买家,今日夺得骨鞭的黑手,人称兰先生。   传说兰先生便是在黑市里扼守八方财路的三把交椅之一。   “兰先生,已经快到压轴的大货了,您看……”   又有人近前耳语,老头脸上沉郁脸色才好看些。   “知道了。”   被唤作兰先生的老头点点头,于是打算动身回去,停留在栏杆上的乌鸦飞散。   侍者提出送兰芳斋回雅间,被拒绝了。   上了年纪的人都更喜欢清净。   兰先生执意一人回去,再说看不见的暗处都藏着他的暗卫,不需要担忧什么。   老头心里正恼恨事情,独处愉快些,自然也不用和他人过多的交谈。   他身上披着的短衣绣着菱形花纹,让这个老头看起来好似矮胖的大蛇。   沿着栏杆向前走,   突然的,有风起了,吹动檐上的铜铃。   一只蛮胖的乌鸦追着他扑腾翅膀,扯着嗓子嘎嘎叫,像是在哭诉。   兰芳斋看也不看它,嘴上责怪:“你有脸哭什么?谁让你自己不管好嘴!”   “你把我俩都害成这样,还有脸喊爹?”   胖乌鸦嘎嘎两声,不再说话。   “那种话落到他耳朵根里,没要你的命倒还算有几分良心了,你这败家的东西,还得让老得只剩一张皮的爹来为你卖命?”   “蠢东西,这张嘴再不懂收敛,我看你也别想变回来。”   老头似乎正是为这只胖乌鸦忧愁,原本沉郁的脸上更是多了恨铁不成钢的怒火。   被絮叨着的胖乌鸦突然叫了一声,像是发现了什么,扑扇翅膀,跑了。   “……”   兰芳斋顿住脚步。   一柄剑自黑暗里伸出,抵在了他的脖颈上,拦住他的去路。   这被人唤作兰先生的老头到底浸淫暗场多年,当即察觉到来者不善,眼珠右斜,想看清楚黑暗里到底是什么东西,竟然能突破他雇佣的暗卫近身,但寒光四溢的刀剑将他的视线逼了回去。   “阁下,所为何事。”   短暂的沉默后,兰芳斋语速平缓地问道。   “那骨鞭,从何而来?”   黑暗里的声音清冷,明显能听出来是个年纪并不太大的少女声音,“你知道么?”   哦,来杀人越货的。   老头明了,换了副语气道:   “阁下若是想要,尽管拿去。”   那柄剑依旧不肯放过他:“拍卖会要将拍得的物品交于买家时,必定会告诉买家此物来历。”   “在下正要去交货,还没来得及详细询问。”   老头也很精明,连忙一问三不知,问就是不知道。   鱼阙从黑暗里走出来,冷声道:“把它给我。”   她多少也沾染了晏氏的习性。   看上就是我的,况且本来就该由她拿回属于追萤的骨鞭。   “是是,阁下若是想要,拿走便是。”   老头持续低声下气地求饶。   这模样不像叱咤六洲黑市的大商人,反而跟个普通贪生怕死小老头没什么差别。   既然道长你要,给你也无妨,只是东西现在不在我手里,还请你随我去拿。   小老头应付鱼阙应付得很好。   他雇佣的暗卫修为都不差,身手了得,平时只躲在暗处保护,基本不会有人能在没有经过允许的情况下近身。   况且里头有一部分是凡人,若是修士无故伤害,必然要受训诫堂的惩戒。   这女修出现在此处说明她解决了所有的暗卫,无视训诫堂,来者不善,暂时按兵不动也是好事。   鱼阙见老头配合也收了剑,让他前面带路。   老头唯唯诺诺一口一个答应,然而才没走几步,他便暗地里解开法器封存着的远比不中用暗卫的魔灵偷袭鱼阙。   魔灵乃是发狂灵兽死后拘来的魂魄炼制而成,凶暴得很。   乌泱泱一大片魔灵如同魔花绽开般扑向鱼阙。   鱼阙反应迅速,当即释放了毒雾围困它们。   消耗了龙之怒的鱼阙修为回落金丹,但对付这些不入流的小伎俩仍然是绰绰有余。   毒雾绞杀魔灵。   鱼阙收了毒雾,缓缓看向一脸惊愕的老头。老头实在可恶,破坏了她对他唯一一点信任和耐心,那么就只能以死谢罪了。   老头到底还留有其他后手,拿出来封存着杀器的各式宝器纷纷开启。   但鱼阙一点也没在意。   手里的剑划开一道口子,血红色的煞气如同奔流的溪水在她身边流动,鱼阙身形微微一晃,带起来数道残影就这样冲进魔灵之中,掀起来的绿雾如同旋风的墙。   正是以一敌百战得正酣,鱼阙近身,一拳打在兰芳斋脸上,揪起他的衣领要问骨鞭到底从何而来还不速速老实交代时,怀里放着的玉简突然滑了出来,闪烁着有人接入的信号。   压根没想到这女修如此彪悍的老头又开始求饶并且倚老卖老,让鱼阙看在他是个老头的份上,再给他一次机会,放他一马。   “道长,啊不,仙长,我知道我错了,放我一马罢?我老得只剩一把骨头,可怜可怜我罢?我绝不会向训诫堂告发仙长您。”   见鱼阙冷着脸不说话,老头不停作揖:   “仙长要什么都可以,我再没有异议。”   可方才他那副凶残的模样可不像是一个只剩一把骨头可怜兮兮的老头能做出来的事情。   还豢养着那么多高阶的魔灵,也不知道吃了多少人的血肉养起来的邪祟东西。   留不得。   兴许是她眼中的凶戾太盛,老头明白了她的意思,阴沉沉地笑起来,说好哇,你不让我活我也不会让你活着,万劫不复吧!   兰芳斋反手摁下手中的指环,只听“哧”地一声轻响,被切碎身体的魔灵扭曲黏合,恶鬼狂叫着朝鱼阙扑去。   他尽出阴损技能也就罢了,还敢暗箭伤人!   就在鱼阙想发泄心中无名怒火将它们全部杀光,怀里许久不曾有过响动的玉简突然飞了出来。   “阙儿!”   正当她怔愣之际,玉简传来少年的声音。   乖且带着活泼的呼唤化解了焦灼的场面。   鱼阙拎着兰芳斋的头发,从奋战里抬起头,表情是杀戮之时血腥狂徒是听到了有人唤她乳名二狗蛋的恍惚。   ……晏琼池?   鱼阙没想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将晏琼池的玉简绑进自己玉简里的。   不过,他这个时候给她发玉简来做什么?   “是我是我!”   玉简那头的晏琼池似乎早就预料到她的下一步动作,出声阻止鱼阙掐断玉简。   “我当然知道是你,什么事?”   现在鱼阙没什么耐心要去听他说话,说着话,眼睛还看着手里攥住的兰芳斋。   兰芳斋的脸色在听到少年的声音时变得非常难看。   “明明我们才分开没多久,怎么语气变得如此抛家弃子。”   少年颇有几分痛心疾首的意思,但他实在明白鱼阙,所以不等回应马上开门见山又说:   “我得去一趟南洲,大约会在盛秋时候回来。”   只是去南洲,去便去了,还特地来跟她说做什么?   鱼阙听着,手里依旧不停动作,把兰芳斋卸力抓住:“知道了。”   “好冷漠啊,阙儿。”   那头的晏琼池歪在椅子上,眼睛看着木梁,表情是和心上人说话的欢喜,腼腆又羞涩。   但他处在的内室到处溅着血,断肢散落,匍匐在他身边的人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出,有人身上甚至还在汩汩流血。   匍匐着的人都想不明白,这杀胚莫名其妙闯进来,才将聚头在此处的人杀个七零八落,要战便战有本事把他们全杀了怎的突然就坐下来,掏出玉简,旁若无人的聊上了?   故意侮辱人?   “你要去做什么?”   鱼阙象征性地问了一句。   “南洲的灵脉复苏,烛玉京传回某些有用的信息,要我觉得不去一趟不行。”   晏琼池说,“南洲那种地方,灵气复苏难见,我得去看看怎么回事。”   “嗯。”   “六洲魔气四起,这时候灵脉复苏,对魔修来说可是千载难逢,到时间必然会有大魔级别的魔洲人出现在南洲。”   “……嗯?”   大魔级别的魔修?   “大魔出现,到时候我可能会有生命危险,阙儿不该说点什么来鼓励我么?”   少年的声音太像撒娇求安慰了,也真不顾鱼阙此刻在做什么,就愿意黏黏糊糊的和她说话。   “南洲的灵气复苏,想必七脉的长老早有应对,你便好生待在青鸾阙上罢。”   有危险你去掺和什么呢?   才分开不久,鱼阙的态度变得就这样的快?   晏琼池捂住胸口,感觉自己好似被翻脸不认的小妇人,委屈:“去还是要去的。”   他秉性如此,拦也拦不住,鱼阙也没什么好说的,只嗯了一声说:“保重。”   喂喂,保重是什么鬼啊?   怎么好似两人就要生离死别再不相见了似的。晏琼池扁扁嘴,继续以闲聊的语气说:   “到时候我给你带点你想要的东西回来,有什么很喜欢的吗?”   “大魔。”   必须抓一只大魔回来问出更多有用的线索。   鱼阙不懂他的用意,不过既然他问,于是也就顺嘴一提。   “好唻!”   晏琼池想了想,又道:“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嘛,大魔好危险的,要是阙儿在身边……”   “保重。”   鱼阙听着他说话,把兰芳斋绑进了屋子里,就说一句还有事,便掐断玉简。   *   南洲,苍音。   晏琼池看着掐断的玉简,好心情地收回了目光,低头看向堂中的人。   匍匐堂中的人是聚集在一起的南洲世家的掌门家主。   按照南洲九诫里的规矩,为了维护南洲的平和和共同商讨目前的大事,十宗门每隔三月都要聚在苍音。   “少主,兰芳斋这家伙不会走漏风声吧?”   窝在少年膝上的黑猫开口,“感觉那老小子不是很愿意服从诶。”   “有纰漏便是你的失职了。”   晏琼池漫不经心地摸了摸它的皮毛。   煤球摇了摇尾巴:   “他还没有那个胆量敢乱说话。”   极渊之蛇对自己惯用的术法很是自信。   “随他去。”   思绪收回的晏琼池一手支颐,看着不愿意顺从也被迫顺从匍匐在地的人。   “邪物!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见这厮的目光终于回落,被迫跪着的人开始大骂,语气十分恶毒,和方才这些残肢断臂好活着时候的人如出一辙。   “身为青鸾阙弟子,你竟然……”   “你说烛玉京,你便是晏氏的人?你究竟是何居心,你这般行事,实在有辱正道,你这个邪物,到底学了什么术法还不快快招来!”   晏琼池轻叹,歪歪头,像是听厌烦似的掏掏耳朵,“听腻了,还有别的说辞没有?”   他伸手朝某个方向一抓,扼住倒霉蛋的脖子,眼睛一眯:“你,可有新鲜的,说来我听听?”   被抓住的倒霉蛋见面前少年一副风轻云淡像是等着在听什么有趣的回答,咬牙,眼睛一竖:   “早就听闻晏氏对中洲有异心,你们这群可耻的小偷,到处劫掠天材地宝,现下竟然是连廉耻也不要了!无耻!”   少年眨眨眼,把他的头壳摔得粉碎:   “无趣。”   又抓了另一个人:“继续。”   “孽障!你杀我南洲掌门,南洲绝不会放过你,但凡支援到了,我等定要生擒了你背弃正道之人,看看你究竟和什么东西勾结!你还身为青鸾阙的徒生,真真是有辱仙门!你你你……南洲并非你这种邪物纵横之地!”   头壳摔碎。   “下一个。”   “青鸾阙的弟子……等等,你是晏氏的不是?别、别……额!”   头壳摔碎。   “还有么?”   “……你到底想要什么?”总算有人识相了,在脖子被扼住的时候立即开口,“我们答应你,要什么都行。”   “哦哦?终于肯松口了?如此甚好。”   听到了什么满意回答,晏琼池终于松手了,他拿了块帕子,嫌恶地擦了擦手,换一个姿势支着腮看臣服脚下的人:   “南洲近来魔气四起,你们大可使用蕴藏着的祖洲神器镇压,为何又平白任由魔气扩散?”   “那我们就讨论有关于缥缈冠的事情罢?告诉我,它在哪?”   *   打到一半,突然被撂下兰芳斋兴许是觉得自己受了大侮辱,脸色难看得很。   大概是觉得他兰芳斋好歹是富甲一方稳坐中洲黑市头三把交椅的人物,怎么平白叫两个小姑娘给掳走了。   奇耻大辱!   但受委屈和丢命总不能一样。   他还是老老实实不敢有其他动作地被鱼阙拖回了房。进了屋里定睛一看,发现面前的居然是前段时间将祸端卖给他之人,老头顿时来了气。   “你、你们,又是你们!”   老头打又打不过,咬牙切齿支支吾吾半天,才勉强挤出一句话。   可脸色还是难看,像是被什么吓到了。   鱼阙眼尖,从他哆嗦的嘴里也看见了盘踞着的毒蛇,才又仔细审视起他。   老头皱得几乎要团成一团,但身上的衣服厚重,黑色的曳地长袍,鳞鳞好似粗短的蛇。   黎含光也认出他来了。   “你是当日卖了我芜心葵的那个老先生么?”   “黑市的……奸商?”   冷面的鱼阙也想起来开口就是五十张额精血的奸商,还有他那栋黄泥堆砌、看起来随时能倒塌的土屋子。   这样的老家伙怎么能是买下骨鞭的黑手?   黎含光不清楚怎么鱼阙突然出门怎么又突然把黑市商人抓了回来。   她仔细打量一番兰芳斋,奇怪问道:“你这衣服上的是什么,你也风家商会里的人么?”   兰芳斋身上除了朴实无华的短衣,还有很明显的雪草装饰。   能在风家地盘上佩戴雪草,确实不一般。   “是。”   “我们此前原是加入风家的商会是没错。”   看起来一句话都懒得说的兰芳斋在鱼阙的注视下,不情不愿的开口说话了,语气还蛮骄傲:“风家的商会和黑市交往密切,他们提供方案,我们嘛……以小博大的游戏谁不喜欢……”   “你还在为风家做事么?”   隐约听说过黑市利害的黎含光又问。   她在与风化及的闲聊里知道,风家商会看似风光,其实内里已经被各种抽丝剥茧的势力侵蚀得几近崩塌。   明面上的生意难免会有分歧。   最让人头疼的,还是黑市商人的背刺。   黑市商人作为中洲六洲庞大且隐秘的网,覆盖在天光之下,谁把握了黑市,谁也就把握了三分之一的商业……风家就是从黑市发迹的。   “没有。”   “为什么突然和风家……”   “跟命比起来,自然是钱最重要,但要等到真没命的时候,自然觉得活着最好!”   兰芳斋说话,又连叹好几声。   似乎是十分不情愿从攀附的巨树上分离。   黎含光为了风化及,又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都是关于黑市进来和风家的明争暗斗。   风化及的家族为蛮为这个焦急的。   风家一焦急,那么压力就会给到风化及身上,他现在心魔在身,又那么看中父亲对自己的评价……再这么下去……黎含光挺忧心的。   兰芳斋似是而非地回答。   黎含光套话半天,没从兰芳斋嘴里套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老头说话谨慎,还时不时会掐着脖子咳嗽,脸上的表情像是随时会能将心肺咳出来似的。   站在他面前的鱼阙垂眸,问他取用骨鞭,还逼问他其他的事情。黑市商人的信息发达,没有点本身都弄不来市场的风向。   老头不回答黎含光的话,但兴许是刚被鱼阙下狠手打了一顿,想了想,回答了她的话。   一问一答一来二去,鱼阙知道了兰芳斋一开始是帮着霁水真人做事的。   霁水真人手里有他所需要的丹药,而他长久地做魔洲生意,两人互通有无,渐渐的,兰芳斋也做了魔洲的爪牙。   “你说,你是负责供给霁水真人药材的么?”   鱼阙抓住了重点。   “是,没错。”   兰芳斋露出阴险的笑,脸上的褶子舒展:“莲山诀里可是很多丹药都需要魔洲原生的药材作为原料……眼下魔洲被封,想要得到那些原料,必须从黑市手里获得。”   “啊,是了,你曾经用那件该死的衣服和我换了蝉灵甲对吧?”   鱼阙眼皮一跳,一手扼住他脖子。   黎含光为她突如其来的暴怒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握住她的手:   “鱼道友,你这是做什么?”   “蝉灵甲,也是魔洲的药材么?”   “自然。”   老头不慌不忙地说,“能长出蝉灵甲的土地只有魔洲的溪之谷,虽不是高阶草药,却也因天师封印难寻踪迹。”   “所以呢。”鱼阙眼睛一眯:“所以蝉灵甲之上,也有魔气沾染么?”   兰芳斋嘿嘿一笑,这个老头不愧是黑市风浪里成长起来的商人,什么都知道点:   “蝉灵甲本身便带着魔气,能用蝉灵甲以原料炼制的丹药只有几种……怎么,你是吃了九蟾丹还是玄甲棋?”   他仔细打量鱼阙,说:   “我虽不是修士,可我之前也看出来了你的异像。你身上的异像很奇怪。”   “是将死之人的异像。”   “哦,是了。”   兰芳斋接着说,“我劝你最好不要吃九蟾丹,蝉灵甲和蛮多的药性相克,会产生心魇。”   霁水真人给她的悟金丹,就是和九蟾丹相克的药。她以为自己找到了救命之法,没想到不过又是另一种圈套。   九蟾丹和悟金丹双重的药性之下,她就算是意志坚定也会被拖垮。   鱼阙神色古怪,但也并未再说什么。   关于悟金丹的药效,她已经知道了。   事情已经发生,思考怎么办才是正解。   正巧有人将骨鞭送来,鱼阙接过骨鞭,握在手里,一言不发地看着兰芳斋,等着他解释。   追萤的本命武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有大货到了。”兰芳斋也是人精,左右看看,下定决心似的说,“今日我也是为了它而来。”   言尽于此,鱼阙猜到了他口中的大货是什么。   是什么呢?   很可能就是追萤。   碧色小鱼承载的是遗留在蛇鳞上的气息,若是真的找到这儿来了,那便就说明,追萤真的在这里。   鱼阙不能忍受追萤落到这种下场。   她是那么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居然沦落到成为商品出售的地步。   这将会比杀了追萤还叫她觉得难受。   *   待鱼阙离去,被甩在兰芳斋坐在地上,回忆起了此前所发生的事。   也是同样一个黑市拍卖货物的期日,他带着自家不成器的儿子前往商会指定拍卖楼。   有买卖的地方就会有黑市,那天也是恰巧,这些年生意上认识的老伙伴都在。   推杯换盏后,他信誓旦旦。   他自个儿是为了一个叫“褚珠”的矿石而来,不料东西被人抢先拿下,心中自然愤恨,想前去讨要,实在不行交换也可以。   那会他要是知道自己的下场,铁定要把身上那件玄黑色的法衣给脱了,再扇他不成器的儿子几个大嘴巴,勒令这个不成器的东西不准开口。   去到人门前见了山河流云旗,才知道里头的是晏氏的家伙……原本他看在早年间和晏氏也有不少合作的份上,想出解决办法。   拿东西换嘛,就算是晏氏的人总不能不讲理到那种份上。   他确实很需要那个东西给自己婆娘救命,可没想到把儿子带去了,又引起了另外的祸端。   这糟心东西平时不受管教,目中无人,见老爹那样对人和气,心中不屑,又见堂中坐着的是个面貌昳丽的少年,脱口便是不该说的话。   他说——“这就是弑兄的晏氏少主么。”   诚然这句话轻得像是呼出的雾气,刚出口就散了。   原本面上还挂着和气的家伙仍然波澜不惊,但陡然变化的神色,看起来有点像阴冷的蛇。   他问了他们好几个问题。   都是关于风家的。   本来他们也没什么道德,卖主求荣对他们来说也不算数耻辱,卖了就卖了吧。   那家伙念在他们如此配合的份上还算得上温和。可一注意到他身上穿着的玄色的衣服,他脸色就不高兴了。   “这是仙林宫的某个弟子与老朽换取蝉灵甲所出的筹码。”   晏琼池了然,可面色依旧不善。   察觉到他不高兴,兰芳斋立马将衣服脱下来,双手奉上,“少主若是喜欢尽管拿去。”   “穿上。”   “啊?”   少年换上一副好心情的笑容,语气也慷慨起来:“老人家,你穿上吧。”   兰芳斋只得老老实实照做。   不料刚穿上,法衣便突然化为一条缠绕在他躯体上的白蛇,猩红的信子嘶嘶作响。   他此时是结结实实被吓到了,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蛇信子不住地求饶。   “少主饶命,这、这是什么?”   “只是普通的毒蛇而已。”   晏琼池说,“既然你喜欢那件衣服,想必也会喜欢它,那不如永远穿着吧,不准脱下。”   “我我我……少主你饶过小老儿罢。”   “不要。”   少年说,又想到了什么似的:   “你们这么容易被策反,让我很是担心啊。这样吧,谁胆敢背叛我,就——”   他陡然拉长的尾音里,在场的所有人无一不痛苦的捂着喉咙,舌头好似被人拽着拉出来,化为了一条赤红的小蛇。   “要被蛇吃掉喔。”   这些见惯了大风大浪的黑市商人此刻是真的被吓得屁滚尿流,这是什么诡异的邪术?正道之人会学这些来对方人么?   他们裤子被液体浸湿,拼命磕头让少年高抬贵手饶命,并且表示从今以后一切都听他的。   “如此,这里的一切都交给你们了。”   晏琼池从椅子上站起来,掸了掸衣角,心情愉悦地要走,想了想又回头:   “还有一件事——”   儿子被折磨自己又变成这个样子,兰芳斋是这里面最阴狠的一个自然咽不下这口气,在少年转身即将离开包间门口的时候露出了一个恶毒的表情,却被他突然回头撞见。   “你这是什么表情?”   少年饶有趣味,“恨我吗?”   “不、不敢。”   “你越恨我,施加在你身上的诅咒越强,”少年俯身去看他,露出森森尖牙,“别怨我,你们可比我要残暴凶狠得多,我这是替天行道呢。”   “不知少主还要我等做什么?”   一旁伏着的人赶紧开口为兰芳斋解围。   “喔?差点把正事忘了。”   被出声提醒的少年直起腰来,敲手心,“我要你们渗入风家,和风家的少主风化及打好关系,这个应该没有问题吧?”   “没有没有。”   “那就好,我还有事情要做,先告辞啦。”   晏琼池这个时候倒是又礼貌起来了,语气和顺地同他们告别。   ——这样的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头? 第92章 【积重难返09】   ◎兰芳斋◎   按照的兰芳斋给出的线索, 鱼阙顺利潜入了芒天楼的暗道里。   很奇怪,平时总爱迷路的鱼阙在这种时刻总是忘却了自己容易迷失方向的事实,她迫切想找到什么的时候, 心里坚定的路将会幻化出线去指引行动。   拍卖行里都会有明场和暗场。   明场应付有交易需求的一般人,暗场则完全是为了内行人的狂欢。   相应的, 暗场里的货物也必须足够好。   暗道纵横, 但路上没什么人,被邀请的人自然早就入座, 有专人引导的他们自然不需要到处瞎晃。   烛火明明灭灭, 鱼阙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这里交错的灵力灵压太多太杂了,很难不让人联想到藏着不知名角落里有什么人聚集在一起, 等待着什么的发生。   装死很久的魂瓶终于闹出了点动静。   “你实在是胆大。”   被霁水真人震慑的畲月显然是又气又惊, 可是不敢对她多加评价,在道观这两人的交锋时, 他选择装死。   “……”   鱼阙不语, 等着听他嘴里吐出别的什么话。   “她就是魔洲五大堂主之一里的伏魍堂堂主, ”畲月也不管鱼阙回不回应, 自顾自的说。   “她骗了我兄长让他去西洲捕捉一条莹蛇。”   “抓一条莹蛇而已,抓蛇有什么难的,被她说得那么艰难,这女人的话术真是厉害, 把我兄长饮狂哄得找不着北,当即决定为她出马去抓莹蛇。若是真的能讨新主欢喜也就罢了……现在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了。”   畲月和他的兄长饮狂都是魔洲派出来收集人族六洲情报的先行官。   按理来说他兄长完全没有必要出这次任务。   兄长饮狂的修为和资历, 若要真的为魔宫效力, 做个小城的守城魔将绰绰有余, 无奈兄长最是容易被女人哄骗, 到底还是被那个女人三两句话哄得乐颠颠出了魔洲当了先行官。   后果便是不仅莹蛇没有抓到, 连带着神魂都被人撕了。   伤惨得不成样子,好不容易逃回魔洲,魔主对他一句褒奖也没有,反而对带回来的消息是勃然大怒,当场想杀了饮狂。   虽然不知道魔主到底看到了什么,不过经过此事后,差点失去兄长的畲月对堂主的怨恨是更甚了。   他潜意识里把霁水真人划分成了造成不幸的开端,不过介于平时霁水真人的残暴,他在面对有她的修罗场时,还是选择沉默。   鱼阙可没有时间听这样一个喽啰大倒苦水,暗道越走越靠近尽头,她也渐渐察觉到一点不对劲的苗头。   心跳得越来越快。   前方有不好的东西在等着她。   “说真的,我没想到那女人会出现在揽仙城。”畲月沉默了会,又说,“我以为她会是在……”   鱼阙施法将魂瓶封印。   有人来了,她闪身进了一旁阴暗的角落,只微微侧着身子听来人的对话。   “那东西什么时候能脱手啊?我觉得挺晦气的,要用这么多的法阵去压制。”   “是啊是啊,希望能尽快分解卖掉,省事。”   “听说这人还是个仙门弟子,白白死在我们这里,被仙门那边的人找到了,岂不是……”   “不过是一群道貌岸然的仙门,他们找过来我们也不怕……给那些大人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吧……什么时候再去喝两杯,下城的酒馆里来了个大屁股的姑娘。”   “我喜欢,不过今天不行,那么多事情要做……你挺闲?”   有人说着话来,又走了,没有发现躲在暗处里的鱼阙。   鱼阙看着他们手里的东西,觉得很眼熟,待他们走后才想起来,那些事做法的祭品,自己在东洲游历曾经见过的。   她从阴影里走出来,左右张望,在诸多杂乱的气息里,追着心里的线去了。   *   每一个暗道尽头都是一扇门。   鱼阙追过去,打伤所有用于看门的傀儡后,她听见了屋内似乎窃窃私语的凝重,而后一脚踢开紧紧关闭的门口。   门开的瞬间,鱼阙愣在了原地。   她看见了追萤。   人身蛇尾的追萤被锁链吊在巨大的法阵里,像是想从她体内获取什么,被吊起来的手臂两侧是干净利落的切痕,皮肉耷拉,但只见深红的血肉。   她的手里已经没有骨头了。   屋内多的是人围着被吊在屋子中心的少女,不知道在做什么,在门打开的瞬间,尽数望向门边。   “你是……”有人呵斥,话还没有说完,他的头便掉了下来,滚落一旁。   鱼阙走进屋子,有风将门口在身后关上。   她仰头,久久地注视垂死且凄美的人身蛇尾妖修。   追萤长得很漂亮,白珊曾经形容她的五官好似蛇系美人,冷艳禁欲。   她的性格倒不怎么像蛇,其实要说也蛮像的。   鱼阙和追萤在一起,她也会坏坏地喊她阙儿,确实有点像蛇用尾巴捉弄大白老鼠……在草台峰上的时候鱼阙总是呆呆木木的,因为她自己有事情做。   追萤觉得她整日闷着不是办法,想办法带她玩儿,鼓励她和其他人接触,教会了她很多生活技巧以及收敛情绪……追萤对她拥有精湛的杀人技巧且行事风格十分残暴感到吃惊。   小师妹鱼阙生活技能差到极点,不喜欢笑就算了,也不爱说话,孤僻又警惕所有人。   是身为大师姐的追萤一点点把鱼阙从阴沉的模样掰了回来,她还会在下雨的夜晚和鱼阙挤一个被窝,以为鱼阙害怕打雷……不然为何要把自己缩成一团,冷汗涔涔。   诸多点滴回忆漫上心头,可是现在,有如此知遇之恩的追萤被人变成了这个样子……鱼阙甚至不确定她是不是真的死了。   为什么呢,为什么她身边珍视的人,都会走到这种地步……   楚洛笙,鱼珠,追萤……还有谁呢?   很多。   屋内的邪修一见同僚死了,顿时也明白了此人来者不善,都放下了手里对法阵困住莹蛇的控制,调转法术来捉拿这样贸然闯入的家伙。   为追萤的惨状感受悲伤以及这群人胆敢对自己动手的愤怒,鱼阙低下头,笑了一声。   她的神情可以说得上是狰狞。   眼中翻滚的是不亚于恶鬼的恨。   阴森森,像是封印的东西突破了牢笼。   穿着朴素蓝袍看起来不知道是哪座山头的普通女修露出那样瘆人的笑,还是叫人觉得有些毛骨悚然的。   有种随时能跟他们玉石俱焚的感觉。   可她看起来杀伤力也不高。   这些人在看见鱼阙狰狞阴森的笑后,内心里只是微微愣了会,并没有太把她放眼里,手上毫不犹豫地对她使用了杀招。   修士的招数都很绚烂,散修更甚,大约是走江湖时更能唬人。   面对扑面而来的术法,鱼阙反手抽剑挡下他们的攻击,她甚至没有打算双手持剑,水灵根的箭盘旋着吸收法术而后反弹。   巨量的水流化作吃人的龙奔向每一个胆敢还手的人,龙啸掀起的风吹动她的额发,少女极黑的眼睛露出来,森然肃杀。   很奇怪,面前这个女修散发的灵力不过只是金丹的境界,甚至是粗略的才堪堪达到金丹,但她的术法里又隐隐的含着百倍强于现在实力的感觉,带着能随时暴杀一切的不可抗拒。   几个眨眼的时间,风暴和水浪在屋内高速盘旋,惨叫也被风卷走了。   鱼阙丝毫怜悯地杀光了屋内所有人。   血肉化作粘稠的雨落下,归于平静。   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鱼阙对脚边断肢依旧没有悔意,她看着被锁链锁在法阵里的追萤。   追萤是草台峰上最好看的小师姐,记忆里那双长长微微上挑的眼睛,永远带着生机,她也偶尔会喊她阙儿啊……如今变得惨白如死人,鱼阙放出恶鬼的眼睛里满是不忍和心碎。   她抬手一剑,强行把法阵削去。   蛮横的灵力很轻易斩开散修们编织出来的困魂阵,拿出晏琼池返还的五品莲台,在法术被化解时候把受伤的追萤封进去。   追萤被人伤成这样,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连抱一抱她都不敢。贸然动作,不知道会不会造成什么不可扭转的损害?   这群卑鄙的人将追萤的骨头都剜去了。   她要是再晚来一步,恐怕被剜去的不仅仅是手骨……   鱼阙看着手里的五品莲台,脑子里冒出来很多不和谐的声音,那些在黑暗里嘲笑、窃窃私语的黑影说:她要死了。   她要死了她要死了她要死了……   你的师姐要死了。   窸窸窣窣的,像爪子在挠她的心墙。   可是该怎么办?   怎么办啊?   师尊……对了,把追萤带回仙林宫,带回去找师尊,也许能有生机?   精绝药毒的雪浪道君一定有办法!   鱼阙试图保持思考,但是巨大的悲伤袭击了她,加上那些黑影不断在挑衅——不行,不可以一个人待着。   将五品莲台收好,满脑子都是追萤要死了的鱼阙给了自己一巴掌强迫自己冷静,哆嗦着几乎是怀着绝望的心情试着去连接师尊的玉简。   她的模样落魄,好似走丢了的小孩极力去呼唤自己的阿爹。   鱼阙一介孤女,对她来说,值得珍视和重要的人不多的。珍视的人被夺走,就算是只有木棍,她也会他们搏斗到最后。   稚子仍能为自己心爱的朋友被抢走尚能嚎啕大哭着奋起反抗,无所牵挂的孤女更不用说了。   她会了为了救回他们,不惜一切代价。   鱼阙的手颤抖着看着玉简,玉简没有回应。   师尊不见了。   似乎从前段日子开始,他们就失去联系了。   师尊最后一次对她说话,也不外乎是让她好好保重……好好保重,他到底去哪里了?   呼救无果变得焦急的鱼阙在屋内徘徊了会,只得强忍着害怕退回到雅间,找到兰芳斋问话。   既然他知道暗道里有大货,那么必然知道到底是谁这样折辱追萤。   搞不好又是霁水真人。   鱼阙想起来那个女人冷漠又残忍的说出那些话的神情。   这个女人,到底为何对他们的恶意那么大?   推开雅间门口,直奔兰芳斋而来的鱼阙掐着他的脖子把他举起来,三白眼怨毒无比:   “告诉我,是谁干的?”   “啊啊?姑奶奶你说谁?”   兰芳斋一脸懵逼,但也是真的怕了,拍拍她的手示意先把他放下来。   他一把老骨头,承受不住。   鱼阙把他扔在地上:“大货,说。”   其实兰芳斋也不知道暗道里的大货是什么东西,他只是听他多年的老伙伴说过好像是个妖修,魔洲的人和某些人的交易。   魔洲的人只要那女孩的精元,别的不需要。   她真身可是莹蛇。   妖修的真身真骨可也算得上珍宝。   在凡世的传闻里,研磨成粉末炼药,也能吸收原身的灵力,觉醒灵根……在这种荒诞的传闻里,很多人都对这种真骨趋之若鹜。   兰芳斋被她扔的这一下摔得七荤八素,又见她如此气势,仿佛再不说出来她真的能抽剑杀人,犹豫了下,到底还是把指示他的人给供了出来。   不过他倒是没有明说是谁,只说是什么伏魍堂的堂主赠予自己,他没有要,而是转手送给了更加识货的风家。   你问他知不知道这人是仙门弟子。   兰芳斋说知道啊……但她又不知道是谁卖的她,再说她都不一定能醒过来。   再次气笑的鱼阙忍无可忍,一拳打在兰芳斋脸上,打得他脸向一侧,嘴巴张开,假牙爆出。   如果不是嫌恶心,鱼阙很可能就伸手拔出他的舌头来查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化身成人的舌头,到底是人在操控它,还是它在操控人的言语。   为什么人可以说出那样不知廉耻的话来。   “你的舌头,是怎么回事?”   看兰芳斋因为暴力摔倒在地、捂住脸一副恨得咬牙切齿又无能为力瑟缩模样,鱼阙冷冷地问。   霁水真人口中也藏着一条毒蛇。   伏魍堂堂主,霁水真人。   到底是为什么,连她口中都盘旋着蛇呢?   受到了威胁的兰芳斋本该为了活命把一切都和盘托出,可对他嘴里的蛇讳莫如深,不是不能讲,而是不敢说,连连摇头。   “你们魔洲的人都长这样?”   鱼阙嫌恶得很,一边活动手腕一边盘问。   霁水真人,在悟金丹里动手脚导致她吃了那样大的苦痛,又把楚洛笙改造成受奇怪术法控制的傀儡,将追萤迫害到如此境地。   实在该死。   “不、不是。”   兰芳斋扼住脖子咳嗽,谈论起口中毒蛇时候的神色比挨了打更加恶毒。   可他一句话说不出来,支支吾吾。   得不到有用信息的鱼阙抽剑,本想一剑砍下兰芳斋的头,算是了结此桩恩怨。   这家伙在黑市纵横多年明,不知道做了多少残害他人的事情,也不知道到底将魔洲的东西扩散到了地步,弥散的魔气和发狂的灵兽跟他有没有关系。   但是黎含光还在这里,她暂时还不想和训诫堂扯掰,也不想在黎含光面前展露自己残暴的面目。   没有必要。   在黎含光怔愣的目光里,鱼阙从弯腰逼问的状态里直起腰来,拿起剑冷漠地叮嘱一句:   “此人是魔洲安插在黑市的爪牙,还请黎道友你将他带回去交给训诫堂,让他们务必查清他与魔洲的渊源,就算暂时没有查出什么眉目,也不可轻易将其放走。”   “拜托你了。”   说罢,鱼阙扔下因黎含光,头也不回地离开芒天楼,直奔妖洲而去。   自和他们相识以来,鱼阙就是待人礼貌且勇敢的形象,除了对什么的带着一丝疏离之外总体来说人还不错,黎含光也是第一次见到神色如此狰狞暴怒陌生的鱼阙,久久看着大开的门,怔愣。   她真的是……鱼道友? 第93章 【积重难返10】   ◎你因失了孩子,疯魔到这个份上?◎   妖洲。   妖洲由一大洲和许多众星拱分月的岛屿共同组成, 游离在人族六洲之外,民风和习俗以及灵气成因都和中洲不同,就亲缘来说, 确实和魔洲更加的接近。   鱼阙御灵到达妖洲是三天后。   才堪堪落地距离人族最近的港口,鱼阙便将魂瓶掏出来, 解了封锁在魂瓶里的畲月。   被法术堵住感知的畲月在魂瓶里可算是憋坏了, 差点就破口大骂你这修士下手那么狠?不过看鱼阙阴恻恻的表情立马止住了话头,汕汕问一句:   “姑奶奶, 你想做什么?”   “霁水真人既然是你魔洲堂主, 那你一定有办法能感应她的所在。”   鱼阙语气里带着不容抗拒:“她在哪?”   “姑奶奶!”畲月叫起来,“她虽然是魔洲堂主, 但我也不是想捕捉她的行迹就能捕捉的啊!”   虽然不喜欢她吧, 但霁水真人确实是魔洲堂主,他一个手下怎么可能随时能联系上她呢?实在是为难人。   依靠不上畲月, 鱼阙再次把他的嘴堵了, 想了想, 拿出天光星璇, 玉石卷轴生出摇曳的红线,直直超前而去。   妖洲的港口距离中洲最近,所以在靠近港口的地方还算是繁荣,中洲修士也多,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前些日子的矛盾升级,越往腹地而去, 妖洲修士看她的目光也就越发的凶狠起来。   果然没走多久, 鱼阙在某处阴暗角落里被人围住了。再一看, 浅堇色袍服, 东皇殿的修士。   鱼阙对东皇殿的印象本来就不好, 在阴暗角落里被围住后,感观更差。   还不等他们有什么动作,她的食指将手里的剑抵出鞘一寸,扫视打量他们,拔剑出手。   不清楚这群东皇殿修士将他她拦住的目的为何,但以前车之鉴来看,还是先下手比较好。   原本就不喜欢东皇殿弟子,出招狠了许多。   拦路的狗就得狠狠敲打。   东皇殿弟子也来着不善,眼看一行人厮打在一起并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时,有人不紧不慢的走进这方阴暗的角落,摇着扇子。   “你好啊,鱼道友。”   那人以不紧不慢以局外人的语气开口。   鱼阙揪着别人衣领几欲一拳打下去的动作顿住,抬头看去,居然看见了边知夜。   边知夜?   行迹有些恶劣的小公子左右看看,摇了摇自己的小扇子,故作惊讶:   “你这是在做什么?”   接着又道:“还是和第一次遇见你时候的武德充沛,最近看起来还不错,至少现在看起来蛮精神,生龙活虎的。很好,这才是鱼道友。”   边知夜似乎对鱼阙如此有生气感到满意。   但鱼阙是对小公子起过杀心的,正打着东皇殿的人,而他自己又送上门来……不就是找死么?   鱼阙望着他的眸子一暗,脸色沉下去。   “别打了,他们是我派来向鱼道友你打招呼的人,怎么就打上了,鱼道友还真的是……”   剑从左侧袭来,边知夜的扇子挡住。   “等等,先听我说……”   裹挟着毒雾的剑意释放,边知夜下腰躲过,几个回身后,扇子再一次挡住攻击。   “哎哎哎——”   边知夜侧头又一个下腰,再向后几个起落。   “能不能别打了,我是真的诚心来找鱼道友的。”   扇子接住剑意,但脸倒是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小公子啊呜一声,捂住脸退回,眼睛里皆是“你来真的”的不可思议。   但鱼阙可不打算停手。   无视不善视线的边知夜有些无奈的叹气,摇了摇头,伸出手,透明的烟雾自手里溢出,包围了鱼阙。   虽不知道这烟雾是什么,但鱼阙反应迅速,结印放出自己的毒法护卫,背着手摆出随时进战的姿态。   “怎么鱼道友多日不见,还是这般好斗。”   方才和鱼阙打斗的妖修化为一只又一只的狐狸烟雾奔向边知夜。   鱼阙收了剑,皱眉。   “你不是来找人么?”   边知夜“唰啦”一声打开扇子,扇面上赫然以苍劲笔力写着:“月色朦胧”,颇有淫棍的嫌疑,但见他清秀白净的脸上沾染着些许乌青……莫名的喜感。   “你是专门来蹲守我的?”   鱼阙向后退一步,语气不悦: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服用过我们涂山的归元露,这可是我们的秘药,绝不不外传。妖修要分辨气息还是很容易的。”   边知夜摇着他的小扇子,绕着鱼阙打转,像是纨绔子弟路遇漂亮小姑娘不管不顾上来就是好一番打量。   “循着这股气息,我要找你,还不容易么?”   鱼阙实在受不了这厮,又打过去,被格挡。   这厮的身法也敏捷,而且狡猾得很,不出一会,不知怎的,两人的攻势之势异也,边知夜占了上风。   “嗨呀,鱼道友,打架呢,也是讲究策略的,你看看你,一生气,就连策略都不讲了。”   “怎么了呢,你看起来很不高兴?”   “诶——”   打到最后,玩笑心思蛮重的边知夜突然流露出了疑惑的神色,也就是这一瞬间的失神,让他被鱼阙钻了空子,打翻在地,地上的叶子纷飞。   鱼阙踩在他身上,单手持剑插在他耳际,又拔了短刀抵住他的脖颈。   “诶诶诶!”   被控制的边知夜举手在两侧,像是受了惊吓的小狐狸,毛都炸了起来。   “鱼道友果然技高一筹,不过这个刀可以离我远一点,切到我就不好了,你们人族剥小狐狸皮的时候都讲究品相完好不是?”   “带我去见霁水真人。”   鱼阙可没时间听他扯皮,刀往他脖颈处压了压。   边知夜变出小扇子捂住脸,狐狸眼笑了笑:   “鱼道友别冲动,遇事得冷静才是,你要找霁水真人,我带你去便是。”   他把扇子一收,扇子上甩,顷刻之间起了大片的乌云,再一眨眼,两人已经坐在车撵之上,彩云伴驾,帆旗飞舞,有叉尾的白狐追着漆黑的云,跟随在车撵后。   好一副大妖出行的阵仗。   被突然掳上车,鱼阙并没有惊讶,依旧将手里的剑握着,一言不发。   “鱼道友在看什么?”   车撵之上,边知夜左顾右盼,迫切想知道鱼阙在顶着什么,完全无视她眼里的防备。   “放心好啦,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   警惕的鱼阙把目光收回来,支着腮看着窗外,缩在一角,并不是很想搭理边知夜。   “理理我嘛,鱼道友,我承认我此前是有些过分,我向你道歉,可好?”   边知夜见她不说话,想了想,决定为此前的事情道歉,语气倒是真诚。   “你,几次针对我,为什么?”   鱼阙语气幽幽。   “因为我喜欢你啊。”   边知夜丝毫不掩饰,又颇为疑惑的眨眨眼,“第一次见面时候我就跟你说了的,鱼道友不记得了吗?”   鱼阙视线右斜,看了一眼边知夜,也蛮费解:“喜欢我?为什么?”   喜欢一个人是需要理由的。   她和边知夜没见过几面,他没可能会如此轻率的喜欢上自己,真正的目的藏在甜言蜜语之下,必须警惕。   边知夜啊了一声,把脸偏向一旁,可疑的脸红了,他展开扇子,将脸遮住:   “嘿嘿,我不说。”   “还有,我们此前就见过的,鱼道友不记得,可叫我太伤心了,我知道你可能和那晏道友不清不楚,但好歹给个竞争机会吧?”   鱼阙着实没想到此前自己和边知夜有过别的照面机会,自然的把他的话划到了胡言乱语的范畴,任他在说什么,只固执地把头扭向一旁,不再理会。   *   边知夜招来的狐妖车撵速度很快,一炷香的时间,两人便飞跃妖洲腹地,直直偏向南方。   鱼阙向来对妖修聚集的地方退避三舍,妖修的气息太浓烈了,她不喜欢。   “怎么了?”   边知夜当然察觉到了鱼阙的抗拒,笑:“感觉不舒服么?才来涂山十二境是这样的啦,涂山圣树的气息会使得其他外来的妖修感到不适。”   “鱼道友对妖修的气息好像很敏感呐?”   “你不会,也是妖修吧?”   鱼阙默默地将袖子拿开,冷着脸说:   “你话好多。”   边知夜不高兴了:   “鱼道友难道不知道,话是要对在意的人说才有价值的吗?”   “……”   “我就愿意和鱼道友说话。”   涂山天狐的领地位于妖洲之南,由群山拱卫,此处雾气缭绕,古树参天。   真正的涂山天狐隐藏在幻象的庇护之下。   一层又一层的幻境后,才是真正的涂山。   据说涂山幻境有十二境,每一境对外来者来说,都是随时能沉没道心的坟场。   两人才踏入涂山,就有脸上覆盖着面具的侍女前来引路。   边知夜在前面走着,倒是很兴致勃勃地为她介绍所见的一切,花啊草啊,鸟兽鱼虫什么的。   如果忽略那些不好气息,涂山也能称得上上钟灵毓秀,恢宏远大。   他也说涂山的秘史。   短短的一段路,他简要的对鱼阙进行了当前涂山势力分布范围以及掌权当家。   涂山当家现在是七尾娘娘。   涂山的等级自有系统在,妖力一代代遗传,一代代叠加,自魔潮过后,九尾狐妖皇陨落,世间再无九尾。   “啊呀,七位娘娘说我要是没法修炼出第九条尾巴,繁衍九尾的任务就落到我头上了。”   边知夜小公子努努嘴。   霁水真人和涂山当家涂山娘娘是多年的好友。两人的关系好到连涂山小公子也得礼让三分。   在白雾弥散的山体前,露出来一截玉台阶。   “鱼道友。”   边知夜还是那副好心情的模样,“妖洲常年有毒雾笼罩,在毒雾之下,很多东西将会在此无所影踪呢。”   “如果你突然在妖洲下落不明……”   那双狐狸眼迸发出来不可言说的笑:“我给你一次机会吧,鱼道友,现在要走还来得及。”   鱼阙充耳不闻,抬腿便上石阶。   白玉铺就的石阶有暗暗的血迹,像是被血浸透了,冲化不开,隐隐的有血玉的脉络。   边知夜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笑了一下,摇扇子,慢悠悠地说:   “涂山十二境来过一个疯子。”   “趁着涂山娘娘不在,杀我涂山子民,很奇怪吧,妖洲的大妖向来名声在外,何况是大妖聚集的地方,单凭一个修士很难杀进来的。”   “但是那个疯子就上来了,他从第一境,杀上十一境,有时候我在想,他的修为到底是何种境界,竟然如此蛮横。”   “鱼道友好奇他是谁么?”   鱼阙嗯了一声,隐约猜到是谁做的。   但她没有表现出太吃惊,也不想讨论,敷衍含糊地应了两声。   “单凭他杀我涂山那么多子民的份上,涂山便不会放过他,好在我涂山十二境也不是谁想来就来的……狐狸死亡的怨气,也让他付出了代价。”   “……”   “鱼道友,你好像那人知道是谁呢,看起来一点也不吃惊,难道不好奇,这样的力量是从何而来么?”   边知夜见她这个模样,哈哈地笑,在上一阶的台阶里停住,雾气散去,耸立在白雾里的巨大宫殿如同猛兽一般显现。   鱼阙举头向上看,只觉得气势迫人。   “你要找的人就在这里了。”   “如果害怕,我可以陪你一起进去……”边知夜又凉凉地说:“她发起疯来,谁都管不了呢。”   还没有等他说完,鱼阙提剑迈步进去。   边知夜知道她性情如此,收了扇子,不说话,只是抬头看看飞过的鸟。   *   涂山的宫殿狐皇殿隐在幻境里。   鱼阙走入宫殿的瞬间,有白狐举着莲花灯飘来,在前面引路。   她随着幽蓝狐火的指引,穿过黑暗,睁眼瞬间但见宏伟的大殿上,到处是琼枝玉树托灯的灯座,灯座上燃着莲花灯,幽蓝的灯光簇拥着一处高台宝座。   宝座上是身披纱锦白裘的女子,她的发髻高挽,额间是狐形花钿,五官明艳动人。   这样的眉眼带着威严,美丽且叫人敬畏。   诚然是鱼阙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好看的人,抬头和那双灰色眼睛对视三秒后便挪向一旁。   位于高台之上的女子便是妖洲涂山的首领——七尾娘娘。   妖洲很大程度上保留着祖洲的制度,并不是简单像人族六洲统治。   各大妖族能够雄霸一方,除了族群的实力强悍外,还需要当家法力资历都足够深厚,必须能够力压其他妖族的首领,护佑领地。   能成为妖族首领,一定不简单。   若是霁水真人不站在她的身侧,鱼阙面上会表现得多几分尊敬。但现下那女人立于涂山首领的身侧,无异于传达出了魔洲和妖洲的联系紧密。   有必要尊重和魔洲混迹在一起的人么?   虽心里这样想,鱼阙还是依照中洲礼仪,作揖,报上自己的名字。   在狐首眈眈且一副被窥视的殿上掷地有声的报出自己的名号,着实有点呆。   不过很有礼貌,这点倒是讨人喜欢。   七尾娘娘依旧端坐不动,灰眼睛里带着打量。   霁水真人早就料想她今日一定会到场,轻轻勾了下嘴角,唇形不动,还是有声音自她周身发出,像是虚空的回响:   “你来了。”   “楚洛笙,在哪里?”   先前盘踞在霁水真人口中的蛇给鱼阙留下蛮大的印象,她一直还想再观察一番,想知道有关于为什么魔洲人嘴里长蛇的原因。   但霁水真人闭口不语,像是在使用腹语说话。   鱼阙不着痕迹地打量一番立于高位的霁水真人。   霁水真人依旧身披黑色内敛低调的道袍,但先前身上的仁慈全然不见,越发的和钩夫人形象重合,阴冷又戏谑。   但表情不太像钩夫人。   钩夫人面上的表情更多的还是对一切的不屑,看什么都是在看一块待宰的鱼肉,阴森冷漠。   有时候鱼阙会想,玉金山除了术法一脉,难道的神态和气质也会相传么?   “你这般大胆的只身一人闯入涂山,只是来问你那小师兄的下落么?”霁水真人也为鱼阙的执着抿嘴笑了,“好感人的同门情谊。”   她手一抬,就有白狐侍女将被折磨得面目全非的傀儡抬上来,放在她的脚边。   傀儡少年已经奄奄一息了,可滚落在主人脚边时,还是努力爬到她脚边,恳求怜爱。   他不再看向鱼阙,只是无意识地对主人表现出超绝的狂热。   眼见骄傲的小师兄沦落到这副摇尾乞怜的模样,鱼阙握紧手里的剑,沉声问:   “要怎么样,你才能放了楚洛笙?”   并非她真的想和霁水真人此等卑鄙之人讲和,先将楚洛笙保下来再说其他,不过现在看来,霁水真人就等着她说筹码,好让自己落入为她设下的圈套了。   “还没有想好,你打算让贫道怎么放了你的师兄?”霁水真人一脚踢开楚洛笙,惨白的脸上是糟践他人的笑意。   “……”   鱼阙摸上腰间,想去寻暮敲钟。   但想因为暮敲钟挂在腰间实在是招摇,早就收起来了,只得把手垂下。   抬起头,对上捉弄的眼神。   像是雏鸡对上凶悍的白鹰。   “怎么?想不出解救你师兄的办法?”   “……”   霁水真人弯下腰去揪楚洛笙的长发,挑衅一般,仿佛要从鱼阙脸上看出怨毒的表情才算满意。   “她就是鱼斗雪的女儿?”   兴许是霁水真人实在咄咄逼人,倚在一旁一言不发的七尾娘娘终于开口。   “你瞧瞧,她这张脸是不是和鱼斗雪很像?”   七尾娘娘的目光一直在打量殿下站着的鱼阙,像是在透过她在看什么人,居然有几分看到故人归来的恍惚感觉。   “不错,和她长得确实很像。”   通过观察表情和对话基本判定鱼阙性格的七尾娘娘不咸不淡地评价道:“只是鱼斗雪要更活泼些。”   七尾娘娘显然也是认识鱼阙的阿娘。   不过看这冷漠的表情,两人就算不是仇敌,但关系也不好。   “那么,鱼斗雪之子,你来涂山的诉求是什么?”   “只是单纯想带回你的师兄么?”   七尾娘娘给人的压迫也极强,身居高位的首领睥睨天下:“人族修士进了本座的涂山,可不好出去,而你一个金丹女修,胆敢只身闯进来救人?”   霁水真人在一旁接话:“娘娘,此人和前段时间大闹涂山的青鸾阙修士颇有渊源。”   “他们,都是由我那好师姐养出来的好孩子。一起长大的家伙,岂不就是颇有渊源么”   “兴许捉了她,能引那家伙前来受裁。”   “是么?”   果然,一提起不久前来大闹涂山的家伙,七尾娘娘原本平和的面目出现了憎恶,像是对她们口中那人深恶痛绝。   高台上有白狐蛰伏,它们闻风而动,朝鱼阙袭来,几欲想将她捆了带近前来,但被躲开。   鱼阙顶住压迫感施法,勉强张开结界。   白狐撞在她的结界上,很快消散了。   “晏氏那□□人皆是反骨,。”   “若是鱼斗雪知道自己的女儿被钩夫人抚养长大,肯定会羞愤而亡。”   霁水真人呵呵地笑,但不张口。   “不知道那家伙会不会来救这丫头,来了正好,正好将钩夫人养大的两条野狗捆了,一同送去见她。”   “鱼斗雪……”   她们谈论起鱼斗雪的语气是不一样的。   见两人当着自己的面讨论阿娘,又这样的轻视她,鱼阙冷不丁地出声:“我由谁养大,与你们何干?”   “多余的话休得再说,我今日来只为了楚洛笙,把他还给我!”   霁水真人一甩拂尘,把插嘴的鱼阙打出去。   在强者面前,弱者的想法根本不重要,甚至连置喙的权力都没有。   他们把你叫到跟前来羞辱,却不容许辩解,甚至还要遭受打断他们对话的下场。   鱼阙反手撑在柱子上,倒转身形,落地,似乎也不再想维持表面上的客气。   她不想知道她们到底和阿娘有什么恩怨,她只知道霁水真人将师兄变作了受制于她肮脏术法的傀儡,就连追萤也被陷害到那种地步。   真该死。   现在看来,也只能硬抢了。   楚洛笙的状态,很可能支撑不了多久。   殿上的狐侍几乎是在鱼阙有动作的瞬间也亮出了武器,拱卫首领七尾娘娘。   这群狐侍的修为可要远比她之前所有遇见的小喽啰都要深厚,至少也是大乘的修士。   鱼阙极速受损的灵力并未完全恢复,此刻动手非常不明智。   “哦?想要在涂山上动手?”   霁水真人细长的眼睛含笑,“越碎稚教出来的弟子都那么莽撞,不过面对什么人都敢抽剑相向这点是只得称赞的。”   “别废话。我剑,只杀妖魔。”   鱼阙也毫不退惧。   霁水真人听了,掩面轻笑,像是在笑她的年轻气盛,“好一个只杀妖魔。”   这殿上的,可全是妖魔。   要杀谁?   你有这个能力么?   话语被抓住把柄,鱼阙也没有丝毫慌张,她一心想把师兄救出来,于是释放了所有灵力,十六柄光剑分化。   见状,也不用狐侍们出手,霁水真人一甩拂尘,便有扭曲的烟雾化形成人,打算试一试孤注一掷的鱼阙到底有多大能耐。   然而鱼阙的目标并不是她,而是楚洛笙。   大片的毒雾在殿上弥散,分散霁水真人的人形,它们纠缠在一起,这是师尊亲授的术法。   鱼阙在法术的掩护下施展阴城杂术,竟然真的抓住了忠诚的傀儡少年,她将楚洛笙抱在怀里,想把他从霁水真人身边带离。   然而还没有等她退出安全区域,楚洛笙便掰断了自己的手,一把骨刀自断手伸出,扎向她的心口。   鱼阙虽反应迅速,下腰躲过,可楚洛笙不依不饶,另一刀补上,只听得“噗”的一声,像是皮肉被扎开的声音。   分身乏术的鱼阙只得松手,向后矫健翻身,半跪的状态捂住自己受伤的胸口。   可她还是不甘地以血化绳,结咒束缚楚洛笙。   正当鱼阙想快速将楚洛笙封进莲台时,一旁看戏的霁水真人的拂尘再一甩,楚洛笙挣脱了束缚,回到了霁水真人身边。   鱼阙再去举剑要夺——   “够了。”   七尾娘娘一甩袖,不怒自威:   “鱼斗雪之子,本座念你敢为救人单枪匹马闯入涂山,不过,你当涂山是什么地方?”   话音刚落,两只白狐咆哮冲鱼阙而去。   这可是涂山首领释放的术法,已经不是鱼阙能阻挡的威力了,两只白狐朝她而来,打得她不得不以剑插地,滑行出去十几米。   接近小圆满的一击一击几乎是亳不留情面的,差点动摇了鱼阙的根本,血涌上喉头。   她压了压,才勉强把血咽了下去。   但很快,原本站立在七尾娘娘身侧的霁水真人就来到了鱼阙面前。   “想救你师兄,也简单。”   “……”   来不及防御了,这种距离,防御没有用。   霁水真人站在鱼阙面前,如同乌云压顶的压迫袭来,她甚至不屑正眼看鱼阙,只半垂了眼皮,冷漠地说:   “做贫道的义女,如何?”   鱼阙愣了下,继而把嘴里的血咽了下去,露出一个嘲讽的笑:“休想。”   “我乃东洲鱼氏少主,雪浪道君座下弟子,怎会屈居魔修之下,喊一个魔修为母亲?”   钩夫人是邪修,她是如何在她手底下长大的,受了多少折磨仍然历历在目。   她怎么还会甘居魔修之下?   霁水真人难道模仿钩夫人上瘾了么?   她做过什么事,自己也必须追上?   “很好,有骨气。”   霁水真人将鱼阙拎起来,而后甩出去,一甩拂尘:“没有自保能力前,你最好是把所有条件都应承下来活命才是……不过到底是鱼斗雪的孩子,骨头和她一样硬。”   “那么,贫道便要看看你能硬气到什么时候,等着你师尊来为他的几个徒儿来收尸罢?”   “那条莹蛇,现在应该在你身上?正好了,师兄妹一起去见大师姐,倒也还算兄友弟恭。”   拂尘带动的尘风,打在鱼阙身上。   一股剧烈的不适合狂躁自心底升了上来,体内好不容易压制的那股冲动在响应某种召唤。   霁水真人正在调动她的心魔。   “你说你的剑只杀妖魔,你自己变作了妖魔,会羞愤得举剑自刎么?真叫人好奇。”   鱼阙抓紧了胸口的衣服,难受得几乎要昏死过去,单手撑住地上,堪堪忍下了喉头的腥甜。   她又要去够她的剑,但是不行,血又冒出来了……她的血……鱼阙再次把血咽下去。   “够了,若是把她弄死,你怎么将越碎稚招引来这里?”高台之上的七尾娘娘原本只是看戏模样,但却突然出声,像是劝解:   “有些事做过了,是真的不能再回头。”   七尾娘娘看霁水真人将已经撑到了极限的鱼阙逼得这副样子,出声道:“这女修和那日杀上本座涂山十二境的晏氏少主关系匪浅,为了掣肘晏氏的疯子你最好是收手罢。”   不料霁水真人只是笑,转头朝楚洛笙招手,命他跪下,依旧是对鱼阙说话,拂尘化剑:   “做贫道的义女。”   “不。”   一剑斩断楚洛笙的手臂,霁水真人将话又重复一次:“做贫道的义女。”   鱼阙眼睁睁地看着师兄骨头断裂,咬牙:   “你究竟想……”   “三。”   再一剑,砍去楚洛笙的右臂,楚洛笙身体一歪,气息减弱,快是不行了。   霁水真人看鱼阙的面色扭曲,剑抵在少年的脊椎处,仿佛下一秒开裂的将会是这里。   她依然带着笑:   “二。”   鱼阙看着就要死了的楚洛笙,咬咬牙,松开手里的剑,喉头里腥甜再也吞不下了,张嘴吐血,血块还挂在嘴边:   “我……答应你,放了楚洛笙。”   霁水真人这才满意了,将少年一脚踢向鱼阙,说:“此人深重蚀魂之毒,要是没有解药,想必不出三天就会死,你想要解药么?”   鱼阙爬过去,揽起楚洛笙,直直地看着霁水真人。   “你这是什么眼神?居然用如此怨毒的眼神来注视母亲吗?”得了应承的霁水真人倒是不在意,从怀里掏出一方盒子,扔在鱼阙脚边:   “野性难驯,是该管教管教的,吃了它。”   盒子里是一枚闪烁流光的丹丸。   鱼阙皱眉。   “不然你师兄会马上死在你怀里。”   霁水真人再补一句。   鱼阙没有犹豫,仰头吃了。   “好孩子。”   霁水真人很满意,将一枚丹甩给她,似乎很得意,“以后你便是霁水真人的女儿了,钩夫人不曾教过你的,便由贫道代劳。”   吃了药的鱼阙干咳,扼住自己的喉咙,可身上的伤口都在极速的愈合。   可心悸的感觉还在,并且越来越强烈。   “把他们带下去罢。”   *   两人分别被拖下去后,殿上的团团的白狐白雾也散去了,只剩盈蓝烛火摇曳。   霁水真人走回七尾娘娘的身边,语气冷淡:“此子不是凡胎,她若是能和小公子交尾怀孕,说不定能生下九尾,振兴涂山一族。”   七尾娘娘一直支着腮,像是在旁观什么热闹的场面,听得她说话,纤纤玉指若有所思地在金玉上剐蹭,漫不经心道:   “单凭鱼斗雪的血脉还不够格为本座之涂山诞下九尾……你又如何得知她不是凡胎?”   “她啊,血脉要比鱼斗雪纯得多。”霁水真人露出一个笑,“总之,贫道希望娘娘能让贫道这女儿和小公子交尾,尽快产生下一代的九尾狐皇。”   “新主也在等待九尾狐皇降世。”   七尾娘娘对涂山继承人向来上心,但绝不希望有外人插手此事。   她能纵容好友在自己的主场杀戮审判,在某些事情上越俎代庖也无所谓。   可涂山内部的事情,别人不能插手。   “此事本座自然会考虑,不劳费心。”   七尾娘娘嗤笑一声,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问:“倒是你,不是原想以她的精元入药么?”   “怎的又改变主意,非得收她做义女?”   “还是说,你因为失了孩子,疯魔到这个份上?”   【??作者有话说】 第94章 【积重难返11】   ◎强扭的瓜解渴但不甜,他不喜欢不甜的◎   认了霁水真人为母亲的鱼阙被半软禁在了涂山。   她和昏迷不醒的楚洛笙被狐侍拖下去救治。   霁水真人不知道给她吃了什么丹药, 让她足足在床上躺在了四天才缓过来。   鱼阙醒来第一件事,便是问小师兄的下落。   负责服侍她的狐侍恪守自己的职责,并不过多的闲聊, 也不亲近人,只淡淡地说一句, 他没事, 便不再开口。   鱼阙迫切想确认楚洛笙的情况,毕竟他已经被做成了傀儡, 还被下了毒, 怎么可能才短短几天就没事了么?   说不定人已经没了,涂山妖修实在满口胡言乱语, 兴许在哄骗她也说不定。   鱼阙怀着对他们极大的不信任下床就要走, 但狐侍拦住她,不让她胡乱走动。   霁水真人下令, 在她体内的伤口没有完全愈合之前, 她都不能走出房间。   但鱼阙要走, 区区这个狐侍怎么拦得住她?   她出手打伤狐侍就要夺门而出, 但门口处似乎有什么别的法力,她跨不出去半步,像是被有意地困住了一般。   狐侍来回地将她拖回房里,渐渐地, 鱼阙也老实了。于是,她也被半软禁在涂山里, 一步也不能出。   不知道是不是那个疯女人执意将鱼阙收做义女的原因, 涂山给她的待遇很好, 住所精致秀气, 亭台楼阁曲水流觞应有尽有。   灰蓝的道袍不知去向, 狐侍每日都有来送精美的裙装,将她装扮得好似神妃仙子亦或者是人世里尊贵的公主。   心内焦躁的鱼阙进出不得,对妖修的态度更差了,她讨厌这群傀儡似的狐侍,也讨厌被她们打扮得得碍手碍脚。   狐侍估计也烦她。   不过每日将她打扮精致好看也是霁水真人下达的任务之一。   鱼阙一个被软禁的人,哪里值得天天打扮?   被窥看的感觉也无端地从心底升了起来。   “霁水大人答应会救治谁,谁就死不了。”不过鱼阙不关心其他,天天摇着狐侍问师兄下落。   又是一次询问后,狐侍冷冷地回应。   但空口无凭,鱼阙还是想逃出去看看楚洛笙怎么样了,但是做不到。   霁水真人不知道给她吃了什么,使得她走不出锁住自己的那方院子,但凡踏出一步,脚就会软,怎么解毒都没有用。   鱼阙觉得烦闷,走出房内透气。   “你练出了九蟾丹么?”   她坐在屋檐下,捏着那堆瓶瓶罐罐思考时,耳边冷不丁又是边知夜的声音。   在被软禁的时日里,除了永远冷冰冰的狐侍,只有边知夜会来看她。   一开始鱼阙对边知夜的印象还停留在初见时候的恶劣行径上。边知夜确实很恶劣,哪里有喜欢小姑娘专门往人心窝子上戳的。   显然边知夜也有认真的思考自己的错误,非常诚恳地道歉了,为了哄她开心,还化作真身——一只大白狐狸在她脚边拱来拱去。   但没用,一向喜欢可爱事物的鱼阙完全不吃这套,她对边知夜的印象已经刻板又固执了。   鱼阙讨厌一个人,不会因为他后来做了什么而原谅,最多能做到的份上只是冷漠的相处。毕竟伤害了就是伤害了,她不是什么豁达之人,很记仇。   不过边知夜有点像草台峰上散养的大狗,永远带着纯真的傻气,打他都不会走,或者说会乐呵呵地回来,不见怒气。   这还是那个涂山天狐一族的小公子么?   鱼阙也很纳闷。   况且涂山天狐示好的方式也很特别,好大一只大白狐狸在院子里蹦蹦跳跳,说着喜欢她。   喜欢她喜欢她。   关于边知夜为什么口口声声说喜欢她,鱼阙想来想去,没想明白,但却很明确的拒绝了。   大白狐狸伤心过后,两只耳朵很快支棱起来,仿佛越挫越勇,像死皮赖脸期待回心转意的可怜小狗,希望通过日日围着她打转博取好感。   一来二去,鱼阙也就无视他的存在,愿意待就待着吧。   “九蟾丹可是药典里排名靠前的丹药,能炼出来确实厉害。”边知夜夸奖道,“月色朦胧”的扇子又摇了摇。   “楚洛笙,他怎么样了?”   鱼阙把她剩余的九蟾丹都收起来,嘴里问话,仿佛两人每天只有这几句话可说。   “他么?”   边知夜大喇喇地在院子中的椅子上坐下,“最近恢复得还不错,不过蚀魂毒实在厉害,他中毒又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救回来……我带了些能百年的灵果给你,要吃么?”   他开始从怀里往外掏红彤彤的灵果。   “放我出去。”   “嗯?”   “放我出去。”   边知夜不是不知道鱼阙急切地想离开,可是要是她跑了……再说,大家也没有再院子里设下禁制,她若是不能自行离去,那便是有人不愿意让她离去。   他能有什么办法呢?   小公子撑着手看鱼阙。   鱼阙总是一副双目灼灼的模样,眼中都是对他的恨意……果然一点也不喜欢呢。   俊俏的小公子想了想,顶着犀利的视线化了真身,一只大白狐狸。   虽然边知夜的刻板印象很固执的盘旋在鱼阙脑海里,但总的来说,对可爱事物没什么抵抗能力的鱼阙视线终于温和了很多。   “如果你确实想走,”大白狐狸对果子不是很满意,耳朵歪了歪,懒洋洋地说:“明天就是涂山红夜,那个时候,笼罩在涂山的白雾会散开。”   “待红色月亮升起时,施加在涂山的术法会减弱,你可以试试能不能跑出去吧。”   边知夜好像一点也不害怕她真的逃出去。   迎着鱼阙不解的视线,大白狐狸揉了揉自己的粉鼻子,说:“既然你现在不想留在这里,离开又何妨?”   这话说得,仿佛她还会主动回来似的。   鱼阙从坐着的地方站起来,只道一句多谢,而后头也不回地进了屋,大门啪嗒关上。   “啊,好冷漠呢。”   大白狐狸看着冷漠的鱼阙,有些蔫蔫,爪子踢开滚落脚边红色的朱果。   *   涂山红夜,顾名思义,专属盘踞此处的异像夜晚,成因不详,但就如边知夜所说,夜色降临时,白雾散去了。   白雾散去以后,红月悬挂苍穹。   红光所照之处,给涂山披上了红色的血光,一切都在其中面目模糊。   感受到压抑自己的药效失去效力,鱼阙在房中蛰伏良久,待到狐侍都离去,才从床上坐起来,把身上繁复的衣裙脱下甩开。   灰蓝道袍不知下落,她只能随手扯了一件圆领袍穿着,以腰带系在腰间,长发扎成麻花辫,簪子卷了盘起,好一个潦草又精神的女子。   边知夜说得不错,其实涂山没真的锁着她,院子门口一推就开。   鱼阙谨慎地沿墙走,但到底生来方向感就不好,簇拥繁茂的花丛穿梭几次,明明暗暗的阴影蛇一样扭曲落在脸上又被远远抛在身后。   很快的,她就迷路了。   走失的鱼阙左顾右盼,听得有拖曳大尾巴的狐侍说话,于是便侧身隐在草丛里。   从路过狐侍的话语里,鱼阙知道了原来涂山红夜还是天狐一族的祭典。   远古祖洲时代,涂山便是依靠着老祖九尾天狐的庇护,在众多凶神恶煞的妖族中繁衍壮大。   不过据说,祖洲之乱后,九尾天狐陨落,老祖的精魂附着在月亮之上,小辈们在这天修炼会事半功倍……不过,涂山的天狐必须举行拜月祭典。   被锁在院子里的鱼阙压根没有机会亲眼目睹,不过正好能借着这群该死的狐狸拜月时,去把师兄偷出来逃回草台峰。   等叽叽喳喳的狐侍离去后,鱼阙展开天光星璇,试图通过卷轴的红线去找楚洛笙。   红线升起,很迅速地直直朝前而去。   跟着红线,鱼阙来到了某处不知名的角落。   只见此处一排排系着红绿绳子,红色的彩绳飘摇,共同汇聚在一颗巨大的花树上。   红月之下,中心那巨大花树都犹如可怕的怪物,蛰伏于月色下。   起风了,吹得红绳翻飞。   红线指引着鱼阙走近花树。   一排排的红绳拂过鱼阙的发顶,像是层层的海草,将要把她淹没在红色的浪潮里。   她不明所以,跟着红线,走着走着,突然觉得胸闷气短,实在太压抑。   红绳飘带模仿着树林,又好似波浪起伏,实在有些诡异。心里察觉到不对的鱼阙想御灵逃离,但使不出劲儿,绳子犹如千万的鬼手,抓住了她。   那些黑影又来了。   鱼阙举着卷轴,像是一只双足站立的狐狸呆在原地,忽然眩晕,忽然不住地流鼻血。   披散长发身穿红衣的霁水真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面无表情地站在她身后。   “啊,好孩子。”   “你在找贫道么?”   红月之下,披头散发慈悲目的霁水真人缓缓露出一个笑容,“还是说,你想逃跑?”   *   鱼阙在天光星璇的指引下,误入了霁水真人下榻之处,再次落入陷阱之中的她不得不被邀请进房中做客。   诡异的月光撒在身上,霁水真人推开门,两人的影子被拉得瘦长。   进门后是一条很奇怪的长廊,长廊上摆满了镜子。镜子映照出鱼阙的面容,有些成熟,有些稚嫩,有人像她,有人不像,高的矮的,拉抻搓扁,一时间她们又同时出现,透过镜子在注视她。   身上穿着的圆领袍还是这件,但镜中人的气质完全不同。   被如此多的自己紧紧盯着,饶是鱼阙也会觉得头皮发麻。   屋内到处悬挂着血红的纱幔,它们随着微凉的夜风起舞,在烛火的映射下,整间屋子透着血红色的光芒。   看上去血淋淋的。   徘徊鬼魅一样的霁水真人在软榻上靠下。   她给自己点了一支水枪,咬了一口,仁慈又阴冷的表情此刻看起来很放松。   她吐出一口烟,喷在鱼阙脸上。   鱼阙很不喜欢烟气,将脸转向一旁,便看见一旁有一张精致的红木小桌,桌面上用刀刻着繁复的法阵,法阵中央供着一截蛇。   蛇很奇怪,只有上半身,没有下半身,下半部分全然是红肉……鱼阙明了,她的视线又回到霁水真人的唇边。   “蛇形。”   霁水真人也注意到了鱼阙视线回转,并不恼怒,只是不屑道,“很古旧的魔洲术法了,有人试图以这种术法来困住我。”   她生生将自己的舌头剜了下来,将那条随时能杀了自己的毒蛇封印。   于是下咒之人再不能控制她。   “你知道给我下咒的人是谁么?”霁水真人像是想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看向面前站着的鱼阙。   这种事情鱼阙怎么会知道?   她皱眉,不出声。   “那个人,你认识。”   “……”   “作为我的义女,母亲受如此奇耻大辱,你不该为母亲报仇么?”   “……”   “你这是什么表情?你亲口答应为我义女,不承认么?”   霁水真人的话音刚落,鱼阙便感觉手脚发软,仿佛有什么东西攀附扯住了自己,从上而下想压迫她弯下膝盖。   “你给我吃了什么东西?”鱼阙顶住了压迫不肯跪下去,抬起头来看她,一手扼住了脖颈。   “寻常的补药罢了,你瞧瞧你,无论是身体还是神魂,好像都千疮百孔了,身上每一个毛孔都在往外散发黑气呢,是得吃些药补补。”   霁水真人啧啧两声:“只是一点点小惩罚,若是以后若是再对母亲不尊重——”   “我有的是方法治你。”   鱼阙也冷笑,那日服下奇怪丹药是迫不得已,她怎会真心甘为魔修之女?   等她找到楚洛笙,逃离此地,去寻师尊……   “你是鱼斗雪的孩子。”   鱼阙抬眼看她。   打量一番鱼阙,见她的表情有趣,霁水真人慢悠悠地咬着水烟,开口说话。   “你想知道关于你阿娘的往事么?”   霁水真人不仅知道她是鱼斗雪的孩子,还知道她曾经被钩夫人收养。   “我知道你好像一直在寻找什么,你在找到底是谁灭了你们东洲鱼氏对吧?”   一语戳中鱼阙心事。   鱼阙的表情出现松动。   “是谁灭的鱼氏,你其实只要问问你师尊就知道了,怎么,看你的表情,你不会一直没有问过你师尊吧?”   “还是说,他一直没有脸面告诉你?”   鱼阙迎着她戏谑的目光,皱眉:“什么意思?”   跟师尊有什么关系?   想她在草台峰二十年,很少会跟其他人说起自己的往事……不过师尊也并不是一无所知,单凭她的名字就能知道她是鱼氏的子弟。   但确实,她一直没有问过师尊到底是谁覆灭了东洲鱼氏。   师尊一直以来只待在中洲,不怎么过问其他事情,他怎么会……难道师尊早就知道?   “看你的样子,你是什么也不知道?”霁水真人咯咯地笑,但因为将舌头割了下来,闭着嘴笑得前俯后仰的动作着实诡异。   “你若是想知道,去搬个椅子来坐着,我给你讲就是。”笑够了,她停下来,直直地看着鱼阙。   方才受千万斤压迫都不肯低头的鱼阙这回乖乖地去搬了个椅子,坐在软榻面前。   急切想知道其中辛密的鱼阙顿时像个乖乖的小朋友一样,坐着听霁水真人说起往事。   “嗯……从哪里讲起呢,从你阿娘开始说好了。”   见她此等行为确实有趣,霁水真人也不打算捉弄她了,想了想,开口说话。   鱼斗雪确实是二百年前东洲少有的天才,行事非常大胆。性格使然,她广结天下,不过在玉金山最先结识的居然是钩夫人。   钩夫人在当时也是颇具盛名的修士。   她的家传就不错,祖洲邪法世家。两人不知道怎么结识,关系不错,还曾经一同在九枢塔上同台竞技。   当年鱼斗雪斩获一甲,获得去往蓬莱洲的资格,她倒是有对钩夫人说起过自己曾经在蓬莱神宫里得到过意外之喜。   但具体没有说是什么。   后来鱼斗雪独自去往魔洲,待回来时,听说她怀孕了。   关于孩子的父亲是谁,鱼斗雪也没有说。   后来在钩夫人联合各方的询问下,鱼斗雪胡乱扯了一个当时的好友,秦却秦公子。   钩夫人也信了。   后来,性格古怪的钩夫人才成为晏氏的主母之位,她用邪法招魂附身在死去的林氏林夫人肚子的死胎上,让小少主降世。   原本不是很赞同她这样行事并且有疏远之意的鱼斗雪需要大量的海国矿,为了获取晏氏的海国矿,她答应了钩夫人的联姻提议。   待拿到海国矿后,就毁约。   钩夫人也发现鱼斗雪在炼制很新奇的东西。   在见到她的孩子后,对鱼斗雪使用的到底是什么术法更加的好奇了。   鱼斗雪拒绝将术法告知,导致和钩夫人的关系恶化。钩夫人本来就是对一切邪法的狂热者,嫉妒和朋友的疏远使得她心生怨恨。   后来鱼斗雪诈了晏氏海国矿想毁掉婚约,钩夫人和鱼斗雪正式反目成仇。   昼云庄覆灭的那天晚上,钩夫人带着她养的小怪物前往鱼氏,就是想趁乱分一杯羹。   她也想夺取鱼氏的秘术,但魔火之下一切荡然无存,但好在捉到了鱼斗雪的女儿。   “她居然有那个能耐把你抚养养大。”   霁水真人对她的师姐不屑一顾,瞧了一眼鱼阙,“你可是被不详的火焰孕育的神魂……你的命格,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她想伸手去扳鱼阙的脸,但是被躲过了,霁水真人眯眼,“你得了什么机缘,把你那糟糕的命格改了么?这可不行。”   先前这丫头一直带着抹额,左右掩盖,不就是为了不叫人看出她的异像么?   如今倒是坦诚,不再使用其他东西遮盖了。   “活人死相,可比现在的命格好太多了。”   霁水真人喃喃道,“你可是……”   但她说到一半,便将话题休止:“你母亲和钩夫人的恩怨还没了结,贫道所知不过这些。”   钩夫人确实疯的厉害。   鱼斗雪死了,她的胜负欲无处宣泄,再说嫉妒和怨恨,使得她屡次对年幼的鱼阙下毒手。   但在折磨鱼阙的过程里,她好像发现了藏在鱼阙身上的秘密。   那些被鱼斗雪藏起来的东西……不过在还没有完全确认,一切戛然而止。   被杀了。   钩夫人被她养的两个小怪物杀了。   她自以为对邪魂死胎构成的小少主足够掌控,听话的傀儡有什么好防的?   她疏忽了,兔子尚能咬人,何况是晏琼池。   邪魂死胎之身,他没什么道德感情,也不会在乎什么名誉。   在钩夫人嫉恨万分突发奇想派其他人去侵犯年幼鱼阙的夜晚,从来不违抗母亲命令的小少主从她身后一剑砍下了她的头颅。   钩夫人甚至来不及惊愕,小少主毫不犹豫地对她使用了阴城杂术,还将她踢进阴路。   小少年把将鱼阙逼到角落里的东西全部杀光,拉着她杀出啸月山庄,逃出去。   “你和那个家伙真是钩夫人养的两条野狗,很好,能咬死主人的狗都是好狗。真没想到不可一世的玉金山师姐会这样轻率的死去啊。”   霁水真人想起来自己知道钩夫人死去时刻的快意,忍不住抚掌大笑,状若癫狂,笑够了又停下来,冷漠地看着鱼阙:   “但是啊,师姐她不应该就这样轻易的死去。”   “晏氏小少主觉得,把你送去越碎稚那里就安全了么?”   “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身为水灵根的你,会被收徒条件那么苛刻的越碎稚收做弟子?”   “你想知道吗?”   听得有些怔愣的鱼阙摇摇头。   她是没有想到,阿娘居然和钩夫人是旧相识?还有师尊、师尊他……他难道也和鱼氏的灭亡有什么牵扯吗?   “因为越碎稚,也有一个孩子。”不管鱼阙想不想听,霁水真人都不给她机会,自顾自地讲。   “一个……叫白意蝉的女孩儿,没错,她便是你的大师姐。”   提起这个名字,霁水真人垂下眼睛,话语也松弛了:“想不到雪浪道君那样光风霁月的人,居然也会有人世的妄念,轻易就与人苟合,还生下了一个孩子。”   “生下孩子,也就罢了。”   “为什么保护不了她?”   “不是中洲小圆满修士么?不是仙林宫药毒精绝的雪浪道君么?竟然也无法将她救回来……那他算得了什么东西?”   鱼阙确实有一个名为白意没见过面的大师姐。不过自她拜入山门开始就没有见过这个师姐,连追萤对她的所知甚少。   师尊也不提起她。   “越碎稚的女儿死了,留下来的一缕残魂留在玉金山,尸身被封在冰棺里,可谓不生不死!”   “他收你为徒弟,只因为你是鱼氏的孩子,你身上很可能带着能救他女儿的秘术——你们鱼氏为什么拥有那种东西,却不肯公之于世?”   霁水真人冷冷地笑:“也不知道那么多年过去,他找到拯救自己女儿的方法没有?”   “她躺在冰棺里,而她那没用的父亲确是一点办法也没有!若是我,我会——”   她阴沉沉地打量鱼阙:“把你身上的秘密找出来,就算把你的血肉注入我的孩子体内就能使她活过来也无所谓。”   “当然,你现在也是我的孩子。”   “告诉我,好孩子,你阿娘把你造出来使用的秘术到底是什么?你到底是怎么样融合的神魂……你为什么会有完成的神魂?!”   一头雾水的鱼阙更加费解了。   师尊他,竟然是因为自己是鱼氏后裔很可能藏着解救他女儿之法才将她……收做弟子?   鱼阙在一瞬间里想起来自己在草台峰上受的教导,师尊对待弟子那样亲力亲为,竟然也是因为有利可图?   一瞬间陷入思考的鱼阙被扼住脖子,霁水真人嗤笑,看着她挣扎:   “这么说吧,你们三个,就是被贫道杀了,被贫道玩死,你师尊也不会出面救你们。”   “你以为你们是什么?不过是他女儿暂时不在时候的打发时间的玩物。”   隐在满屋红光之下霁水真人好似一个长头发幽怨的恶鬼,躺在鲜艳得怪异的红绸里:“我的女儿还躺在冰棺里啊,为什么他能这样毫无芥蒂的养其他的孩子?”   “……你到底,为什么会有完整的神魂,鱼斗雪到底是怎么才把你……告诉我。”   霁水真人把手里扼住的鱼阙扔掉,突然喃喃自语,像陷入什么回忆似的,落魄到了极点。   她又不像恶鬼了,像失去孩子而疯魔的母亲。   鱼阙沉默。   白意蝉师姐,是师尊和霁水真人的……女儿?   “呵呵呵呵——”   霁水真人又笑起来,“既然他不能把我的孩子救回来,那么,自然有我来想办法了。”   “越碎稚以为他躲着,就能躲一辈子么?”   “我把他的徒弟都碾成肉泥,不知道他是否——肯现身见我!”   鱼阙信与不信另说,但看她这个随时能发狂的模样,还是下意识地起身,伸手摸剑。   结合面前几近癫狂的话语来看,现在几乎是确定了,黎含光给她说过的传闻是真的。   霁水真人真的和师尊有过什么红尘往事。   两人甚至还有过孩子。   但他们的孩子死了,师尊的不作为造成两人的关系破裂。   霁水真人对师尊的不作为十分痛恨,为了寻找解救女儿的方法,选择入魔……师尊因为对霁水真人的愧疚,所以对她总是那么宽容放纵?   连自己的徒弟被残害至此,也不出手?   师姐师兄可是很久之前就拜入草台峰的,就算师尊放弃她,也没可能会选择将两个亲传弟子送入火坑?   不……   鱼阙试图从霁水真人蛊惑的话里寻找到令自己清醒的线索,是了……是晏琼池把她送去草台峰的……晏琼池也要害她么?   晏琼池会害她么?   鱼阙知道谁也信不过,但比起晏琼池,此人的话,更不能信!   被迷幻涣散的眼神又坚定了起来,也不再打算听这个可恶魔修一句废话的鱼阙拔出了剑,向后退一步,冷冷道:   “我不是来同你讲废话的。”   “你给的药我吃了,楚洛笙呢?把他还给我。”   魔修的可恶之处在于,他们总是长了一张蛊惑人的嘴。   “难道被钩夫人养出来的孩子都会弑母吗?倒是稀奇。”   露出癫狂之相的霁水真人被鱼阙用剑指着,突然之间又冷静了,慢悠悠地咬了一口水烟,吐在鱼阙脸上:   “对了,你和晏氏的少主关系如何?”   “晏氏少主,那个被师姐招来的邪魂,浑身上下都带着不详。”   提起晏琼池时,霁水真人原本戏谑又怨恨的表情总是变得咬牙切齿,仿佛有什么深仇大恨,语气一换,变得苦口婆心:   “我奉劝你,还是离他远点好了。”   “……”   此前白珊那样嘱咐她,不要再和晏琼池厮混,今日依旧能从其他人嘴里听到告诫她远离晏琼池的话……真奇怪。   鱼阙陷入了短暂的迷茫。   为什么?   “他喜欢你,还是你喜欢他?”   霁水真人话锋一转,玩味地看着鱼阙:“告诉我,你们两个相爱么?”   “也对,你们两个一开始就有婚约在身,又一起长大,产生点什么世俗欲望不奇怪。”   霁水真人表示理解。   “但是要作为道侣,我劝你还是不要。”   鱼阙厌烦了和她无穷无尽的废话。   她只是来找楚洛笙的,不想再听什么奇奇怪怪的教导,霁水真人只是一介背信弃义的魔修,她为什么要听她废话。   况且她伤了楚洛笙和追萤。   相爱又如何,不相爱又如何?   关你屁事?   霁水真人笑着看面前的有些炸毛的少女。   她跟该死的鱼斗雪长得可真像,穿着她过去的衣服就更像了……都那么的该死。   “这条蛇,就是他给我下的咒。”   “会用蛇形的魔修已经不多了,他能做到这个份上,我不知道是该夸钩夫人实在教育得好,还是一开始招来附身在死胎上的魂魄不凡。”   “他绝不是夫婿的人选。”   “我希望,由你亲手杀了他。”   霁水真人说,“这是我给你的祝福。”   话毕,还不等有回应,霁水真人抬手一挥,匍匐在鱼阙身边的黑雾如同潮水向她扑来。   鱼阙下意识地伸手去挡,可什么也没等到。   面前的霁水真人也不知去向。   只剩满屋的血光摇曳。   *   鱼阙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了。   她只知道自己久久地看着红月,直到天际破晓,白雾收合。   边知夜又来看她了。   白胖胖的一只大狐狸蹲在院子里的紫藤花里看她,大概也是察觉到了她的悲伤,或者是红月之夜对他损伤蛮大,虚弱得没有开口说话。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发呆的鱼阙。   但是一人一狐僵持许久,始终不是什么办法,大白狐狸歪了歪耳朵,心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红夜她居然没有逃跑成功,想必是遇到了别的事情。   这个向来只对他流露出厌恶或者吃了苍蝇一样表情的女修此刻呆呆地坐着,像只没有生命力的娃娃。   怪可怜的。   大白狐狸跳上窗台,凑到鱼阙身边嗅了嗅。   是霁水真人身上那股味。   那女人还真是招人嫌。   大白狐狸耳朵蔫蔫地下垂。   但是鱼阙居然没有伸手赶他,大白狐狸又贴过去蹭了蹭她。   没被踢开?   边知夜突然只见能和鱼阙共情了。   她这是怎么了呢?   好像很不开心?   “去把你师兄偷出来。”   一向不怎么揣摩女孩心情的涂山小公子想了想,说,“他在南边的井都阁里,你去找他。”   鱼阙眨了眨眼,回神,有些奇怪。   “我放你走。”   大白狐狸虽然顽劣,但绝不是喜欢强迫之人。昨日红夜拜月祭典之上,姨母话语里有意无意都是撮合他们。   边知夜当然知道自己的使命。   继承狐皇之位,诞下孩子,势必要把天狐荣光传承下去。   至少在不明朗的魔潮出现之前,天狐必须要有九尾狐皇出世。   虽然强扭的瓜解渴,但是不甜。   他不喜欢不甜的东西。   一听这话,鱼阙倒是动作迅速,收起脑子里那些杂乱的东西,站起来,拿起剑转身要走。   大白狐狸叹气,摇了摇尾巴。   但鱼阙只是走出去几步,回头看他——   “对了,南边在哪?”   “……”   【??作者有话说】   甜狐狸,边知夜   没有人觉得他好玩吗 第95章 【积重难返12】   ◎我等你回烛玉京,已经很久了◎   曾经捉弄过鱼阙的大白狐狸此刻是可靠的伙伴, 他衔住鱼阙的腰带,把她从小院里叼了出来,踩着绚烂花枝直奔绵延的建筑群南边。   南边藏在隐在绚烂花树下的一片楼房。   边知夜说这里关押着很多的犯人, 可惨。   这儿景色别致,但在夜晚的时, 白日里绚烂的花树会放出麻痹之毒, 被关押在此处的犯人就算浑身溃烂,也不会有感觉。   一直不相信涂山会救助楚洛笙的鱼阙更加担心, 潜入井都阁, 当即用毒放倒了狐侍。   涂山对她的力量有压制的作用,看守此处的狐侍常年受麻痹之毒的影响, 她的毒效果变差, 只能稍微控制。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   凭借同门的羁绊感应,鱼阙很快找到了楚洛笙。   楚洛笙被潦草的扔在木床上, 昏迷不醒, 长发散乱, 他保养得很好的手已经断掉……记得楚洛笙闲来无事总是喜欢对镜欣赏自己柔顺的长发和精心呵护的面容, 只怕再不能了。   哀伤的鱼阙注视了楚洛笙几秒,才回过神来想把他带走,但一时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想了想,她结印将楚洛笙的躯体化作活人草把, 封进五品莲台之中。   施法过程不超过五分钟,倒在地上的狐侍便有醒来的迹象。   边知夜在天窗边朝她伸手, 嘱咐她快点。   这里的狐侍随时能把消息传到八狐殿中。   要是他们非得传说小公子为一个被关押起来的家伙厮混在一起, 疑似有帮助逃走的念头可就不得了了。   “别伤害他们。”   边知夜看鱼阙下意识地要去摸剑要杀醒过来的狐侍, 心说还真是一点变化都没有呢鱼道友, 遇事不决拔刀就干不愧是你。   于是他一个倒栽, 双手分别抓住鱼阙两肩,而后腰间使力,像拔萝卜似的把鱼阙提溜起来,又化作雄健秀美的八尾大狐狸,把她往身上一放,踩着白色的雾气疾驰而去。   八条大尾巴仿佛飘摇的彩旗,与天上的白雾融合,仿佛铺天盖地一般。   小公子一向不省心,化作这副尊容,肯定是有什么坏事发生。   狐侍果然来追了。   毕竟边知夜太像要和妖女私奔的纨绔子弟。   被关在涂山的人族修士没有七尾娘娘的旨意,是绝对不准离开涂山半步。   他们就是死也得将鱼阙追回来。   一时间,瘦长的狐影翻腾在白雾之中。   “嚯,好壮观。”   带着鱼阙疾驰而去的大白狐狸低头看了看追来的狐潮,叹气。   “要是我被抓回去,姨母要发好大一通脾气,兴许又要罚我受天雷,虽然我不怕天雷,不过被雷劈也不好受呢,雷会把我的毛毛电焦……不仅毛毛被电焦,还臭臭的,不喜欢。”   大白狐狸极力在说什么话来让鱼阙放松,因为鱼阙抓得它背毛有点痛了……   “现在涂山不适合你待着,还是快跑吧。”   “……”   鱼阙因为紧张紧紧抓着白狐背上蓬松的背毛,不解地问:“你为什么帮我?”   “我帮你就帮你咯,还问那么多为什么?”   边知夜奇怪,“难道你不想跑啊?”   他说得倒简单。   鱼阙不说话了。   此前也和边知夜交手过,可从他的招式里,她可没有察觉出来什么善良之处。   “既然你不愿意留在涂山,我便送你离开……哪里有人能困住你呢?”   边知夜砸吧砸吧嘴,“再往前三百里就是涂山地界了,我来拦住狐侍,你赶紧离开涂山,离开妖洲吧。”   “多谢。”   大白狐狸的耳朵尖尖下垂。   “你有什么话想说?”鱼阙问。   虽说贵为涂山公子,但很多时候,这家伙就像一直散养的大狗,围着她打转,像是想要骨头,但好像又不是,可怜巴巴的。   他看她的眼神很奇怪。   是喜欢么?   和晏琼池的眼神又不一样。   到底是为什么,边知夜喜欢她?   “鱼阙。”   “什么?”   惯来吊儿郎当的边知夜声音突然低沉了,他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葡萄什么时候成熟?狐狸坐在树下等。”   鱼阙:?   什么葡萄,什么狐狸?   觉着耳熟的鱼阙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说过,但心底隐约升起了难过的感觉。   想不起来。   “好啦,你且自顾向前去。”   边知夜突然调转身形,嘱咐道。   涂山的小公子将来会是涂山的狐皇,身份尊贵,大妖们自然不会为难他,就连前来捉拿鱼阙的狐侍也只是远远地跟着他们,没有人胆敢对他们动手。   他们已经接近了涂山地界,鱼阙只需要再向前去一段路,变能不受涂山的白雾控制了。   鱼阙跳下狐狸背,拔出剑,道一句多谢。   “嘿嘿,不用谢不用谢,以后机会多着呢。”   大白狐狸化作那个俊俏的小公子,仍然拿着他的那“月色朦胧”字样的扇子,这扇子背面还有字——“好用君再来”,白衫的小公子挥舞着这种仿佛街边小礼品一样的扇子,实在喜感。   不过他倒是真情实意地和鱼阙道别。   鱼阙对他的厌恶,减轻了几分,再不管其他,自古向前,头也不回地快速离开。   “小公子,就这么放她走了么?”   边知夜唰啦打开扇子“好用君再来”,突然之间那种诙谐的喜感从身上流掉了,他是涂山天狐的小公子,他自有威严在,不过没维持很久。   “她还会回来的。”小公子倒是非常肯定。   “因为她是为我准备的新娘啊。”   *   涂山,风雪花林。   风雪花林中有一墓碑,碑前席地就坐着霁水真人,只见她手里把玩着烟枪,看着镜中骑在狐背上逃亡的少女,冷笑一声。   “你们鱼氏的女子,总有人愿意为你们前赴后继啊,了不起。”   “师父,为何不拿了她回来?”跪在一旁举着托盘侍奉她的弟子出声问:“就这样放她走了?”   “她还会回来。”   霁水真人咬了一口烟,袅袅的白烟从微张的口缝里溢出,糜烂颓废,“母亲还在这里,她要走,能走到哪里去呢?”   说罢,自己低低地笑起来,“让鸟儿以为自己短暂地逃离笼子,又有何妨呢?”   “师父英明。”   烟杆轻轻敲在墓碑上,霁水真人的视线也停在朱砂笔墨刻画的祭文,喃喃道:   “我不过是闭关三年,谁能想到短短三年里,你为一个男人生了孩子,我便再也见不到你了。”   “你的孩子还在,我也就便罢了。”   “可料想,他竟然如此无用,连你们的孩子也守不住,真是没用。”   说罢,她又轻叹一口气,看着墓碑上的名字轻骂一句蠢东西,“过几日再来看你,姐姐还有事情要做。”   “放心吧,你的孩子会活过来的。”   “伤害过我们的人——都得付出代价。”   *   离开涂山的地界,束缚在身的不适全然消除。鱼阙有怕后面有追兵,也不敢在交界处多停留,召出御灵骑上去想走。   心中虽然堆积疑惑,但当务之急是先回仙林宫,救治重伤的楚洛笙和追萤。   即便师尊不在,还有其他镇守山头的师叔在,峰主的修为阅历都不低,一定有办法能救命。   妖洲给她的感觉实在太不详了。   如此顺利的逃走让鱼阙产生了很不妙的感觉,像是故意放虎归山。   她知道霁水真人若是真的要留,自己很可能要花上好一番力气才能从涂山全身而退,有可能逃也逃不出去。   此处可是有天狐大妖七尾娘娘坐镇的涂山。   可是,眼下她甚至不需要付出代价就平平安安的带着楚落笙离开了妖洲?   不会有什么意外吧?   事实上逃离涂山很顺利,但顺利太过,意外便会随之而来。   为了安全起见,鱼阙决意不御灵横渡妖洲海峡,乘坐渡海船回到中洲。   渡海船平稳行驶,惠风和畅,她立于甲板上望着海面出神,正思考着,突然就见海底下有数不尽的红绳冲天而起。   鱼阙下意识要撤,但红绳不给反应机会,瞬间将她束缚,使得她当即头晕目眩,就这样身体前倾,摔下了船。   水没过头顶时,鱼阙在水下看见了不同凡响的东西,许许多多的人影擦着她耳际呼啸而过。   有人掐住了她的脖颈,阻断她的呼吸。   鱼阙挣扎之间看见的居然是……自己。   水底下那个自己歪头朝她笑。   “你很累啦,一起沉沦罢。”   就短短的几秒,鱼阙真的感觉自己疲惫到了极点,所有力气都被抽掉一般。   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但也听说过心魔具象……难道她的心魔已经厉害到对自己动手了么?   水下的鱼阙一把打开它的手,但不想,手伸过去仿佛陷入泥沼,即将被吞噬。   千钧一发之际,多亏一同渡海的人及时发现,将她救起来。   湿漉漉的鱼阙被捞上船,在渡海船上躺了整整四日。船上有医修,医修判断她这是掉入水中,受惊悸,需要多修养。   惊悸之症,落水之人常见的病症。   普通人或者其他灵根修士也就罢了,可她自己本来便是水灵根,怎么会如此突兀的摔落水中,还惊悸了呢?   奇怪的是,鱼阙自己有配药吃的,可仙林宫的丹药似乎对寻常的惊悸不管用?   不管用,吃什么都不管用。   被红绳缠住的感觉将她逼到窒息。   好在渡海船第五日靠岸,鱼阙下岸后,惊悸之症得到缓解。   按她此前的行事风格来说,她应该在岸边找个驿站修养几天,缓解劳累奔波才对,毕竟太过劳可是修道大忌。   但为了尽快回到仙林宫,鱼阙还是选择结印御灵,直奔仙林宫而去。   靠近妖洲的港口距离中洲可有好一段距离,长时间御灵消耗也很大。   于是又过了几日,鱼阙拖着疲惫的身体,紧赶慢赶,终于是回到了中洲仙林宫的地界。   才到仙林宫,她便感觉到了很熟悉的灵力召唤。师尊若是坐镇草台峰,他会放出庞大的灵力蕴养草台峰的草木。   是师尊。   师尊回来了。   *   一路上都在思虑如何救治重伤的追萤和楚洛笙的鱼阙像是抓住希望一般,急忙朝着道殿而去。   雪浪道君越碎稚确实结束了游历回到草台峰,此刻他窝在摇椅上,半边身子隐在黑暗里,他座下的小弟子白珊站立一侧。   白珊战战兢兢,炼鱼阙回来都不敢抬头看她一眼。   鱼阙进了殿,急忙掏出怀揣在怀里的五品莲台,正要对师尊说明情况,但轻飘飘的话语传入耳朵,竟然是:   “跪下——”   鱼阙一愣。   “跪下!”   越碎稚维持着窝在摇椅的姿势,连眼皮都不愿意抬。   过去二十年之间,师尊虽然有时候会因为他们犯的错惩罚,但从来没有让他们跪过。   鱼阙脑子里闪过了好些师尊告诫自己绝对不可犯的大忌,也没有反驳,跪了下去,但她还是将五品莲台举过头顶,先一步开口:   “师尊,师兄师姐受伤,我将他们封存在五品莲台之中,还请您尽快救治罢。”   越碎稚显然察觉到了自己两个徒弟的神魂缺损,供奉道殿里的命灯也非常微弱。   他没有说话,举起手里的如意放出绿色的灵力,托起莲台,简单查看了封存在里面的两人,脸色凝重:   “本座知道了。”   有师尊在,楚洛笙和追萤便有救了。   鱼阙心里松了一口气。   可师尊脸色很不好,她还是不能完全放松,这风雨欲来的模样……很危险啊。   “他们二人究竟是为何会伤成这样?”   越碎稚的表情迟疑,像是也不知情似的。   鱼阙简要地将在霁水道观以及涂山的见闻告诉越碎稚。   越碎稚一听到霁水真人的名号眉头就不可控制地皱起来,再听完她的描述,脸色更是难看。   “她……竟敢如此行事么?”   良久,师尊才得一句话出来,但责怪她:“你拜入本座门下二十年,居然没有把握救治你重伤的同门么?”   “……”   师尊又在指责她。   可是……她已经尽全力了。   鱼阙从这样的神色里捕捉到了一件事。   师尊真的和霁水真人认识,并且,他似乎不太想去追究霁水真人的责任。   道殿上突然陷入诡异的沉默。   “你,又与那晏氏的孩子接触了么?”   越碎稚打量跪着的鱼阙,想起自己在南洲所见,那个浑身上下看起来都不怎么像是纯善之人的少年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眼神里的讥诮掩盖不住。   他更是不满了。   虽然知道晏氏的雨夜秘闻,但越碎稚并未正面和晏琼池见过面。   他单知道这个晏氏的小少主所为就很不喜欢了,孝悌之义乃是人行为的准则,弑母杀兄,怎么看都不像是修道的正义人士所为。   况且……   “是。”   鱼阙很奇怪,为何话题又引到晏琼池身上去了。   越碎稚说过的同过去决裂,也包括完全地和晏氏子弟断绝来往,不管情谊如何。   他决意不准鱼阙和晏氏子弟来往。   “本座此前如何告诫你的,复述一遍。”   “拜入仙门后,不必再惦念此前种种,尘缘难续,因缘自断。”鱼阙老实地回答。   “你亲口答应的本座,还记得么?背弃誓言,可谓不记忠和孝,乃是修行大忌。”   “……是。”   越碎稚叹气:“不准再和他们来往,你既然犯戒,就得关三个月的禁闭。”   “从今往后,不准再与其来往。”   鱼阙愣了一下,想起金阳之下晏琼池柔柔地望着自己的眼神,沉默了。   “明白了么?”   越碎稚并不排斥座下弟子去追寻尘欢无常、贪恋红尘,相反他觉得修道太苦,体会过人世情缘滋味放弃这条路也不错,当然,两个人结为同生道侣相互扶持就再好不过。   对弟子喜欢什么,从来只是嘴上说说,不加干涉,若是真的有中意的道侣,也会鼓励允许结契在一起。   但如果是那个家伙,不行。   他不会答应。   “是。”   知道师尊的脾气,鱼阙虽不知道越碎稚为何如此反对,但也只得想答应下来。   尘缘难续,因缘自断。   “你去往蓬莱洲,可寻到了你想要的东西?”   得了五品莲台在手,越碎稚并没有立即去救治重伤的两个徒弟,视线撇向跪着的鱼阙,继续问。   “没有。”   鱼阙料到师尊肯定会问,但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于是闭口不言。   幼龙的龙鳞是师尊给出指引,要她前往蓬莱洲寻找线索,对于蓬莱洲上发生的事情,师尊应该也是知道的。   师尊也知道有关于鱼氏的秘密?   连霁水真人都知道,师尊没理由不知道。   “没有么?”越碎稚眉头一皱。   他确实知道蓬莱洲的秘闻,如果鱼阙没有在蓬莱洲上有所发现,那为什么,她身上的气息变了……虽然很淡,不易察觉,身为小圆满修士的越碎稚怎么会看不出来。   他的徒儿不一样了。   “你头脸不善,四肢灵脉堵塞,灵压不稳,发生了什么?”见她不说话,越碎稚再问,“近前来,本座为你把脉探查。”   “……”   “你的气息不对,你是否还动了杀戒?”   越碎稚一眼就能看出来。   “……”   鱼阙没有动作,也不敢说话,老实跪好。   只有在师尊面前,回想起杀心的时刻才会羞愧。   “你又使用钩夫人的术法了?”   越碎稚一言中的。   “……”   “自你拜入草台峰以来也有二十年,本座念你是孤女,平时对你多加照拂。”   越碎稚淡淡开口,并不看鱼阙:“本座耳提面命提醒过你,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而你却三番五次地忤逆本座,还记得本座最后一次警告你,说了什么?”   鱼阙一愣,抬起头,看着师尊。   “不能再使用过去学到的术法,不能凭借丹药辅佐自己强行提升实力……若是再犯,你便不必继续留在草台峰,自行下山去寻找一个去处等死去罢。”   “现在看来,你不仅从不停歇使用过去的力量,道心也逐渐紊乱,甚至动过对无辜之人的杀念,你不将本座的话放在心里,一意孤行,被心魔拖累……你还能走多久?”   越碎稚缓缓从摇椅里坐起来,神情也很疲惫:“对此,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他对鱼阙的行为不止一次进行规范。他若是真的和钩夫人是同门,也知道东洲大族主母的行事风格,多少便能在初见时便知道鱼阙的性格如何。   这家伙向来倔强,于是对她的要求更加严格,到后来鱼阙总算是出现了被驯化的模样,越碎稚对她的要求才渐渐放松了起来。   越碎稚原本就不对徒弟们做过多的管束,唯一的要求便是不动摇道心坚定信念就足够了。   后来对鱼阙的要求也不过是忘却从前,修养身心,专注现在,如此简单的守则,可她还是做不到,到底是野性难教。   “我没什么好辩解的。”   “不承认么?”   在师尊咄咄逼人的语气下,鱼阙垂下睫毛,做出谦逊反省的面目来,她试图解释:“我皆是为了自保……别无选择。”   鱼阙虽然能在其他方面耍耍嘴皮子,但为自己辩解,尤其是在真的做了的情况下,她为自己开脱就很生硬。   越碎稚听她拙劣的为自己辩解,听她简要地交代自己在蓬莱洲的见闻,原本还算平静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蓬莱洲那个家伙必然是对鱼阙做了什么,可她现在又不愿意令其他人近身查看,越碎稚看着鱼阙不再使用遮挡物遮起来的额头,心中明了。   此前鱼阙遮着额头,就是怕别人看见自己的命格不对产生异心,现在……现在命格居然被修改了,这是怎么能做到的?   越碎稚对此很是惊骇。   改变命格,可不是随便的进补丹药就能做到的,用什么换回虚无,它吞噬的是另一个同等生命的精元神魂。   “现在是该和过去斩断联系了,不管你现在心里在想什么……罢了,本座先为你洗尘。”   越碎稚沉思,揉了揉额心,对鱼阙使用一个术法,正是打算先把附着在她身上的污浊之气散去再做打算。   可术法落在鱼阙身上,想象里的驱散并没有被实现,淡绿色的光笼罩鱼阙,被一只竹虫的印记拦住,竹虫的虚影出现在跪着的鱼阙身上。   原本老实跪着鱼阙脸上出现痛苦的神色,但只是一瞬。   竹虫虚影出现的一瞬间,越碎稚便起身去扶鱼阙,他才要触碰鱼阙,被她身上的灵气拒绝了。   越碎稚知道这个印记,这不是药王谷密宗最常豢养的虫子么?怎么会出现在鱼阙身上?   鱼阙的心智在竹虫出现的刹那也开始变了。   “师尊。”   并不知道头上出现异常的鱼阙只觉得心中烦闷、焦躁伴随着恨意的直起腰,直视越碎稚的眼睛。   越碎稚和其他道法大能都不一样。   没有拒人以千里之外的疏离冷漠,也不沉默寡言,身上穿着的也不是昂贵华美的法袍,只是经常穿一件浅色的灰绿素蝉纱衣,长发草草束着,最喜欢窝在他的摇椅上。   他便就是在这摇椅上教导徒弟、讲解课业、分析术法……鱼阙依旧记得她和师兄师姐们挤在一起,等师尊传授木系术法,阳光洒落周身鸟儿叽啾的画面。   师尊之于一直生活在钩夫人折磨里的鱼阙无疑就是父亲一样的存在。   但是,这一切,终究还是有条件的。   霁水真人的话乌云一样笼罩在鱼阙的心里。   突然之间,乌云被放大了。   “我有事情要问。”   无视师尊的神情,她停顿了一秒,继而说道:“你到底,是为什么要收我为徒?”   “师尊,你也想要御海腾蛟之术吗?”   越碎稚愣住,而后很快反应过来,鱼阙从不问其他不干己事的东西,那必然是有什么人告诉了她。   她周身的气息已经很古怪,交织着心魔、不甘怨恨,神魂的状态也不对劲,散发的灵脉断续,很可能金丹也出现了问题。   自己不过是去往南洲调查有关于魔气来源,也两个月不曾接到过徒儿们的玉简,这究竟……   “师尊,是否也和东洲鱼氏曾有来往?”   想要御海腾交之术的你,也对鱼氏动过不轨之心么?鱼阙抬头看越碎稚,“师尊,你一直都知道背叛鱼氏的叛徒在蓬莱洲,为什么不告诉我?”   师尊到底知道多少关于鱼氏的往事?   为什么不在第一时间告诉她?   “本座只是隐约有听闻,见你这般执着,于是打算告知你一二,原想着你寻不到便会死心……不曾想你去一趟蓬莱洲,身上居然发生诸多异像,实为不妥。”   “至于其他,不必再问。”   越碎稚见她情况不对,起手施法,试图封住她的三识好让她冷静,但不行,竹虫的印记还是什么东西拒绝其他人对鱼阙的施法。   “……蓬莱洲上到底还发生了什么?”   鱼阙肯定还有什么事情瞒着他,越碎稚脸上一冷:“你见过药王谷的密宗?”   “……”   虽然心中的不满沸腾,但看见师尊这副神色,鱼阙无处宣泄的仇恨还是迟疑了,她点点头。   “药王谷给你下了蠹毒,本座绝不善罢甘休。”越碎稚拍在扶手上,似乎对徒弟被下毒很是气愤。   蠹毒乃是药王谷祸乱人心的毒。   到底是何方妖孽胆敢对鱼阙下此狠手?   越碎稚也不想和鱼阙讨论此事,又施法,只道:“你现在身上多处受损,暂且先随本座入水堂驱散,稍后本座会差人将药送至你房内,你先养伤再论吧。”   “伤养好后,你必须尽快进入守菊山去闭关十年。”   十年?   鱼阙愣住。   一旁旁观这剑拔弩张气势的白珊也愣住了。   “为何?”   “你遭多方势力觊觎,实在不便走动,闭关十年也有好处,修补神魂也需要时间……”   越碎稚一向刀子嘴豆腐心。   虽嘴上让鱼阙自己去寻一个等死的去处,但好歹是他的弟子,怎么会忍心真叫她白白等死。   他倒是不知道,自己不过出去了一趟,座下弟子为何死伤这样难堪。   “不,不必。”   沉默好一会的鱼阙弯下腰给他磕了一个头,再次直起腰来,双目灼灼:   “弟子认为,现下救治受了重伤的师兄师姐才是第一要义,霁水真人已经伤及他们的根本,再不救治,只怕回天乏术。”   越碎稚不明白鱼阙突如其来的举动。   “师尊可曾认识霁水真人?”   “此人存在师尊曾经给予我的天光星璇之中,弟子料想她和师尊应该是旧相识,既然是旧相识,应该会对故人后辈以礼相待,但师兄师姐确实为她所伤,弟子为救回他们尽力,不得不使用禁术。”   “并非是我想用阴城杂术,只因向师尊求助,但毫无回应,心有所向义无反顾也是师尊教诲,于是我便……师尊若要罚我,我也认了。”   “只希望师尊,能尽力救治追萤和楚洛笙。”   “至于弟子,我会自行下山。”   “是我违背了师尊的守则,我接受。”   鱼阙努力忍下心里叫嚣翻滚的东西,语气淡淡地说:   “师尊,你早该将蓬莱洲的事情告诉我的。”   她突然觉得很疲惫,很厌恶很厌烦,得马上离开道殿,离开师尊,心里才会好受。   越碎稚的脸上出现了这二十年以来最难看的神情,大概也是没想到鱼阙真的会这样回应他,但并未放弃,拽住了鱼阙:   “看来心魔和蠹毒已经侵害到你全身,本座即刻为你治疗。”   鱼阙本该说好的。   可话到嘴边,她就只想对师尊恶言相向。   心中的疑云压不住,怨恨也压不住。   她必须马上离开。   “……我先回去休息,师尊。”   鱼阙起身,不再看师尊也不再看一眼旁边神色担心的白珊,转身,拖着疲惫沉重的身体离开。   “鱼阙。”   她停下脚步。   “你若是不想和过去斩断联系也可以,不过从今日起,你必须要得去守菊山闭关修炼二十年。”   越碎稚语气严肃,“你身上气息很不对劲,十年绝对不够调养。”   她没有回头,只是又沉默了几秒,继续迈腿离去。跨出雪浪道殿时,原本晴空万里全然不见,天光灰蒙蒙,好似不明朗的心情。   有人在风里笑了一下,很轻,很快被风吹散。   *   越碎稚看着鱼阙离去的背影,转头去看白珊。   “你们在蓬莱洲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白珊也一头雾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好端端地为什么事态会发展成这样。   那日她只是去为鱼阙熬个药,回来就发现鱼阙不见了,黎含光倒是给她发回来消息,说鱼阙在黑市捆了个老头而后直奔妖洲。   不是,鱼阙去妖洲到底做什么去了?   回来就这样?   说真的,怎么突然就从一个乖乖徒弟变成顶天顶地的叛逆少女了呢?   唉我这……白珊双手挠头。   尤其是看见任务面板这居高不下的数值。   唉我这……再次双手挠头。   “鱼阙的情况很不对,”越碎稚想了想,说:“她和那晏氏的弟子,来往如何?”   “啊?”白珊愣了愣,反应过来师尊可能是在说晏琼池,点头:“还……还可以吧?”   有点姐姐被家长抓包早恋自己要包庇撒谎的心虚感是怎么回事?   “此子不是什么善物。”   白珊心说我当然知道,我还能不知道吗?但问题是,我也拿他们没办法啊。   少年人的喜欢,反派有预谋的靠近,拦得住吗?拦不住呀!   “不可再让他们二人接触。”   越碎稚叹了一口气,又想起来去往南洲时的经历,“待本座先为你师姐师兄疗养再说,你且来助本座。”   他起身,吩咐侍奉的道童预备开坛作法。   初级门生白珊突然就被拉去看高阶医修实操。   白珊:惶恐!   *   鱼阙回到弟子舍,关上门后,在床边坐下。   屋里没有开窗,光线昏暗。   守菊山是仙林宫专门给犯错弟子面壁思过的地方,一旦被关进去,非时日到不可出。   若是师尊真的要把她关进去二十年……沧海桑田变迁,世事如何,都跟她没关系了。   可是……可是她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   “阙儿啊。”   黑暗里那些不怀好意的东西又来了。   它们在雪浪道殿上,在师尊面前,就敢如此光明正大的蛊惑她,原本只是一团团黑雾的它们终于变做了面目分明的模样。   如此面目可憎。   “越碎稚可恨,今日此番说辞不过是料想你知晓了他那些按赞的事情,一时之间恼羞成怒要强留你在草台峰。”   “二十年呐,守菊山可不是好的去处。”   黑影重重,包围着鱼阙,它们托着鱼阙的脸,温柔得像是温声劝解孩子入睡的母亲。   “何况,你阿娘把你孵化出来,你已经是世间独一份的小龙主啦,为何要甘愿屈听别人的话?”   “有必要时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阙儿,不要怕,杀了他!”   “区区一个没有羽化的小圆满修士,也敢对尊贵的小龙主掣肘么?”   鱼阙睫毛动了动,像是忍无可忍地抬手要将攀附在身上的脏东西都拍走。   可是,连小圆满的雪浪道君都不能驱散它们。   “你若是入了守菊山,晏琼池怎么办?”   “分别二十年,你们之间已经产生如此庞大的隔阂了,你还想继续么?你师尊也不会同意你们来往……也不会同意你们……是了,你欢喜什么人,与他什么相干?”   “你阿娘的仇恨怎么办?”   “他早该告诉你,有关蓬莱洲上的一切,他故意不说,就是要看时时刻刻被折磨的你。”   “逃离此处,阙儿。”   “谁也不能得到御海腾蛟之术。”   “他留你在草台峰,也是想趁机夺去御海腾蛟之术罢?”   “他早该告诉你的。”   “阙儿,我们杀了他吧?”   “用你的力量,杀掉坏家伙,都是他……他对你们的求救视而不见,他害你身边的人那么痛苦。”   它们实在是太吵了,吵得人心里慌乱。   “阙儿,不要忘记,你杀了人。”   “你杀了那么多的正道,你师尊知道了,还会容得下你吗?他会惩罚你……惩罚多痛啊,守菊山那种地方,不可以再去。”   “被心魔拖累的你杀了人。”   “鱼阙,你,还算是正道吗?”   “还算吗?”   “不算,你是魔修。”   “你是魔修!”   “你和霁水真人,有什么区别?”   它们犹如附骨的蛆虫,自返程之日开始,无时无刻不再鱼阙耳边讥讽嘲笑。   鱼阙,你杀了人。   你因为对不能保护死去妹妹的迁怒,杀了人。   且越来越沉浸在杀戮带来的快感里。   算不得正道了啊。   总有一天,师尊会知道你杀人,你杀了很多人,他会把你关进守菊山……关二十年。   再也忍不了的鱼阙捂住耳朵,自黑暗里站起来,推开门,逃一般的下山去了。   *   仓皇离开草台峰,鱼阙也不知道要去哪。   她空着手,漫无目的沿着二十年前来的山道离去,路上很多药庐弟子向她问好,但鱼阙只是偶尔回应,再也不会停下脚步与他们寒暄。   她满脑子都是黑影们要给她看到的景象。   师尊的责怪、师兄师姐的失望,世人的指责,许许多多的虚影围绕着她,几乎要将她淹没。   竹林蜿蜒构成长长的、许许多多纵横交错走不到尽头的山道,她像个找不到自己刨出来的地洞的兔子,无助又孤独,只能徘徊在山林里。   天色灰蒙蒙,像是要下雨。   她在涂山待了有小一段时日了,涂山气候宜人,季节变化不大,自然忘却了中洲的盛夏接近末尾,只要再下一二场雨,便就凉快入秋。   果不其然,在鱼阙走出山道在岔口处随便选择一条路走了有一二个时辰后,天色更暗了下去。   无头苍蝇乱转的鱼阙选的路通往距离仙林宫附近的村寨集市,还没等她瞧见到道路两旁有人家,雨就开始下了起来。   一滴两滴,落在她脸颊上。   抬头,雨又落在她眼睛里。   雨一开始下,那些环绕在她心头的声音,又都不管她似的,各自散去了。   风雨来得着急,耳根终于清净的鱼阙也没有心思要躲,就这么冒着雨继续向前走。   再走了一会,远远地看见路边支着个小茶摊,静静傍着几棵竹子支在雨里。   她觉得自己疲惫到了极点,马上站不住就要摔倒了,终于有地方可以休息,于是想也没想,钻入小摊子里,向摊主老夫妇要了一份面。   摊主见来人是个浑身湿漉漉的小姑娘,修士打扮,表情又那样伤惨,虽然只点了一份阳春面,但还是给她在面上卧了一个蛋。   老婆婆心善,端来了面道一句小心烫。   吃吧,道长。   鱼阙轻轻道谢,拿起筷子,挑了一点面条进嘴里。   诚然支在路边卖茶水的小摊煮出来的面味道实在是寡淡,但在这样的雨天里能吃上一碗来温暖冰冷的躯体已经很好啦。   雨打在茶摊的棚子上,打在棚子外的竹林里,只有她一个客人,老夫妇在收拾碗筷,偶尔响起来的瓷碗碰撞才不会显得周遭孤寂得可怕。   这样好的下雨天,用来思考也是不错的。   可是该想些什么呢?   满脑子乱糟糟的。   她要去往何方?   哪里是她的归处?   师尊……草台峰……千万灯盏,哪里都不是她的归处。   湿漉漉的长发不停地滚落水珠,顺着因为咀嚼而微微鼓胀的脸颊落进面里,渐渐的面咸了。   “麻烦再煮一份,可以吗?”   身后突然有温润的少年嗓音客气地和摊主老夫妇说话,“不加野葱,不要荤油。”   接着,那人坐在了她旁边。   鱼阙下意识地偏头,但被扳回来,后脑被托住——来不及挣扎便整个脑袋埋入了散发着兰息的干燥的怀里。   “怎么又淋湿啦?冷不冷嘛?”   少年的声音带着无奈和心疼,“不要总是淋雨,要是以后头疼怎么办。”   扎进怀里的鱼阙毫无动静。   少年在她手心里一点,充沛的灵力顿时将多余的水蒸发。   眼见她湿漉漉的脸颊上发丝轻柔,盖住她伤惨的表情,他垂下睫毛,轻轻说:   “不论是什么事情,你都尽力了。”   鱼阙还是没有回应,他也就维持这将她抱在怀里的姿势,低头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耳际,但发丝间隙有幽紫泄露。   “我。”她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出口。   “嗯嗯,我都知道了。”   晏琼池温柔耐心地安慰道:“你可是我们的小龙主,忘记了吗?”   在灶台上忙碌的老夫妻见一前一后走进来的人坐在了一起,还是这样的姿态,顿时了然,双方都使了个眼色,把面端上去。   “多谢。”   一枚灵石放在老婆婆的托盘里。   “还饿不饿?继续吃点吧?”   少年给她喂面。眼尾发红的鱼阙就着他递过来的筷子,一口一口吃着。   此情此景,恰似当年逃亡的雨夜。   小少女因为失血和淋雨,一直在发抖,即使将她抱在怀里,她还是止不住地发抖,一直在喊冷,束手无策的晏琼池只能寄希望于路边的一碗面上。   仍然记得,就着灯盏,他坐在她旁边,静静地看着她吃,轻轻握着她的手,睫毛湿润。   心境虽然不相同了,但更能感受她的难过。   哀伤冲破雨幕,再一次来了。   面渐渐消去大半,鱼阙才摇摇头。   吃好了。   晏琼池摸出锦帕给她擦嘴,擦手,还一边夸她今天有老实吃饭,很乖很好,又摸了一块锦帕,给她擦脸。   睫毛沾了水,乱了。   鱼阙将眼睛转向一旁,还是恹恹地坐着,并不看他,也不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每次都这样恰好出现,在监视她么?   她什么也不想问,望着茫茫的雨幕,眼神哀伤得像是滚落山崖的绵羊。   许久许久才喃喃地说,“我谁也救不了。”   不管是阿娘是鱼氏、楚洛笙还是追萤,她那么努力了,还是不能平安地将他们带回来。   诚如师尊所说,若是不用那些力量。   她谁也救不了。   “不是。”   “你救了我。”   少年抚着她的面颊,指腹轻轻摩挲,那双极黑的眼睛直视她,溢满了认真:   “不管是什么事情,你都尽力去做啦,不如人意也没关系,别太为难自己。”   他倒是会安慰人。   鱼阙的脸被他捧着,和他对视,而后把视线挪开。   她脑子里浮现出诸多人劝解的话。   离开晏琼池,不要再靠近他。   可,只有他一直陪伴着自己不是么?   “我们回烛玉京去吧?”   少年的眉眼弯弯,“我等你回来,已经很久了。” 第96章 【枫满烛玉京】   ◎不怎么节制的一天◎   东洲, 人族六洲里最靠东面的一块大洲,地势北高南低,丘陵大山多聚集北部, 大河纵横,水系灵脉氤氲其上, 养育东洲所有的生灵。   因为绝佳的地理优势, 水暖充足东洲也是极其有名的水莲仙境,水莲仙境在东洲的俗语里便是鱼米之乡, 富庶之地。   在这块钟林毓秀的土地上, 宗门世家也同样林立,古海国后裔东洲鱼氏和其昼云庄坐落北部, 又有渡风宗、坐雪台并驾齐驱;再往东去是六族之首晏氏烛玉京, 与依附其的分门;南面分散着十来个小宗世家,不必再说西部, 水系最高学府青鸾阙屹立东洲与中洲接壤之地, 辐射大半东洲。   东洲比起其他六洲, 船运商会更加发达, 因为临近三海,灵脉灵气充足,宗门世家鼎盛,人世王城繁衍生息, 百姓生活富足。   若说对其他五洲,必然要说起东洲强盛繁荣之地, 它是晏氏本家所在, 也哺育了晏氏遍地生花的宗门, 这便是烛玉京。   烛玉京多栽种潋枫树。   这种树能在感知到秋日临近时, 一夜之间变红, 像是一夜之间火焰点燃烛整座大城。   晏氏本家将潋枫带来的秋日讯息看作是冬日警告,也是做好凛冬来临的准备——永远警惕凛冬。   不过只有在潋枫满烛玉京时,烛玉京才是烛玉京。   *   烛玉京,狭间地,谷地溪林。   流水淙淙,几尾游鱼戏于溪水之下的石头中,清凉的风从山间来,浮动衣摆,好不惬意。   一个身穿暗色的莨纱衣的少女腰间挂着剑,踩着木屐站在溪水前。   她长时间地注视着溪水里一朵随波逐流的野花在水中飘摇,不知在想什么,背影落寞。   “小姐,该服药了。”   侍女端着药近前,恭敬地将药举过头顶。   药碗里是颜色一言难尽的褐色汤药。   晏氏长老堂那群老头说,这是以三种天阶丹药化汁煮出来的汤药,让鱼阙不必问是什么药,只管喝了就行。   鱼阙在烛玉京里一直是以钩夫人的养女存在,历来晏氏里收养有灵根天赋的养子养女不在少数,原本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但到底鱼阙和小少主做出了那种不忠不义不孝悌之事,这群向来顽固的长老按理应该对她的存在大加斥责才是。   意外的是,老头们没有一人对她的指责,倒是不知道为何,对暂时回到烛玉京养病的她格外上心。   他们聚在一起,研究鱼阙身上的伤病,在惊异为什么她一身伤病的同时,商量着怎么治。   如今他们知道了鱼阙身上不仅盘绕着心魔,居然还有药王谷的蠹毒。   灵气涣散也就罢了,金丹还碎了。   老头们起初对于探查结果大惊失色,而后像是多年不曾见过这样棘手病症的医修般非常兴奋,似乎比起她身上环绕的东西,杀几个人不重要。   就算杀的是晏氏的主母以及大少主。   完全不重要。   老头们一天天的不知道弄了什么东西来给她吃。不过倒是很有用处,才回到烛玉京那会,鱼阙连吃了几天他们配给的药,心下翻滚的压迫消散,呼之欲出的恶魔似乎被镇压了。   鱼阙被嘱咐心情要平和,不能总是生气。   最好这段时日,连灵力都不要用。   鱼阙是医修,知道遵从医嘱的必要。   不过离开草台峰,不追查凶手,又不能练功修炼,她也没什么可做的事情,每日除了散心,便只剩发呆。   鱼阙随手接过药碗,面无表情地喝尽。   碗还给侍女,挥挥手想赶侍女,又听她们说:“小姐,守塔来信,说是大少主在一二日内会回到烛玉京。”   大少主,晏琼渊。   那日在九枢塔觉察的气息是他没错。   鱼阙原以为回到烛玉京会先见大少主晏琼渊不免又是叫人难堪的几番斗争,可在得知他近日不在烛玉京时又松了一口气。   正好她也没想好该以什么面目面对昔日的“渊哥哥”。   她觉得自己不该再回来的。   此处可是把自己困住的鬼地方,好不容易逃出去了,怎么又自己跑回来了?   尚且不论晏琼池,他原本就是晏氏的子弟,尽管家主晏衍骁不知去向下落不明,晏氏没有谁人有资格比晏琼渊适合继任家主,而两兄弟又有仇……晏琼池怎么样都有理由回来的,她呢?   她只是钩夫人的养女,家主晏衍骁对她的态度不明朗。   仔细想想,她好像也没有回来的理由。   况且晏琼池在他们眼中,不过也只是个活着的躯壳……是了,若是晏琼渊还想再对晏琼池动手,那么她必然要杀他的。   ……再杀他一次?   她回到烛玉京,原是来给晏琼池助威来着?   唔,晏琼池一个人待在烛玉京,未免也太群狼环伺。   “知道了。”   鱼阙脑子里胡乱思虑,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点头。   算了,暂且是为了晏琼池先留下来。   侍女们退下,鱼阙待在狭间地继续发呆,空闲的时间多起来后,不免地想到了草台峰上死生未卜的师兄师姐。   她擅自逃离草台峰,便就不打算再回去了。   如若回去,免不了被师尊捉进守菊山。   师尊做的决定是不会回改的,她自然不肯乖乖入守菊山思过二十年。   二十年说是闭关,其实就是对她无故的囚禁。   若是师尊要硬将她送进去,那么她是否会控制不住自己,对师尊出手?   鱼阙知道她越来越不能控制自己,关于杀戮的念头频发,尤其是一想到师尊很可能有参与进鱼氏的事件里。   她只得暂时避了。   不知道师兄师姐现下如何……希望追萤和楚落笙醒过来后,能给她发一封玉简回个话,好叫她心安。   如今鱼阙挂记的也只有他们。   白珊倒是试图联系过她,但只一次问她现在身处何方,她很担心她。   鱼阙接到白珊的玉简后简要告诉她自己离开草台峰修养几天,还犹豫地试探了一下师尊的口风,但再等不到回信。   玉简连接不上师门。   像是有什么东西,故意截断了两人的联系。   和草台峰断了联系,好似风筝断线一般。   烛玉京的绝无困龙峡那样的灵力屏障,不可能隔绝玉简来往……仔细想来,她倒是又落入令一个不可挣脱的牢笼里去了。   烛玉京又将她困住了。   或者,困住她的其实是她自己?   暂且按下这些不想,鱼阙的思绪又不可避免转向霁水真人和涂山天狐一族。   不知道为什么,她想起霁水真人便会觉得心烦,原本碎掉的金丹总是无故发热,像是本能地抗拒一切关于霁水真人的话题。   想来应该和她给自己吃的东西有关。   悟金丹和那些不知道是什么的药。   她现在非常肯定霁水真人就是魔修。   现在和涂山和霁水真人勾结,涂山应该也成为了魔洲的爪牙……霁水真人和涂山的狐皇七尾娘娘应该也认识她阿娘鱼斗雪。   若是跟着她们,能不能顺藤摸瓜混迹到魔洲去?她需要更多的关于魔洲的消息。   阿娘,暮敲钟,魔洲大殿下……事情走向越来越奇怪了。   思绪飘忽之间,鱼阙便感觉有暖意在靠近。   一双手从暗处伸出来,压在了她的肩膀上,继而是柔柔的长发掉落后颈。   痒痒的,温柔得没什么杀伤力。   “怎么每天都思虑甚重?又被什么困住了么?”   “没。”   鱼阙不必看来人,脸上没啥表情。   “就有!”   晏琼池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嗓音活泼。   自雨中将她带回烛玉京后晏琼池衣不解带地照顾了她几天,一是为她封印不了的异化二是为她身上的心魔。   晏琼池很忧心她身上的心魔,直到长老殿第一碗药送来,才不声不响地离去。   鱼阙好些天没有看见他了。   且回头看他,只见他身穿同样的莨纱袍子,腰系宫绦,长发不束,侧扎了辫子,垂着青羽形状的玉,整个人放松得好似从外放学归来在房中换了衣服的小公子。   “怎么了嘛?”   晏琼池捧住鱼阙的脸,连同颊边碎发揉在他手心里。   鱼阙的脸被捧着,尤其抬眼时带着不满,像一只不怎么有耐心的小兔子,更加可爱。   “不高兴嘛?是他们对你不好,还是听到了不高兴的话?”   “没。”   “那是觉得闷了?好不容易回到烛玉京,也别总是在这一两个地方待着嘛,我们玩儿去?”   晏琼池当然知道鱼阙可宅。   她哪里都不爱去,回到烛玉京后,每日散心的地方单单只有这一个狭间地。   确实容易觉得闷吧?   但想到她在草台峰待了二十年都没什么外出的欲望,不好说。   鱼阙果然摇头:“不是。”   她对游玩的欲望不怎么热切的。   就算她不说不想,晏琼池也计划好了要带鱼阙去哪里玩儿。   他笑了一下,松开捧着她的脸,继而掐住她的腰将她举起来又放怀里抱着,转身就往烛玉京方向走。   “放我下来。”   鱼阙又想踢他,小腿被抓住了。   她现在在烛玉京的身份,可是钩夫人的养女,和晏琼池那可是……是兄妹啊,这不是叫人看了笑话!   晏琼池才不管这个。   在晏氏伦理崩坏也不算什么事。   他非常愉快地抱着鱼阙走出狭间地。   这片谷地溪林实在太阴凉,由其还是入了秋,长久待着寒风入体,这可如何是好?   但好歹晏琼池还是将她放了下来。   鱼阙掐住他的脸颊强迫的。   于是两人一同从散发着甜香桂花的山道里回到烛玉京,边走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在路过某棵树下时,晏琼池不知为何,又将她抱住,继而低头蹭了蹭她。   “干什么?”   还在的想事情的鱼阙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蹭自己,捂着脸,脸红。   “你不记得这里了么?”   晏琼池语气里带着怀念,但因为鱼阙没想起来在这里发生过什么事,有点不快。   鱼阙努力回想,但还是没想起来这里有什么特别的记忆点,摇头。   “快点想起来!”   晏琼池虎牙尖尖。   “……”   “你想不起来,我可要惩罚你的!”   于是鱼阙眉头狠狠皱起,想了半天,还是没有想起什么有用的线索。   “这里见证的可是我的真心,你居然一点也记不起来了……好生气。”   桂花飘落满天,佯装怒意的晏琼池低头衔住她衣服上的桂花轻轻地亲她。   他的下颌流畅,鱼阙一时没控制住用手抵在他的下颌出,回应了他。   唇齿相依里皆是幽幽桂花。   借着林间清冽的风冲散浓郁的桂花香气,被吻得七荤八素的鱼阙依稀记得自己曾经蹲在桂花树下,说了什么话……说了什么呢?   想不起来了。   “怪生气的。”   晏琼池松开她朱果似的唇,长长的睫毛垂下看着她,最后才幽幽地冒出一句,但又不说为什么。   鱼阙:?   “阙儿回应了呢,真好。”   他低头蹭蹭她,说:“还想要亲亲。”   在桂花树下逗留的时间不是很长,进入烛玉京后,两人的举动倒是收束很多了。   年幼在烛玉京时,鱼阙总是严谨地和晏琼池刻意保持距离,避之不及的程度好似遇见了什么洪水猛兽。   确实是洪水猛兽,卷进去就爬不出来了。   *   鱼阙下榻的荷风台原本是晏琼池的旧居。   鱼阙此前的房间也还在,可晏琼池总觉得住得高些不错,硬要她在此处下榻,自己搬进鱼阙的房间里。   不过搬不搬都没差。   床边总是会长出一个他来。   进了荷风台,晏琼池给鱼阙濯足,洗去沾染的泥土,又换了新的木屐,才将她放回屋里。   “你此前说要去南洲,所谓何事?”   身上都是桂花味,鱼阙觉得太香了,施了术法把身上的香味散去。   “南洲的灵气开始复苏,但不该是在魔气盛行的时候,大家都觉得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琚师姐和乌宥师兄以及奉命前去查看。”   晏琼池大剌剌地往椅子一靠,支着腮歪头看鱼阙换衣服。   南洲不比其他五洲闹腾,倒是蛮低调,不爱出风头,南洲的修士自有本心,不怎么被外面的世道影响,魔气在南洲的蔓延速度最慢。   可南洲确实实实在在的有好几处魔气起源,又很奇怪,原本枯竭的灵气在一处山脉蓬勃复苏。   鱼阙听他说话,想起来师尊好像也是为了调查这件事,去往了南洲——至少白珊是这样说的。   她说师尊收到了不知名的信件,于是前往了南洲。师尊自始至终没有收到过任何来自他们的玉简。   怎么会?   鱼阙皱眉,一边听一边把长发散开,想简单地将长发扎起来,但新换上的袍子厚重,难免压着胳膊,她摸来摸去总有几缕没有抓到。   头发被人接住,晏琼池出现在她身后。   “我没在南洲发现什么不对,诡异就诡异在南洲除了魔气看起来很正常,与平日没有什么不同。反正我身上有伤又不能使用灵力,混迹在人群里也不过是凑数的罢,于是向师姐告了假,回来找你来了。”   少年垂眸,手上小心为她挽发。   被人摆弄头发总是舒服,柔柔痒痒的。   “你要的东西我都给你找到啦,不过大魔身上的魔气对你来说还是危险了,过几日再看吧?”晏琼池想起来她要的东西,提了一嘴。   “好。”   “你要大魔来做什么?”   “自有用处。”   “这样啊。”   他的指尖没入鱼阙的发间,细细地拨弄。   鱼阙心里冒出奇怪的想法来,不知道指尖没入晏琼池发间并且揪住是什么感觉。   “扎好啦,你看看是不是很好看?”   晏琼池给她梳的发型都好看的。   鱼阙转头看晏琼池,原本是想再问点什么,可抬眼看见他的眼神,话到嘴边问不出来。   晏琼池抚着她的脸。   笑容里带着不可言说的病意,那是一种很奇怪的病态的眼神,像是年幼时候的他在看鸟雀时才会出现的神色。   如今又在他眼中出现这种神色,给鱼阙的感觉是这么多年他一直没有变化,仍然还是那个小怪物。   没有什么道德,杀伐狠决,又莫名对她有强烈执念的小怪物……他殷红的唇笑了笑。   “阙儿。”   晏琼池察觉到了鱼阙眼里微微的惊异,收敛了眼中的神色,将她逼入死角,十指相扣,气息铺天盖地。   少年漂亮得像个艳鬼,扒在你身上完全不肯下去,一定要拉你入水才肯善罢甘休。   鱼阙在危险的逼近里睁着眼看,看见的是晏琼池脖颈处咬着的黑蛇项圈,还有那点在白皙皮肤上的墨点。   光线从他长发缝隙渗透下来,要将她淹没。   莨纱的手感很好,轻柔的丝绸摸起来服帖柔顺。莨纱和普通的丝绸摸起来不太一样,揉皱时会发出好听的衣物摩擦的声音。   鱼阙也将手摁在他胸口上,突然想起来他身上是有伤口的,那个愈合不了的伤……如今好了吗?   “回到青鸾阙后,由问寒师尊为我医治,已经愈合啦,不过师尊禁制我大规模使用灵力,这段时间都不行,所以师姐才不要我留在南洲的。”   晏琼池解释道,又问:“要看看么?”   白玉似的骨节分明的手爬上交领,要不了太大力气便能扯开,叫她一看究竟。   鱼阙不自然地降脸偏开。   “不要。”   “怎么露出这样的表情?我不疼。”   “谁管你疼不疼?”鱼阙呛了一声。   她身上穿着暗色莨纱袍子,衬得肤色越发白皙,像是等着人啃咬的白色麻薯……她柔软的脸颊确实蛮像麻薯。   晏琼池哈哈地笑,说,对不起嘛。   下次不会了。   对不起归对不起,但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的眼神接触,又不自觉地肌肤触碰在了一起。   或许给人的感觉真的很好,和喜欢的人亲吻,欢欣喜悦的确正经不赖。   耳鬓厮磨间,鱼阙被抱上高高的花架,后脑被托着……在温柔的纠缠里,她依稀想起来很久以前自己和晏琼池持剑相斗,受了伤。   在钩夫人走之后,她也是坐在高高的花架上,小少年给她检查被割到的脚腕。   小少年单膝跪着,手里捧着她流血的足腕,有些不知所措。   他没有道歉,但好像蛮愧疚的,虽然自己身上也全是伤痕,鱼阙打起他来一点余力不留。   而当时足腕被抓住的她只想一脚踢开小怪物,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把小怪物弄哭。   反正钩夫人不在,侍奉的傀儡不在……   她当时……是怎么对他来着……   不记得了。   他掉眼泪了么?   鱼阙在温柔的纠缠里,失神。   “阙儿,要记得呼吸啊。”   少年含着笑意的话贴在耳边响起,鱼阙这才从短暂的失神里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差点连呼吸都忘记了。   “离我……远点。”   “才不要。”   少年撒娇似的说话,“阙儿是火,那我就是飞蛾,我奋不顾身地扑向阙儿的大火。”   温柔缱绻的亲吻过后,晏琼池好似被满足了的大猫,半跪着揽鱼阙的腰,把脸抵在她腰间。   就这样静静过了好一会,他才起身给鱼阙梳理弄乱的长发。   面红耳赤的鱼阙看着镜子,一侧头,就又能看见自己脖颈上的红痕。   他真是喜欢啃她……这样怎么出去见人?   可恶!   “晏琼渊要回来了。”   鱼阙看着镜子里的晏琼池忙活,突然又道,“不知道他的病情恶化到何种程度,需不需要你……成为他的躯壳。”   鱼阙还是蛮担心的。   “嗯。”   晏琼池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像是同妻子议论不关系的亲戚一般,并不关心。   从镜中窥见鱼阙的表情,他停住梳头的篦子,歪头,问:“怎么啦?”   “没。”   “不用担心,难道你会觉得和这种人会面难免尴尬么?”   “别放在心上就好了,你可是钩夫人的养女,你不想在烛玉京看见什么人,直接把家主的位置夺过来,到时候将他发配流放都可以。”   晏琼池继续给她梳头:“对了,你想要烛玉京吗?你要是拿下了烛玉京,那么存星堂的收藏全是我们的啦……海国矿要多少有多少,到时候你愿意再烧一个自己出来玩玩也行。”   他说:“若是你愿意,我把我的血肉拿出来分它一半,烧一个和你一样的女孩儿好啦……哎,那我可不就是父亲啦?不妥。”   他害羞地解释道:“我还没有做过父亲呢。”   “……”   鱼阙看他捧着脸故作羞赧,没什么可说的。   “好啦,要是阙儿你想烧一个自己出来玩儿也可以,晏氏的库房多得是海国矿,但就是不知道你阿娘是使了什么方法……”   鱼斗雪到底是画了什么法阵,用了什么术法能够将鱼阙从一颗注定孵不出来的龙蛋孵化的呢?   他确实好奇。   鱼阙的眉毛微微垮下去。   “啊……对不起,”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的晏琼池连忙道歉。   “没事,不说这个了。”   “好啊,咱们不说了。”   别人说起她阿娘总能激起鱼阙的逆反心理。   至于阿娘到底是为什么孵化她,又是通过什么手段……鱼阙其实也觉得奇怪的,讨论起这个问题她觉得好困扰,干脆从椅子上起来。   “我想午睡。”   “啊……对不起嘛,阙儿,你生气了么?”   “没有。”   鱼阙拆了刚弄好的头发,钻到床上。   闭眼了好一会,没听到什么动静。   她翻了一个身,却看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上睡袍的晏琼池抱着枕头站在床边,就这样低头看着她,长发散落。   整个人莫名像是被勒令不准上床睡觉的小孩子,又或者是自荐枕席失败的男宠。   他就这样静静站着,也不说话,整个人带着渴望的神情,又因为主人没有应允不敢轻举妄动。   “你……这是做什么?”鱼阙费解。   “我也好困。”   晏琼池半张脸埋在枕头里,抬眼看她,声音闷闷:“可以一起午睡吗?”   鱼阙:?   “可以么?”   狐狸一样狡黠的眼睛眨眨,此刻又是一只疲惫到了极点的负鼠:“在外面处理某些蠢货的事情实在是太累了啦,非常需要休息。”   “……”   于是,床的另一边长出了抱着枕头的晏琼池,他乖乖地挤在鱼阙身边,两人一同入梦。   少年的脸埋在鱼阙脖颈处。   她只需要轻轻垂下眼皮,就能看到他的睫毛弯弯,历历可数。   晏琼池似乎是真的很疲惫,或者是在她身边确实很好眠,他把脸埋在她怀里,要不了多久,睡着了。   鱼阙不相信他睡着了,用手戳了戳他。   没有动静。   美人在怀,连梦境也自在了很多。   还想什么呢……干脆什么都不想啦。   鱼阙也合上眼,沉沉睡去。   *   午休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等鱼阙转醒时,恰好等在门外的侍女来问要不要用晚膳。   两人关在屋子里已有二三时辰。   他们二人自小生长在一起,关系匪浅,实在有白日宣淫的可能,加上晏氏的传统又是……侍女们都心照不宣。   才午休起床的鱼阙没什么胃口,看着送来的晚饭,只点名留了葡萄。   依然睡意惺忪的晏琼池起来,良夫似的伺候她漱口,洗脸,边穿衣边下床将屋内的窗都打开,任由满天的晚霞漫洒进屋。   鱼阙坐在床上,看着腰身劲瘦的少年站在窗边的晚霞里抓住自己长发简单地挽起,嘴里叼着银白色的发带,侧脸隐在晚霞之中,晕染得不似真实之境。   他给自己倒了点水,仰头喝下,脖颈修长。   而后想了想,拿着茶壶就过来了。   晏琼池也给鱼阙喂水。   鱼阙咬着杯子,滚圆的眼睛却看着他。   “还要。”   又喝了一杯。   将自己收拾好的晏琼池说外面的晚霞真漂亮,看看么?不管鱼阙答不答应,用薄毯裹了她抱起来,一同到屋外看晚霞。   荷风台地势较高,又是三层的小楼阁,站在栏杆处向外看,能清楚地看见这片依傍着秀丽山林建立的古老建筑群。   建筑群隐在红枫之中,像是火焰的海洋,又像是赤忱的心意。   这便是东洲的烛玉京,了不起的烛玉京。   “真好看。”   “对啊,每一片晚霞都那么漂亮。”   晏琼池很喜欢这样恬淡的晚霞,眯了眼笑,虎牙尖尖:“这样的晚霞总是让我想起你的脸,只要世间的黄昏尚在,我便会永远记得你。”   “又是从话本里学来的么?”   “不是,是真情流露哦。”   金色的暖意倒映在鱼阙的瞳孔里,少年胸口的心跳如此真实。   有风来了,火焰的海洋翻腾,长发纠缠,也跟着浮动,少年低下头看她,带着笑,带着不复杂的欢喜。   这一刻永恒。   鱼阙看着晏琼池,心莫名跳得快了,比以前和他靠近都要强烈,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心跳好快,映在暖光之中的脸庞也红了。   她有些欲盖弥彰地转头去看晚霞。   恢弘的晚意没有持续很久,日落了,星星出现,月亮也升起来了。   屋子里点起了灯,许久不见的煤球儿也出现了,它蹲在架子上,摇着尾巴,懒洋洋的。   鱼阙回落床上,没什么可以做的事情,于是她翻开晏琼池珍藏的志怪话本来看。   她边看边和一旁的晏琼池讨论心里对晏琼渊的想法。   奇怪的地方其实蛮多的。   比如烛玉京为什么能接纳他们,比如一切都和此前没什么不同,晏琼渊不应该恨死他们了么?   但是话问出来,得到的回答都是:   “嗯嗯,不必管他。”   “我心里总觉得不好。”   “他已经是个死人了,死人能对我们产生什么威胁呢?要回来尽管回来罢,阙儿,你也不必总是忌惮这个……来,张嘴。”   晏琼池给她喂葡萄,撑着腮,看鱼阙因咀嚼微微鼓起来的脸,笑了笑。   “好吃吗?”   “嗯……”   “阙儿好乖啊。”晏琼池也顺势趴着,一边喂葡萄一边和鱼阙看书,笑意宠溺得很。   耳鬓厮磨真是乐趣所在。   书上多的是晏琼池的读书笔记。   这厮看书还会写批语,晏琼池给鱼阙讲解自己对书中人物的看法和领悟,见她听得认真,时不时给她塞葡萄。   “葡萄想必真的很甜吧。”   鱼阙吃葡萄眼睛都要眯起来了,像是得到了安慰的小姑娘,晏琼池撑着脸看她。   “我也想吃。”   鱼阙咬住葡萄的动作一顿,看了看晏琼池,眨眨眼,眼见晏琼池好似趴在草丛里看别人吃葡萄的狐狸,突然有种自己可能强行把狐狸的珍贵之物夺走的错觉。   在听到晏琼池此番话后,下意识地伸手挑起了晏琼池的下巴,低头——她将口里咬着的葡萄喂给了晏琼池。   晏琼池愣住。   “甜吗?”   只有鱼阙才能露出这种表情,无辜,清冷,明明做出了很了不得的举动,但一点自觉也没有……这大概是她的可恶又可爱之处了。   晏琼池用袖掩面,点点头,衔着葡萄把脸埋进被子里,像是一个被击倒了趴着起不来的狐狸:   “嗯……好甜呐,阙儿。”   【??作者有话说】 第97章 【枫满烛玉京02】   ◎好久不见,晏琼渊◎   一粒葡萄引发两个少年人对开发彼此的好奇。   主要还是晏琼池引导, 这厮不知道哪本不正经话本里学来的,亦或者他原本就满肚子坏水,就一步一步引导着鱼阙。   鱼阙打小就冷漠, 又受那白鹭妖母的教导,洁身自好, 她甚至没想过自己能活到对别人产生情意的时候, 肯定不会有那种觉悟。   要等她自个开窍,也不知道要等多久。   少年抓着她的手, 摁在自己胸口上, 让她隔着衣料摩挲他身上的伤痕,皮肤光滑腰腹劲瘦……多情的眼睛含着笑意, 像是勾引人的蛇。   不、不对, 这是在做什么呐?   鱼阙偏开视线,仍然是那副面无表情的神色, 添了一只手, 同时摁住了他的腰。   手感很好, 若是隔着莨纱, 更是细滑。   一点点往上去,她的耳尖悄悄地红了。   ……好摸。   蔫儿坏的晏琼池哈哈地笑,说好痒哦。   像是被抓住的长颈天鹅,左右挣扎不了, 只憋着痒意撒娇让鱼阙放开他。   鱼阙没有松开手,晏琼池只得弯着腰把头靠在她肩上, 小声求饶, 连忙叫她好姐姐饶了我吧。   她闻言看他, 晏琼池的睡凤眼也转过来看她, 水润的眼睛里含着可怜, 嗓音甜蜜喊她好姐姐。   可爱。   鱼阙脸一红,就松手了。   实在受不了晏琼池用这样的声音喊她又用这样的表情看她……像什么样子,他可从来没有叫过她姐姐!   不对,他哪里学来的这般唤人的语调?   和谁学的?   晏琼池见她的脸真的红得好似桃尖,埋脸在她肩上笑问怎么又生气了嘛,好姐姐我知道错了。   两人此刻和睦得好似自小就这样耳鬓厮磨长大,一切都水到渠成。   有传音鸾鸟从窗外飞来,被煤球捉了。   胖乎乎的黑猫身手矫健,跳到二人跟前,把传音鸾鸟放下。   “这是什么?”   被吻得面红耳赤急需转移注意力的鱼阙随手解了传音鸾,只见上有一小段东洲文字包含着什么隐晦的消息跳出。   东洲的文字系统和中洲不同,鱼阙作为东洲人,自然也认得,但不会读。   东洲的文字要结合东洲的方言来理解,鱼阙不开口,只听只学,不会讲。   把脸埋在她脖颈处的晏琼池念给她听,告诉她,这是随同晏琼渊的亲卫给他汇报的行程。   “晏琼渊么?”   说起晏琼渊,两人语气和眼神都变得微妙起来,都还记着向他求救反被咬的那一夜。   晏琼渊并不像二人一样深恶痛绝钩夫人,相反的,他和钩夫人的关系亲近。   虽没有亲眼见过,但二人因为颂祝从啸月山庄来烛玉京时,曾经在暗处捕风捉影听到了某些不堪的议论。   侍女们说,今日大少主又到夫人房中去了,一待足足就是好几个时辰呢。   每次出来,房内都会变得一团乱。   连带着,夫人心情都变好了。   钩夫人并非晏氏兄弟的生母,又对小少主这般迫害,后得知林氏如何惨死,兄弟二人更应该同仇敌忾将钩夫人拉下马才是。   怎奈,有这些风言风语传出来,晏氏里流传的谣言,十有八九都是真的。   眼下家主——晏氏的家主下落不明,没有人能管控得了这种污秽的流言。   而且越发的糜烂。   那天晚上,杀了钩夫人的晏琼池拉了鱼阙逃跑,两个小孩好似无头苍蝇不知怎么办,第一时间其实想到的是要投奔兄长。   但大少主并不包庇他们。   在得知钩夫人之死讯后,晏琼渊脸色一变,立刻以法理相压,调遣晏龙庭的亲卫去捉拿晏琼池和鱼阙。   他对杀害母亲钩夫人的二人深恶痛绝,甚至于亲自上阵,提剑要杀平日里爱惜的弟弟妹妹。   大少主和主母有私情,传出去可不好听。   既然要为情人报仇,打着弑母的伦理旗帜可算顺理成章。   兄长相逼,且不留余地。   晏琼池和鱼阙差点就夭折在了雨夜里。   鱼阙想到雨夜里的相斗,抬起头去看晏琼池的脖颈。这里常咬着黑蛇项圈,其实就是为了盖住那天兄长在他脖子上留下的剑痕吧?   她伸手去摸少年的脖颈,倒是让他舒服得好似一只被挠下巴的猫儿,眼睛都眯起来了。   被像撸猫猫一样顺毛的晏琼池把传音鸾抹去。如今他脖颈上的剑痕早就没有了,细皮嫩肉的,瞧不出有什么异常。   不过在竹林相斗时,晏琼渊一剑砍下来……晏琼池脖颈喷血,向后踉跄,摔在水洼里,而后头脸被兄长摁进污水里。   他是该死在那个雨夜里的。   像那些倒霉蛋一样,被哥哥们杀死。   恨吗,当然会恨。   “嗯?”   被顺毛挠得舒服的晏琼池见鱼阙盯着自己出神,微微侧头看她,睫毛轻颤:“怎么了?”   “很疼吗?”   “早就不疼啦。”   他笑着摇头,倒是不甚在意,脖颈的黑蛇项圈一开始就是为了遮掩伤口的,如今伤好了,也习惯了四四待在脖颈上,就任由它趴伏缠绕。   见她又想问,不大高兴鱼阙总是谈论那家伙的晏琼池覆身去亲她,把她的话吞了下去。   床上叠着的书被碰倒,鱼阙的余光里看见了摊开的书页里有“蛇形”二字,脑子里不自觉地想起来了在血光之中的霁水真人。   霁水真人口中盘踞着诡异的毒蛇,她说这是魔洲早就失传的术法——蛇形。   蛇形控制了她,让她做了不情愿的事情。   那么,她伤害追萤和楚洛笙,是否也有一部分是因为被蛇形控制了的原因?   鱼阙想了想,从枕着的臂上起身,捡了那本书起来翻看。   书上记载,“蛇形”是魔洲控制人的术法。   霁水真人自甘成为魔洲爪牙,况且从畲月身位先行官口中得知,她身为魔洲五大兵团的伏魍堂堂主,地位颇高。   魔洲的人没必要用蛇形来控制她。   不对……鱼阙挠了挠头。   她依稀记得,霁水真人说,蛇形是某个人给她下的咒,并不是魔洲的人下的。   是谁来着……怎么……记忆好像模糊了?   “怎么了?”   少年见她眉目认真,坐起来问道。   鱼阙抬起头,给他看书上的文字。   晏琼池堪堪扫了一眼,便后仰倒在枕头垒起来的靠背里,屈起长腿,袍子宽松,整个人懒散得很,似乎对鱼阙要给他看的东西并不关心,但又见她皱眉奇怪,才问:   “阙儿,你怎么会对魔洲术法这样关心了?”   接着不甚在意地说,“发生什么了吗?”   鱼阙犹豫了会,才跟他说了前段时间两人分开后发生后在韶华楼发生的一系列事件。   她又道,霁水真人乃是天地一脉玉金山出身,强硬算来算得上她的师叔。   但就是这样一个师叔,有可能和师尊存在一段红尘往事。   而师尊收她为徒,应该也是和魔洲逼问阿娘要御海腾蛟之术的魔修一样,他也想要秘术。   说着说着,鱼阙想起来晏琼池之前在对话里对师尊夹枪带棒的厌恶,又问:   “二十年前你执意要我拜上草台峰,到底为什么?难道你……也知道么?”   草台峰是晏琼池要她去的,如今从霁水真人口中说出来的话还挺伤人,师尊收她当徒弟,也不过是另有所图……其实知道了伤心也不是很伤心,她不对别人抱有太大的期待。   那么晏琼池为什么会将她送往草台峰?   晏琼池眼睛看着头顶上方挂着的结着花纹的纱帐,淡淡说道:   “当初只是没有办法啦,虽然很想带着你一同离去,但想来想去,想到我是要逃亡的诶,为了不连累你,只能一个人上路。”   “母亲她死几次,都不足够填补我内心的憎恨,但把你交给谁我都不放心,唯有你那个师尊好像可靠一些。”   当初两人逃出烛玉京,晏琼池知道晏氏不可能会放过他们,大少主的势力怎么会放过他?   于是晏琼池干脆找个安全的地方,把鱼阙送进去。   送去哪里呢?   想来想去,似乎也就越碎稚还符合条件。   他是中洲为数不多的小圆满道君,一峰之主,又是钩夫人的同门,和鱼斗雪也是相识,更重要的是,在那堆烂臭的正道里还算正直。   所以他把鱼阙带到了草台峰,给了她活命的机会……两人在山道前约定,不要干涉对方,最好连听到名字都要假装不知道的程度。   不要问,不要打听,当做路人就好。   反正鱼阙的心思,从来就不在除了报仇以外的地方,自然很多事情不在乎也无所谓。   “如今把你交给越碎稚,我也很后悔。”   晏琼池咬牙,语气里没有对越碎稚的好感。   既然如此,他话里话外对师尊的厌恶,那些话里藏着的玄机,到底又是什么呢?   鱼阙眨眼,又低头去看手里的书,喃喃道:   “师尊不会是那种人……霁水真人的话一定有问题,她给我吃了奇怪的东西,妄图控制我,我的心智在被什么东西影响。”   “她提起过你,晏琼池。”   “不管怎么样,师尊不是那种人。”   她又开始忧思起来。   是了,前几日只觉得身体疲惫,如今喝了药,身体逐渐恢复,很多事情都清晰起来。   白珊说,不要再和晏琼池来往了。   师尊说,本座不同意你们来往。   霁水真人也说,我劝你别把他看作道侣。   这倒是奇怪了,他们为什么好像对他这样了如指掌,一致不同意晏琼池和自己来往呢?   鱼阙眯眼,狐疑地盯着晏琼池。   “越碎稚那老东西就是不坏好意,以后草台峰回不回去都无所谓。”   晏琼池避开了不利于自己的谈话,从懒散的状态里起身,长发也有点凌乱。   “这二十年来他把你养得还不错,所以我决意放他一马,阙儿你也可以不必问啦。”   他伸手捧住鱼阙的脸,睡凤眼眯着笑:“现在好啦,欺负我们的人不会再有,你只需要知道我们以后会一直在一起,这就够了。”   “阙儿,我们一直待在烛玉京,好不好?”   鱼阙被他捧着脸,看着他的眼睛,好似被漩涡绞住了一般,慢慢地,突然觉得很困。   又来了。   被铺天盖地的网网住的感觉又来了。   她不自觉地点了点头,但心里还是觉得不对劲,想极力做点什么让自己清醒,又听他甜蜜的声音问:   “你看起来好像很困了,要睡觉么?”   她有点控制不了自己,又点头。   确实,困了。   嗯……霁水真人说。   是他给她下了蛇形。   是谁?   钩夫人招来的魂魄,附身在林主母腹中死胎上的魂魄。   那不就是晏琼池么?   蛇形是魔洲的术法……蛇形,魔洲术法……是了,晏琼池怎么会有那种能力,控制霁水真人?   鱼阙的眼皮子沉重,思绪也被拉得沉重。   晏琼池轻轻地笑,拉过一旁的被子,给她裹住,用哄小孩的语气道:   “那便睡吧,什么也不用想。”   原本才午休醒来蛮有精神的鱼阙突然之间陷入睡眠去了,屋内的灯也跟着一同熄灭。   蹲在床边的煤球眼睛亮如碧绿鬼火,它口吐人言,只是愤愤不快:   “越碎稚别是把鱼阙养坏了吧?”   “这丫头倒是厉害,居然那么快就察觉到了……万一被她察觉到什么,可怎么办?少主,要我看还是趁早把她的神智取走了吧?”   “她都愿意回到烛玉京了,这个时候再不把她的神智取走,万一再发生点意外刺激了她,又让她跑了怎么办?”   怀里抱着鱼阙的少年的双眸泛着幽紫。   煤球摇了摇尾巴,嘟囔几句:   “少主,既然要把她留住,为什么不做得彻底一点?最好是用锁链捆了,永远叫她不见天日才好。”   但少年沉默,只是在黑暗里把玩少女的头发,良久才说:“多嘴。”   他吻了吻她的长发,给她盖好被子,起身出去。   *   第二日。   鱼阙睁眼醒来时,晏琼池不在了。   她也不确定他是否留下来陪着自己过夜,从床上坐起来,被子下的衣服穿得整整齐齐,木着脑子想了一会,迷迷糊糊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侍女给鱼阙送来了白金的对襟。   白金对襟,上绣颂祝密文,密文盘成精巧的缠枝纹,她们又将鱼阙的头发弄成颂祝时候常梳的披发,又戴红色的凌霜花步摇,落在胸前的两缕长发团成结,以红流苏做饰,不披云肩,只用双鱼形的福寿镜璎珞装饰。   腰间的钟早早收起来了,衔尾剑还挂在腰间。   剑不在手,她总觉得不自在。   梳洗好,鱼阙随着侍女一同前去魇斋。   年幼钩夫人尚在时,颂祝不论大小,她都得作为大小姐到场。   如今鱼阙也没必要前去,但侍女说这是小少主再三的请求,小少主很想她一同小祭,她总算答应去素来不喜的魇斋看一看。   况且,晏琼渊也会到场。   好久不曾见过这位晏氏大少主。   鱼阙想起这位曾经追着唤他渊哥哥的大少主是什么感情呢?   想起那些往事,她的心情蛮复杂的。   性格温和的晏琼渊曾经对他们那么好,到最后揭开的居然是这样的面目。   他也是被困住的一头可悲的野兽。   魇斋在烛玉京的西角,修在名为竹山的山腰上。竹山山间铺着青石,若是穿着木屐踩在上面,木头磕在石板上发出哒哒的声响,以动衬静,实在有趣。   鱼阙素日就喜欢穿着木屐到处走动,不过今日不行,烛玉京的规矩还是在的。   渐渐走到了竹山,守卫竹山的都是晏龙庭亲卫,赶来魇斋的人皆是门中的精锐,他们也不随意走动,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气氛肃穆。   在竹山停涯台的转角,鱼阙远远看见了晏琼池,他也是一样的装束。   黑金对襟,高束乌发,头上簪花,簪的不是象征着龙神之血的凌霜花,像是随手折来也随手簪在头上的,倒显几分少年风流来。   他隔着人群发觉了目光,侧头,朝鱼阙的方向笑了笑,但并不马上过来,他身边围了好些人,都是白须长袍的长老堂长老。   小颂祝仅次于颂祝,祭拜时也需要庄严肃穆,除了本门的门主长老到处,晏氏里的新声代精英子弟也要参加,不过他们只能在外堂参拜,并不能进入内阁。   鱼阙看着和她同龄但面生的晏氏子弟不说话,不认识,没必要近前搭讪。   晏琼池还得糊弄老家伙们,暂时不能到达她身边。   晏琼池带回来关于蓬莱洲的消息,关于晏静休和山宗的后续处理结果,大少主不在,也还有事情需要向他过问。   鱼阙作为钩夫人的养女,事实上也要参与进烛玉京的事务里,想争取一下晏氏掌门甚至是家主也行,只有能力足够……   但她实在提不起兴趣,况且烛玉京还有分门主、长老堂、晏龙庭三方分权。   她向来不参与门派事务打理,在草台峰也是如此,所以颇为闲散。   颂祝的萧声自竹林四方响起,仪式开始了。   在进魇斋之前,她又看了看那群白须老头,想起来,这群在晏琼池面前如此恭敬的老头也曾经那样欺辱过他。   逼迫他跪魇阴神君,逼迫他拿鞭子惩罚自己,也仗着家住晏衍骁的名义关他入水牢……很奇怪,年幼时觉得这些面目严肃的老家伙那么面目可憎,高高在上,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压得人要死。   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   小祭并不比颂祝隆重,但也绝不含糊。   魇阴神君的祭拜并不亚于鱼阙在草台峰祭拜寂天道的言钧天尊,祭拜便是对九霄界神君仙人的供奉,非常重要。   魇斋里有魇阴神君的神位,同样还有故去的晏氏先辈的灵位。晏氏里的几位重要长老都聚集在此。   颂祝的话术都是一样的,古奥且难懂。   有巫女跳舞,祭祀用东洲古语念出密语。   晏琼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执意站到鱼阙身边去,对魇阴神君的态度一点也算不上恭敬。   古寰则里记载了魇阴神君的平生,鱼阙居于下方,抬眼瞧着笔法苍劲的灵位。   魇阴神君么?   “晏氏这群老头一点也不上道,供的碧血根和盘沧蛇血,虽然都是阴物,但还是不够啊……这样敷衍,魇阴神君真的会庇佑烛玉京么?”   “烛玉京果然没落了……啊,我不喜欢这个燃香的气味,还不如阙儿身上的桂花香好闻……阙儿好香啊,喜欢。”   没个正形的晏琼池觉着无趣,整个人不住地往鱼阙这里歪,嘴里零碎很多,在抱怨。   兴许是身上带花了的缘故,淡雅的兰息里还夹着的其他花的清香,很好闻。   “站好,不要挤我。”   鱼阙面无表情地推开他。   “才没有挤你……总觉得有些肃穆过头了。”他小声嘀咕,眼睛是看着带头主持祭礼的大门主。   颂祝的器具和贡品甚至是燃香都是传承下来最好的,怎么这家伙挑三拣四。   “唯一可看的,唯有供桌上那块绸巾?这个色泽真好看,与阙儿的肤色很相称……得像个办法弄一匹来给你裁衣服。”   晏琼池还是喜欢黏着鱼阙,思绪居然跑歪到铺供桌的布很适配鱼阙上去。   今日聚集在此地的,全是在两人年幼时严厉相待的大家长,此前哪怕是站姿稍有不对就要一个虎棍过来,如今他们两个人在内阁里窃窃私语,他们再管不得。   *   小祭结束。   很奇怪,传音鸾说大少主今日会来,但在祭礼结束后,都没有看见他人的影子。   聚集在魇斋的人分流离去,晏琼池被长老堂那群老头架走,怕是一时半会回不来。   图得清净的鱼阙拿着扇子徘徊在竹山山脚开着正好的天青色绣球花从里流连,一是思考,二是闲来无事,单纯赏花。   她在思考昨日和晏琼池的谈话。   想着想着,又狐疑起自己为什么突然就睡着了?诚然她睡眠质量一向很好,但不至于说话之间就昏睡过去……晏琼池果然还是可疑。   正在花丛里出神,突然有人拦在了她面前。   在草台峰待久了的鱼阙下意识地以为是自己挡了别人的路,还侧开了身子让路,但突然听见了极轻的一声笑。   她受惊一般抬眼看向来人。   只见面前之人的五官和晏琼池长得很像,不过更加成熟,弟弟的眼睛多情美丽,他便是英气端庄,眼睛更圆,眉毛更浓,好似振振君子一般温润敦实。   明明五官那么像,可气质完全不同。   只不过面前之人脸色太苍白了,死人一样的白中带灰,脖颈上也咬着一个黑色的环,黑环咬合的皮肤上下带着紫红,像是失血过多的创口。   那是雨夜里被晏琼池一刀斩开的创口。   鱼阙退后一步,手扶上腰间悬挂着的剑,仿佛只要此人有什么不轨举动,她马上能杀了他。   没有死气。   她没有感觉到晏琼渊身上的死气。   是晏琼渊本尊?   他什么时候回到烛玉京的?   “好久不见了,阙儿。”   晏琼渊身上只披着一件简单的长袍,长发也未束,披散着,在阳光底下在盛开的花丛里,毫无生气,更像病入膏肓的一具身体。   他面对鱼阙的惊异,神色平淡。   但只站在那里,一个眼神,便胜千言万语。   鱼阙只愣了几秒,才回过神来,直视那双死人一样的眼,也道:   “好久不见,晏琼渊。”   被唤作晏琼渊的青年笑了笑,又问:   “不该唤我渊哥哥么?” 第98章 【枫满烛玉京03】   ◎你在挑拨离间?◎   “你, 为什么还活着?”   “阙儿对我还活着居然那么意外么?”   烈日之下,两人对峙,鱼阙的话稍显恶毒, 带着几分讥诮:   “看来钩夫人给你留了很多保命的法器啊,被斩开脖颈还死不了, 看来她是真爱你。”   晏琼渊沉默了下, 而后抬起脸,像是自嘲般地嗤笑一声。这副病恹恹的模样看起来随时能倒下, 让人为他担忧。   什么渊哥哥……如此风轻云淡的出口, 让人不免怀疑他是不是把此前的恩怨都忘了?   鱼阙可是清楚的记得,晏琼渊砍向他们的刀剑不曾带着一丝情分, 决绝狠厉。   “不愿意便罢。”   病气的青年也不咄咄逼人, 他伸手折了一朵圆滚滚的绣球花,拿在手里把玩, 又说:“不过我们确实没有很久见面, 介意陪我走走聊会么?”   “……”   说实话, 鱼阙根本没想到晏琼渊会这样突兀地出现, 有些意外。   他是晏氏的大少主,不应该是在众多侍卫的簇拥下,款款从妖兽拉着的云撵自烛玉京高天门出现的么?   只是他的云撵从高天门回程,想必她自己肯定是立刻回到荷风台, 才不会在这儿等着被他撞见。   一起走走么?   也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可聊的,少时的所有情意, 在他亮出利刃动杀心时就结束了。   晏琼渊见她不情不愿的模样, 想了想, 说:“我有蛮重要的话想对你说, 或许我这里有你想听见的消息。”   鱼阙向来容易被什么捕获?   那便是他人口中所说的, “你想听见的消息。”   她想知道的消息?   她的心思那么好猜?别人毫不费力地就能猜到,并且肯定就是她想知道的消息么?   两人隔着簇拥一团团开着的花僵持了会。   总之,晏琼渊的这招对鱼阙有用,她真的从花丛里走了出来,默认了可以给他几分钟听他说话。   晏琼渊并不上来就开门见山,他聊天的内容无非先是很客气的问她近来如何,你比此前长大了一点,倒是很像许久不见的哥哥对淘气任性妹妹的关切。   但鱼阙对他的寒暄并不感冒,隔着两个人的站位,耐着心性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单独见我,应该不是要同我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两人沿着山下的小路而去,沿路的潋枫树叶缝隙洒落金阳,热烈又幽静,路人没什么人路过,很适合谈心。   “你知道祸蛇么?”   祸蛇?   鱼阙从书里看到过,这是一条能够联通三界的巨蛇,传说它自祖洲时代就存在了……它生于长极渊之下,也被称作极渊之蛇。   至于具体的,她不知道。   “自先祖联合东洲大能降服祸蛇后,便一直被封禁在由晏氏管控的禁海,所以它实际就在东洲的海域里。”   “长久以来,烛玉京都镇守着人世之间的祸蛇,就算烛玉京不能容纳晏氏扩张的野心,我们祖祖辈辈都选择盘踞在此。”   鱼阙被养在远离烛玉京的啸月山庄,是个很边缘的人,这些晏氏的辛密,自然不清楚。   晏琼渊沉吟,继而说:“他想释放祸蛇。”   这个他,不言而喻。   “现下烛玉京以外是什么情况你应该清楚,拜入仙林宫的你比我更知晓,世道大乱。若是祸蛇再被放出来,如果它被魔洲的人俘获,不外乎是被魔洲的魔气感染为魔蛇。”   “当晏氏无法完全掌控祸蛇,那么便是烛玉京的灭顶之灾,世道大乱,魔潮之下干戈起……鱼阙,天下正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晏琼渊并非只是个混账,他生来就是作为晏氏下一代继承人培养的,他是烛玉京的意志。   “我原以为他是想报复晏氏,才这般任意而为。但现在看来,我想他应该是想要祸蛇的神脊。”   “神脊?”鱼阙不解。   晏琼渊那双总是闭着的眼睛终于睁开了,他面无表情:“原本祸蛇不过只是自祖洲时代于乡野里成长起来的精怪,但不知道得了什么机缘,让它千百年地活着,竟也成为了雄霸一方祸蛇,被先祖镇压在禁海之下又吸收了海下的灵气,已经神化,它的皮肉早已算是天材地宝,由其是脊骨,蕴藏着祸蛇的神髓。”   那么,晏琼池要祸蛇的脊骨做什么?   “以祸蛇的脊骨为托,可以铸神躯。”   晏琼渊见鱼阙沉思,笑道:“阿池的神魂碎裂,你也知道吧?”   “他不过是钩夫人招来附身在我母亲腹中死胎的一缕邪魂。”   鱼阙一愣。   虽然她听过晏琼池半开玩笑地说过,他自己是由钩夫人招来世间的一缕邪魂……霁水真人也是几近癫狂地咒骂过他不过是一个邪魂死胎,但介于两人都不太像是会老老实实说真话的家伙,鱼阙一直没有将这句话放在心里。   神魂乃是人的根本,就算晏琼池是一缕魂魄转生,那么转生成人的他还会记得自己……啊,不对!   像是猛然意会到什么的鱼阙怔愣了会,睫毛继而继续垂下去。   既然身为晏氏最核心最亲近他的晏琼渊都亲口承认了,也就证明,事实确实如此。   “仅凭一缕邪魂,是没有办法活到成年,所以这邪物为了活下来自然会想尽办法。”   邪物,连哥哥都这样称呼他。   晏琼渊的眼睛又闭上,这样的笑容让他看起来很危险:“阿池他原本不该来到晏氏,鱼阙,当我看着他从我死去母亲躯体里破腹而出的那一刻,你不知道有多恶心……如今他还想放出祸蛇,为乱烛玉京,祸乱东洲,实实乃正道不容。”   他想起来自己少时亲眼目睹早就死亡的母亲躺在法阵里……她高高隆起的腹部之下有东西涌动,像是有虫子在里面爬动,接着,一双手自里伸出,黏腻的声音过后,浑身环绕黑气的婴儿从母亲腹中爬出。   真恶心呢。   这样的东西,留他在世间做什么?   可是,鱼阙想起来晏琼池脸上落寞的神色,对晏琼渊的厌恶不以为然。   他说过,他来到世间,只是因为钩夫人作法招魂……并不是他自愿出世,为什么要将恨意宣泄到他身上?   被不情愿的唤来世间,有什么过错?   错的难道不是钩夫人?   “所以呢?”鱼阙依旧是冷漠地开口。   “你想让我去阻止他放出祸蛇么?”   晏琼渊轻轻地笑,说:“不是。”   “虽然可能说得不好听,但确实是这样,当绝对掌握着权与力的人一旦决定做什么,区区女人的劝解对他没有用,所以我不觉得有人能够劝解他,只能把他杀了——唯有死亡才能够终止残暴。”   “鱼阙,你有把握杀了他么?”   “如果没有,我便自然不会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   鱼阙冷笑,“既然如此,你找我说这些做什么?”   想来挑拨离间么?   在赌她是选择站正道还是……成为施暴者的爪牙?   晏琼渊摇摇头,是以一位兄长和妹妹闲聊的鱼语气说道:“我只是要提醒你,阿池正在做什么,他想要抽去祸蛇的神脊为自己所用。”   “他想为自己重塑神躯,重塑神魂。”   他的语气一变:“重塑神魂和身躯都不简单,阿池真是晏氏百年难出的天才……啊,鱼氏好像也有这种术法吧?像是叫做御海腾蛟……想法蛮不错的,不过我觉得,祸蛇的神脊并不是第一选择,祸蛇再怎么样,也比不上龙骨。”   龙骨?   皱着眉听他说话的鱼阙神色微微变化。   晏琼渊并不看她的神色,自顾自地说:“龙骨的脊骨做为神躯,可比祸蛇好太多了,龙骨是天生神骨,不需要洗涤附着在骨头上的污浊。”   “可惜啊,世间再无龙族存世,不然我想,阿池他迟早会用龙骨为媒介……以他的心思,肯定知道,龙骨要比祸蛇好太多。”   鱼阙几乎是瞬间想起来尚且在蓬莱洲上的客栈里,晏琼池沿着她的脊背向上一点点地爬……他的眼睛里,是遗憾还是什么别的情绪?   她不自觉地抓紧了袖子。   晏琼池,居然有这种心思么?   他的神魂碎裂……神魂碎裂,虽有拖延之法,但不尽早找到修补的方法,确实活不了多久。   鱼阙想起在怀余庄内,晏琼池撑着伞冒雨而来,那种仿佛了然于心镇定自若的模样。   他并不惊骇。   他早就知道了。   她是一条被鱼斗雪孵化的幼龙,是鱼氏千百年费尽心思想孕育的小龙主。   她现在还是幼年时期,还需要保护,心思单纯且直来直去并不复杂,很好控制……只需要以情意的借口困住她。   晏琼池眉眼盈盈,对她百般迁就……难道也是有所谋求?并不是真情实意……并不是真情实意地待她么?   “怎么了?”晏琼渊不知道鱼阙的心思翻涌,只是悠悠地叹气,说道:   “阿池这般作为,必定是要遭受正道的围攻……所幸禁海之下的封印牢固,他迟迟没法得手。”   “你……是怎么知道的?”   鱼阙嗓子晦涩,“你怎么知道他要做什么?”   “我是他的哥哥,我自然知道。”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鱼阙还是觉得不对。   “你觉得呢,阙儿。”   鱼阙把头低下去,两人走到一处石阶,她想踩上石阶,但不知道为什么,腿脚一软,差点摔倒,想来是鞋子的问题,或者布满青苔的石阶太湿滑——   *   烛玉京,折桂堂。   聚在此地的晏氏门主、其他分宗的使者端坐其下,气氛肃穆得好似朝拜天子。   黑衣的晏琼池居于家主之位,一手支颐,漫不经心地听着门主汇报最近派出去的晏龙庭搜集天材地宝的进度。   家主晏衍骁,也就是晏琼池的父亲下落不明,兄长身体不好,由他代管并不算僭越,没有人敢置喙。   晏龙庭第四代庭主晏眠表示,他要的几样灵石基本找齐,几样宝器的下落仍然在追寻,不过有几方势力似乎对他们很不满。   当然,最大的阻力肯定还是把奇货可居烙印在神魂里的风家。   晏氏和商会风家的竞争明里暗里都很激烈,晏龙庭对宝物的心态都是好好保存,以做力量,风家则是换取更大的利润。   晏琼池看不上风家,除了风家总是阻挠晏龙庭收集法宝、野心勃勃什么都敢染指之外,还因为风家曾经是魇阴神君信仰,然而近来和中洲仙门的接触变得密切,他们不再供奉。   商人世家出现了一个极好天赋的雷灵根。   这个雷灵根,心志坚定,兴许有一天会成为卓然的道君,晏琼池于是利用他那拖后腿的家族磨蚀他的心智。   哪里有什么来自父亲的失望比消磨一个正直之人更快的办法呢?   不过晏琼池今日的心思不在捉弄风家取乐上,于是挥挥手,下一个继续呈报。   下一个的消息是有关于七脉仙门和揽仙城那做烫手山芋九枢塔的。   九枢塔的封印岌岌可危,魔气四起,出现在中洲各地的魔将越来越多,七脉弟子以及天下门派都在对抗危害世间的魔洲人。   但这也是晏琼池意料之中,九枢塔的力量一旦沾染魔气,且不能即可净化,崩溃只是必然的。   七脉仙门的各峰主纷纷出关,到昔日神魔之争的关隘去加固法阵,以备随时可能出现的魔潮,为了保护人世凡间,战争不可避免。   魔洲那群贪婪的东西,非死不肯罢休。   晏琼池点点头,说,原以为魔尊能早些突破天师封印,没想到魔洲居然退化了成这样,突破一个岌岌可危的封印也需要那么久。   下一个。   下一个是关于某个人骸被正道门派捉住带回去,他们很奇怪这人前后迥然不同的态度,并且发现了写什么。   晏琼池的神色终于变了变。   他扫视一圈折桂堂之下的人,在这里,每一个人的瞳孔都折射着幽紫,表明他们再不是单纯的修士……他们的躯壳里,挤满着另一种魂体。   这种魂体要是被正道们知晓了,那还挺棘手的……毕竟正道们要是顺藤摸瓜摸得认真,好像是能察觉到什么端倪的。   “少主,我觉着若是把人骸都召唤回来,似乎更能引起恐慌呢。”   “啊呀,做坏人也很累呢。”   晏琼池大剌剌地往椅子上一靠,没有认同四四的话,“一时快意难得长久的收益,我自有分寸。”   “少主,南洲的灵气复苏,但是始终没有勘探到灵源。”   “勘测不到正常,”   晏琼池不甚在意地挥挥手:“勘测不到就是我做的嘛,忘记说了。”   “总是不好的消息容易令人紧张,弄点令人高兴的,让大家开心开心也不错。”   晏氏内部,除了几个活了很久的老头被□□起来以外,大部分人都成为了晏琼池的傀儡……他以捉来的怨魂为魂体,完全渗透了他们。   平日他在外边游历,分散各地的人骸会给他传送消息,现在他回到烛玉京,这群魂体也便热衷拉他开会。   “仙林宫的消息又来了。”   开会开得无趣时,四四蛇嘴里咬着一个光环,“少主要看看么?”   “唔,不看。”   晏琼池对仙林宫的消息可是十分厌恶,来信难道不是为了把鱼阙从烛玉京抢走么?   “好的。”   四四把消息吃了,乖得好似一只幼犬。   晏琼池看着手上盘成一团的黑蛇,头也没抬:“禁海的封印开解得如何?”   “一切都准备好了,只等日子临近。”   堂下有人回答。   “如此甚好。”   他心情大好,听到的消息都还算是满意,“那便只等日子临近,剩下的你们只消谨慎就是,散了吧。”   晏琼池对操心计划并不热衷,只知道现在鱼阙还在等他。   *   晏琼渊眼疾手快,及时地扶住了鱼阙。   “小心。”   他的手冰冷得很,不似真人的温度。   鱼阙的手放在他手里,愣了愣,抬起头,看见的是他一脸淡然的表情。   “我的躯体被困住,只能以这副模样的示人。”晏琼渊并没有松开鱼阙,语气遗憾。   果然,不是本体。   “放开我。”   晏琼渊松开了她,像是故意扯开话题,退后一步,表示自己对她的尊敬,“我说的这些,不过只是为了提醒你,早些做好准备。”   “有时候誓言建立在你能提供的利用价值上,你知道的,没有人比你自己更加可靠……明白么?”   这些话自然不必他人说,鱼阙知道。   正当她想说点什么来缓解自己的情绪时,有人拦在了晏琼渊的面前,将她和面前的青年隔开。   冰冷的手被人握住,兰息满怀。   “哥哥——”   少年转头看向面前的青年,结着辫子的马尾滑落,笑容无辜但眼里有嘲讽,尾音拉长,不满又像是撒娇的语气带着危险:   “你们在聊什么呢?怎么不叫上我?”   鱼阙只觉得冰凉的身体被兰息暖意怀抱。   晏琼渊见了面前的少年,也是一怔,继而扯了扯嘴角,笑道:   “我才回来,偶遇阙儿,于是跟她打个招呼。”   “打招呼么……”   晏琼池回头来看鱼阙额头上细密的汗,又见手中握着的手过于冰凉,蹙眉,“看起来并不像呐。”   他捏了捏鱼阙的手,对她笑:“你在阳光底下晒了多久啊,都出汗了,我们回去罢。”   “就算久别重逢,也得找一处地方坐下来好好叙旧不是?”   晏琼渊也应和,手里的绣球花被丢下:“难得重聚,不如找个地方一起小叙好了。”   晏琼池像是没听见他说话似的,拨开鱼阙盖住眼睛的刘海,语气奇怪:   “啊呀,你不舒服吗,怎么看起来这样没精神?”   鱼阙抬眼看他,那双睡凤眼带着担忧看着自己,嘴唇嚅嗫,而后轻轻摇头也顺着话说:   “兴许是太阳晒久了。”   “我就说太阳不能久晒嘛,我带你回去,喝点酸梅汤什么的消消暑……好不好嘛?”   晏琼池依旧不减殷勤,但他还是捕捉到了鱼阙表情里的其他东西。   鱼阙不看他,还有这副倔倔的神色……   ——又被蛊惑了吗?   晏琼池想了想,直起腰,瞥一眼身旁的兄长:“难得哥哥回来,不如就先找个地方叙旧。”   “可以吗?”   【??作者有话说】 第99章 【枫满烛玉京04】   ◎和我一个娘胎里出来也没所谓◎   三个人很久不曾并肩而行了。   鱼阙左边是晏琼渊, 右边是晏琼池,抬头看看左边,左边朝她微微一笑, 看看右边,右边的少年眉眼盈盈。   但气氛总是奇怪。   一点也不自在。   显然谁都在装作无事发生。   可它确实发生了, 这是没办法忽略的。   在这种气氛里,   鱼阙隐约想起来某一年的烛玉京大雪。   烛玉京虽然在东洲,但所处地势较高, 还是会下雪。雪通常下得很大, 覆盖大半东洲。   披着狐裘的晏琼渊长身玉立站在雪中,真真是尊贵的世家公子。   他于雪中折梅, 回头看见站在长廊里的两小孩。   晏琼池比鱼阙还不好意思接近哥哥, 站在她身后,很是扭捏, 小声地让她和渊哥哥打招呼。   晏琼渊对待自己的弟弟妹妹向来都很好。   如果他们得到批准来到烛玉京, 那么他总是对他们最好的人。   他掰了一块甜糕分给鱼阙和晏琼池。   虽然后来得知, 这种甜糕只是烛玉京里用来喂养豢养鸟雀的零食, 晏琼渊一开始就同烛玉京的所有人一样,没有将他们视为人看待。   两个被养在啸月山庄的家伙,只是鸟雀那样被豢养的东西,吃甜糕也没什么不对。   但当时, 鱼阙很高兴地把它吃掉了,并且因此喜欢上了甜食……晏琼池, 这个不吃任何食物且不爱吃甜的家伙, 也尝了一口。   晏琼渊的形象就是一个很好的哥哥, 对任性的弟弟永远那么包容, 对沉默的妹妹又这样的耐心。   隐隐有一瞬间, 鱼阙还以为他们还是很多年前的关系,那些腌臜的事情仿佛从来不存在。   距离不远的地方有一处养楼,三人将就着在养楼里歇下,侍女端来了消暑的饮品和点心。   虽然东洲入秋,但暑气还在。   晏琼池给鱼阙倒酸梅汤,殷勤得好似个巴结太子的太监:“喝点散散暑气,自然会舒服一些。”   鱼阙额头上的薄汗自然不是暑气蒸的,况且区区暑气,随便使一个术法驱散就好了。   “多谢。”   “啊,你我之间何须道谢?”   晏琼池捂着心口作心碎模样:“怎么突然生疏了这么多?”   “不想喝,给我换茶来就好。”   鱼阙掩饰。   “奉茶。”   侍女又奉茶,银海犀眉。   “来来来,难得的银海犀眉,喝下去清心明目延年益寿,绝不会吃亏。”   “……”   油腔滑调的晏琼池闭了嘴,为鱼阙斟茶,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表情,生怕又惹什么错处。   鱼阙心里一直闷闷地在想晏琼渊的话。   所以别扭,不怎么想搭理他。   遇见了瘟神,连带着心情都不好了。   旁若无人的晏琼池觉得心里不爽,这才瞥了一眼对面的人,眼神恶劣。   晏琼渊坐在两人对面,温和地看着弟弟妹妹的互动,两人似乎无视了他的存在,自顾对对方说话生对方的气。   他咳嗽一声:“想不到多年不见,你们二人感情越发地好了。”   少年少女都身穿颂祝没来得及换下来的法衣,衬得年轻有生气,十分鲜活。   挺好。   也般配。   “嗯,是啊。”   晏琼池也温和地回应,虽然只是从喉咙里滚出来两句音节,并不打算过多的回应。   就算三人并肩而行,他也只会回答鱼阙的话。   “不过,你们两人都是母亲的孩子,实乃兄妹,如此亲近怕是不好。”   晏琼渊轻咳一声,“在外人面前,不可如此。”   诚然,在烛玉京,他们都是钩夫人的孩子。   参照伦理,二人其实是兄妹来着,亦或者是姐弟?   “外人?哥哥终于明白过来自己是外人么?”   晏琼池嗤笑一声。   “我们怎么会是外人?你我是兄弟,和阙儿则是兄妹。”晏琼渊说。   少年闻言侧头捂住少女的耳朵,表情严肃:“哥哥,话可不能乱说,鱼阙可没有同我们待过一个肚子,你该不会忘了我们真正的母亲是谁吧?”   鱼阙的脸又被他捧住,滚圆的眼睛不解地看着他,想扒拉开他的手。   “哥哥,你若是觉得我和鱼阙的关系不对——”晏琼池放松后背,微微后仰转脸看他:“那么你呢?”   “你——又和谁亲近?”   晏琼渊面不改色,仿佛不知道他暗指地什么,对弟弟的牙尖嘴利很是纵容:   “我与你们一直都亲近,快放开阙儿罢。”   “才不要。”少年说,“她的小脑袋里不能再塞没用的废话,对了,不准唤鱼阙为阙儿,不然我会把你的舌头拔下来呢。”   鱼阙想知道两人到底在聊什么,他这样捂住自己耳朵实在是过分,于是挣扎,又被少年抱住在腿上坐着。   “你做什么?”   “生气了?”少年看她微红的脸颊,笑,“坏人在说坏话,不听也可以……啊呀啊呀,不气不气,好不好?”   在外人面前这样被抱在膝上,对于正经的鱼阙来说还是太羞赧了些,没想到晏琼池这样不加掩饰。   “放我下来。”   鱼阙说,“要说话就好好说话……不要这样。”   “不要,我怕放手后,阙儿会被坏人卷跑,还是抱着安全些。”   两人的拌嘴和动作落在晏琼渊眼里,他眸光暗沉下去。   见对面的人有动作,少年又捂住了鱼阙的耳朵,将她制在怀里不许动,转脸过去对自家哥哥笑:“哥哥——不好意思,阙儿实在是顽皮。”   “……见你们感情如此好,我便放心了。”   “我们感情一直很好。”   少年说,“不过要不是因为你,可能到现在也没什么进展,如此说来,我倒要谢谢你了?”   “这倒不必。”   “啊呀,爱一个人是心甘情愿奉献的呢,我也是近来才明白这个道理的。”他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哥哥你也有爱人吧,你是心甘情愿的么?”   “……”   鱼阙在晏琼池的腰上掐了一把,迫使他松手,“放开我。”   “好痛,阙儿下次能不能轻些呀?”   面对怀里动如脱兔的鱼阙,少年只得无奈松开手,给她整理有些凌乱的头发。   觉得鱼阙有点像此前她捏着玩的兔兔包子,笑意越发地深。   晏琼渊沉默。   少年又看他,似乎在等一个回答。   “自然。”   他半晌才回应。   少年笑了下,并不揪着这个问题继续。   三人各怀心思,只做简短地问答,好似过年时走亲戚,不太熟悉的表亲杵一起。   很简短,干巴巴地聊着。   脸颊微红的鱼阙抿了一口茶,觉得无趣。   她总觉得自己存在会妨碍两人,想出去自己走走,让他们爱说什么说什么。   晏琼池朝她伸手,哀求她带上自己,但鱼阙无视了他,起身大步地走了出去。   原本被抱在腿上坐着觉得羞赧想走的鱼阙已经走出了门口,但临了轻手轻脚站到屏风后面,她倒是想听听,自己不在,两人会说些什么。   “……”   少年叹气,收了手回来,松垮地支在扶手上,看向面前的人,原本乖乖的黑眼睛里浮现幽紫。   “阿池,近来还好么?”   “嗯,还不错。”   “你近来修为如何,比我上一次见你,似乎精进了很多。”   “是嘛,其实没过去多久才对。”   这两人不知道在做什么,聊了好半会,内容还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内容。   站在屏风后的鱼阙听着他们的谈话,垂下眼皮而后出去了。   待离去的脚步终于远去,原本本分老实的少年终于松懈,他抬眼看着面前的哥哥,笑了笑:   “你的意识真是不错,不论杀你几次,都能从不知名角落里长出来。”   “果然不愧是哥哥,真厉害。”   说话间,晏琼池大剌剌地后仰,依旧还是那副一手支颐漫不经心的模样,没什么情绪地看着面前病气的青年:   “不过用这种术法可是很伤性命的,哥哥,任你修为强悍,按目前这种情况来看,你还能再用几次呢?”   “好好待着不可以么?”   少年的睫毛一抬,晏琼渊最脆弱的脖子便被无形的力扼住。   他没办法从中挣脱。   被关在那种地方,他再努力不过只是幻化出一个人骸,找机会寻找突破口。   晏琼渊不曾挣扎,缓缓仰起脸,对面的弟弟也笑笑,眼睛闭着,但不需要有其他情绪流露,轻蔑和不屑尽然浮现。   “阿池。”   他说,“你这样,只会引火烧身。”   “引什么火,烧谁的身?”   “……”   “想杀尽管来杀,不过输了的代价是什么,可有想过?”   少年倒是不在意什么,不去追究他话里的意思,不过无所谓,他不需要了解。   不过他很生气。   “你没剩几天可以活了,好好待着等死不好么?为什么非得出来给我添乱?”   他不满:“你要是想死,我可以成全你……难道说,你是想为她报仇么?呵呵,晏琼渊,你爱她,我便令你永生永世和她媾和,还有什么不满意?”   晏琼渊嗤笑一声,但表情终于化作开裂的冰层,他咬牙切齿:   “你知道我恨她,还这般待我……”   “她活着的时候,你不也是这样与之缠绵悱恻?哥哥啊,你知道你这个行为叫什么?”   “我想想啊……好像是叫乱上烝下报来着,一向注重伦理礼仪的你,不会连这个也不清楚吧?”   人骸没有出声。   “我知道你心里的想法,自小我便无条件支持尊敬哥哥你,你的喜好我都会遵守不是?所以父亲已经自行退出啦,你不该感谢我么?”   少年的笑容恶毒:“哥哥,好好享受罢。”   “你真恶毒。”   人骸的面目扭曲,说:“你本不该出现在烛玉京,你简直就是不知廉耻的禽兽!”   “不知廉耻么?可我不知廉耻,也没有对自己继母动非分之想,欲图奸污义妹和宰杀同胞兄弟……哥哥啊,就算在人世法理上,你的罪名也不小哦。”   没必要留着这个人骸,在动手之前,少年想到有什么问题一定要澄清什么似的,语气认真:   “啊,对了,不过就算阙儿和我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我也没所谓……果然我体内还是晏氏卑劣的根本啊,你也没说错。”   “我们是亲兄弟,没错呢。”   晏琼池毫不犹豫地折断了面前兄长的脖颈,只听噗嗤一声,青年炸成了云雾状的粉末。   流云沿着指尖滑落,他的身体微微战栗,像是陷入极大的愉悦。   不论杀几次晏琼渊他都觉得兴奋。   不过这种愉悦没持续多久,晏琼池看着桌子上斟给少女的茶,笑意褪去,恢复冷漠。   没有捕捉到记忆。   没办法知道两人到底聊了什么。   这个家伙,到底对鱼阙说了什么?   *   夜风微凉,潋枫的叶子簌簌作响。   从养楼雅间出来,心绪重重漫无目的鱼阙在沿着小路散心夕阳西下,路人不多,路过的晏氏弟子也神色匆匆。   她突然觉得,灯光葳蕤的烛玉京,像是一座死城。   明明每个人都在动作,但细看之下,好似一切都按部就班的沿着自己的运作轨迹行动。   这些人,没有多余的表情,更像是在演着名为生活的戏剧。   确实不太对劲。   鱼阙觉得很烦闷。   晏琼渊只说了他想说的话,但他口中的她感兴趣的话,一点没说。   她本该坚定地觉得这人突然现身,突然说出这种话,就是想挑拨离间。   但她又不可避免地,想到祸蛇和龙骨的问题。   因为晏琼池是真的说过,他需要祸蛇的骨头,相应的,他说的为什么拜入青鸾阙,也是源于此才对。   青鸾阙里藏着澄心露。   他的神魂碎了,他重塑身躯和神魂。   没什么问题。   不过,重塑身躯,必须要用祸蛇……或者是龙骨么?他多方搜集神器,为的也是重塑身体?   如果没有拿到澄心露,那么,他要怎么办?   要牺牲她?   该死……晏琼池,到底要做什么?   必须得找晏琼渊问个清楚,还有他说的,她想知道的消息,什么消息?   脑子一片混乱的鱼阙走着走着,不知不觉间又回到了狭间地,侍女们也跟着她转到了现在。   她说不必跟着她,侍女们还是这样固执。   见又回到狭间地,溪水流动,在夕阳之下,浮光跃金。鱼阙脱了鞋,侍女奉上木屐,她于是淌着水,朝着溪水深处而去。   她不许侍女跟来。   狭间地的溪水也是泉水,发源不知道在哪里,据说地下暗流引了水质最好的进入烛玉京。   水凉,能够驱散清明心绪,鱼阙踩在水里,淌着水走,突然在山前一处溪,她看到转瞬即逝的黑气。   黑气?   烛玉京也有魔气蔓延了么?   鱼阙弯腰想去分辨,但弯腰时头发入水,水流顺着她的头发蔓延,化作揪住她头发的水,一齐将她往水里拖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鱼阙想直起腰来,还是被拉入了水中。   没想到看起来那么浅的溪水居然那么深,将她整个人都淹没了,鱼阙在水里睁开眼睛,突然看见脚下有蛇对她吐信子。   蛇的身下连接着红肉……它蛰伏在水里,等着猎物掉进它大张着的嘴里。   它口吐人言,喊她的名字:鱼阙!   震耳欲聋。   是霁水真人的声音。   鱼阙挣脱不开,沉重的水想将她溺毙。   正当她恍惚之际,一只手环住她的腰,将她从水里捞了出来。   鱼阙根本没有落入深水里,溪只是小溪,很浅,她不知怎么的就魇住了,摔进水里,脸覆进其中。   被捞出来时,结结实实地呛了水,不住地咳嗽。待咳嗽完毕,抬起头来时,她对上一双澄亮的眼眸。   “你没事吧?”   将她从水里捞起来的女子说话。   “是你……燕栖。”   鱼阙愣了愣。   “怎么突然魇住了,不舒服么?”   鱼阙摇摇头,“不知道。”   来人是晏琼渊身边的一个名为燕栖的侍卫,隶属晏龙庭,分神修为。   曾经鱼阙在烛玉京里没什么说得上话的朋友,燕栖算是为数不多的一个。   燕栖和晏琼渊都身在繁荣的烛玉京,鱼阙和她见面的机会不多。   但正也是燕栖教会她为数不多的生活技能,鱼阙心里小小的心思,只与她倾诉过。   燕栖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和她比试剑法,给她送金疮药。   在彼时鱼阙心里,她就是个温柔的大姐姐。   眼下,身材高挑的燕栖一袭黑衣劲装,长发束起,腰间同时悬挂一长一短两柄刀。她的身手术法都了得,但因其出色的作战剑法被人称为“长短燕”。   鱼阙被她抱在怀里,像是一个大一点的布偶被人抱着,小小软软一只。   等鱼阙勉强恢复了,燕栖才把她放下来,又抽出干净的衣物,将鱼阙包裹,检查一番鱼阙有没有哪里有伤,这才向后退四步,垂头。   “多谢。”   “不必客气。”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情么?”   鱼阙眼见她眼神犹豫,心里了然,问道。   “我有几句话,不知道你听不听。”   “你只管说就是了。”   林间叶子被风吹得簌簌,燕栖警惕地探查一番。   “现在的大少主,并不是大少主。”   展开防御后,燕栖凑近她,压低声音开口。   “什么意思。”   “大少主被囚禁起来了。”   燕栖说,“现在你看到的大少主不是他。”   “自从小少主回来后,烛玉京就变了,他有意控制整个烛玉京,虽然不知道小少主是如何做到的……鱼阙,你明白么?”   确实,烛玉京的氛围都不大一样了,表面看起来一切正常,但是……晏琼池怎么能够一个人就控制整个烛玉京?   鱼阙沉吟,而后问:“所以你想要我做什么?”   “我想请你,帮忙找到大少主,并且将他救出来。”燕栖说,“我做不到,只能来求你。”   “他在哪?”   “他被埋在烛玉京之下。”   燕栖表情变了变,“烛玉京之下,存有监牢。”   “大少主就埋在监牢中。”   烛玉京有一座监牢,鱼阙虽然知道这个,但没有去过,她怎么才能把晏琼渊救出来?   况且,方才和她交谈的人真的不是晏琼渊?   见鱼阙神色有异,燕栖也沉默,她低着头,说:“鱼阙,我知道此前是我们不对,你若是觉得恨我,我把命给你。不过是否能看着我们昔日的情谊上……帮一把大少主?”   “……”   鱼阙瞧了她一眼。   “什么时候开始的?”   晏琼渊,什么时候被关起来的?   “大概是两个月之前,小少主突然回到烛玉京,紧接着……”   燕栖说:“紧接着,烛玉京好似一夜变天,我多方调查,才得知大少主被关起来了,现在我们看见的只是他的人骸。”   诚然,作为大少主的势力,燕栖是要追随晏琼渊的,竹林雨夜的必死之局,她也来了。   燕栖,就是晏琼渊手底下的一条忠诚的狗,他让她做什么,她都能完美的完成。   包括为晏琼渊报仇。   竹林雨夜里,便是她率领大少主的势力对他们一路追击,追得他们两个极为狼狈。   “……”   鱼阙想起燕栖不忍的眼神,终于还是叹气。   “你既然知道烛玉京被晏琼池控制,还一直留在烛玉京,不怕死?”   作为晏琼渊的势力,在晏琼池占据绝对生杀予夺之下,还不走?   作为部下,倒是忠诚。   “我与大少主有知遇之恩。”燕栖这才微微仰头,说:“趋利避害乃是晏龙庭入庭所学,但忠义也是,我不能抛下大少主。”   鱼阙低头看她,见她表情动容。   燕栖是被晏琼渊捡到并且带回烛玉京的孤女,被人抛弃的家伙一朝之间得到他人器重,自然竭力效忠。   如今晏琼渊有难,小少主又不曾注意她,她自当尽力去救。   “鱼阙,我恳请你帮帮我。”   “此前种种,是我们不对,待你将大少主救出来,你要我的命,我也毫不犹豫奉上。”   燕栖拔出腰间的长短刀,单膝跪下,将刀奉上,“届时,你可用此刀取我人头。”   “为了晏琼渊,你能做到这个份上?”   燕栖笑了笑,说:“是。”   世间有很多事情都是无解的。   “既然如此,你把你所知道的都告知与我。”   *   燕栖离去后,鱼阙随便找了个石头坐下。   她看着淙淙流水,山林之间吹来的风吹动颊边的长发,把头枕在自己的膝盖上。   月亮出来了,溪水倒映着天上的月亮。   突然想起什么,她直起身来,从芥子袋里摸出一直没来得及看的,晏琼池自己编纂的话本。   话本的内封里,写着:魇阴。   再一翻开,扉页是:【吾乃缥缈三界众生之夜,实为梦魇主神,暂且以魇阴二字代称,拙笔劣作以叙此生,望读者观之能掩面一叹:倦兮,谁当逝水,东流无终】   她放出照明的灵灯,就着暖黄的灯光,一页一页地看手里的话本。   说是志怪话本,实则不过只是某些小人物的自传,视角都以小人物进行。   有人世里的皇亲贵胄,有国破家亡的亡国公主,有俗世里的商贾公子,也不乏混迹市井中的男男女女……一页页过去,都是挣扎麻木,绝望和无可奈何。   他们最为统一的只有结局,被兄长害死。   一次次,陨落在兄长手里……最后一世,故事的主角变作了一个长着角的少年,他很弱,弱得聚不起一点魔气。   可他死不了,因为他是心魔。   人世还有心魔在,他就死不了。   他尽受兄长的欺负……在父亲死后,更是如此,他蹲在沙地上,用指尖画了一个长着大角身形却弱小的人。   又写:愿此永生。   被兄长看见了,捉了他的角,将他拖向湮魔井……鱼阙将书页又翻了一页,结局又是很俏皮的:【因兄丧命,又是一朝,可惜。】   再翻,第十七回 只写了寥寥几句话,便没有了,不过书中夹了一朵花,是一朵洁白带着嫩黄的兰花。   兰花在人世里,一表高洁雅静,二又表手足之情。凑近细闻,确实是晏琼池身上淡雅且好闻的兰花香气。   鱼阙拿了花,风又将从手心它吹走,落进溪水里,花随流水去。   很多东西随着飘远的花,莫名其妙地联结起来了。鱼阙不说话,只是看着流水出神。   一盏灯笼来了,灯笼边上萦绕着飞舞的蓝色蜉蝣。有人把那盏灯笼放在她身边,也蹲下身来,靠近她。   他穿着广袖长袍,长发也披散,将脸搁在她的肩上,见膝头摊着的书,惊讶的神色转瞬即逝。   “看完了吗?”   “嗯……你来做什么?”   “你在外面待得好晚,我有些困,想问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睡觉。”   你困了自顾睡去就是,非得缠着她?   鱼阙不看他。   “你不在我身侧,我总觉得不安心。”   少年蹭了蹭她,像个甜甜的烦人精。   “……”   “他说了什么?”   “……”   “他说的都是鬼话,不要相信好不好?”   晏琼池也不烦她了,只是直起腰来,乖乖待在一旁,同她看流水。   月华流转笼罩狭间地,林间泛起薄雾山岚。   落在他们身上,也仿佛为他们披上了一层银纱,染得同样乌黑的长发银白。   “你重塑身体,是要做什么?”   鱼阙终于说话,此前她还为自己并不了解他而觉得郁闷,现在窥见了他世界的一角,只觉得胆寒心惊。   “嗯?”   “你的神魂碎裂,我将御海腾蛟之术交予你就是,若是此前那个伤口恶化,躯体不能再用,你大可以像晏琼渊一样,换一个躯壳。”   “古书里的精怪托生之法也有。”   鱼阙抬眼看他:“可是为什么要用祸蛇去重塑身躯?你想用祸蛇练就的躯体做什么?”   “这个嘛,解释起来挺麻烦的。”   晏琼池挠了挠头,不知道该如何说起,是继续撒谎再以一百个谎去圆,还是干脆全部把自己的计划抖搂出来,又或者沉默如鸡。   但看阙儿的神色,好像那种都不太行呢……   “告诉我,晏琼池。”   “祸蛇的神髓才能承托宝物炼化后的神性。”   他神色淡淡,“至于我要做什么,我不是早就告诉你么?为了终结我的宿命……我必须要这样做。”   鱼阙低下头。   都是……真的?   晏琼池的眼睛迸发出幽紫,脸上没什么表情,一抬手,灯盏里的蜉蝣化作蓬莱神宫内部的星河,星河笼罩于这片小小的区域,恍若仙境。   鱼阙遥遥地望着那片星河,只听他说道:   “我知道以龙骨为承托会比祸蛇好很多,并且融合度会更高。”   这是重逢后,晏琼池第一次这样认真地和她说话,“因为龙生来自然就有神位,它们的骨头也是神骨,用来打造神躯,和我的魂魄匹配才会高。”   少年也看着那片星河,双手撑住身体向后仰,他很喜欢这样坐着,很放松,甚至没个正形,不过此刻他比往常的时候都要让人陌生:   “我会变,但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作者有话说】 第100章 【枫满烛玉京05】   ◎抱歉,伤害了你◎   【“你怎么不会伤害我?!你太会了!”】   草台峰之上, 疲惫的白珊一脸生无可恋,手上机械地在对付师尊要求削好的楦头碱,脑内在大声吐槽。   系统还在促任务进度, 这会子突发奇想让她去接点小活做做,比如继续混入主角团, 帮助主角团发展支线任务什么的。   毕竟宿主不干活, 它就没有业绩。   【你任务做得这样稀烂,我也没办法的嘛。】系统抄着手在看她受苦。   自从师尊越碎稚和师姐鱼阙闹不和, 并且不声不响地离开草台峰后, 白珊可就有苦头吃了。   现下追萤和楚洛笙的情况很不好,身位妖修的追萤, 精元损毁, 师兄楚洛笙被人做成了半傀儡,没有不过保留的意识很少。   越碎稚为了救他们, 在草台峰闭关整整五日, 再此期间, 作为嫡传弟子的白珊自然要承担起护法的责任。   好不容易等到师尊闭关出来, 但知道鱼阙逃离草台峰后非常生气,尤其是玉简联系不上她,更加生气了。   一生气,师尊就抽查功课。   抽查功课, 白珊就怂。   拜托,她才拜入师门没多久诶, 就抽查那些高阶术法学习得如何, 可无论她怎么磋磨, 手心里长出一朵花已经是最高水平了。   那么大个导师杵你跟前让你背稿, 眉头时不时皱起就很恐怖……变出来的那朵花属实是把师尊的脸色直接干黑。   师姐们珠玉在前, 她是个什么地里来的小土豆。   看来修仙世界的医学生也不好过。   好在艰难日子没过多久,越碎稚不知道收到了什么简讯,突然之间闭关销声匿迹,暂且没有空闲去操心鱼阙私自负气离开草台峰的事情。   但闭关前,师尊还是不忘给她安排任务——削楦头碱,说什么你基础太差,重头开始学,那就从削药材开始。   我可去你的吧!   一脸麻木的白珊看了看楦头碱,把刀子扔了,捧着脸又开始思虑鱼阙的事情。   自从鱼阙下山去也过去了小一段时日,莫说自己能不能联系得上她,师尊的玉简那是一次没有回应,也追不到位置。   白珊是看出来了,师尊那是傲娇嘴硬啊,口口声声说着鱼阙想死就任她自己去,此后但凡是她发来的玉简,草台峰都不会回应。   而后他自己背后偷偷发玉简,可鱼阙压根没有回过信。   于是师尊更加地生气了,整日一副被气得胸口疼的模样,大拍桌子,骂她是个小没良心的……白珊胸口也闷得疼。   毕竟她现在的第一要义不是攻略谁了,而是要保住鱼阙的命。   【“不行了,我觉得杵在这里就是坐以待毙,鱼阙尚且等着我来拯救!”】   白珊语气严肃。   她想起来,在原著里,有段关于反派的番外。   番外里,魔潮来袭,整片中洲都陷入困境。   因为积极投身维护正道,晏琼池成功和主角们组成男主女主男配经典组合。   在某次和主角露宿野外时,听着主角两人说话,也就着摇曳的火光回忆一个人。   寥寥几句,把主角们的兴趣都调动起来。   他只说,她的眼睛有时候也和火一样亮。   正义但有些八婆的男主风华及问是谁,得知自己也见过她的,努力回想,终于通过提示隐约记起来在七脉争锋的时候,确实是见过晏琼池和一个穿着朴素灰蓝道袍的女修说话。   原文说,风化及先是纳闷,而后想想也是,晏道友对人都蛮客气,就算是普通的一个道友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他都不会拒绝。   那位灰蓝道袍的道友看起来莫约也只是个向他问路或者单纯就是随口和路人朋友闲聊两句的吧?再者,又是喜欢晏道友的呢?   晏道友温柔脾气好,在女修之中很受欢迎。   风化及没放在心上,但低头忙了一会后,抬头便见晏道友抱着他的黑色肥猫和那女修坐在一起,两人不知道在说什么,女修的脸色平淡,而晏道友则是低头笑了笑,才把目光转向远处赛场。   显然两人认识,而且看得出来关系蛮好。   毕竟晏道友洁身自好恪守法礼,几乎是不和女修有过分接触,至少挨着一起坐是没有的。   主角两个很兴奋的追问后续,不料晏琼池却道:不过她现在已经死了。   风化及啊了一声,再问那位道友是为何身陨。   这反派不带情绪地只说了一句,蠢死的。   原著里黎含光不认识鱼阙,也从反派的话和风化及的表情里捕捉到不对劲,好奇地追问了几句,反派也避重就轻地回答了。   当问起那位可怜的道友现在下葬何处。   反派微微地笑了笑,“自然是故乡,我与她同出东洲,她所在,既是我所在。”   “在东洲的传说里,东洲的修士亡魂不会死,它们都会通过另一种方式回来,我记得她,所以我会和她永远同在。”   主角两个感动了,都觉得这份同乡之谊感人,完全没有听出这句话的扭曲。   哇咔咔,什么意思?   看到这段,白珊整个人都警惕起来。   什么什么?   什么意思?   设定是鱼阙这个时候死了,她所在既是你所在?永远同在?   难不成你还把她的骨头带在身上到处跑了不成……我说你小子别太荒谬,玩的是哪一出?   白珊觉得烦闷就喜欢骂上一两句反派,边收拾东西便骂。   现在世道不太平,鱼阙一个人在外面多不安全,在反派身边也不安全。   【“我不管,我得去把鱼阙带回来,现在快到剧情点了,鱼阙待在师尊身边,总比一个人在外面,受其他东西觊觎比较好。”】   白珊在商城里兑换了道具,问系统要了鱼阙的具体位置,预备去把鱼阙带回来。   【你要怎么救?】   【“不知道,就说师尊快被气死了等着她回去见最后一面吧。”】   白珊小包袱往身上一背,刚打开门,迎面就是冷风,抬眼便见远处的天边,乌云密闭,像是要大雨将至。   正当犹豫着要不要回房拿把伞,却见草台峰上方的黑气遮天蔽日,像是陡然之间被黑布蒙蔽,天色随之变暗。   *   鱼阙做噩梦了。   回到烛玉京,或者说这段日子以来第一次做噩梦。   鱼阙梦到了阿娘鱼斗雪。   阿娘泡在红色的血池里。   她仅剩的一个头颅在池水里浮沉,见自己来了,血池搅动,紧接着头颅被水流托了起来,变作了一条深红的人头蛇。   她的长发粘着腥臭的血块,眼窝向下泣血。   鱼阙慢慢地走向前,巨大的人头蛇也摇曳着身躯凑近,这条人头蛇用几近阴森的哭腔说:   我的儿啊,阿娘在受苦,莫要忘了我……莫要忘了你的仇恨。   我的儿啊……莫要忘了阿娘。   梦里的她难受得心口发紧,伸手去捧人头蛇,以额抵额,轻声说:   “阿娘别怕,阙儿会给你报仇的。”   “我的儿,尽快,尽快……”   “为阿娘报仇,而后,再次回到阿娘身边来。”   人头蛇实在诡异,它的声音如泣如诉,环绕在梦境里,久久不散。   ……   鱼阙睁眼,发了好一会呆。   和煦的晨阳已经洒落进屋子里,落在她素白的脸上,空气带着微微的湿润和凉意,稍带几分薄凉的山岚。   又是新的一天。   侍女们已经在床边等着侍奉,精瓷小碗里准备好的药也预备服用。   她躺在床上,浑身沉重,居然连举起手的力气也没有,转头看一眼站在床前的侍女。   “小姐,喝药了。”   侍女奉药。   “……”   侍女大概是看出了她的虚弱,取了两个枕头来近前,垫在她身下,把她的上半身支起来。   “……”   陷在枕头里的鱼阙看着床位花架上插着的一枝淡色的花,极力回想昨晚发生了什么。   听到他说的那句又轻又真诚的话后,她抬头看他……只记得星河流转之下,晏琼池的双眸盈盈,暗紫泄露,那双眼睛仿佛也倒映着星辰似的,带着令人迷幻的美丽。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你是谁。   那些断断续续的线索,清晰可见的、被她有意无意忽视的东西突然之间串联。   心中对于晏琼池的怀疑终于还是落实了。   他在谋划着什么。   不惜一切代价。   在鱼阙此前的认知里,她和晏琼池可谓知根知底,两人又有生死情谊,基于这一点上,她总是不可避免地会从心理偏向晏琼池。   但是在那一刻,她突然感觉到面前这个少年非常的陌生。   和她一起长大的,是啸月山庄里不知礼数毫无廉耻的小怪物。   他心性残忍,但很好控制,没什么城府。   你让他杀人,他便杀,你让他学狗叫,他也能完成得很好,骂他怪物去死,他也不会恼怒,只会眨眼说我怎么了吗?   小怪物才是她认识的晏琼池。   不是面前这个眉眼盈盈的少年。   不是这个说话温柔很有礼貌的……总之看起来不像是小怪物能学来的模样。他伪装得也太好了。   他到底是什么东西?   又是什么时候变化的?   变化如此之大。   “我是晏琼池,也是他。”   鱼阙还记得自己问完那句话,他沉默了一会,而后把手搭在书上,便抬眼说一句:“夜深了,该就寝了。”   “鱼阙……阙儿。”   那本书化作了纷飞的蓝色蝴蝶,呼啦啦地向夜色里飞去,变作了虚无的泡影消失,扑散的风扬起她的长发。   而她在惊讶过后,顿觉困意浓重。   几乎是不可阻挡的困意袭击了她。   再然后,就是梦中的骇然。   翻滚的红色血池和煞气,人头翻涌其中,血池涌动,人头蛇现身……   鱼阙头痛得很。   “晏琼池呢?”   她问,“晏琼池在哪里?”   但侍女没有没有回答,只是奉药。   鱼阙也没打算强求她们开口。   如果真如燕栖所说的,现在整座烛玉京不过是被傀儡控制的死城罢了。   每一个傀儡都是晏琼池的眼线,每一个傀儡都是他,也不必再问他的下落了。   “小姐,喝药了。”   侍女再奉。   鱼阙看着那碗药。   药是晏琼池将她带回晏氏开始吃的,效果确实很好,被窥看的感觉已经不再有。   但若是不吃,被窥看的感觉会再复来。   药不能停。   仔细想想,自己好像在被这种东西麻痹。   她回到了困住自己的烛玉京,吃着能够使自己麻痹的东西……想到这里,那种被网困住的感觉又来了。   晏琼池把他留在一处只有麻木机械的傀儡看守的精致牢笼,每日以精致淘气的话逗趣,喂些精致的食粮。   他带她回来,原本是要困住她的么?   虽说知道不对劲,但鱼阙还是把药喝了。   “都出去。”   不喝药,这群侍女会将奉药二字一遍一遍复述,像是强逼她一定要吃下去。   无名的怒火从心里升起但无处宣泄,鱼阙只低低叹气,让侍女们出去。   服下药之后,口中的苦味让她微微醒神。   鱼阙靠在枕头堆上回顾在话本里看到的内容,又想起晏琼渊对她说的话,还有燕栖……她所说的那些东西。   燕栖说明日会在烛玉京向西十里处等她。   她会将没说完的话全部告诉她。   这条死心塌地的忠犬徘徊在烛玉京内,蛰伏着等待一个把主人救回来的机会。   眼下晏琼池身处烛玉京,他对烛玉京的控制加强,随时能捉到她。   她不敢现身太久。   事实上鱼阙没必要响应燕栖的请求,也对拿她的人头不感兴趣。   她和晏琼渊也有仇在前,况且此人当初对自己也是动了杀心的,甚至连她逃上草台峰,还是能察觉到有鬼魅一样的东西徘徊在草台峰周边。   所幸迷阵强大,抗拒一切怀揣杀心进入仙林宫的陌生人,烛玉京追杀的势头才逐渐平息。   鱼阙二十年不肯轻易离开草台峰,一部分性格使然,也有防止被晏氏的势力抓住的原因。   燕栖只剩独身一人,且不论是不是在烛玉京,鱼阙都可以不原谅的名头私下报仇。   现下恩仇未断,局势反转,知道晏琼渊的失势,她更加可以对真正发动捕杀的罪魁祸首受难不管,直接了断了他。   但这两人的说辞……成功的迷惑住了鱼阙。   燕栖说,自从晏琼池回到烛玉京后,便以一种古怪的招式控制住了烛玉京。   他把兄长关押在了矢海之牢,又以人骸取代了兄长掌控烛玉京,现在所能看见的任何一个晏琼渊,都不是真正的他。   小少主控制烛玉京后,把存星堂的两件法器拿走,要晏氏的长老们想办法将上面的禁制解开,它们都是化骨化血的法器,也是和重塑身躯以及神魂有关……   确实和晏琼渊说的话有对上的,不过她不是说现在看见的晏琼渊都不是真正的他么?   若真的是晏琼池弄出来取代兄长的人骸,那人骸为什么会来到她面前,说这些蛊惑人心的话?   晏琼池让他来的?   鱼阙心里的疑云越发地重。   她不能继续沉溺在无所事事里,必须尽快把事情弄清楚,晏琼池到底还要做到何种份上,是想对什么人报仇么?还是对什么有所谋求?   他的情意,是真心实意的,还是故意制造的要夺取她的骨头?   那么……关于阿娘的事情,一开始他就知道多少,他的话里,几分真几分假?   将她瞒哄蒙骗……也不肯说?   也罢,去寻一个真相,再做定夺。   若是真心的……也便罢了。   如若他真是晏琼渊话中所说,杀他也是使得的。   想到这里,鱼阙一咬牙,也不管身体沉不沉重,爬起来把身上的睡裙换掉。   眼角余光瞥见衣架上并排挨着的两件像是困倦得不得了、胡乱解下搭上的法衣,鱼阙眉头又是一皱。   魇阴。   “我是晏琼池,也是他。”   ……他?   指的谁?   白色中衣外套一件小袖的玄黑袍子,抽绳束腕,把多余的放量用腰带一束,头发也用自己的木簪胡乱绞住簪好,再看镜中的自己勉强算得上精神,才背上衔尾剑出去。   *   鱼阙遵循着燕栖给的线索,出了荷风台,尽可能地避开耳目,直直朝烛玉京往西十里的一处树皮刻着三道斜线的枫树下去。   燕栖说自己会在这里等她。   可她到达时却不见其身影。   决意再等一会的鱼阙扶着树干,左右张望,虽然目及之地,阳光和煦,但她心里始终觉着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在太阳底下站了一会,不对劲的猜想证实。   确实不太对劲。   阳光,比昨日还冷了一些。   周遭景色也不太对。   一夜之间,烛玉京的枫树更加的鲜艳了。   昨日的潋枫还不曾染得这样红艳。   鱼阙看着落在手心里的斑阳,眨了眨眼。   “你终于来了。”   正当她感觉奇怪的时候,燕栖不知道从哪里出现,依然是黑衣打扮,但语气带着几分疲惫虚弱。   回头,能看见她手臂垂落不自然,脸也苍白。   医修出身的鱼阙一眼就判断出燕栖受了伤。   不过自己一向自诩守时,何故用终于来表述?   燕栖说:“我在此地等你七日了。”   “七日?”   鱼阙有些奇怪:“何来七日?”   “是,整整七日。”   燕栖非常肯定的说。   鱼阙想不到自己居然睡了七天,难怪会觉得全身乏力……不对,她向来不是什么嗜睡之人,怎么会好端端地昏睡七日。   鱼阙想起来昏迷过去前,晏琼池的眼神……就觉得很不对劲。是他把她的五感剥夺七日之久?   “我知道了。”   暂且把这份疑惑压下,她视线下移,看着燕栖垂落不自然的手,问:“你的手,怎么了?”   “小少主向来厌恶大少主势力,追捕异党已久,知道我和你见过必定是要我的命。”   “我在烛玉京里躲藏了七日,每每有动静,我都觉着草木皆兵,他叫我战战兢兢好似瑟鼠。”   燕栖咬了咬牙,说道:“但他放弃了对我的追捕,现在似乎离开了烛玉京……我原想你不会来了,但仔细一想,我还是觉得你会来,所以在此处等了你七日,若是你今日不来,我便自行前往瘴林。”   燕栖躲藏七日,而等了她七日……那么自己居然一连昏睡了半个月么?   鱼阙心里骇然,掩在袖子下的手握紧,低声问:“你说,他现在不在烛玉京?”   “是。”   燕栖不愧为晏龙庭亲卫,就算失势,消息也是灵通的:“烛玉京以外,有祸端蔓延。”   “什么?”   “中洲出事了。”   燕栖压低了声音说。   “怎么了?”   “九枢塔坍塌。”   鱼阙一怔。   九枢塔作为镇守天师封印的九个阵眼之首,若是被毁坏,那么对于魔洲的封印定然岌岌可危,那群疯子重现天日不过是时间问题。   “九枢塔此前不知为何受魔气侵蚀,在十日前完全坍塌,天师封印受创,中洲七脉六族都派了门中的精锐去修补天师封印。”   “若是魔洲真的重见天日,九霄界必然会联结七脉六族对他们进行征伐,神魔大战不可避免。”   鱼阙表情凝重的点头,她当然知道九枢塔坍塌的后果,九枢塔作为阵眼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它被视为永不坍塌的神迹,福泽一方。   但此刻是真的倒了。   怎么会?   不对,是晏琼池做的。   是他把黑气混入九枢塔。   鱼阙握紧手里的冷淡日光,问:   “东洲是否也进入了警戒?”   “自然,东洲的曲海大阵已经开启,以青鸾阙的斗阙山为阵眼,联结东南西北的灵脉牵制,东洲的所有宗门都将成为曲海阵的一部分。”   燕栖顿了顿,说,“连昔日的鱼氏昼云庄也在列,昼云庄之下也藏着灵脉的头尾。”   连化为废墟的昼云庄也成为了曲海大阵的一部分,看来情况确实危急。   鱼阙想到了草台峰。   仙林宫十二峰的十一峰人才兴旺,唯有草台峰因为师尊的脾性缘故,不论是座下亲传还是外门挂名弟子,都根苗稀疏。   现下草台峰的中干脊梁追萤和楚洛笙受伤且不知道情况如何,在那种状态下,即便师尊妙手回春,也必然要花许多时日恢复。   门中亲传只一个拥有天品木灵根的师妹白珊在,但她毕竟才入师门未过半载,修为不深,威望不够,自然不能成为坐镇草台峰的人选。   九枢塔坍塌,师尊定是亲自前往揽仙城修复,草台峰也需有人坐镇,看守草台峰之上的道殿、供奉的法器、药庐、随时要应对被困在草台峰迷阵里的药兽,还必须做到监视整片草台峰区域。   这些不过是最基本的任务。   诚然在平时,追萤座下的弟子能够胜任,但出现这种时刻,没有人可不行。   虽然不愿意被师尊关入守菊山擅自逃下了山,不过眼下正是草台峰用人之际,作为草台峰的师姐,暂且不论此前她当都应该回去的。   况且,她服用了那些药,情况已经好了很多不是么……鱼阙想起那些药,又恼恨起来。   她整整昏睡了十四天!   晏琼池难道真的在用什么术法打算完全把她困在这里么?   “烛玉京的晏氏弟子现下都在预备法阵,若是魔洲之人进犯,也好抵抗。”   “嗯……”   若是东洲也进入了应对魔潮的准备时刻,那么青鸾阙是会分发鸾令给门中弟子密信的……七大仙门都会给弟子发密信,为什么她没有收到?   鱼阙料到肯定是被人截住了。   假如她昏睡半月,那么算起来,离开草台峰必然有接近一个月的时间,且不论师尊态度,有没有生气,白珊总会给她发消息的。   而现在,玉简里一点动静也没有。   “……算了,”她说,“带我去找晏琼渊。”   把话说清楚,把晏琼池隐瞒的东西说开,她再决定要不要离去。   “好。”燕栖点点头,正要转身带路,又听鱼阙问:“你的手怎么了?”   燕栖摇头,“没事。”   “血气很浓重,不疗伤么?”   “……”   “为何不治疗?”   堂堂晏龙庭亲卫,不至于连伤药也没有。   燕栖回头深深看了一眼鱼阙,说:“我要死了。”   接着把袖子解开,给鱼阙看。   她的手臂完全被毒腐侵蚀。   以手腕为起点,紫蓝色的毒斑一路蔓延至肩窝,看起来要入侵到肺腑。   “等它蔓延至我的心口,我就会死。”   迎着鱼阙眼里的惊愕,燕栖说:“此毒不仅能伤人肺腑,也能侵蚀人的灵脉和神魂。”   “谁做的?”   鱼阙声音突然有些哑,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种毒非常的狠辣,它能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完全化作脓水,并且会在脓水上结出能入药紫蓝色的蘑菇。   蘑菇会存储着被害死的修士的一些灵力……可以炼丹,但中洲早就禁止修士用这种蘑菇入药。   它名为化灵露,没有解药。   看得出来,给人下这种药的人十分歹毒。   “我躲藏几日还是被小少主捉到了。”   “但他只在我腕上一刺,便让我离开,我知道他不可能放了我,他让我走,不过是觉得种了这个毒能令我不知不觉的腐烂死去,再没可能出来捣乱。”   “但他还是低估了一条狗的自保能力。”   燕栖抬起手,她只需要稍微动一动,手臂的毛孔里便会渗出脓水血水。   她的肢体已经坏死,可是如果切断封闭,毒会蔓延得更快。   所以只能看着自己的身体慢慢腐烂。   世上很多东西是无解的。   对一个人的盲目忠诚如此,爱意如此,化灵露也是如此。   身形高挑的女子微微弯腰,凑近鱼阙,直视她的眼睛,嘴唇动了动。   恰巧有风吹来,吹得树叶簌簌作响,将死之人脸色苍白,但阳光洒落其上,衬得绚烂虚幻——天光远去,时间好似也定格。   仿佛有些话,不说就来不及的哀戚弥散。   看起来要把原本想说的话咽回去,燕栖顿了顿,还是说出来了,语气真诚:   “我不会否认我此前的行为,也知道你们不会原谅我,我不需要被原谅,但是我想在死前得对你说一句抱歉,为的是辜负了你的情谊。”   “抱歉,我伤害了你。” 第101章 【枫满烛玉京06】   ◎矢海之牢◎   “不必同我说这些。”   鱼阙将脸瞥向一旁, 说,“你曾经说过不要向敌人道歉,尤其比自己弱小很多的敌人, 道歉不过是为求心里的安慰,其实不会有任何怜惜, 所以才不是尊重。”   “我们早就是死敌, 你这样,难道不恶心么?”   不要说这种话来软化掩盖什么。   她不需要道歉。   “也是。”   燕栖点点头, 说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沉睡十四日, 大少主便被折辱十四日,现下不知情况如何, 还望你能够将大少主救出。”   “若是有什么疑问, 你大可以向他求解。”   她意味深长地说:“现下这个局面,你和大少主结盟是最好的选择了。”   鱼阙不解。   燕栖为何这般信誓旦旦。   从多方面来看, 晏琼渊的势力已经被瓦解, 甚至烛玉京也不在掌控之中, 燕栖这样笃定, 仿佛把他救出来,一切都开始明朗起来似的。   不过鱼阙也不打算再斥驳。   随她怎么想。   “大少主现在被关在矢海之牢下,晏氏走的路我不识得,不过还有别的路可走。”   燕栖的身体根本不能支撑她进入瘴林。   她早就想好了, 若是没有等来鱼阙,她打算自行没入瘴林, 死在追随主人的路上。   矢海之牢完全是由瘴气和迷雾构成的秘境。   因为要镇压禁海里的祸蛇缘故, 烛玉京兴建之处, 选址便很靠近海边。   选址同时又挨着一片低洼的山林。   那片山林长不出潋枫, 但时有云霞溢出, 很契合晏氏先祖对三千霞的审美追求,于是瘴林也成为了烛玉京的一部分。   据说,这片山林便是矢海之牢的所在。   在燕栖的描述里,矢海之牢虽然表面是一个巨大的瘴林迷阵。   但实际真正的地牢在山林之下。   她只是在跟随晏琼渊出行任务的时候去过一次,晏氏似乎长久以来在矢海之牢关押着什么东西,非内部核心人物不得进入。   此前别说鱼阙,晏琼池也没有资格到这里。   现下晏琼渊被关入了矢海之牢,燕栖作为逃逸出来的大少主势力,自然不能明目张胆地靠近,况且自己这样,进去了不过是令自己消亡更快罢了。   燕栖不怕死,不过她的心愿是再见追随半生的少主一面。   不过她没几天能活,这个愿望不会能实现了。可至少鱼阙愿意帮她,大少主就还有生还的希望。   “那么,一切都交付于你了。”   燕栖解下长短刀,单膝跪下,双手奉上:“现在你便可以取拿我的人头,作为我的报答。”   真是晏龙庭一贯的疯子作风。   鱼阙只是站在原地看她,半晌,从怀里摸出一个瓶子,扔给她。   “仙林宫的药,吃了兴许能减缓毒发速度。”   “我答应帮你,不是因为想要你的命。不要再出现在烛玉京,自行离去吧。”   捡起瓶子的燕栖一怔,抬起头,便看见鱼阙转身,径直没入了身后茫茫的雾气里。   *   山林起瘴,雾气能够使人迷失方向。   身处其中,能真切感受到湿漉漉是雾气,叫人辨别不出方向。   然而空气里又飘荡着酸腐,像是秸秆沤在田野里的腥馊腐败。   鱼阙吃了清瘴丹保持清醒。   但看着面前茫然一片的林子,也颇有迷茫。   燕栖只说了矢海之牢在此处……具体的也没说,什么也不知道便自顾的往前冲,那她不就是无头的苍蝇了么?   怎么的突然就被影响了理智,任由他人的几句话就把自己原本的思路带偏。   鱼阙略有后悔。   自己有时候真是很容易被人带着冲动。   而且,瘴林既然是烛玉京的禁地,那么必然有什么东西在此处。   晏氏的德行还需要说么?   不想杀又不想放的人和灵兽,下场都不会好的,比如他们的猎兽、猎人活动,虽说是东洲正派,可有时候做的事情也蛮过分。   他们很喜欢看东西相斗,不论是人还是物。   晏氏的乐趣就是那么恶劣。   现在应该她警惕瘴林里可能会出现的东西。   不论是人,还是其他的什么动物。   罢了,先向前摸索。   正当鱼阙打定主意朝前去,瘴林之中突然冲她跳出一个东西,速度极快,掀起的风犀利,直冲鱼阙的脖子而来,带着要折断她的气势。   鱼阙及时下腰躲过,顺势扼住这人的手腕后腿发力上翻,借力将他甩出去,紧接着向后几个起落,毒雾形成的罡气爆发,寒光闪闪的衔尾剑出鞘。   向她攻来的人也停住,缓缓地抬起脸。   那是一张萎缩又类鼠的尖脸。   眼睛眼睛不知去向,鼻子和脸颊肉腐烂,身躯佝偻着朝前的抻,两只手缩在……像人,也像一只鼠兽。   瘴林关着很多这样的怪物。   他们的修为不低,但因为穷凶极恶被晏氏的人捉了关在这里。   瘴林带来的侵蚀已经叫他们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磋磨了躯体,磨灭人性,他们现在只是一群修为颇高的恶兽,只以相斗为乐。   他最先察觉到了鱼阙,从漏风的喉管里发出两声怪笑,又向她扑去。   鱼阙实在恶心,抬手一剑,怪物的头颅掉落脚边,鲜血喷涌。   但这样的血腥和惨叫又引来了其他的人。   众多的怪物自茫然的瘴林里慢慢出现,身形佝偻,一摇一晃,十分诡异。   他们虽然变作了可怖模样,但身为修士时的术法还在,察觉到有活物对同类动手,茫茫白雾里,突然之间各路术法一齐朝鱼阙袭来。   鱼阙拖着堪堪能动的身躯躲避,并还击。   可还击招来了更多的怪物。   眼看怪物越聚越多,她也按捺不住暴起的杀心。正反此处没有其他人,干脆一口气都杀了。   绿色的毒雾才在手中聚成一个漩涡,鱼阙从耳边怪物的厮嚎里分辨出了破空之声。   她几个翻身向后起落,退到了安全的位置。   只见有水化形的枪破空而来,将方才环绕在她身旁的怪物尽数除去。   水幕隔绝。   “你没事吧?”   有人说话。   鱼阙的警惕依旧不减,看向水枪来的方向。   茫然的雾后来了一个人。   “此处不能久留,别杵着了,快随我来。”   他身形一闪,出现在鱼阙面前。   可看清楚她的模样后喃喃出声:   “是你……居然是你?”   “……”   来人身上衣衫已经褴褛,头发散乱,眼神无光,脸色也差,仿佛在此处混迹已久。   更重要的是,鱼阙知道此人是谁。   此人名为渡海,也是晏琼渊的势力之一。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   “我想不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确实晏琼池把我们关进了此处。”   瘴林某处隐蔽的石洞里,渡海用木头削成的板子堵住门口,防止那些恶人恶兽的入侵。   石洞内部还算开阔,有几处石壁开了口子,露出隐隐的天光。   “瘴林对人意志消磨速度太快了,我现在甚至不能完整的记起来我一天之中做了什么……”   两人僵持了一会后,为防止后续可能会遭遇的其他危险,渡海提出将防备的鱼阙带回自己的驻地。   毕竟入夜后的瘴林才是真正的恐怖。   林间散发的瘴气会刺激蛰伏此处的恶兽,使得它们发狂,若是待在外头,稍有不甚就能将自己送命。   况且,瘴林只能进,出不去。   此处就是一个巨大迷阵,范围巨大,百顷山林有有沼泽山谷,连绵不绝,相当于一个烛玉京了。   鱼阙对瘴林所知甚少,加上她此前知道渡海,知道此人心肠不坏,于是便收了剑跟上。   “给,吃点幻松果。”   方才渡海出手,以为又是一个被小少主扔进来的同僚,他也没想到会是鱼阙。   见鱼阙虽然答应跟自己回来,但眼中的防备不减,渡海便自顾自地烤着解瘴的幻松果,嘴里回答问题。   “当时追捕你们的人,被杀被关的都有,现在晏龙庭已经被我们这位了不起的小少主肃清了吧?”   他把幻松果递给鱼阙。   渡海本就是晏氏下属几个把守重要枢纽的世家公子。内部的权利之争实为凶险,连高洁的仙门世家尚且不能罢免。   在异党相争之中,他厌恶了烛玉京的对立和倾轧,就算最后失败,在残暴的小少主面前也不肯降服。   于是被扔到瘴林自生自灭来了。   “看来我们的烛玉京,就要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败了啊……吃吧,瘴林里生出来的幻松果要比你自带的丹药还有效。”   鱼阙接过那串考得紫蓝的野果,一时之间不知道从哪里下口,眉毛有点纠结。   “燕栖让你来的么?”   “嗯?”   “燕栖让你进入瘴林的么?”   “嗯。”   “你不该来的。”   渡海看她小心翼翼地咬幻松果,说:“小少主回到烛玉京时我就预想你也会回来,届时,燕栖可能会找上你,让你去救大少主。”   “晏琼渊到底怎么了?”   果子的味道很奇怪,鱼阙的眉毛于是更加纠结了,胡乱吃了两口,便开始问话。   “不知道。”   “虽然不知道他怎么了,不过从你的表情看,想来烛玉京大少主的下场和我们差不多。”   提起大少主渡海的兴致缺缺,他嘴唇动了动,把话题引到其他地方去:   “燕栖总是这样,总是坚定的做一个蠢女人。”   “她还在烛玉京么?”   “在。”   “想不通,她明明有机会离开,为什么不走。”   鱼阙放下果子,想起燕栖的神情,说:“不过只是追逐心里的幻影罢了。”   “也是,为了很多不存在的幻影,使得我们这般流离。她还好么?”   “……好。”   鱼阙道:“她说晏琼渊在矢海之牢,你可知道怎么去往矢海之牢?”   “把自己的哥哥关入矢海之牢么?确实蛮像小少主能做出来的事情。”   渡海不算惊讶,又说:“你不该来的。”   “此处危险重重,不说你能不能救出大少主,就是你认不认识路呢?”   “你此前住在啸月山庄,对烛玉京很多地方不甚了解罢?且不说认不认识路,其中的危险你又如何防备?再说,瘴林进得来,出不去,知道迷阵解法的人,除了掌控泉枢那群老头可没什么人了。”   “退一万步讲,你要是救出了大少主,找不到出口,若是大少主意识清醒,将从矢海之牢的方法告诉你,你就有把握离开么?你救走的可是……”   鱼阙把果肉咽下,淡淡地说:   “我现在已经身处瘴林,想回头也难,难不成你知道如何出去?”   渡海愣了愣,摇头。   “来都来了。”   “你既然说晏琼渊知道如何出去,那不如一起将他救走再做打算……你知道矢海之牢从哪里进去么?”   渡海犹豫了下,点头。   他父亲曾经是把守烛玉京重要几处机关的门主,当然知道瘴林的秘密。   不过他也只是知道大概的位置,关于入口不过也是他听父亲口述,并没有见过。   “你只管带我去,其他不论。”   *   瘴林对人的消磨很大,因此不能施用法术赶路,又因山间的怪物,他们几番绕路走,直至两天后根据渡海父亲口述的方位终于找到了矢海之牢的一处隐秘入口。   渡海说,矢海之牢的门原是在瘴林的巨树之下,但也有弃之不用的几个隐秘入口。   他看着面前的乱石堆,弯腰去扒拉石头。   果然从中得到了一尊石头做的小像。   渡海把小像打碎,乱石堆破开。   “去吧,拜托你了。”   望着面前陡然出现的石洞,鱼阙屏息,抓紧衔尾,朝前一倒——落入了深渊之中。   身躯极速下落,视野里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光点,随着距离光点越来越近,她几个翻转倒转身形,以衔尾剑刺入黑暗。   剑身像是卡住了什么东西,生叉叉的在最靠近光点时刹住了。   她挂在剑上施术法去探查下方的情况。   手心蹦哒的小鱼出去的暂时没有发现有什么危险,于是拔出剑,跳下去。   只见面前一片幽暗,仍然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但能感觉到浓重的血气翻滚。   黑暗只持续了一瞬,再一眨眼,鱼阙面前的景色变作开阔的水域。   水天一色,一望无垠。   平静,寂寥。   孤零零的一座绘满彩霞的牌坊立于水上。   这里便是矢海之牢么?   鱼阙左右环顾,虽不知道矢海之牢里有何机关,但总觉得熟悉。   矢海之牢是为烛玉京的禁牢,必然有它的不可告人之处,她需尽快找到晏琼渊所在。   跨过牌坊,周遭的景色变化为花海。   鱼阙看着脚下酴醾之花下掩埋的骨头,四处张望,不小心把脚底下的枯骨踩碎,下意识地退后一步。   牌坊之后的景色再变,便作了一片竹林。   竹林?   来回多试了几次,每一次退回牌坊后,景色都有变化。   鱼阙心中猜测,这矢海之牢里有多重幻境,幻境通过牌坊连接。   从牌坊后变换的景色来看,到蛮像东洲曾经流行过的花牌,颇有讨彩头的意思。   东洲人所求五路通亨,四海潮起。   在花牌里的体现指的是在四海局里,在水牌牵头的情况下,发够十二张牌。   十二张牌为一局,若是在十二回合里集齐五张水牌便会激发藏在花牌里的水脉。   现下正好有竹、花、风、雪、水、鸟、虫这几重景象。假若真如她所想,她进来时在一瞬间看见的黑暗和摇曳的灯火光影才是最真实的面目,   从看见掉入水域开始,她便入了局。   暂且把一切当做是花牌规则吧。   现下自己经过了好几重幻境,想逃离此处也得重头再来了。   就是不知道失败的惩罚是什么。   认定了规则后,就得重新洗牌入局。   重新洗牌的代价很大。   最后一次退出幻境后结算洗牌,鱼阙看见,原本应该在身后的牌坊出现在远处的红月之下。   先前她在其他幻境里见过的东西,现在都变作了恶兽,虎视眈眈地看着她。   它们张牙舞爪,数量众多。   要通过牌坊,就得杀死它们。   鱼阙看着向自己袭来的恶兽,缓缓抽出衔尾剑。   幻境之中,所幸衔尾剑还在身上。   把拦路的东西都清理好后,负伤了的鱼阙再一次出现在了水牌幻象里。   她看着飞檐挑立的牌坊。   若是单纯玩牌,晏琼池可玩不过她。   *   鱼阙穿越了最后一个水牌牌坊。   在呼啸的风铺面而来过后,她眼前的景色陡然一转,终于再次看见了斑驳的墙体。   美丽又危险的幻境不再,到叫人安心了几分。   她其实一直维持着从暗道落下来的姿势。   幻境铺展得如此之快,她一下子陷入进去幻境里,方才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她在幻境里的经历。   鱼阙看看自己的手臂。   一次次重新洗牌和那些东西厮杀留下来的伤居然实实在在出现在了自己身上。   难道在幻境里受到的伤害会作用到身上么?   施用了一个术法草草疗伤,鱼阙抽出衔尾剑向前而去。   在幻境里陷入太久,她感觉身体有些虚浮,手触摸到结实的墙体,虚幻感才稍稍落地。   这里,应该就是矢海之牢了吧?   看起来和普通的监牢没什么不同,但危险往往藏着普通的表现之下,不可放松警惕。   *   矢海之牢的路幽深,看不见尽头。   石墙两边摇曳的烛火一模一样,所有的道路也一模一样。   经过一个路口,左右张望,但这些怎么看怎么相同的景色,像是一张大网,无穷无尽地将人困在此处。   这里居然连常规的看守人也没有。   鱼阙在闭塞得会令人发疯的地方转了很久,还是没有走到尽头,更别说找到晏琼渊的位置。   诡异。   正当鱼阙在闭塞的幻境里感觉一阵恶心之际,衔尾剑突然发出了轻轻地嗡鸣。   鱼阙将它捧在手心里查看,发现衔尾剑剑身居然开始无故渗出红色的像血一样的煞气。   她可没有催动剑意,为何剑会自鸣?   细微的红色煞气打折卷,像是被什么吸走一般,朝某个方向微微倾斜,像是密室之中有风流动,风是生机。   察觉到异样,鱼阙顾不得难受,立马警惕,环顾四周。   不知道是不是衔尾剑的嗡鸣干扰了空间内的术法,她的视线也清明了。   鱼阙以为道路是有石墙隔绝的道路。   现在她终于看清楚了道路两旁不是什么也没有的砖墙,两旁是一个个监牢。   监牢里关着人。   但没有一个人发出声响,却无不言歪嘴斜。   他们陷入了长久的梦魇里,在梦魇里受的伤都会作用到现实。身体流血腐烂,但能给出的反应只是破碎的身躯微微颤抖。   明明关押着很多人,可此处毫无生气。   明明身体受了创,也没有人痛呼出声。   真是恶劣啊。   鱼阙心情复杂地穿过这片区域,手上衔尾剑的红色煞气大盛,像是被什么吸引,活泼起来了。   她不能控制煞气,只能跟着它走。   渐渐地,她看见墙体的缝隙之中同样有红煞冒出,飘乎着打着卷儿,似乎在响应衔尾剑。   走着走着,在梦里的血水翻涌的景象开始不受控制的出现在脑海里,任由鱼阙努力想别的什么事情试图分散注意力都是徒劳。   血水在翻腾,它从池子里溢出来了,并且朝她的方向蔓延……那条蛇是阿娘的脸。   阿娘的头不见了。   到底是谁拿走了它?   可怜的亡灵失去了唯一的头颅,化作梦里的怨灵向她哭诉么?   鱼阙被满脑子控制不住的想法拉着向前走,待回神时,自己已经站在一堵墙之前。   墙体渗出的煞气,好似鲜血流淌,让人不免联想这墙后到底是什么。   从煞气里,鱼阙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召唤。   心情也变得沉重,哀伤一下子击中了她。   鱼阙不自觉地抬手要摸这面墙。   她不知道的是,自己许久不曾出现的异化再一次表现在了脸上。   紫色的竖瞳,珊瑚般美丽的龙角。   随之而来的,是龙的暴怒。   墙后面是什么东西,居然能令她这般狂躁?   但她无论对突如其来的狂怒毫无办法,才将手触在其上,沿着墙体缓缓流淌的煞气突然大增,仿佛液体倾泻,全朝她而来了。   那股煞气浓重得令鱼阙都不得不抬手抗拒,衔尾剑上渗出红色的煞气增多。   两方煞气居然能契合,掀起的巨大的气浪几乎要把她吸进去。   煞气变作了一双双手,朝她而来。   鱼阙勉强睁开眼睛看,看见化作一双双鬼手的煞气中央居然还是阿娘的脸……   不行!   鱼阙只觉得自己不能继续待在这里,必须马上离开。   但她正要收剑掉头离去时,听见了有人于虚无之中呼唤了她的名字。   她顿住,正要抬头上看,煞气幻化的鬼手自顾地化作五股气流,芥子袋飞出一个亮晶晶的东西。   装着魔洲先行官畲月的魂瓶将所有的气流全部纳入。   鱼阙见状不对,心想该不会是那魔族做了什么手脚要逃,要去夺那魂瓶,不料煞气缠住她的手一路向下,带着势不可挡的凶猛想吞没她。   煞气将她抛上了半空。   好容易挣脱了煞气,魂瓶发出爆裂的脆响,水晶炸了鱼阙一头一脸。   幸得有罡气在,她才不至于受伤。   正要下落时,还没有回过神来的鱼阙感觉腰被人环住了。   “鱼斗雪……?”   有陌生的声音带着惊愕念出阿娘的名字。   怔住的鱼阙抬头看——   对上一双赤红的瞳。   “哦,你不是鱼斗雪。”   他极轻地叹了一口气。   周身的空气变化,寒意上涌。   顿觉不好的鱼阙一剑挥开距离,无奈此人不是实体,御在红色的煞气之中,很快聚合。   鱼阙在十米开外是地方站住,以剑防御,同时看清楚自魂瓶里出现的人的模样。   只见来人身材高大魁梧,一头长发垂地,额生犄角,吊眉赤目,红色魔气环绕其中,煞威自现。   “你是谁?”   从的特征来看,他必定是魔洲的人。   烛玉京的禁地里怎么会有魔修?   还是一个……大魔?   见他不说话,直勾勾地看着自己,鱼阙皱眉,再问:“你是谁?”   久久地对峙之后,那人终于开口:   “我名为般丛,乃魔洲四殿下。” 第102章 【枫满烛玉京07】   魔洲。   位于人族六洲之南, 原本是一块独立的暗洲。所谓暗洲,是指笼罩在秘境术法里的土地。   在传说里,暗洲承受着来自人世的各种欲念, 欲念下沉,滋生出秘境, 秘境生腐土, 腐土生魔。   暗洲曾经也是祖洲的一部分。   在世人流传的认知里,魔洲有十九域, 分别由各位强大的魔主占据。   这些魔主又分别属于魔尊麾下, 平时分散在各自的魔城里,在发动战争时, 他们必须响应魔尊, 他们皆是残暴的征服者。   统御魔洲的魔尊驾座魔洲三番天里的魔宫,晏琼池攥写的话本里有对魔宫有寥寥几笔的描写, 不知道是基于他的想象, 还是从众多话本里总结的。   里面提到, 三番天之上的魔宫常年笼罩在赤红的乌云之下, 所有东西隐在诡异的天光里,天空可见的唯有红月。   恶念滋养的土地贫瘠,生活在这片恶土之上的魔域子民皆残暴凶恶。   发动魔潮的上一任魔尊共有十三子,其中十二子打败了十九魔域里的魔主取而代之, 巩固了魔尊对魔洲的控制。   书里说,魔尊的四子、六子、九子、十一子性格暴烈古怪, 残忍至极。   四子, 那也就是魔洲的四殿下。   “怎么不说话?”   自称为魔洲四殿下的魂体从空中落下, 凑到鱼阙面前, 带着探究打量她。   “啊啊, 你身上散发着和鱼斗雪一样的气息,和她长得还那么像……”般丛恍然大悟,“你该不会是鱼斗雪那女人和兄长大人的孩子吧?”   “有这个可能!”   鱼阙不喜欢他人凑自己那么近,后退几步,才要说话,便听得他再说:   “那么,暮敲钟在你身上么?”   此前畲月便说过,暮敲钟原本藏在魔洲,被鱼斗雪盗走。   为了得到暮敲钟,鱼斗雪以爱的名义玩弄魔洲大殿下,在完成自己的目标后,又毫不犹豫地抛弃了他。   逃走时,还不忘把天师封印的缺陷告诉七脉仙门,使得天师封印完全地困住了暗洲通往人世的道路。   所以魔洲的人对鱼斗雪可谓是恨之入骨。   暮敲钟确实在鱼阙身上。   她将它装进了秦垢的锦盒里。   疑似话痨的般丛对突如其来的沉默很不满意,抬手施法逼迫她说话,但被她抬手挡下了。   两股力量摩擦,炸开了气流。   般丛到底只是魂体,多有受限。   “我不认识鱼斗雪。”   气浪之下,鱼阙的长发扬起,她抬手抗拒气流冷漠地开口:“也不知道你说的暮敲钟是什么东西。”   “啊啊,撒谎。”   般丛背着手,饶有趣味,“鱼斗雪这女人的样貌我绝不会忘记,况且,我听说,她有一个孩子……真是意外之喜呢。”   “我把你捉回去,想必兄长他会高兴的。”   鱼阙对于阿娘的往事一概不知,原先她还对畲月的屁话半信半疑,现在看来……她心里还是忍不住为阿娘肃然起敬,嘴里说:   “与我何干?”   “啊啊,那就与你无关好啦。”   见鱼阙如此凶悍,般丛也不靠近,只是环绕着她飘浮,“便是你捉住畲月的么?”   魔洲放出的先行官里,除了被仙门捉住自爆的、伤残的,便只剩畲月一个下落不明。   般丛追踪到畲月的所在,发现他的肉身死了,但魂魄还在,只是能捕捉到的气息微弱。   原本单凭仅剩的一丝微弱魂魄,无法完成夺舍,但畲月的魂魄力量突然增强,随之出现的,居然有故人的气息。   他追着这股力量而去,就出现了在此处。   也就是说,这个魔族是被不同凡响的煞气吸引,通过畲月的魂魄追踪到了鱼阙。   鱼阙没打算回答他的问题,有魔修——还是大魔出现在了烛玉京的矢海之牢,她得先自保。   剑和术法对他没什么用,他是一簇魂体,很容易化解实体的伤害,她背着手,手心出现专门挟制魂体的术法。   “你的术法对我没有用。”   般丛看出了她的想法,出声打断:   “打也是打在畲月身上,现下九枢塔已经坍塌,先行官也没有用了,你杀了他也可以。”   “多亏了他们,九枢塔才能被侵蚀得如此之快啊,要不你下手狠点罢,给个痛快?”   鱼阙可对畲月没什么感情,也不必要手下留情,只用了最狠毒的净灵法去对付他。   浮于空中的般丛四处躲避,但还是被鱼阙打了一掌,魂体陡然受损。   “确实厉害,也不愧是鱼斗雪的女儿。”   鱼阙闪身到他身后,语气冷漠:   “休得胡言乱语。什么鱼斗雪,我不认识。”   般丛反手接住她背后一掌,他的速度也快,甚至卷住了她衣服的一片下摆。   刀光剑影后,两人又分开。   “你身上不仅有鱼斗雪的血脉散发,”   般丛捏着那片衣摆,揉皱,赤目的微光:“还沾染着他的气息啊。”   “真奇怪。”   这片衣摆似乎激发了般丛的兴趣,他看向鱼阙,而后她的身体飞起来,被般丛摁在墙上。   般丛靠近她,“忘了问,这里是哪?”   突然其来的撞击摔得鱼阙一阵眩晕,身体原本就不好,这一撞更不好了。   “这里是哪?你到底是谁,为何身上会沾着我那可爱弟弟的气息……哦,他早就死了,话说,你不会是他的转世吧?”   “不知道。”鱼阙是一句话都不想同魔洲的人说,只想尽快解决了这个混进矢海之牢的魔修。   “不知道?怎么会不知道?”   般丛咧开嘴笑,说:“不愿意说吗,那我便将你的神魂抽出来,带回魔洲就好啦。”   “魔洲的摄魂术知道么?我们可以从死人身体里抽出我们想要的信息呢。”   鱼阙咬紧牙关,看着面前这个魔族。   此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明明只是一个魂体,却还能做到   她看了一眼掉在地上的衔尾剑,凝聚意识要操纵它,剑意分化。   “喔,这样看你,更像鱼斗雪了。”   被剑意阻隔的般丛看着鱼阙抓住扼住了自己脖颈的看不见的光环,一手握剑,   受这等大辱的鱼阙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可恶的魔修,暴怒的情绪上涌,   般丛说,“好凶。”   “鱼斗雪的头,在魔洲。”   般丛又一次感叹鱼阙和鱼斗雪的相像,躲开她的攻击,突然开口。   这句话成功让鱼阙停住了攻击。   她抬起头,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啊,你露出了这副神色,她果然和你有什么关系的对吧?”般丛见她住了手,心中也有了答案,飘落到她跟前,这会又不怕她了。   “鱼斗繁和你也有关系么?”   “有的话,那你便是鱼斗雪的孩子不错。”   鱼斗繁和阿娘的尸首果然被他们拿走了。   要是像此人所说,那么抽取了鱼斗繁的神魂后,他是否会将她的秘密说出去,或者会不会因为这种术法,直接提取记忆,获得信息?   不过,从此人的话语来看,魔洲的人现在未必真的知道什么。   至于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   “是别人将她的头颅送来到我们手里来的呢。”   鱼阙怔住。   怎么会?   身后的监牢里的人突然开始尖叫。   整座牢房的人似乎被解开了禁制,他们的意识回来了。   他们开始嚎叫。   哀嚎如同濒死的怒吼。   “哦?有人来了?”   般丛察觉到了不对劲,啧了一声,继而看向倔强的鱼阙,伸手将她整个人拉至半空。   这回鱼阙再没有力气反抗了。   “既然你长得和鱼斗雪那么像,想来兄长也会觉得惊喜。只可惜我现在是魂体状态……”   “不如你便代替她成为魔洲人,如何?”   般丛的指甲长长,指甲里流出精赤的液体,鬼气森然,他掐住了鱼阙的脸——   “来找我吧。”   但就在一瞬间,竹虫的印记出现。   它激化了鱼阙的异化,抗拒了魔洲的精血。   金雷从下方逼迫而来,击穿了般丛,魂体顿时消散,他松手,任由鱼阙摔在青石板上。   在铺天盖地的哀嚎里,鱼阙失去了意识。 第103章 【枫满烛玉京08】   ◎我必须惩罚你◎   “你和我长得真的好像喏。”   “嘬嘬嘬……啊不是, 不是小狗。”   “嗯?该给你取个什么名字呢?”   “你生来就有缺陷,不如叫缺……嗯,阙儿?便唤作鱼阙好啦。记住你身上的缺陷, 要努力的进取哦。”   “好吧,至此你便是太行鱼氏的少主了。”   长发的女子抱着襁褓, 坐在繁盛如云的流苏树下, 似乎在对什么人絮絮叨叨,语气温柔。   昼云庄开满了白色的流苏。   有风吹来时, 花瓣满天飞舞, 远远望去处像是被松软的云包裹的仙境。   被抱着的襁褓里的婴儿瞳孔倒映着母亲、流苏树和天空,眼睛亮亮的, 她的口中含着女人的小手指, 攥紧的小拳头粉嫩可爱。   “阿娘会把最好的都给你,唉, 小可怜。”   女人低头去逗怀里的孩子, 说:“希望你以后, 能好好活着, 我呢,对你没什么要求,平平安安的活下去就好啦。”   “至于其他的嘛……”   “你也就不必承担了。”   风忽然的大了,狂风吹得流苏树摇曳狂乱倒映在在婴儿眼里美丽的脸庞逐渐变得恐怖, 温馨的画面扭曲,红色的血溢出来了。   婴儿被吓得大哭。   女人的头颅变作人头蛇, 朝她爬了过来, 口中呼唤, 她叫她:“阙儿……阙儿……”   “阿娘好痛苦, 他们趴在阿娘身上, 要吃我的血肉——”   “救救我,阙儿!”   *   鱼阙睁开眼。   看见的勾着云霞的幔帐,还有床尾花瓶里插着的大片盛开灿烂的鲜花,窗边长长垂下来的竹帘掩盖天光,显得屋内宁静淡雅,很适合小憩。   但此处不是荷风台。   她怔了怔,视线右移。   虽然不在荷风台,但床边还是站着伺候的侍女,每日要奉的药也没落下。   她想说话,却喉咙沙哑忍不住地咳嗽。   听得咳嗽,一个穿着竹青色衣裙的小姑娘从屏风外走进来,连忙倒了竹露喂她。   喝了竹露后,鱼阙才觉得喉咙舒服,虚浮的感觉才落地,人活过来了但同时伴随着前所未有的疲惫。   “我睡了多久?”   又是这样,手脚乏力。   “三天。”   女孩说:“我们在矢海之牢的地宫外围发现了你,把您带回来后,您一直昏睡到现在。”   “你是谁?”   鱼阙看她,小姑娘脸圆,鼻子旁散落几粒小雀斑,但眼睛亮亮的,不似烛玉京里的傀儡呆滞,可爱。   她就喜欢机灵活泼的女孩。   “我是少主派来照顾小姐的侍婢,乃是一只竹精,名叫竹觅。”小姑娘讪讪道:“我才来不久,很多东西都不太了解,还望小姐见谅。”   竹觅是好运得了来烛玉京晏氏。   她这种小妖,修为不够也不成什么气候,能来修道世家帮佣好处很多。   她的任务是照顾鱼阙。   竹觅不知道怎么称呼她,只学旁人叫她小姐。   鱼阙从荷风台消失后,烛玉京的傀儡便开始寻找她的下落。   原以为她是逃了出去,没想到矢海之牢传来异动,最后居然是从地宫外围找到她的。   “晏琼池呢?”   鱼阙点点头,“还有,这是哪?”   竹觅回答:“这里是玉卢馆,少主说此后小姐就住玉卢馆。他……他吩咐过,若是小姐醒来了,不必寻问,他自然会来见您。”   “您还是好好歇息罢。”   玉卢馆,还在烛玉京的势力范围内,不过已经远离繁华的城中,他将自己安排在此处,意欲何为?   鱼阙思索,而后眉宇间露出不悦。   还是找他问个清楚。   “来,小姐,喝药了。”   竹觅把药端到鱼阙面前,十分地恭敬。   “现下中洲的情况如何了,你知道么?”   “啊,这个……“   “告诉我。”鱼阙看着药,说:“不然我不会喝。”   “啊,这个嘛……”   竹觅为难地吐吐舌头,“少主说……”   少主把这位鱼姑娘带回来治疗的时候,神色阴郁,他可是有好好嘱咐,只管尽心照顾并且不可多言的。   “他说什么是他的事情,我现在马上要知道。”   可是鱼姑娘的语气也很不好。   两头为难的竹觅犹豫了会,才将现下烛玉京外的情况简要的说了一说。   和燕栖所说不差。   烛玉京以外的一切大乱。   而她,被困在这里。   什么也做不了。   鱼阙沉默了一会,抬手打翻那碗药,掀了被子下床,径直往门边去。   “小姐!”   被药泼了一身的竹觅不明所以,抬眼见鱼阙踉踉跄跄跑出去,走之前不忘拿着自己的衔尾剑。   如此气势汹汹的阵仗……不会是要去打少主吧?   生怕出事的竹觅也追出去,傀儡侍女们跟着她们行动,而后众人被衔尾剑以及鱼阙周身的气势逼退。   “不准靠过来。”   鱼阙以剑横在面前,语气冷漠。   “晏琼池,在哪?”   竹觅看着直指自己的剑尖,有点害怕,最后还是把少主的行踪抖搂出去:   “盖、盖花亭。”   她的任务是要照顾鱼阙,姑奶奶才醒来便这番行事,也让人满苦恼的。   即便鱼阙不准她靠过来,还是远远地跟着。   鱼阙走得急连鞋也没有穿,光着脚,身上繁复的睡裙曳地,直直地朝竹觅所说的盖花亭去。   *   盖花亭。   盖花亭是玉卢馆中一处花苑,栽植了很多的花,名贵稀有,因为灵力维持,苑中的花开得长久美丽。   “魔洲还是按兵不动,七脉之中的二十峰主以身为源,又把九枢塔修复了。”   “很厉害啊,可是有什么用呢。”   塌了就是塌了。   衣衫上纹有云霞纹样的晏龙庭亲卫在汇报外面传回来的消息。   但面前的少年貌似不关心下属传达回来的消息,一心一意侍弄他的花。   “妖洲不知道为什么,和其他六仙门的联系加强,看起来……像是有同仇敌忾的意思。”   “妖洲那群人向来喜欢站队,眼下不过是在隔岸观火,他们愿意看着就看着吧。”   少年剪了一朵花形饱满的萸织,问:   “这朵花如何?”   “自然是极好的。”   “我也觉得。”   少年点点头,将手里的萸织放在一旁侍从托着托盘中,“花开得真好,对吧?”   “是。”   “如今九枢塔坍塌,七脉仙门既要和天下宗门联结,肃清蔓延在六洲的魔气,又一面要提防随时可能会冲破封印的魔洲,还得小心随时会背刺盟友的妖洲。”   少年叹气,“实在不容易。”   “是。”   他笑笑,“魔洲被困二百年,人世又不太平,早就怒火满腔,诸位要如何应对?啊,真是苦恼,东洲即便有曲海大阵,不知道能撑多久呢?”   鱼阙到达盖花亭时,看见的便是穿着黑衣的晏琼池在庭中颇有雅致地在剪花。   大簇大簇的花拥挤在花圃里,开得热烈。   可顺着栅栏底下簇拥的草叶缝隙看去,能看到骇人的景象——看起来蓬勃朝气的花的根茎居然是从死人的嘴里长出来的!   他们都是斗争失败的异己。   失败者没有价值,于是被埋在地下,花从他们的喉管里向上茁壮生长。   吸收了修为的花开得如此灿烂。   晏琼池的心情看起来很好。   他在修剪花枝,垂在腰间的马尾随着动作轻微晃动,有侍从捧着托盘,接住他剪裁下来的花。   这些花最后会出现在她房间里。   它们曾经都是修士的一部分……被当做装饰摆在她的房内。   燕栖呢?   虽然两个人对立,早就没剩啥情谊,但一想到她最后会变成一滩培养蘑菇的脓水。   鱼阙觉得恶心。   “早上好。”   晏琼池听到脚步声,头也没回,语气蛮愉快的,仍然在挑选开得饱满的花:   “终于醒来了,你睡了好久。”   先前说话的下属退去。   鱼阙不做声。   没有听到她回应,晏琼池这才回头,看向月洞门旁站着的鱼阙。   算来两人也有大半个月没见了,但此刻见面不像意料之中的和谐,半月前他们能够毫无芥蒂的耳鬓厮磨,现在看向对方的眼神都带了点复杂。   晏琼池脸上没什么表情,眉宇间带着阴郁,倒是没有语气那样的欢快。   看见她裙子下光着的脚,眉头一皱,语气还是惯有的温柔:   “怎么啦?怎么连鞋子也不穿?”   “我有话要问你。”   鱼阙这才注意到自己光着的脚,往裙子下缩了缩,但想了想,她这是做什么?于是便大胆的一站,“你老实回答我。”   “有话尽管说就是。”   晏琼池睫毛垂下,听着鱼阙说话,许久没有动静,才回头看她,又见她动作可爱,这才笑了笑,将剪子放下接过锦帕擦手。   “你问吧。”   他想朝她而去,但被寒光闪闪的剑光拦住。   在鱼阙对晏琼池亮剑的那一刻,侍卫们也几乎是将手摁在了剑柄上。   晏琼池瞥了一眼,侍卫们解除警惕。   虽然被鱼阙用剑指着,晏琼池表情黯淡下去,但他还是坚定地朝着鱼阙的剑尖而去。   只是怒气上头的鱼阙见他真的自己撞上来,下意识地瑟缩,还是被他抓住了剑尖。   晏琼池歪了歪头,看她:“发生了什么,以至于你生气得想杀我呢?”   他的手收合握紧锋利的剑,手上的鲜血如注。“你要杀我,我不会怨恨,但至少要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晏琼池惯会做出这种表情来欺骗,实际上因为什么他自己清楚得很。   此刻不过是装出可怜模样来赌她的心。   鱼阙自然知道,可不知怎么的,她就是想较劲,攥紧剑柄,把剑尖往前送了一送。   血沿着剑身溢了出来。   晏琼池躲也不躲,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问:“阙儿,你真的要杀我吗?”   他胸口上狰狞可怖的伤口还历历在目。   鱼阙咬牙,还是抽回了剑,扭开头不看他。   “到底怎么了?”   晏琼池靠近她,看起来很是无辜。   不过,鱼阙清楚的察觉到他没有此前那样的活泼,只是安静地说着撒娇的话。   他也生气了。   “……为什么,要那样对我?”   不过鱼阙比他更加地恼怒。   劈头先是质问他为什么要用术法封闭她的五识令自己昏睡整整十四日?   还有晏琼渊、燕栖的事情要问,他想杀燕栖大可以杀了不必那样折磨人,还有现下九枢塔坍塌,天下大乱,他难道是想把自己关在这里么?还有此前……她要问的事情太多了。   甚至,她还要问问,阿娘的头颅,是他卖给魔洲之人的么?   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   鱼阙实在是生气。   她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地骂一句混账。   但晏琼池笑了,完全不将她的恼怒当回事似的,只是伸手来牵她:“我可以回答你,不过我们回去说好吗?”   他的手湿腻腻的都是血,鱼阙没有妥协,还是直直地看着他。   晏琼池反应过来,擦了血,治好伤口,侍女捧着木屐上来,他又给她穿上木屐。   “回房去,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鱼阙看着他伸近前的手,想了想,扭头:   “那走吧。”   玉卢馆也是范围不小的庄园,和盖华亭有些距离,一路上两人的气氛沉默。   “我这么做,也是有不得已的理由。”   走到一半时,觉着气氛实在令人受不了的晏琼池先开口辩解,语气颇为恳切,不打自招以期高抬贵手。   他这时倒是老实。   “你心魔颇重,要全然驱逐要费一番心力,只是没想到你会睡那么久……现下中洲发生了其他的事情,我又要去处理,所以……”   撒谎。   鱼阙一言不发。   两人穿过好些路,回了玉卢馆。   才关上门,晏琼池被鱼阙扯住了衣襟。   “混账!”   鱼阙揪着他的衣襟,又低低骂了一声,但她实在是说不出更有威慑力的脏话,两人对视了好一会,继而咬牙切齿:   “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令我昏睡,而后九枢塔坍塌,是你故意制造的恐慌么?你真的要向魔洲助纣为虐?”   “你会昏睡过去,只不过是药效的作用。”   “我无意控制你的五识,你不相信我么?”   “是吗?在晏琼渊之后我无故陷入长时间的昏睡,是在担心我会因为听信晏琼渊的话,真的会为他效力么?”   “你出现在矢海之牢,难道不是想救他么?”   晏琼池不满,“他那般对我们,万死难辞。”   “你,到底听他说了什么,三言两语就将你蛊惑了么?你甚至要不顾一切地下到瘴林里去救他……”   “……”   鱼阙不说话,   他笑,抬手抚上自己的笑脸,眼睛透出暗紫,昳丽的脸在此刻变得病恹恹的:   “我知道你会去救晏琼渊,因为你从心里就没有放弃过对我的怀疑……阙儿,你为什么总是这样?”   “你相信其他人么?”   “我确实想阻止你去救晏琼渊,他这条蛆虫不值得你为他去到瘴林。”   晏琼池弯腰看她,笑道:“阙儿,你脑袋里的那点心思,是你自己想的,还是他人告诉你的?”   鱼阙看着突然不对劲的晏琼池,下意识的退后了一步,咬牙道:“我没同你说这些。”   “我没有怀疑你,你只需要把你做的事情告诉我,叫我知道清楚……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你瞒着我的事情很多,如今反倒指责我对你起疑了?”   她微微挺起腰,直视那双眼睛,道:“你若是真的珍稀我,就该告诉我的。况且,我没有办法不去联系话与话之间的关系。”   “你明知道我会这样,为何还是遮遮掩掩?”   “按下暂且不论,我想知道的事情,你只需回答就是。”鱼阙问:“九枢塔坍塌,对你有什么好处呢?”   “届时中洲大乱,波及三界,你也讨不到好。”   晏琼池道:“混乱是把梯子,你怎么知道我讨不到好?”   “秩序混乱才有可能制造新的秩序,我也能从其中获得我想要的东西。”   “你想要什么?”   “一切。”   鱼阙有些生气,“所以真的是你策划的?九枢塔也是你动了手脚,你尽心尽力去破坏九枢塔,为什么?”   “我只是在寰空境里种了点东西,真正毁灭九枢塔的难道不是遍地蔓延的魔气,还有七脉仙门并不作为的诸位?”   自从魔气蔓延开始,七脉仙门一直在努力清楚,派出了那么多弟子入世修行降妖除魔,断然不会像他口中说的那样。   她冷笑,“这些我便暂且不论。我今日只问你,我阿娘仅剩的头颅,当真是你卖给魔洲的?”   晏琼池皱起眉,“你哪里听来的?”   “我……”   他双手捧上鱼阙的脸,垂下睫毛,叹气:“你看,我若是说不是我做的,你又几分信我?”   “我早也说过,你所见便是你所想。这般先入为主,又怎么能得知真相?”   “不是我。”   确实不是晏琼池做的,这点他没必要撒谎。   鱼阙怔了怔,意识到自己又被骗了。   她真是很容易受人都话语影响呢。   不过现下,九枢塔塌了,她不能磋磨了。   此前只是觉得他恶劣,没想到居然能疯到这个份上……不行。   “我不能留在这里。”   只觉得毛骨悚然的鱼阙松开晏琼池,转头想把身上的睡裙换了马上走。   她心里的疑虑使得她迫切想离开,必须要离开。   但在鱼阙转身的时刻,腰被人环住。   晏琼池突然从她身后箍住了她。   “你做什么……”   疑惑还没问完,鱼阙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再然后,自己便摔在了原先躺着的地方。   她要恼怒问你干什么,晏琼池便覆身下来,手撑在她耳边。   他的长发散落,掉在了她脸上。   两人对视。   鱼阙有些怔愣地看着他,忘记了动作。   那双睡凤眼冒出了幽紫,晏琼池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她,脸上的神色也陌生了。   “你要去哪里,阙儿?”   生气的可不止她一个人。   她不声不响的消失,又突然跑到那样危险的地方。矢海之牢里藏着精神梦魇,若是不小心,她很可能就在梦境里被残杀致死。   晏琼池得知她从荷风台消失时,一度还以为她被晏琼渊的言语蛊惑,受不了逃跑了。他宁可她是跑了,也不想她居然真能跑到矢海之牢里去。   要不是及时救回来,她早就死在梦里了。   这样不爱惜自己。   醒来又如此气势汹汹。   他也很不高兴。   “还记得二十年前,我们说过的话吗?”   鱼阙皱眉。   旧事重提做什么?   现下关头不是拿以前来说便能缓解得了了。   “哼……”   “你、你干什么?”   鱼阙听得他说话见他这样俯身堵住她的去路,神色也不自然了,屈起腿又伸手,想把他推开,可被轻易地捉住。   晏琼池摁着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蹭了蹭,睁开眼,但表情还是叫人陌生的。   “我给过你逃跑的机会,此后你我不再干涉,但你执意拉开那扇门。”   “是你自己回来的啊。”   鱼阙想起来自己在七脉争锋上拉开了插着山河流云旗的门……她咬牙:   “那又如何?放开我!”   鱼阙很不习惯他的这般神情,叫人觉得陌生,不好靠近。   不像他。   她非常抗拒。   晏琼池弯下腰,虎牙尖尖,一口咬在了她的脖颈上,立刻制服了跳跳鱼一样胡乱挣扎的鱼阙。   “不放。”   “你选择听信晏琼渊的话也不信我,还因为他们和我疏远,不是说过我们只爱彼此么?你现在要逃走……我很生气。”   “我不会放你走了,明白么?”   他松开她的手,垂头看她,眼神有些哀伤。   “你混账……你这是干什么?”   松松盘着头发的簪子被抽出,长发散落的鱼阙一怔,抬头一看。   他伸手去解自己的袍子。   玄色鎏金仙鹤的大氅落下,少年用发带扎起头发,轻薄的白色中衣衬托得脖颈修长,他闭了闭眼,而后转眼看她——   “阙儿,看来我必须惩罚你了。” 第104章 【枫满烛玉京09】   ◎红帐卧鸳鸯◎   对鱼阙来说, 晏琼池不可怕。   可怕的是陌生感。   什么时候陌生呢?   比如他露出冷漠的表情、比如从别人口中听到关于他的残暴行迹,也比如现在。   她看着晏琼池束好长发,褪去外衣, 中衣雪白,脖颈处咬着的黑蛇项圈在此刻也格外的魅惑。   他弯腰捧住她的脸, 一只手撑在她耳边, 长发滑落。屋内的天光被竹帘掩住,他的神色也晦涩。   就像一只抓住了绵绵小羊的狼。   “你要干什么?”   鱼阙心里大概也猜到了他想做什么, 原本自持的表情终于皲裂, 又不敢直视他那双眼睛,开口训斥, 但声音不像此前那样有气势:“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他低头贴在鱼阙脸上, 笑了一下,眼神寂寥:“自然是行鱼水之欢。”   “你是鱼, 我为水, 岂不般配?”   他垂下睫毛, 像是无能为力一般:   “不知道为什么, 我总是留不住你。”   “阙儿……我总是留不住你。”   他自以为自己对鱼阙足够的宽容,每一次都不强留她下来,看来现下没必要那样温柔了,对不听话的小羊太宽容, 她便会拱开栅栏逃走。   晏琼池扯下了黑蛇项圈,项圈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从窗外出去, 霎时间窗外天光骤变, 屋内变得更加昏暗了。   察觉到危机的鱼阙想骂他, 想聚力用最恶毒的法术抗拒而后逃跑, 她想说不不不, 别这样。   晏琼池垂下睫毛,只是抓住她,掀起被子,将她裹住。使鱼阙镇定的方法最有效的莫过于用被子裹住她。   她总是藏在被子底下。   裹在被子里于她而言具有很强的安全感,被包裹能够缓解紧张和不安。   自小都是。   眼睛里的幽紫褪去,他将裹成小熊的鱼阙抱在怀里,无可奈何地叹一口气。   “对不起嘛,阙儿。”   他知道鱼阙受过这方面的创伤,也不是有意要吓唬她的……还是钩夫人的手笔,在那个雨夜,虽然被中断了,对当时尚且年幼的鱼阙造成过不可扭转的心理伤害。   就算她长大了远离了也几乎淡忘了。   对鱼阙来说,她只接受两情相悦时候的动情,若是强迫,万万不会屈从。   晏琼池怀里香香的都是兰花的味道,很好闻,怎么闻都不会觉得腻。   在他暖且温柔的怀抱里,鱼阙逐渐安定了下来,睫毛有些湿润,雾气蒙蒙的,很乖巧。   鱼阙把脸藏在他胸口处。   其实也不是害怕他要做什么,孤男寡女相处一室能做什么呢?   无非就是做些情动时该做的,她不排斥晏琼池……她心里还想着那些猛士女子教给她的话,想看晏琼池这种可恶的脸动情……想必也是不错的。   她只是一时之间慌了神。   没想到晏琼池会这样生气。   两人不说话,晏琼池一直像哄小孩似的给她拍背,鱼阙渐渐冷静下来。   一安定,她又不免想说话来缓解尴尬。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啊?   她是来找晏琼池兴师问罪的!   总该说点什么。   鱼阙清清嗓子,在他垂下来的视线的注视下,有些欲盖弥彰地说起了魔洲,回忆起了先前看到的那本话本,还有晏琼渊蛊惑她的话。   不过晏琼池不做声,就安静地听着。   她说着说着,突然问了一句:   “你和魔洲的人有关系么?”   “为什么,会有魔修说我身上沾染着不同寻常的气息……魔尊十三子的气息。”   还有矢海之牢里遇见的东西。   鱼阙说起矢海之牢时,顿了顿,而后把话题转开,“我遇见燕栖了。你为什么要那样对她?”   “她……”   晏琼池沉默,一把掀了她的被子。   “你干什么?”   鱼阙面上惊讶,来不及反抗很快被扑倒。   “我现在又不打算放过你了。”   晏琼池松开她这张总是喋喋不休的嘴,叹气,“你不仅不肯老实地待着,还总是能说一些话令我不快,方才是我错了,我应该早些给你惩罚。”   “我才不……”鱼阙才要挣扎,但朱果似的唇又被咬住,嘴边的话也被吃了进去。   唇齿相依,呼吸间尽是两人的气息交缠。   兰息暖意洒落。   靠得好近,太、太近了……鱼阙放弃挣扎。   唔,此前不是想尝试和他双修是什么滋味么?临了为什么又害羞了?   “晏琼池……”   鱼阙扯着他的衣襟,脸红得很不自然,她甚至不敢看他。   “好啦,不要说了,好好感受我。”   晏琼池用手背拍了拍她的脸颊,将她的脸扳回来,露出虎牙尖尖:“别总是关注其他人。”   “别害怕,应该也没有那么糟糕。”   他想了想,又说,“听说是这样的。”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你该不会什么都是看话本学来的吧?!   鱼阙本该拒绝,但是在他蜻蜓点水的一个吻后,突然陷到可怕的漩涡里去了。   她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脖颈遂即被咬住。   *   房内的景色变化。   青帐落下,昏暗的房内有蜡烛晃晃悠悠地点了起来,衣衫摩擦。   摇摇晃晃的火舌,将房内一切染上暖光。   “你……晏琼池!”   青帐里隐约传来少女恼怒的声音,很快变作小兽般的呜咽,不过很快又是咬牙切齿。   鱼阙向来自持,但晏琼池总是像落入湖水之中的小石子,总是能破开她镜面似的心境。   “你要做就快些,别像狗那般……你、你……不要这样!”   少年闻言抬头,低低地笑:“阙儿还有心思说话么,那便是我的不对……我道歉。”   他握住她雪白的脚踝,抬起,轻轻咬了一口。   “你!”   玉卢馆外不仅栽种潋枫,还有梧桐,在风里麦浪一样簌簌作响,掩盖了屋内的声响。   用手捂着脸的鱼阙实在受不了,她推开晏琼池想跑,可是腿软被捉住拖回来,腰被箍住:   “别跑啊,阙儿。”   少年贴伏在她耳边,拨开微微湿润的发丝,咬住她的后颈。   被捉回去的鱼阙受不住,继而异化,紫色的竖瞳和龙角炸出,整个人像是因为受到惊吓而炸毛的幼兽,挥舞爪子抗拒。   “你已经恢复了么?”   晏琼池把被抓散的头发拨向耳后,看她示威一样展露出龙角和尖齿,略微惊讶,而后侧头在她的龙角上吻了一下,夸奖:   “阙儿好乖啊。”   被拿捏龙角的鱼阙整个人僵住,原本就红得不像话的脸更加红。   若是有小尾巴,小尾巴也炸了。   “你……”   鱼阙下意识地捂住脑袋,拒绝他亲自己的龙角。   “既然恢复了,我便不需客气。”   晏琼池的手抚上她的脖颈,羊乳一样白嫩脖颈多了斑驳。   扑倒,便是长久的缠绵。   “你!你……你哭什么?”   抓住他头发,脚趾绷紧的鱼阙察觉到脸上有温热的水珠低落,睁眼一看,只见水润润的眼睛里有泪珠掉落。   少年低头亲了亲她发烫的脸颊,将脸贴再其上,说:“我很高兴,阙儿……所以有些忍不住,还请你见谅……”   鱼阙放松了几分,也侧过脸去,小兽一般蹭了蹭他,嗓子有点哑:“真是的,怎么倒像是我占了你的便宜……哭什么?”   屋外星河流转,屋内红烛燃烧。   正所谓,觅人不得,金锁难开。   长长的红烛慢悠悠地燃烧,小小的火苗被屋内的气流惹得摇晃,终于噗嗤一声灭了。   在黑暗里,纠缠的长发分开,拥抱。   不久后,屋子再度亮起。   被喂过水后,喉咙干涩的鱼阙也累坏了。   少年用薄被裹了她,把浑身轻颤的她抱在怀里,贴在她耳边说话,带着万分的怜爱:   “谢谢你,阙儿。”   “你……真可恶。”   疲惫到了极点的鱼阙哼哼两声,没忍住,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睡了过去。   “嗯嗯?睡着了么?”   抱着鱼阙正要说些什么话的晏琼池看看她的睡颜,叹气,心情很好,把脸折在她脖颈处:“好梦哦,阙儿。”   *   梦里,是大雪纷飞的啸月山庄。   鱼阙梦到了自己第一次在啸月山庄看见雪的场景。她记得那天是烛玉京的初雪,破天荒不需要起来练功。   晏琼池很早就来叫她。   “阙儿,我们去看看雪吧?”   她很暴躁地推开他,说不去。   他狗狗一样拱她,说什么这是她来到这里后的第一场初雪,一定要去看看的。   小怪物实在太烦人。   她说,我不起来,你想看雪,你背我去。   语气也是十分的恶劣。   但是他真的将她连同被子一齐带出去。   小家伙背着她,带她看了啸月山庄的第一场雪。   雪纷纷扬扬地吹啊,飘啊,落了两人一身。   怎么才能知道自己喜不喜欢一个人?   比如我问你想和谁看雪,你想到谁就是了。   *   等鱼阙再次醒来,晏琼池还在。   他已经穿好了衣服就靠在床头,捧着一本书在写,写写停停时不时口中衔着笔颇为苦恼。   鱼阙抬眼看月华落在他身畔,心情很奇怪。   到底还是……师尊不让他们两个再接触,可是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师尊的脸色一定会很难看吧。   其实感觉还不赖的,对吧?   被诡异的愉悦包裹鱼阙忍不住哼哼了两声。   “你醒了。”   注意到鱼阙的视线,晏琼池将笔纸搁置一旁,覆身来亲她。   鱼阙把脸埋进被子里。   “嗯?怎么这个表情,可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么?”晏琼池把她从被子里挖出来,捧着她的脸,笑,这个笑容又恶劣又无辜。   “王八蛋!”   她咬牙切齿,伸手去抓垂在手边的长发泄愤。   “你方才拼命揪我头发,现在还疼着,好阙儿,放了我吧。”   晏琼池笑着求她饶命,被揉成一团的头发才堪堪梳好。   鱼阙想起她抱着晏琼池的脖子,难受得十指没入他的发间,一阵一阵地揪他的头发一口一个混账,疼了就骂他,但是更多是把脸埋着哼唧的模样。   鱼阙脸红就会恼,又骂:   “王八蛋!”   晏琼池衔住了她的一缕头发,笑:   “看来你还蛮有精神的嘛,阙儿。”   他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然后,鱼阙的被子被扯掉,再然后,咬牙切齿骂人的鱼阙被反复揉搓捏扁,抓住床头的柱子还是被卷到漩涡之中不能自拔,最后瘫着是真的一点力气也没有。   结束后,她只侧着脸,恼怒地看着他。   仰脸躺着的晏琼池也转动眼珠来看她,无辜的笑了一下,但眼中幽紫迸溅,鱼阙遂即把眼神收回来。   这家伙……着实可恶!   鱼阙有点恼恨自己怎么就控制不住。   晏琼池翻身过来把脸埋在她脖颈,似乎也不生气了,这样静静待了一会,耗尽力气的两人终于打算好好说话。   “我不会让你离开烛玉京。”   开口就把她的诉求压了下去。   “你不能把我困在这里。”   鱼阙恼怒。   “没有要困住你,只不过现在外面太危险,我怕小龙主才离开烛玉京就被人掳走。”晏琼池说,“我可是一直在等你长大,要是被人偷走了,我真的会生气呢。”   鱼阙沉默了一会,“我得回草台峰去。”   “回去可是要被关禁闭的。”   他委屈:“抛家弃我二十年,我忍不了。”   “你在胡说什么?”鱼阙皱眉。   “你师尊不是要关你二十年禁闭么?”   他怎么知道……师尊要关她禁闭?   “好啦,这些都不是要点。”   他说:“燕侣莺传今已就,该给我个名分了吧,不然我清清白白好人家的孩子尽心尽力伺候还被抛弃,岂不是他人耻笑我了?”   “……”   被拱了的鱼阙不说话。   这家伙叫得比她还浪,又装得比她还委屈。   “我嫁给你,我入赘。”   晏琼池从她的发间抬起脸,黑白分明的瞳孔好似讨好人的海豹看着她,歪歪脑袋,叫她:   “夫君?”   鱼阙脸红,低低地训斥他:“你别乱叫。”   “不满意吗?”   “那,儿夫,夫郎,相公,官人?”   “还是不满意吗,那,妻君,妻主?”   鱼阙没有力气搭理他,也不想同他商讨这些,没说话。   晏琼池贴近她耳边,说:“夫君啊,你看我跟了你那么多年,耳鬓厮磨青梅竹马,是该给我个名分了。我要做正宫,做正妻。”   本该是温.存的时刻,气氛突然又被带偏了。   鱼阙只想把他的嘴捂起来。   她真是不明白,自己是来找他吵架的,为什么每次都吵不起来……还有这些话都哪里学来的?   “我要做正房。”   晏琼池对她的唯一诉求如此。   “……”   “我做什么都可以,只是别离开我了。”少年把脸又埋进她的发间,语气哀哀:“你自己回来的,我可不会放你走。”   “……”   “答应我嘛。”他说,“我们整夜整夜的待在一起,你要做什么都可以……对了,现在是禁海蜉蝣繁衍的时候,会有蓝色的潮浪,要去看看么?”   昏昏欲睡的鱼阙被他吵得有点烦,含糊两句后,只道,我不起来,你想看,你带我去吧。   于是,晏琼池真的给她穿好了衣服,用薄毯裹了,带她去很远之外的烛玉京海边。   两人在房里待到深夜,此刻四下里寂静无人,晏琼池抱着她坐在海边的礁石上。   星野低垂,大颗大颗的星星散落在墨色的夜里,好似流转的薄雾。   烛玉京的禁海蜉蝣此刻在海里翻腾,莹蓝色的光芒扑散,非常的好看。   这叫什么事啊。   鱼阙看着蜉蝣群,又看了看晏琼池。   谁做完那种事就出来看海?   难道又是他从哪里学来的浪漫桥段么?   晏琼池在星空之下更自在。   鱼阙看着他的下颌,又看了看星星,他也低头,两人自然地交换了一个吻。   “阙儿。”   愉悦得眼睛都眯起来的少年仰脸看看星空,风吹起他的长发,整个人很是惬意,他想了想,对她说话:   “我是晏琼池。”   “嗯……”   鱼阙沉溺进了这份晚意之中,觉得很困。   昏昏欲睡,耳边的风声仿佛也被拉长。   “但我曾经也名为魇阴。”   “嗯,不知道从哪里说起,随便说说好啦,话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我被兄长陷害,肉身被困在了九霄界的诛仙阵里,十二道神魂被镇压,四缕魂魄逃逸,其中三缕被击碎……只剩我精神化体,坠入凡尘轮回。”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叙述话本里的故事,“不论作为物兽妖魔还是人,我注定不能活到成年……我注定要被哥哥杀死,一次又一次。”   “都是拜他所赐。”   “待我重回穹苍之上,红色的眼泪化作愤怒将从天幕坠落,杀戮不可避免,那时也许我会真正死去。”   鱼阙如同一个蜷缩着的婴儿一般睡着了。   没有听到他接下来说的话。   “罢了……现在还能在一起,就很好啦。”   他低头亲亲她的额角,想起濒死时恢复记忆的竹林雨夜……惨死十六世,终于有人奋不顾身地来救他。   她那时候哭得可真难看。   明知道敌不过晏琼渊,还是要提剑向前……怒发冲冠,只为他一人而来。   凉爽海风带着些许腥咸,苍穹之下,一个衣着单薄的少年和睡着的少女依偎在海边,涛声依旧。   “谢谢你救了我。” 第105章 【枫满烛玉京10】   ◎挑衅◎   九枢塔坍塌的消息传到了仙林宫, 硬生生把越碎稚从闭关里拉了出来。   背着包袱正要去救师姐的白珊抬头瞧着天上的黑云,也很吃惊,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一扭头, 看见闭关的越碎稚出现在身后。   师尊平日里像是药房掌柜的装束换了。   束发簪缨宽衣广袖,依然是云帚在臂, 倒是越发地有道宗大能的气势, 就是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这般严肃。   他要去做什么?   “随本座去羁墉城。”   “哎?去羁墉城做什么?”   越碎稚没有回答白珊,云帚一扫, 两人便已经端坐于云端, 由四只舨星鹿牵引的车直直朝中洲羁墉城而去。   白珊身上的装束也全然改变。   玄女绛外罩蝉素纱衣,头上带着涯珠莲花冠, 冠上有垂绦, 俨然是仙门弟子最正式的装束。   她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又趴在车辇上向下看极速倒退的云层, 吞了吞口水, 问:   “师尊, 我们这是要去做什么?”   “九枢塔坍塌了。”   “啊?”   涡流之祸才过去没多久, 居然跳过了那么多剧情,直接快进到九枢塔的剧情了吗?   白珊挠挠头,“师尊,那、那我们是……”   “九枢塔的崩塌实为古怪。”   越碎稚面色不虞, 也在思考其中的厉害:“先是九枢塔上的青岩真君暴毙,又是南洲灵脉复苏, 如今九枢塔也倒了……很难不让人怀疑其中必有隐情。”   “你需与本座去往羁墉城, 再做商讨。”   白珊不明觉厉, 点点头。   “那师姐他们怎么办?”   “本座已经为其布下阵法, 可蕴养他们二人的神魂肉身, 追萤神魂受损严重是该好生蕴养。”   “哦哦。”   也许是觉得小弟子呆头呆脑没什么可以透露的,越碎稚也偏过脸,看着云自顾出神去了。   虽然不知道师尊要带她去干什么,但是白珊还是老实坐好。   *   羁墉城。   九枢塔倒塌之后,西洲和北洲的魔气蔓延最为迅速,南洲有灵脉复苏情况还算是好。   为了遏制魔气蔓延的速度,减少发狂灵兽伤人和杀灭在各地境内流窜作恶的魔修,七脉六族的各峰峰主、门主以及长老会纷纷出关,去往位于中洲之中的羁墉城秘密商讨应对的事宜。   仙林宫的十二峰主又携门下弟子前去,因为追萤和楚落笙重伤,越碎稚只得将两人封在了自己的洞府药而玄里,带着座下唯一一个尚且在跟前的小弟子白珊去了。   传说羁墉城乃是天人南罗仙翁一斧凿开的奇地。南罗仙翁这一斧,将山地沙石飞落西、北两侧,累积为高耸截断山脉。二山犹如双龙相争,羁墉城便坐落西乾山、北昆山下的盆地之中。   双龙常隐雾中,雾中又时时有高楼飞阁显现。那隐在屋里的天人楼阁便是大能所往,此处又名绮霞台。   绮霞台是中洲天人意志所在。   由蓬莱仙台蓬莱神宫传达的天人意志也从绮霞台传达到七脉仙门。   越碎稚向来不喜欢如此多人聚在一起为一件事吵得不可开交,在他眼里,同们有些假清高,有些很难缠,冷漠得对人间世事一概不论的有,过分贪图人世滋味的也不少。   作为草台峰的峰主,他的去处自然是三万秘境之中的寂天殿。   白珊是雪浪道君随行的弟子,自然是被安排到其他偏殿,和随同师尊一同而来的其他门派的弟子交流学术。   但他们都是正儿八经的仙门弟子,修为高,模样好,举手投足免不了带点盛气凌人,或者是隐隐有随时可能一较高下的可能。   白珊哪里见过这个阵仗,也不想参加这种大型仙门弟子联谊活动,抱着自己的拂尘正欲找个角落蹲住,突然隔着层层的人影看见了晏琼池。   晏琼池,风化及以及黎含光。   经典组合。   怎么又凑到一起了?   白珊眉头恶狠狠的皱起,心中一盘算,不对啊,反派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鱼阙呢?   但见几人相谈甚欢,有其他仙门弟子环绕在风化及周边,都奔着和北洲第一天才的名头和他交朋友,反派呢,反派也是一副假模假样地和他人攀谈,好一个春风和煦其乐融融的景象。   啊啊,真是搞不懂。   白珊没有那个胆子挤到反派跟前去,只是抱着拂尘安静如鸡,摸出自己烤的豆包默默地吃起来,萧瑟落魄好比蹲在田埂上的老农。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目光过于幽怨,最终还是被晏琼池注意到了,他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白珊,而后侧头不知道和风化及说了什么。   黎含光也发现了默默啃饼的白珊,起身,到了她跟前,伸手就要拉她融入群体。   白珊说不不不我屁股疼,就算了罢。   黎含光要给她治屁股。   白珊说不不不,不用了,不用管我。   黎含光料定她是为师姐的事情愁的,毕竟大伙都听说,叹气,白小姑娘真是辛苦。   好说歹说,白珊还是被拉着,继续组成了四人小团,只不过才坐下,就听见反派说话:   “白道友,近来似乎可好,看你的脸色,身体不舒服么?”   “啊哈哈,我觉得我还好。”   “若是身体有恙,可一定要及时地告诉大家,不然某天伤重病重再治就来不及。”   “说得对,万一被人抓着当了谋杀的借口,可就亏大发了。”   两人阴阳怪气的几句寒暄,主角二人始终没有听出不对劲,黎含光发问了:“鱼道友还好吗?”   “额,还好。”   “鱼道友可是又回到草台峰了?”黎含光左右看看,“今日她来了么?”   白珊发觉晏琼池的视线陡然犀利。   “师姐没有回到草台峰来。”   黎含光拿出了她的兔兔饼分给大家吃,语气也很惆怅:“是么,那么她究竟去往了何方?鱼道友真的好神秘啊。”   上次在芒天楼逮住的黑市商人果真不一般,在训诫堂的口中审问出了别的有用的东西,还提醒了她,开灵元阳丹不可服用。   她回到仙门把揽仙城的事情和金光洞汇报,金光洞一查,顺着细枝末节果然摸索到了霁水真人的不同寻常之处。   天地一脉投靠魔修,于是金光洞联合了玉金山的门众去捉拿霁水真人。   但霁水真人下落不见,不知遁入何方,连玉金山的门众也逮不住她。   开灵元阳丹被送去仙林宫鉴定,仙林宫靠着绝超的药理分析出了构成的药材,但药方始终是鱼阙和白珊的师尊编纂的,还得送到雪浪道君面前。   雪浪道君说,此药的药材的确被换了,吃不得。但具体说是什么,没说。   黎含光觉着若不是鱼阙,很可能她阿娘此刻就被害死了,被她亲手带回来的救命的药害死。   “是啊。”白珊只想吃饼。   “鱼阙现在到底去往何方了?”晏琼池也很担忧,叹一口气。   “连晏道友也不知道么?”黎含光吃惊。   “是啊,她要去什么地方,从来不与我说的。”晏琼池垂下睫毛,颇有少年人伤怀之感。   风化及见好友这样,也安慰道,“鱼道友总是行色匆匆,大概确实有要事要做罢?况且……”   他想起来鱼阙狂暴的模样,漫天的红色血雨里鱼阙披散长发狂舞如须髯,一时间他以为是幻境,到现在还不能将那一幕和青柳之下走过面容清冷的女修结合在一起,只得说一句:   “鱼道友修为不差,总不会出现什么大问题的。”   晏琼池以袖掩面,显然也是担心得不得了:“但愿如此,真叫人担心呢。”   白珊:呵呵,挺能装。   鱼阙就是被你逮住了吧?   反派多少都带点心里变态,还喜欢玩点囚禁play,要真是被你截胡带走,你小子玩得确实很花。   晏琼池在好友们的安慰下很快振作起来,又看了一眼默默吃饼的白珊,惨淡地笑了一下。   “白道友现在还是没有她的消息么?”   说是惨淡,但你眼里的分明就是凶狠的杀意吧?别人看不出来,我还看不出来么?白珊心里大肆吐槽,吞下口中的饼,点点头:“没有。”   “草台峰所有的玉简,一律没有回应。”   “我料想师姐要不是遭遇了不测,就是有居心不良的人将她关起来了,现在魔修纵横,唉,我也好担心师姐诶。”   白珊叹气:“师姐虽然面冷看起来不怎么好接近,但是很容易被人骗,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实在该死的人骗了去。”   黎含光点点头,颇为赞同。   晏琼池也附和,“是啊,我现在真的是越发担心起鱼道友了,不知道她到底去往何方。”   说罢,他展开他的小扇子,挡住了脸,一副哀哀叹气的模样,叫人忍不住动容。   动容个屁啊!   白珊故意装作没看见他杀意的眼睛,把脸扭到一旁。   人肯定是他掳走的。   还装!   反派倒是蛮沉得住气,故作没事人似的和周遭一片人聊天,又找了借口离席。   “抱歉啦,我现在还有事情要做……师尊那边要等急了,我便不奉陪啦,大家玩。”   晏琼池拿着他的小扇子客客气气地和众人道了别,出去了。   *   寂天殿里聚集的都是各门派的大能,就着此事吵闹,妖洲的几个真君门主对目前给出的阵法修补计划里妖洲修士并不参与重要的阵法修缮感到非常生气。   妖洲人总是看不清局势。   他们是背刺了魔尊的妖人,中洲人族六洲,怎么会让他们参与最重要的阵法修缮?   越碎稚就听着几方人讨论,并未做任何发言。   好不容易等到散场,从寂天殿出来的越碎稚更加忧思重重,突然又有问寒道君的童子捧着花笺来,说问寒道君请他在岛海小叙。   问寒道君?   越碎稚皱眉,两人在百年前就不交好了,现下这家伙找他什么事?   可好歹花笺已经送到了跟前,不去赴约未免说不过去,越碎稚于是跟着花笺去寻那许久不曾说过话的问寒道君。   花笺将他带往长长弯弯的回廊。   绮霞台多的是这些回廊,叫人眼花缭乱。   在路过一处回廊尽头时,越碎稚看见了出现在长廊一端的晏琼池。   穿着青鸾阙洞衣的少年人懒散地坐在长廊的靠上,转头看着绮霞台之下云雾缭绕,像是单纯地路过此处累了便歇着。   此处不过是一处寻常景色,通常不会有人在此处逗留。这么一看,那少年人更像是特地在此处等着他。   越碎稚觉得此人的背影有些眼熟。   一番思索后,他记起来尚且在南洲时,在某个夜晚见过这个背影。   月夜之下,越碎稚前去探查南洲茶郭山脉的灵脉,遇见了一个人。   他站在灵脉的山上负手而立,身上穿着青鸾阙的袍服。按理来说,一般的弟子是没资格擅自前来已经被封锁的灵脉,可是他还是出现在此处。   那个月夜下,身形清瘦的少年出现在此处,什么也没有做,就是静静站着,背着手站着,那双眼睛一直在看他,微微地笑。   像是一条挑衅的蛇。   “道君。”   察觉到越碎稚的目光,坐着的少年回头也朝他的方向望了一眼,在目光接触到他怀中的云帚,反应过来正有一位德高望重的道君要路过此处,像个冒失的少年人一样站起来,低眉顺眼。   语气客气,端端正正地向他行礼。   嘴上尊敬,礼数也周全。   “你是青鸾阙的弟子?”   越碎稚面色不喜,走过去,看他身上的洞衣,便明了是谁座下的弟子。   问寒道君白复止,也是个难缠家伙。   “是。”   “抬起头来。”   越碎稚看清楚他的脸之后,面色更加地差。   “你,是晏氏的人?”   “是。”   这张脸,令越碎稚想起来晏氏的家主晏衍骁,那个残忍又冷漠的神经病。   他很快明白面前这个少年人是谁。   晏氏的人都不在越碎稚的好脸色范围内,尤其是和鱼阙有点关系的那两个少主。   “你在此处做什么?”   “等问寒师尊。”   少年乖巧地回答。   越碎稚和他没什么话要说。   虽然对此人的行为没什么要说的,但一想到他那样蛊惑鱼阙……可长辈私下里提醒两个少年人不可交往过密,怎么样都有些奇怪。   越碎稚没想好怎么说,虽不喜,但还是打算无视这个晏氏的少年。   就在越碎稚即将和少年人擦肩而过时,听见他低低地笑了一声,他说:“道君没有想问的么?”   越碎稚站定。   “比如齿岳之盟,比如南洲灵脉……还有鱼斗雪向你索要的东西。”   礼貌的少年人缓缓咧开口缝,尖齿森森。   “道君不想知道吗?”   “你是什么人?”   “道君不是一开始就知道我是什么人了么?”   少年笑,“我都知道的哦,没想到雪浪道君居然是这种面目……啊,是了是了,你困住鱼斗雪的女儿,不也是因为她身上能有为你所用的东西么?”   “你在害怕什么?”   “怕我将真相告知她,使得她和你反目成仇,救回女儿的希望渺茫么?”   越碎稚手中的云帚化出五缕白烟,一下扼住了晏琼池的脖颈,语气冷漠:“狂妄!”   晏琼池低低地笑一声:“道君何故动怒?”   “难道不是么?”   越碎稚回头看向这个令自己很不快的少年人,很显然,他对晏氏的人没什么耐心。   “你就是晏氏的小少主么?”   “是。”   越碎稚脸更加黑了。   二十年前,就是这个家伙把鱼阙送到草台峰里来的……如今让鱼阙变成那个样子,又这样大摇大摆出现在自己面前,到底想干什么?   晏琼池被气流捆着,也不挣扎。   两人正僵持着,问寒道君白复止带着两个弟子从长廊的另一头来了。   问寒道君以水系辅助法术见长,也是天品水冰灵根,青鸾阙原本就是以剑修闻名,辅助术法三重冰诀乃是青鸾阙第一。   为人不似无情寒冰,相反他是个有些随和活泼的家伙,从他座下不太靠谱的弟子就能看得出来,是有些洒脱活泼过头了的。   总之看起来都不怎么靠谱。   “越碎稚,你这是做什么?”   白复止虽然与越碎稚乃是未成名时的朋友,但百年前因私事不和,两人见了不免要一番斗争。   果不其然,见越碎稚这样揪着自己徒儿,白复止眉头一皱,气势汹汹地就上前来。   尤其是现在,白复止的弟子被越碎稚捉了。   晏琼池可是白复止最宝贝的徒弟,况且前段时间受了伤,那么大一个伤口——好不容易给填上了,哪里能容易其他人伤害他?   “你因何故这般对待本座的徒弟?”   “本座就知道,你这厮还在嫉恨,但是有种向本座来,欺负本座徒弟算什么本事啊?”   “臭炼药的!”   “放开阿池!放开放开!”   一身轻薄白衣的白复止扑向前,指着他骂:“臭炼药的,轻晗死了你就这样发疯是吧?”   越碎稚被问寒道君骂得不行,只得松了手,一甩云帚,转身,“问寒道君,你身边潜藏着不怀好意的人却分辨不出,本座对你很失望。”   “不必再请本座来赴会,等你真正长了眼睛再说罢。”   白复止微微上挑的眼睛一挑,问:“说什么呢你?你才没长眼睛。”   “请你来不过是有事情要说,你以为本座就想看见你啊?”   白复止实在聒噪,又不自持没个正形,不大像修为深厚的道君,但他境界不差,仅一步之遥踏入小圆满,真和越碎稚打起来未必会落败。   “阿池!”   白复止看着越碎稚离去的背影啧了一声,“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回来。”   越碎稚转身看见了晏琼池的表情。   轻飘飘落地的晏琼池,面对着越碎稚,谦虚地又道一句:“多谢道君。”   这才回到了自己师尊身边。   白复止上下打量爱徒,又看了看越碎稚的背影,啧了一声:“你们说了什么了?”   晏琼池摇头,说:“我在此等候师尊,正巧遇见了雪浪道君,但不想,雪浪道君先问我是不是晏氏的……”   白复止很照顾弟子的情绪,点点头,说:“行了,越碎稚这个人是和晏氏有些恩怨,你以后躲着他些,最好也别和草台峰的人来往。”   突然又一番恍然大悟的模样:“本座听说,你近来和仙林宫的弟子走得很近?不会还是越碎稚草台峰的弟子吧?”   晏琼池微微颔首,腼腆道:“是。”   白复止哈哈一笑:“好哇,估计越碎稚是为这事迁怒于你呢,不过不必担心,这种事嘛,顺其自然,在参透俗世之情时,不忘追求上进,道心坚定便可以了。”   “是,师尊。”   “行啦,本座也不拘束你们什么了,将手头的功课做好,便玩儿去罢。”白复止吃了弟子的瓜,心情很好,正事也不做了,挥挥手让他们自个散去。   琚师姐和乌宥对视一番,默默竖起大拇指。   “师弟,雪浪道君到底找你所为何事?”   “啊,没有什么事情,只是正巧路过,打了个招呼。”晏琼池心情也不错,转头对师姐说:   “我兄长会好好主持绮霞台的事务,师姐,我还想告个假,可以么?”   琚师姐嗯了一声:“你伤才好不久,还是别总是出来奔波,好生回去休养罢。”   晏琼池十分乖巧地道谢:“如此,多谢师姐。”   *   从主角团的茶话会里脱身的白珊依旧是蹲在角落里,拿着拂尘无聊地甩了甩,看起来昏昏欲睡。靠在椅子上正要睡觉,师尊的玉简有动静了。   师尊让她来找自己。   找过去时,白珊发现师尊的脸色比以往更加黑,他就坐在靠椅上,望着窗外的风景不知道在想什么。   “师尊。”   白珊行礼,不知道越碎稚突然唤她前来作甚,但见他眉宇间忧思,挠挠头,问:   “师尊,你脸色看起来很不好啊,诸位大能有讨论出个结果来么?”   越碎稚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微微叹气,自顾自地说道:“五百年前,魔洲的统领玄雪魔尊对中洲发动了魔潮,多亏尚且镇守在中洲的九大道君以诸天茯苓阵拖住魔潮蔓延的步伐,联手重创魔域十六魔将。”   “那蛮子为了加快伤势恢复,于南洲秦山秘境里招来莹蛇,以魔魂喂养以期短时间内养伤。秦山秘境滋养祖洲遗脉,莹蛇便是其中之一,它们的精元是很好的疗伤药材。”   “追萤便是三百条莹蛇之一。妖洲妖皇背刺魔洲之后,剩余的莹蛇原本是要被中洲训诫堂一齐销毁,当时有一条莹蛇不知怎的竟然挣脱了束缚钻入了本座袖子之中。本座怜惜它所受的苦难又因当时已经修出灵根,随即将其留下。”   “魔洲的人前来捉她,也是因为追萤拜在仙林宫之下,有精纯灵气滋养,精元大盛是最好不过的滋养。”   “如今魔洲的新主崛起,他们若是想在短时间发动对中洲的讨伐,必然会寻找一切方法壮大力量。”   越碎稚语气羞愧,“本座去往南洲,也是听闻此处的灵脉复苏,实在有异,不想这一去,就失去了你们的下落。”   “此前本座觉着楚洛笙和追萤的修为境界不差,又修得本座毒法精髓,便没有细想,不料竟遭此大难,是本座的疏忽。”   白珊挠头,嗯嗯两声。   越碎稚又沉默了。   “师尊?”   白珊试探性地开口。   “鱼阙到底在哪?”   “啊?”   “你可知鱼阙的下落何处么?”   “不知道。。”   越碎稚想起那个狂妄的少年,不屑地冷哼,“想必是被那人带回了烛玉京。”   “烛玉京?”   那不就是反派的老巢么?   鱼阙和反派一块长大,那必然曾经也是住在烛玉京的,和师尊闹不愉快后,回到烛玉京也情有可原。   但若是鱼阙真的去往了烛玉京,那么师尊没理由追不到鱼阙的下落。   一时间白珊也有些发懵,等着师尊说下去。   “本座料想鱼阙对烛玉京深恶痛绝,想不到她依旧还是会选择回到烛玉京去。”   越碎稚说,“鱼阙作为鱼斗雪的女儿却深受这些晏氏奸人所害,如今竟连她的心都被控制了去。”   “或许当初,本座就不该收她入门下,权当没看见就好了。不至于落得个两难的境地,叫本座抓也不是放也不是。”   他低头,喃喃地说:“鱼斗雪已经死了,没有人再有那种术法……何苦给本座希望?”   “师姐是水灵根,当初你为何要收她为徒?”   白珊终于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越碎稚沉默。   长久的沉默使得白珊觉着自己是不是不该问这个问题,才要休了话题,才听见师尊叹气,将隐情漏出一二。   “本座少时曾经有过一个女儿。”   白珊:!   哦?   “她名为白意蝉。不过在追萤拜入门时因为救助一个同门弟子被魔修伤了根本。”   “神魂震碎也散了,可笑本座当时竟不知道是谁下的狠手。”   “本座想去寻为她修补神魂之法。在东洲的昼云庄也许有解救之法,本座便去求了当时鱼氏的门主鱼斗雪。”   “那鱼氏的家主说,救回一个人,必然要付出其他的代价。她是能帮忙,但要求颇为严苛。”   ”本座为了女儿,答应了她说的条件。   越碎稚选择用什么鱼斗雪的条件去换回白意蝉的命,待终于找到了她要的东西,但昼云庄大火,烧毁一切。   也烧毁了越碎稚所有的希望。   二十年前的雨夜,追萤拉着湿漉漉的鱼阙上雪浪道殿,他才又觉得可能有些希望。   鱼斗雪失落在外的孩子,也是以秘法得来的神魂完整的孩子。   她是最后一个鱼氏……不,越碎稚隐约知道登上了麒幽船的鱼氏,那人来找过他的。   他的侧脸颇像鱼斗雪……   越碎稚结束了回忆,面上出现了一丝愧疚。   “本座和鱼阙的阿娘有交情在,按理来说,若是故人之子有难,自然是要庇护。不过在哪天以后,鱼氏不曾有活人逃出,本座就着此事调查了许久,也未得眉目。”越碎稚说,“不曾想到她原来是落到了钩夫人手里。”   “钩夫人不是正道,她更加接近邪修,但可笑玉金山对钩夫人并不约束,玉金山只是简单地将她逐出了天地一脉,谁料到实任晏氏家主的晏晏骁会将她招入烛玉京……”   “总之,先把鱼阙找回来吧。”   他说,“本座不过是离了你们不到三个月,一时之间居然发生了那么多事情。”   “待到鱼阙归来,本座会将一切告知。”   白珊很好奇,越碎稚和鱼斗雪的交换条件是什么,她又想起来那日鱼阙还在时候,两人的争执。   在记忆里,上一次师尊训斥鱼阙,好像也是因为……她使用了听话水令鱼阙开阴路,好吧这是她的错,她不知道鱼阙还会这种术法。   去往阴路以损害自己的寿命为代价,可是鱼阙除了有点路痴,动作还是蛮熟练,难道此前经常开使用吗?   师尊不允许鱼阙使用以前的术法,以前的术法那便是她在晏氏那里学的了?   那玩意是会伤害神魂来着。   师尊不愿意鱼阙伤害神魂,原来是因为她的神魂具有法术参考价值么?   连师尊都不会的术法……鱼阙的阿娘却搞出来了,哇哦,很厉害嘛。   白珊只解锁了几个关键人物信息表,鱼阙的信息也有,但除了她要的家族关系表和一些基本资料,对鱼阙少时的经历也只是寥寥几笔,不过白珊对鱼阙的阿娘倒是蛮感兴趣的。   这位前辈,姑且这样叫她。   她到底是什么来头?   系统说此人离经叛道。   居然通晓诸多有关于现代的理论,况且行事这样无拘无束,颇有古早文大女主的意思……不会鱼阙的母亲也和她一样吧?   都是穿书的?   都是老乡?   白珊被一团乱的信息整不会了,挠挠头,突然感觉自己像是掉入瓜田的猹,勇闯吃瓜前线的感觉还不赖。   她还想知道更多关于鱼斗雪的事情,越碎稚摆摆手,让她不必再问。   一般这个时候就得乖乖退场,再问就烦了。   白珊原本还和黎含光约定着去参观绮霞台,但现下没了心情。别了师尊回房,把系统叫出来:   “鱼阙现在应该还在反派那里吧?”   “我不告诉你。”   “那就是在了。”   白珊又开始打包行李。   “你现在干什么去?”   “当然是把我可爱的小师姐带回来。”白珊说,“两害相争权其轻。留在反派那里,总要叫人觉得不安心,师尊再怎么样,也是正道的道君,那差不到哪里去。”   她背上了换来的飞行法宝。   一个竹蜻蜓。   “可是外面很危险,东洲离中洲又那么远,你要是遇见飞行过去也得四五天,说真的,万一有个什么好歹。”   “开什么玩笑,我可是雪浪道君的徒弟,我会怕他们?”   白珊竖起大拇指,豪气干云地指向自己,说:“鱼阙,我救定了!” 第106章 【枫满烛玉京11】   ◎做些令你我都开心的事情◎   【仙风道骨的师尊一手抵在门框上, 一手托住少年的腰,低头勾起完美的唇角,她贴在少年耳边轻轻地说话:“你永远只能是师尊的娇娇儿, 本座不允许你随别人走,绝不允许!”   少年声音微微颤抖说, 娇媚的脸庞梨花带雨:“师尊, 我们、我们不可能!我爱的是师妹,对, 是林师妹。”   见得少年如此抗拒, 激起了女人惊涛骇浪的占有欲,她不由分说地将少年牢牢抱住, 红着眼哑着嗓音道:“娇娇, 别说气话。”   “师尊——”   两人拉扯竟不知怎的,转移到了屋内。   “娇娇, 我会给你所有的爱, 别跑, 再跑腿打断”, 昔日孤高清冷的师尊贴在少年耳边说话,“乖乖待在师尊这里,哪里也不要去。”】   攀膊的白衣少年一手拿书一手挥舞锅铲,站在临时开辟的厨房里, 在给十米开外躺在树下摇椅上的鱼阙声情并茂地讲话本。   面前是灶台,灶台上是熬着的乳酪小米粥和蒸的红豆馅兔兔包子, 极渊之蛇四四尾巴卷着蒲扇驱散蒸汽。   【少年百般抗拒又引得女人更加疯狂的索取, 女人一遍又一遍地低语——娇娇, 你只能是我的!   少年在师尊身下吃痛, 泪眼朦胧。】   “……哇哦。”   拿着锅铲的晏琼池饶有兴趣地看着手里的《清冷师尊爱上我》, 往后翻翻皆是淫词浪语好不刺激,腹黑师尊强制爱座下小弟子……诚然他街头话本看了不少,但是真没看过这样的话本,今天可算开了眼。   他点点头,说:“这便是你们师姐妹之间喜欢看的文么?”   少年又故作害羞地扭捏:   “阙儿原来喜欢看这种类型的话本啊,不如我们也照着书上的姿势来?小师弟能做的我也不差——”   话本可能是白珊的,不知道怎么收在了鱼阙芥子袋里,被晏琼池得了去。   鱼阙把头偏向一旁,觉得他好烦!   阳光正好,空气里已经隐约能察觉到一丝冬日的冷,掺和在日头里落在人身上总是舒服。   今日的鱼阙只宽松套着意见纯白的宽袍,也是随意用腰带扎了,在斑驳树荫里,阳光显得她的皮肤更加白皙,有种一揉就碎的美丽。   “粥做好了,尝尝?”   晏琼池把话本收了起来,将做好的乳酪小米粥盛在精致小瓷碗端到鱼阙跟前。   “这些日子阙儿甚是辛苦。”   他吹凉了一勺粥喂鱼阙,语气一换:“来,师尊——”   鱼阙脸红得像是可爱的桃尖,此刻只想把他打走没别的想法,用袖子盖住了脸,不想吃。   “怎么了嘛?”   “……”   鱼阙看他,他也看着她,   两人对视,各自又都害羞起来。   晏琼池也以袖捂脸,“下次请务必那样对我,师尊。”   鱼阙闷闷地训斥他,“好好说话。”   “哈哈哈,好哦。”   晏琼池哈哈地笑:“请用力疼爱我,阙儿。”   更烦了!   鱼阙把袖子盖住在脸上,不想理他。   两人自初尝阴阳交融滋味后,食髓知味。   那夜过后醒来,原先气势汹汹问罪不了反被吃掉的鱼阙睁眼醒来应该一脚把祸端踢下床好好的教训他一顿……但被抓住了脚踝,不知怎的又缠在了一起,在屋里足足锁了几日才出门。   少年人看起来清瘦,但体格还是强健的。   鱼阙很快知道什么叫身体力行,连着惊怒都被愉悦的潮浪淹没。   不仅身体力行,两人还试着双修。   双修也像是传闻所说的那般还不赖。   只是双修不同于身体力行,需要两人神魂交融,鱼阙想着晏琼池的神魂碎裂,能不能趁着双修以自己的龙族精元补一补?   每次都失败了……才没入在他的识海里见过星河之后,鱼阙便直接在他的识海里睡着……所谓的修补,完全没有补上。   在晏琼池的识海里,她变成了一条金色鳞甲的小龙,手变作小小的爪子,身后拖曳着尾巴……所以她真的各种意义上的睡了好几天,半点正经事没做。   清醒过来后,晏琼池给她喂了怜红露,身体不会有任何不适,只剩诡异的愉悦还在……所以整个人陷入超然的鱼阙不觉得疲惫。   只是会有点小纠结……纠结什么她也不知道。   要硬要她说的话,大概还是……她,和晏琼池……鱼阙把脸掩盖在袖子下,在想她怎么就把持不住,把晏琼池睡了。   她把烛玉京的小怪物少主给睡了。   两人持剑相斗的场景仍然历历在目,一转眼,两人都到这种地步了。   真没想到还会有这一天。   虽然感觉还是不错的……不说师尊知道,师姐知道了表情肯定免不了扭曲……果然还是很麻烦呢?   鱼阙掩盖在袖子下的表情变了又变,过了好一会才平复心情,终于放下了盖住脸的袖子。   “尝尝嘛?”   她一放下袖子,粥随之而来。   晏琼池坚持要给她补补,大概是鱼阙越来越瘦,肚子上的软肉多些,手感才好,最好是能连着把她脸上一点点的婴儿肥养回来,所以一大早上就让人开辟小厨房来亲自给她做饭。   他此前哪里做过饭?   在他满眼的期待求夸奖里,鱼阙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说:”我觉得净灵散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啊!”   晏琼池捂着心口好受伤:“居然被嫌弃了?”   “不吃粥,包子呢?”   兔兔包子做得还行。   噬甜的鱼阙被他一口一口喂着,吃饱了。   “吃好了么?”   “嗯。”   “阙儿好乖。”   对于这种小孩完成某种事情的夸赞,鱼阙认真地和晏琼池说过,不要老是夸她好乖……再这样说话就割掉他的舌头,可是没有用。   晏琼池从坐着的地方站起来,解开缠在袖子上的攀膊,阔袖散落,有侍女奉上外套。   他慢条斯理地穿上,说:“我出去一会,很快回来。”   想了想:“应该在晚饭前会回来。”   “嗯。”   “阙儿想吃点什么呢?”   “不用,不饿。”   鱼阙也不问他做什么去。   反正她干涉不了。   在晏琼池那样的哀求又软硬兼施的情况下,鱼阙还是为他让步了,只说自己会暂时留在此处,待心魔之症完全治好后才离去。   心魔之症确实棘手。   连想法都会被控制。   晏琼池离开了,好在玉卢馆里也不是那么无趣,有人陪着鱼阙。   玉卢馆里豢养着竹笋精,这群侏儒一样的家伙动作滑稽,听说是晏琼池路过妖洲时顺手带回来的,此等举动无异于强行给竹笋移植……竹觅就是从竹笋精里进化来的竹子精。   渡海也从瘴林里被放了出来。   他本性其实不坏,不然早想那些同僚一般不知不觉死在瘴林里。   他要回到渡家可以回,不过首要任务还是保护鱼阙,做了玉卢馆的侍卫。   玉卢馆虽地处偏僻,但整体面积还是巨大的,需要可靠的侍卫守护。   不过这家伙得知燕栖惨死,有些恹恹。   仙林宫的药也解不了那毒。   鱼阙听他说,生死有命,不过是一场因缘际会罢了。他说燕栖真是个天真好骗的蠢女人,这般甘愿做了别人杀人的刀,只是少时得了一口吃的,就这般肝脑涂地的忠诚?   蠢女人。   但是现在蠢女人化作一滩蘑菇啦,你只能用眼泪告诉她你的情意,或许不能哭得太凶,因为有些蘑菇不吃咸水……   竹觅还是个小丫头,正是活泼的年纪。   她怀里抱着煤球在玩,猫儿估计受不了她那么大的手劲,自顾自地化为蛇要吓她一吓。   不料竹觅在地上铺了一块绸子做的毯子,将煤球变做的四四放在其上,看它鳞片打滑在原地游动,就是扑不到自己跟前来。   小姑娘乐得哈哈大笑。   鱼阙不管他们如何玩耍如何心情,也看着高远的天空出神。   晏琼池这家伙不许她离开烛玉京,况且又派了那么多人来看守,嘴上说是为她好,但她心里总觉得奇怪。   他就是变相将她囚禁起来了。   鱼阙觉着自己已经为晏琼池做了很大的让步,但晏琼池依旧要这样对自己,难免心生不快。   若是大仇得报,她没啥意见。   反正她不喜欢出门游历……在家里鼓捣炼丹医术什么的足够打发时间。   血海深仇已了,她还活着,她也会试着享受白珊所说的“死鱼安乐”的生活。   现在鱼阙最为忧心的,还是借着畲月的魂魄出现在自己跟前的魔洲四殿下。   此獠满口妖言。   先说阿娘在魔洲,又蛊惑她阿娘的头是被一个少年人献给魔洲的,试图挑拨她和晏琼池……再者就是别的什么,奇怪的话。   不过她确实是要去魔洲看看。   如今身体修养得差不多,没必要继续留在此处……啊,也没有完全好起来。   矢海之牢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燕栖说晏琼渊被小少主关在矢海之牢里,但那如此浓重的煞气,太不同寻常。   唉,果然越想越觉得心焦。   鱼阙脑子里还是打定主意离开烛玉京。   现下派来看守玉卢馆的人实在太多,没办法避开眼线逃跑。   此前她也不是没有尝试走出去。   但晏琼池给这一方院子上了类似于秘境的禁制。门外黑洞洞的,像是吞噬一切的深渊。   就算不妥协,她也出不去。   太阳越升越高,晒得人有些出汗,傀儡侍女挺有眼色,拿了冰绸的小扇子给她扇风。   这样瘫了一会后,吃药的时候又到了,白纱蒙面的侍女捧着药出现。   “小姐,该吃药了。”   白纱蒙面的侍女和此前普通的傀儡侍女不一样,她们身上带着一股似曾相识地气息,不是在哪里闻到过花香果香,而是真切的,烙印在神魂里的龙血的气味。   不过看她们这些造型,颇像蓬莱神宫里的神使?   鱼阙只觉得眼熟,当然那时她实在是在气头上,除了满脑子杀死杀害鱼珠凶手的那群鬣狗,周遭一切都不怎么注意。   虽说如此,鱼阙还是不愿意吃药。   这些药会使得她毫无力气,昏昏沉沉。   当着她们的面,鱼阙拿过药随意地倒在一旁的芍药根部,把碗还回去。   “这就算是吃过了。”   她慢慢地从椅子上坐起来,说:“我要午休,其他人不准我房间。”   *   鱼阙换下薄衫躺到了床上。   玉卢馆比荷风台要凉快些,竹帘垂下掩住天光,拥着薄被简直不要太好睡。   那几日整夜整夜地和晏琼池待在一起,几乎没怎么睡过好觉。   正昏昏沉沉之间,鱼阙察觉到有什么鳞片刮过自己的皮肤,顺着小腿爬上了来。   细碎的鳞片摩擦,像是蛇爬到身上的感觉。   她以为是四四,但直觉还是让她强忍着困意睁眼,映入眼底的赫然是一条赤色的蛇。   鱼阙当即反应,化出术法要斩开不怀好意的蛇。   毒雾将蛇斩开,赤蛇断成两节,但距离太近,蛇身断开的瞬间,血溅到了她的脸上,连眼睛都溅有的蛇血。   蛇断成两截的一瞬间,门开了,黑猫煤球龇牙咧嘴,皮毛炸起。   它跳上鱼阙的床,一口咬住试图反击的蛇。   竹觅也来了,身后跟着白纱蒙面的侍女。   侍女们立刻亮出长雪的剑。   “小、小姐?”   竹觅看着鱼阙一脸的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些手足无措。   “有东西混进来了。”   鱼阙把那两截蛇身扔在一旁。   蛇血落入眼睛,突然之间,被药效镇压下去的东西开始躁动,许久不曾出现的黑雾出现了。   鱼阙从捂着眼睛的指缝里清楚看见,黑雾来了。   它们乌泱泱地笼罩在整座房间里,在被竹帘遮蔽的角落,渐渐地扭曲成为一个黑色的女人。   这团雾气,既像阿娘又像钩夫人,但是渐渐地,变作了霁水真人的模样。   那团黑雾隐在黑暗里,冲她笑。   一团漆黑里,裂开的口缝像是要人命的刀子。   鱼阙顿感不适。   她以手抱头,剧烈的疼痛袭来。   “药。”   “什么?”   竹觅问。   “给我拿药来。”   鱼阙说话。   心潮澎湃,心跳如擂鼓,她整个人开始变得不好了……有东西潜入了烛玉京,潜入了玉卢馆,因为她吃了隔绝感应的药。   所以它找来了!   竹觅连忙去吩咐侍女将药端来。   鉴于鱼阙近来不肯好好吃药有打翻药碗的任性行径,药房总是多煎着药备着。   鱼阙喝了药,顿时满头大汗,浑身虚弱,待到激烈的药效过去,才觉得舒服一些。   四四化作煤球,着急地围着她蹭来蹭去。   鱼阙掐诀,入定平息,运转了药力后,眼中那些纠缠着的黑雾才消失不见。   “小姐……”   竹觅很是担忧。   鱼阙摇摇头,说:“我没事。”   “备水,沐浴。”   *   山泉水经过灵石过滤,流入浴池时已经驱走寒凉,灵石上的灵力加热泉水。   浴池里加入名贵的药材,能够帮助修士疏通经脉,活血化瘀兼具美白的效果。   一脸郁色的鱼阙把自己埋在水里闭气,满脑子都是那条对自己大张着嘴的毒蛇。   蛇……不会是普通的毒蛇。   这里是晏琼池设下的秘境,一般的蛇不可能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进来……况且,那条蛇的面目实在是诡异。   闭气结束,鱼阙上浮,从水下探出脑袋,水向下走,水珠沿着她的皮肤滚落。   她趴在岸边,眉头紧锁。   “怎么老是一副不高兴的模样?”   左侧的水里冒出半个人头来。   还是那双眼睛,黑白分明带着狡黠的讨好,浸在水里有些润润的。   不是出去了么?怎的回来得如此之快?   鱼阙有些诧异。   “听说玉卢馆出了事,我便回来了。”   晏琼池也从水底起身,把湿漉漉地长发梳向脑后,凑过来,“你又皱眉啦,怎么了怎么了?方便说与我听么?”   这家伙能回来必然是从什么人那里得到了消息,却还是缠着她要听她说。   晏琼池很愿意听她倾述。   说好有困难呼唤他的名字自己一定会来,但似乎鱼阙犟驴,挨打都不知道出声。   “还是心魔惹祸啊。”   晏琼池托着下巴仔细思索,“我原本想让你服药慢慢地中和药效,看来有人比我更心急,确实不能再拖了,一定还会有下次的。”   转头去看鱼阙的眼睛,“啊呀,看来得彻底为你根治心魔才好。”   “怎么治?”   “很多办法啊,不过你心魔太重,一旦做噩梦心魔会卷土重来,所以嘛……”   晏琼池趁她认真听讲,侧头轻轻衔着了她的一缕头发,说,“先做点什么忘掉方才看见的东西好啦,我们来做些开心的事情如何?”   “我才不……”   话还没有说完,鱼阙被掐着腰举起来,放在岸边,晏琼池捉了她一只脚踝,眼睛冒出幽紫。   每每他一露出这个表情,鱼阙就知道他想做什么,但是脚踝被抓住,甩不开。   温热的呼吸洒落在出水微凉的皮肤上,激起一阵一阵的战栗。   鱼阙红着脸低头看晏琼池,居于下位的晏琼池也看她,笑了笑,低下头时不忘伸手托住她的腰阻止后缩。   他口缝裂开,森森白齿之间是红舌。   “赶回来太着急,说起来,该是吃午饭的时候了呢……阙儿就很美味,那我不客气啦?”   在阵阵的战栗里,鱼阙觉得很难为情,只能伸手去揪晏琼池的头发。   少年总是不着调的嘴里,也能生出令她愉悦且战栗的花。   她瘫倒在池岸边上。   再后来,水里的少年站起来,抱起鱼阙将其放在了浴室里玉石铺成的床上。   他捉了鱼阙的脚踝,跪下去,依旧虔诚地亲吻,像是蜜蜂之于花的芬芳。   ……   回过神来到鱼阙躺在浴室的凉床上,衣服已经穿好了,但是露出来的手腕上依稀可见细密的吻痕。   晏琼池握着她的一只手,放在自己脸上贴贴,被揪得凌乱的长发梳好,只带着一点点潮气,更显得这张脸昳丽妖娆:   “那药其实是我那人给你看幻蝉加上晏氏长老所炼的丹药调制而成。”   “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坏啦,它的作用便是蒙蔽你眼中非实际存在物,也就是把你的心蒙蔽起来……心魔不是实体,它是你内心恶的具象,这些恶到达某种程度时会反过来影响心智,主导你的行为。”   “只要把心蒙蔽起来,心魔就拿你没什么办法啦,它又不是梦魇,所以解决还是蛮好解决的。”   晏琼池叹气:“破解心魔的办法也很简单呢,不过大多数的修士没办法做到。所求的东西太多啦,一旦内心的恶被心魔放大,他们便会借着这个由头放纵,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到头来只怪心魔引诱了自己。”   他轻轻呸了一声:“所以我才瞧不上那些因放任自己的恶念堕为魔修的家伙嘛。”   说罢他又快乐地换她另一只手来贴自己的脸,鱼阙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的睫毛在自己手心里眨啊眨,有些痒痒。   晏琼池忽然拿下遮盖自己眼睛的手,面色凝重,说:“不行,还是不对。”   “什么不对?”   “你的神魂精元融合得并不好,我一向知道的,但是今日怎么感觉这样差劲……难道连药效都无法压制下去么?”   他又低头去看鱼阙的眼睛,扳着她的脸左右查看,水润润的眼睛里突然迸出凶光:   “讨厌的东西真是无处不在啊,”   他眉间闪过戾气,在她手背上落下一个吻便坐起来,手去扯身上的袍子。   鱼阙以为他又想来,才要制止——不料袍子一扯,两人便出现在了烛玉京上空。   晏琼池身上穿好了黑色的外衫,披散着头发,整个人看起来像是要去索命的漂亮艳鬼。   “你长久以来一直有心魔困扰,自小固执又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心魔便长久的盘踞在你心里,源源不断,容易被人催动利用。”   晏琼池看着远处,说话:“阙儿啊,被心魔困扰的你能走多远呢?”   “怀揣着复仇的心,总有一天要被心魔吃掉的,所以心思不要太重,小姑娘家家的,该多笑笑,有什么脏活累活只管交于我来做就是了。”   “知道了吗?阙儿小朋友?”   鱼阙偏头不语。   晏琼池又重复一遍,哄小孩似的把她往上送了送,那双幽紫的眼睛看她:“知道了吗?”   “嗯。”   莫名感到心虚的鱼阙转移话题:“我们去哪?”   “禁海之下的诡海地宫。”   禁海是烛玉京负责看管的一片海域,因其下封印着祸蛇,所以东洲晏氏的先祖们祸蛇封印的上方建了一处地宫。   去哪里做什么?   “自然是为你治疗心魔,阙儿你总是容易被他人迷惑,我很不放心。” 第107章 【枫满烛玉京12】   ◎龙珠◎   晏琼池抱着鱼阙降落在海面上, 此处可离海岸有很长一段距离,海之下深邃不可窥见,又有海兽的脊背时隐时现。   “诡海地宫就在下面。”   他脖颈上的黑蛇四四解除项圈的状态, 从假死状态里昂起首,直直地注视着海面的某个方向。   这小蛇还能用来感应祸蛇的所在。   鱼阙是知道诡海里封印着一条祖洲时代的祸蛇, 由东洲十族联合晏氏的先祖镇压, 晏氏在海边的土地的建立了烛玉京看守封印。   除了知道祸蛇在祖洲时代因作乱被镇压,其他隐情还是未知, 鱼阙想起来晏琼渊说过, 晏琼池集结了晏氏的术士正欲解开禁海封印。   假若他真的要要解开禁海封印,那么东洲其他势力不会答应, 不过现在中洲世道大乱……掩人耳目做些手脚, 兴许能够掩盖过去。   他是真的要解开禁海封印。   此前他身上是没有异常的,只是近来, 脊梁处出现了骨刺突出的黑蛇纹样, 难道和祸蛇有什么关系。   鱼阙抿了抿唇。   “确实是此处不错, ”   晏琼池伸手去摸摸四四的脑壳, “咱们马上下去,不要心急。”   他从虚空里抽出一把青色的剑。   这把剑通身修长,通体冰透之感,像是生生用一块冰雕琢生成。冰透的剑身又隐约可见一丝紫雷, 冰霜灵力环绕。   好漂亮的剑。   鱼阙一眼就知道此剑不凡,盯着它看:“是把好剑。你何处寻来此剑的?”   “存星堂里供着的呀。乾坤尺断了, 衔尾剑回到你手上, 我便只取了它来用。”   晏琼池满不在乎, 又见她忍不住伸手去摸, 低声道:“啊呀, 现在剑气凌冽,不要摸,等回去再看罢。”   鱼阙收回来被剑蛊惑的手,抓紧了他的衣襟。   晏琼池握剑,一剑开海。   巨大的风暴生生劈开了深不见底的海面,高高掀起来的海浪被剑上所生的寒冰冻凝,在两人面前生生结成一条通向海下的路。   他又放出左手的尾戒,那枚一直箍着的衔尾蛇戒指化作一条铜蛇石阶,直直地朝下,延伸进入不可见的黑暗里。   “走吧,”   “晏琼池。”   “嗯?”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修为,能做到这个程度?”鱼阙站在铜蛇台阶之上,没有迈步。   普通的元婴修士做不到这个程度,至少不能一剑将沉重的海水掀起那么高的冰墙。   晏琼池的修为太奇怪了。   就算再怎么天纵奇才,修为也不可能在二十年内暴涨,做到这个份上。   “这个嘛……”   晏琼池挠挠眉毛,说:“解释起来蛮麻烦的。”   “我要是告诉你,我获得了高人指点而后开启了绝世神功的修炼,你会信吗?”   鱼阙摇摇头。   “看吧,也许我真的得到了高人指点呢?”   “不说这个了……你看这个小海龟。”   他哈哈一笑,转移话题,引鱼阙去看。   被冻住的冰墙里有误伤的海兽,也有可爱的呆呆的小海龟。   鱼阙嗯了一声,不说话。   放在他手里的手也想收回来。   “哎呀哎呀,不要生气,我说就是了。”   试图用海龟老兄转移注意力失败的晏琼池说,“不过可跟魔修没什么关系……你知道魇阴神君的神力来源么?”   “什么?”   晏琼池痛心疾首:“在魇斋门外的牌子上写得那么清楚,阙儿你连花时间看一眼都不肯!”   鱼阙仔细回想,不解,魇斋门外的牌子跟魇阴神君有什么关系?   实际上那个牌子写得很清楚,和其他神君不一样的是魇阴神君其实不受人间香火的影响。   黑夜总会降临,人们都会入睡。   入睡后会产生一种名为魇的东西,魇便是供奉魇阴神君最好的香火。   “或许你知道食梦貘么?这种传说里藏在人的梦境里四处吸食梦境的小畜生,它们就是魇阴神君的使者,把收集到的怨恨到足够形成心魔的魇供奉给神君。”   “我修习了魇阴神君的术法。”   晏琼池说,“我吸收一切能吃的魇,将它们转化为我的力量……不过因为现在的身躯还是凡人的身躯,所以此种力量只有晚上能使用。”   “这样么……”   即便他说得那样认真,但是鱼阙还是无法从他的话里分辨到底是真的还是他随口胡诌的话本故事。   就算是真的,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魇阴神君……还是很扯啊,不能因为家族供奉魇阴神君什么事情都得扯到这方面去。   “当然是真的。”   晏琼池叹气,摸了摸自己的脸,颇为惆怅:“本来不想告诉你,不然吃噩梦为生的我多丑陋啊,万一中洲那群人套你话,我不小心被传成邪修怎么办?”   “唔……你又是怎么获得修习魇阴神君术法机缘的呢?”鱼阙的问题好似板斧,一斧又一斧。   “如果我说魇斋之下其实有记载着神君修习术法的册子,我被派去打扫时偶然从耗子洞里摸出来……绝世耗子洞教会我绝世神功。”   其他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鱼阙听出来了这句话绝对是假的。   吃梦魇获得的修为么……   难怪晏琼池更喜欢夜晚,总是乐意在夜晚出没。   但他到底是怎么样修习此术法的?   很不对劲。   晏氏家族编排故事总是会扯上魇阴,这点也不奇怪。   鱼阙思考,被晏琼池牵着往下走。   他手执一盏灯,拉着她径直下了海牢里。   铜蛇石阶会游动下送,并不需要亲自迈步,沉思中的鱼阙又问了些别的,比如他的修为远不止元婴,为何别人察觉不到异样,晏琼池说不就跟你一样么?我的力量并不是时时刻刻充盈的啊,比如为什么从来不见你练功……而后沉默,直至落地才问:   “晏琼池,你一直都在承受他人的噩梦么?”   总感觉哪里不太对。   晏琼池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愣了愣,把她从铜蛇石阶上抱下来,落在海底的地宫石台上。   他笑着摇摇头,“不都是。”   “承受他人的噩梦,也能感受到他人的恐惧么?”   “是啊。”   “走吧,咱们到了。”   晏琼池有意避开她的问题,只拉着她直直朝前而去。   “这里便是极渊之蛇的内部吗?”   鱼阙抬头看着地宫里一截又一截类似骨头一样的梁。   在东洲的海边信封着建立鱼骨庙的习俗。   大概是古海国死绝的龙或者其他东西会被海水冲上岸来,被凡民拾到,就地埋了而后建庙,庙宇的梁都是大鱼的骨头。   “不是,此处还是地宫外围。”   晏琼池说,“诡海之所以被称为诡海,很久以前,天人不曾被勒令和尘世分隔时,此处都是诡谲的海底漩涡,很适合设立秘境洞府。”   “天人返归九霄界后,诡海多的是被抛下的秘境的洞府,相应的,也会有留下来的宝器。晏氏的先祖困住祸蛇之后,在此处修建了诡海地宫,供奉天人遗落的法器和别的什么东西。”   晏琼池说起连鱼阙也不曾知道的隐秘。   不过,晏氏的先祖真的是一群很有想法的人呐。   *   随着他入了地宫,地宫先是许多弯弯绕绕的走廊,鱼阙眼见地宫两侧的砖石上有绚丽安定彩绘。   “这是大概是祖洲时代留下来的幽幽煞纪事,是关于东洲神女的传说。”   “天道不止阴阳二道,另生金木水火土风雷电八子,雄霸东洲水灵根的是水神女幽幽煞。”   正在思考晏琼池随口解答,“也是我的姐……”   “姐姐?”   鱼阙怎么不知道他还有姐姐。   晏琼池反应过来,像是一只抱住了榛子左顾右盼不知怎么办的松鼠,讪笑着求放过。   他挠了挠头,说:“嘴瓢。”   “东洲人都唤幽幽煞为姐姐的嘛。”   天道生阴阳,又生八灵根。   它们是世界之始。   东洲的小孩子称呼幽幽煞神女为姐姐很正常。   鱼阙眼睛一眯:“你似乎对此处很是了解啊?”   “埋藏在禁海之下的地宫隐秘你全然知晓,据我所知,禁海并不是任人随意进出的吧?”   晏琼池被她狐疑的目光看得心虚,“哪里,我也只是进来过一次。”   “那么,你来做什么?”   “嗨呀,来做什么……”   他拎起四四晃了晃,说:“我于梦里听到了四四的求救,顿觉可怜,作为心怀天下的正道弟子,自然不会放过每一个拯救生灵的机会,所以我便来了。”   “撒谎。”   四四从晏琼池的脖颈顺着两人牵在一起的手,爬到鱼阙身上,讨好似的舔舔她。   这条蠢蛇会化形作蠢猫,鱼阙想起来煤球吃完后之会呼呼大睡的埋汰模样。   它不该只是一条普通的会幻形的蛇而已么?   再说,她确实没有看出四四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要说特别便只有它居然喜欢吃面食而已。   “才没有撒谎,我当然是为了来救四四的。”   鱼阙眼睛越发的狐疑:   “我先前听说……四四是极渊之蛇?”   “你从哪里听来的?是那个叫崔茗的家伙……应该说是那个套在皮套里的家伙才对,你从他那里听来的么?”   晏琼池提起不喜欢的人,语气就会变得很差劲:“说起来还没有找他算账,药王谷的人脑子都不大好,他们说的话,你只消当作是胡言乱语。”   晏琼池说:“四四若是极渊之蛇,那我便不用这样温火炖青蛙似的慢慢解决要对付的人,直接命无所不能的极渊之蛇把讨厌的人全部喷死!”   四四很配合地点了点头。   鱼阙托着下巴,再次被晏琼池的话绕进去。   两人一路说着话,走过长长的狭窄走廊。   “此处是回廊,回廊无时无刻不在变化,若是摸不清楚规律,真的会被困死此处。”   晏琼池又说,“如同万花筒一般,每条路都有不同的组合,规律无定,足够困死很多蠢人。”   那不就是矢海之牢的外廊一样?   “是啊,矢海之牢不过是对诡海地宫拙劣的模仿。”   晏琼池仿佛看穿了鱼阙的想法:“要破解也简单,只消知道‘一生二二又生四六,星星穿过云霞,可见七九三十一’是什么意思就好啦,若是阙儿一定能破解的,到时候别告诉其他人就是。”   鱼阙一头雾水,什么二什么星星云霞?   “啊,不说了,到了。”   晏琼池拉着朝一处刻着星和云霞的石砖撞去,举袖护在鱼阙的脑袋上。   鱼阙睁开眼睛,看见的是一闪雕刻着飞天神女的门,高通天地,埋没在海下却不掩美丽,金碧辉煌。   晏琼池单手起脉冲,冰龙裹挟着巨大灵力打在门上,护在外围的护照青光回溯。   两人进了地宫。   鱼阙真切感觉到寒意,之间门后是巨大的宫殿腔体,六根巨大的柱子上皆是盘踞着的蛇骨。   蛇的头骨齐齐向上看,朝着宫殿中央拟作星辰的区域看去。   很多的珠子被镶嵌在上,中央那最为不凡。   晏琼池朝着空旷地宫顶上那一粒明珠伸手,四四沿着他的指尖盘绕,蛇嘴大张,从中喷射出不同寻常的紫雾。   紫雾将明珠包裹,不消一会,明珠光芒减弱。   “阙儿,去接住它。”晏琼池说。   鱼阙上前,接住了掉落的明珠。这柱子小小一颗,拿在手里好似胶质的软玉,但晶莹剔透又像是水晶,仔细看,珠子中心有一抹嫩黄形成的小漩涡。   像一只蜷缩着的小龙。   落在鱼阙的手里,兴许是她手上的温热唤醒了珠子中央的东西,它醒了过来,在珠子里到处乱撞,像是睡醒了发脾气的小孩。   “这是晏氏珍藏的龙珠。”   古海国最后的荣耀毁于大火时,晏氏可不是从崩溃大厦里空手而归。   “龙珠?”   “它可以说是龙族的金丹,也是力量来源。”   晏琼池说,“原本它应该藏在昼云庄的坤塔里,作为古海国的遗物。你阿娘得到了暮敲钟,知道它是龙族的八神剑,但可单有八神剑可不行,八神剑催动需要完整的龙族精元,也需要龙珠加持。”   也就是为什么鱼阙力量那样不稳定的缘故。   “她去世太早,没来得及将龙珠还给你。”   “有了神剑、龙族精元以及龙珠,你只需要乖乖等着长大……大概就能异化真身,成为真正的龙主了吧?”   晏琼池也是近来才从晏氏那群顽固的老头嘴里撬出这般隐秘。   古海国的龙族陨落,龙珠也会跟着主人碎裂,能留存下来的龙珠几乎没有……但不是完全等于零。   “你怎么知道的?”   晏琼池露出一个笑,歪头:“自然是咱们阿娘告诉我的。”   鱼阙:?   “什么意思?”   “你阿娘托梦给我。”   晏琼池低头掐掐鱼阙的脸,说:“晏氏可不仅只藏着天才地宝,记载密卷也还是有的。”   “你的金丹碎了,盘踞在你身体里的东西会一直缩在坍塌金丹处蛊惑你,必须找别的东西来代替。”   晏琼池从她手里接过龙珠,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个福寿镜。   这个福寿镜瞧着眼熟,原来是在蓬莱神宫挂在鱼阙脖子上的双鱼长命锁。   龙珠落到那面灰白镜面,被镜面吸收。   珠子里的小龙从珠子里游曳出来。   晏琼池把福寿镜挂在鱼阙脖子上。福寿镜灰白镜面透出的光芒笼罩了鱼阙。   鱼阙身上开始出现一丝丝的雾气,先是指尖,而后是整条手臂,它们慢慢地聚拢,逐渐变作一只趴伏着的玉蟾。   玉蟾,玉金山的毒物。   不止是可恶的玉蟾,黑雾继续纠缠,一只竹虫的模样的东西也出现了。   晏琼池冷笑一声:   “原来不止一个人的手笔啊。”   他起手掐诀,鱼阙没看出来他掐的什么咒术,但是反着掐莲花绝对不是好事。   以黑雾纠缠集结的玉蟾和竹虫很快被反莲花捉住,笼在晏琼池的手心里。   晏琼池捧着被笼住的两只虫子给鱼阙看。   鱼阙的金丹碎裂,她潜入识海深处去,便是一只玉蟾模样的气团趴伏。   但是这竹虫是怎么回事?   “药王谷的秘术,它能放大你身上的药效,掩盖恶化的神魂以及心智。”   “难怪我察觉你总是时好时坏的,竹虫的作用太不明显,”晏琼池摸了摸下巴,微微叹气,“下次不准再乱吃东西了哦,”   又见他双手合十,拍灭那两只寄生在鱼阙说你是的心魔,依旧是反掐莲花诀,杀灭了匍匐在鱼阙身上的毒虫。   巨大的气流弹射,将宫殿内的柱子折断。   蛇骨坍塌。   “现在应该没什么事了。”   晏琼池松了一口气,对鱼阙笑笑,但是有血线从嘴角流出来。   他整个人向后踉跄了几步。   “啊,抱歉抱歉。”   迎着鱼阙的眼神,他侧头抹去嘴角的血线,烂话又从嘴里蹦出来了:“奴才该死,让大人看见不好的东西实在抱歉。”   鱼阙低头看了看捧在手心里的福寿镜,又抬头看了看他,突然靠近,将脸抵在他胸口。   “你到底……”   她张了张嘴,说话:“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在龙珠的加持下,她终于真切的感受到了晏琼池……难以言喻的悲哀笼罩在他的神魂里。   这是什么?   晏琼池愣住,也回应她,脸埋在她头发里蹭了蹭,撒娇说:“我没事的。”   鱼阙还想说什么,耳边听得一阵阵的水声袭来。   “地宫靠着龙珠的灵力支撑,现在龙珠被拿走,自然开始渗水。”   晏琼池拉着鱼阙向前跑了两步,但是想想,将她单手抱起,几个跳跃闪身到了地宫门口,逃跑的速度可谓是从善如流。   “它不是凡物,世间仅此一颗的真正的龙珠。”   “是阙儿你先祖遗留下来的呢。”   “好啦,闭上眼睛,小心沙石迷眼。”   晏琼池反手握剑,剑尖青光闪烁直挺挺地打通了地宫,他压根没有按着他所说的什么二什么星星走。   两点之间直线最短。   绝对的暴力之下,再多的弯弯绕绕也没什么用。 第108章 【枫满烛玉京13】   ◎什么臭男人拿过的东西◎   从诡海地宫回来后, 鱼阙被晏琼池带到玉卢馆里的道场打坐,欲图融合龙珠和精元。   鱼阙并不知道龙珠该怎么和自己融合,但将福寿镜捧起来时, 灰白镜面里的嫩黄小龙游曳出来,钻到她的额头中。   紫金两色以她为中心铺开, 星河毕现。   再睁开眼睛, 鱼阙便置身在蓬莱神宫那般美丽的星河中,还有那颗卧在星河之上的树, 不过此树要比她记忆里的要小一些。   有人说话, 左右四顾的鱼阙转头去看,但见一个男子从星海那边远远地走来, 他亲切地呼唤道:“魇阴——”   长着龙角的男子不知道从哪里现身, 大步向前,鱼阙避让不及, 原以为要撞上, 但那人只是从她躯体里穿透过去, 直直向前。   “是你, 好久不见了。”   这个声音是……鱼阙循着声音向龙角公子去的方向看去,只见又有一身形高挑修长的男子从黑夜里现身,全身黑雾笼罩,星光伴随。   他坐在树下, 手里拿着彩云琉璃棋玩耍,听得有人唤他, 抬起头。   很奇怪的, 他的面容和晏琼池长得不算相似, 只有一双幽幽的眼睛带着晏琼池惯有的狡黠, 衬在黑雾里的是一张干干净净的脸。   鱼阙愣了下, 呆呆地看着两个人碰头。   龙角公子在棋盘对面落座,脸上腼腆,见了朋友第一句话就是:   “本座恋爱了——”   他想了想,侧头抓住了自己的一缕头发在手里搅,又道:“她是魔洲养大的黑龙……除了有时候会训斥本座之外,其他没什么不好,现在我们的孩子就要出生了,现在来是为了……”   站立在对面的朋友落子的动作一顿,一脸费解:   “所以,你无缘无故消失那么久……竟然是背着本座下尘世去寻一个凤友鸾交了么?”   连孩子都要出世了?   龙角公子点头,羞赧:“她好可爱。”   面对好友突如其来的情绪,黑衣服的青年没什么波澜,慢悠悠地嗯了一生,“你来找本座,是为何事,孟君?”   龙之祖为孟章是也,祖龙一脉被称作孟君、孟侯。此人被称作孟君,必然是还未灭绝的祖龙了。   鱼阙略微思索,继续听他们二人说话。   “本座此番前来,是想请魇阴你为本座未出世的孩子取名,请你为它降下祝福。”   “既是要祝福,为何不寻梦阳神君去,非要来问本座这等不见光的颂祝?”   黑衣男子撑在桌子上,浅笑。   “魇阴此言差矣,本座之子自然也是归属到阴水里,梦阳神君的祝福虽好,但却不与我等一路,怎能请他颂祝?”   龙角公子不满,“他与我等始终……罢了,如今谈论他做什么?本座欲为我子取名云葳,如何?”   “云葳?”   “葳蕤绵延的葳。”   黑衣男子却笑,说:“这个不好。”   “葳有是草木绵延的意思,但既然是龙子,应该自由驰骋于云端,混迹在草木林里岂不做了走地的蛟?本座觉得,不如唤作云蔚。”   “龙之子永远翻腾于彩云间,便是本座赐予的颂祝。”   琉璃旗子化作了酒具。   龙角公子觉得好友说得不错,赞同了他的建议,手拿起那杯酒,两人又叙此前面对的困境。   “自本座离去后,无时无刻不在担忧你。”   “九霄界之上,竟然也诞生如此丑陋的勾当,到底是天道的倾轧,亦或者是天道陷落?”   龙角公子叹气,“本座很心忧你,魇阴,纵使天道阴阳相互制约,可是……你向来独身一人,怎能敌得过他们。”   被唤作魇阴的男子倒是不担心。   “兄长总不会那样对待本座。”   “你在别的事情上精明,唯独在此事上不清醒,纵使阴阳双生,不过此消彼长也是不可避免的规律,梦阳神君不叫你培养自己的拱卫,你便什么也不做。魇阴呐,你是否太过于信赖手足了呢?”   “呐呐,你又露出这种神情。”   “是不肯相信么?”   龙神孟君饮酒,紫树的叶子被风吹落,化作蓝色的蜉蝣,环绕两人周围。   孟君无奈地笑笑:”龙一直是天地之间的脊柱,当阴阳交战时,本座会站在你这边。海水会撑起整座夜幕,不是因为你我的交情,为的是拱卫天道。阴阳相交,天道之阴,不可寂灭。”   “多谢。”   魇阴神君面上出现了可以称得上是悲哀的神色,他莫约也察觉到了即将到来的伤惨。   长着龙角的公子和他的朋友在树下举杯对饮,两人举杯相敬,敬千年的友谊。   “是,本座依旧是那个回答……魇阴,情谊不值千金……情谊无价。”   “情谊无价。”   龙角公子很是信赖他唯一的朋友。   即便,最后一身金鳞铠甲的龙神被好友背刺,即便,龙神举海国之力不惜堵上水族的荣耀也要为了魇阴神君而战。   龙神都是相信好友的。   但魇之火点燃了整片星空。   寂灭不可抵挡。   魇阴神君陨落,世间之暗被镇压。   祖洲时代混战再不能为魇阴提供力量,灵气分化,各大势力逐渐平息战火,正义终将降临在中洲之上。   ……   龙珠展开的幻境里只是零星的片段,对于那场龙族对上九霄界的战役,龙族的伤残结局有意淡忘。   龙珠里似乎藏着一部分此前主人的一些记忆,里面保存着的悲伤沿着漫开的灵力传达到了鱼阙心里。   鱼阙变作一条金鳞的小龙,孤独的站在无边无际的星河。   这里的景色有些熟悉,像是年幼时候一直在做的一场梦,梦好长好长……一睁眼,她就已经是相当于凡人六岁小孩那样的体型。   此前的记忆……记不起来。   *   鱼阙从入定醒来,龙珠被吸收,取代了金丹所在,原本混乱的灵力被龙珠梳理得畅通无阻让人越发的神清气爽。   不仅修为上有变化,鱼阙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好像长大了些。   指尖比此前更要细长,身上的衣服……窄了。   鱼阙掀开衣服看看,有些脸红。   不是错觉。   难不成龙珠还有这个功效?   衷心的竹觅在鱼阙闭关期间一直守护在侧护法,见鱼阙醒了才凑过来。   “小姐,你怎么样了?”   她左看右看,语气关切。   还没有等鱼阙说话,竹觅自顾自地汇报:“少主又出去了,他让我们好好伺候小姐,要什么玩啦什么吃的只管吩咐我们。”   晏琼池又出去了。   他近来似乎很忙,总是陪她一阵子又得离开,神色严肃,像是真的有什么要事必须处理。   现下他不让自己出去,也不叫她知道外面是个什么情况……罢了。   额上生出虚汗的鱼阙点点头:“知道了。”   “给我备水,我要沐浴。”   竹觅说:“好。”   不过她又想到了什么似的,有点难为情地开口:“小姐……还有一件事。”   “怎么了?”   鱼阙见她一脸犹豫,“只管说便是。”   竹觅虽说是捉来解闷的活生生的小竹精,但竹精也是千耳,说是眼线也不为过。   “昨天渡海大人在玉卢馆的墙上捉住了一个家伙……少主说,擅闯玉卢馆者格杀勿论,但此人在逃跑过程里一直大喊是小姐的师妹。”   “她要见你不然在什么律师来之前不会伏法。”   昨日渡海在西南角的围墙上捉住了一个正打算翻墙进来的家伙。   因见她身上不是玉卢馆侍女打扮,居然是一身的黛绿衣衫。不就是仙林宫的弟子袍服么?   少主说,仙林宫的人来一个打一个。   不必留情。   渡海正想抬剑杀了,但这家伙嗷了一声撒腿就跑,边跑边喊师姐救命。   还回头警告他,她师姐是鱼阙,你要是杀我我师姐不会放过你的!   是鱼阙的师妹?   渡海左右为难,只得捆了听候发落。   如此跳脱的发言,鱼阙鉴定是白珊没错。   白珊,来这里做什么?   不对,她是如何进来的?   “小姐,您看?”   “带来我面前。”   鱼阙叹了一口气,起身说,“再给我取一身合适的衣服来。”   衣服变小了。   “是。”   *   白珊被绳索结结实实裹了几层,由晏氏的亲卫拖着到了鱼阙面前,一副拒不配合的倔种模样。   见了鱼阙,泥鳅似的身子扭了扭大喊:   “师姐!救命!”   鱼阙便让侍卫给白珊松绑,把她扶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是来把你带回去的。”   白珊不敢大声逼逼,只得压低了声音道:“有没有水,给我来点。”   鱼阙把茶壶给她,白珊抱着就喝。   被渡海逮住后扔进了不知道什么鬼地方,任她喊破嗓子都不见得有人回应,嗓子都喊哑了,现在总算是能喝上一口水。   喝完水,白珊满头大汗,左顾右盼,还是不敢大声说话,只贴到鱼阙耳边,悄声说:   “师姐,你快和我回去吧,草台峰没你不行啊,师尊他一个人忙得焦头烂额。”   “师尊怎么了?”   鱼阙心里还是别扭。   明明心魔已经治疗了,但是为什么还是对草台峰那样抵触?   “师尊快被你气死了,哎哟,你是没见到他的脸色,你怎么就跑了……给你发玉简,你也不回,师尊联系不上你,整日像个女儿跟别人私奔的小老头……”   鱼阙皱眉,“师尊有给我发过玉简么?”   她回到烛玉京有好些时日了,可是全然无有师尊的玉简,在师尊座下那么多年,若是一个月内一封信件也没有,问题还是蛮严重的。   “当然有啊。”   白珊说:“虽然他不承认,但绝对是发过了的,我也天天给你发玉简,不过……师姐你一封也没有回应。”   此前追萤落难,寻师尊不见。   原来是被人截住了么?   鱼阙心里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你一个人前来烛玉京寻我,也实为不妥。”她只能叹气,“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当然是带着你回草台峰。”   白珊脑子不笨,边跟鱼阙说话,边把竹觅撵出去,师姐妹说话就不需要眼线在旁边跟着。   她又返回来,掏出自己的小包袱,掏出草台峰的衣服给鱼阙披上,拉着她要往外走:   “走走走,待在这里总是不安全的。”   “把衣服穿上,什么臭男人给的东西,不要它。”   玄女绛披在鱼阙身上,珠光粼粼,显得鱼阙的脸上更加苍白。   白珊一番表述,总之就是不能坐以待毙。   她推开门,四处看看,确认外面的环境。   “晏琼池不是什么好人。”   “爱一个人,怎么会想着把她困在一方院子里,爱是成全啊。”   鱼阙沉默了一会,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这个师妹古灵精怪,似乎有天人相助,若是她能进来,那么必然也有办法能出去。   “我当然有办法,不过得去我西南角我钻进来的洞才行,哦哟真不愧是晏琼池……弄了个秘境锁住了整片院子,要不是我有作弊法宝真进不来。”   白珊絮絮叨叨,就这样拉着鱼阙的手,打算带着她赶紧离去。   事到如今也不管什么任务不任务的,鱼阙能活下来再说罢。   九枢塔倒了,很快就是魔潮的剧情。   魔潮之后就是反派独自发疯的大舞台。   剧情一下子跃进那么多,她也看不懂走势。   该死,看了本假书。   鱼阙不想回到草台峰,但离开玉卢馆的心情倒是挺迫切的。   不过此处是晏琼池的秘境,白珊要是进来,估计早就被他知晓。   晏琼池一直在针对白珊,若是在此处又见了白珊,说不定会真的生气会动手除掉她。   鱼阙正思索该怎么让虎头虎脑的师妹离开。   狐假虎威喝退了看起来非常不好惹的侍从,白珊拉着鱼阙快速穿过玉卢馆的花花草草,穿过弯弯绕绕的小路,往西南角赶。   西南角有白珊架设的法阵。   趁那反派不在,赶紧逃跑。   “晏琼池不在这里吧?我确认了他现在是在揽仙城的,你都不知道他多过分……”   “他做了什么?”   白珊不能说,闭了闭嘴,又自顾自地嘟哝:“我怎么觉得师姐你变得有些呆呆的,果然被关久了,行动会变得迟缓吗?”   鱼阙只会跟着她走,并不问目的。   穿着红色的衣服在阳光底下,像是一具精美的人偶……其实也不是,像是刚醒过来有点发懵的状态,眼睛已经不似从前清亮了。   和白珊记忆那个警惕的女修完全不同,此前师姐可是刚睁眼就能精神地去勇冠三军,她有时候睡着都是打坐入睡。   是真的。   鱼阙的思绪变得迟钝了。   白珊不说,她自己也能感受到。   手被攥着,鱼阙还在想事情,但突如其来的战栗让她猛然收紧了手。   “额……”   白珊刹住了脚。   她看见在盛开着繁花的长廊尽头站着个人。   只一眼,原本走在前面的心中吐槽反派的白珊顿时钻到鱼阙身后去,像是受到惊吓的孩子。   远远的长廊尽头,有凉风扑面而来。   “啊呀,有客人来了。”   在沉默里,站在长廊尽头的人开口说话。   晏琼池的长发束起,头上带着冠,冠有红色绒球垂着红色的额带,两缕长发自额前垂下,与眉间一点点的朱砂痣相得益彰。   他身穿云霞暗纹圆领袍,腰间系着淡色宫绦,阳光洒落周身,落在他身上仿佛渡上一层淡淡的金光,远远看着是光风霁月的仙门弟子。   表情温和,礼数叫人挑不出错处。   可他最令人毛骨悚然的还是面上装出来的温和。   看似在笑,实则笑意不达眼底。   像是冬日里穿透冰层洒落深水里的点点粼粼的光。   啊呀呀——这气氛,啊呀呀——铁铁修罗场。   白珊把脸收回来,藏在鱼阙身后不敢再动。   鱼阙微微点头。   确实,来了客人。   “是,师妹来看我来了。”   “这样。”   见鱼阙的顺从乖巧,晏琼池的笑脸微微地松懈了,他慢慢地近前,追来的白纱蒙面的侍女也一步步地退下。   “白道友,我说过的吧。”   “少管闲事,命才会长,为什么总是喜欢介入跟你不相干的事情里呢?”   白珊想说我我我我不知道啊,你以为我想?   但她不敢大声说话,只能揪着师姐的衣服不放。   鱼阙的眼里出现了警惕,才要说话晏琼池就到了跟前。   晏琼池无视防备,依旧是好脾气地扳起鱼阙的下巴左看右看,末了才轻笑:   “果真有了龙珠的加持,心魔之症现下已经清得差不多,我也不再担心你会受心魔的蛊惑。”   “甚好。”   他很满意鱼阙身上的心魔被消除,如此一来他便不需要时刻担忧有人趁虚而入。   放开鱼阙,他又道:   “只不过不必要存在的妖人实在太多。”   他眼睛微微右斜,冷漠道:   “擅闯玉卢馆的贼人格杀勿论,不明白?”   渡海当即亮剑就要逼近,吓得白珊攥紧了鱼阙的衣服。   鱼阙一手拦在白珊面前。   “谁敢伤害我师妹?”   虽然手上没有剑,但察觉到危险时,鱼阙还是下意识地将手后撤做出抓剑柄的动作。   但是摸了一个空,衔尾剑不在。   “面对我……还是会下意识地拔剑。”   “还是不能完全信任我?”   晏琼池看着鱼阙动作,叹气。   “……”   “别为不相干的人离间你我的感情,明白么?”晏琼池眼睛眯起来,这个时候只能用预备绞杀猎物的蛇来形容他。   一点也不像那个活泼的少年了。   鱼阙的紫色竖瞳也冒了出来,丝毫不畏惧:“晏琼池,她是我的师妹。”   “再怎么样,你也不能动她。”   鱼阙也倔得不肯让步。若是她松动了,白珊指不定会死在玉卢馆,而她也指不定真的没有逃出去的可能。   “……”   晏琼池看她,当然知道她是什么木头犟驴,一旦要对峙,又要闹个好久。   “既然是你的师妹,那便是烛玉京的客人,也是我的师妹,是该好好对待的。”   放弃和鱼阙对峙的晏琼池挥手让人把白珊待下去,来不及用道具的白珊瞬间又被捆了,晏氏亲卫把她拖了下去。   她泥鳅似的蛄蛹,心理大骂反派神经病!   就你这个样子还值得我帮你追鱼阙?   做梦!   师姐救命!   鱼阙看着白珊被拖走,眼神回转看向晏琼池,“你……”   “至于你,随我回房去说。”   晏琼池打断她,捉了鱼阙的手腕,一向笑着看她的眼睛此刻蒙上了郁色。   “你又因为其他人想动摇,甚至起了逃离的心思。”   “我生气了。” 第109章 【枫满烛玉京14】   ◎哭给我看◎   晏琼池拉着鱼阙穿过开满繁花的长廊。   玉卢馆很大, 东洲独有的长廊纵横其中,秋日又是东洲一种名为萸织的花开得最热烈的时候,蓬松似云霞的花瓣在阳光下几近透明。   鱼阙倔驴一样想把手从他手里抽回来, 不想那么听话就受制于人,她不喜欢晏琼池一言不发的模样。   两人暗自较劲, 但都没有开口。   晏琼池察觉到了鱼阙的抗拒, 攥紧了她不允许她挣脱,而后不由分说地将她扛起, 直接扼杀了她的试图逃跑的可能。   下榻的房间在玉卢馆中央的一栋三层塔状的小楼, 两人进了屋,晏琼池把她扔在床上, 鱼阙起身要走, 他更快一步闪身,将手摁在门把, 背对着她。   原本打开着的窗、卷着的竹帘都合上了。   房内陷入静谧。   只有微尘缠绕着一缕洒落的阳光飞舞。   鱼阙抿了抿唇, 慢慢向后退后两步。   摸到了放在床架旁的剑。   诚然晏琼池能跟她玩儿闹儿, 但生气起来还是叫人忌惮的……唔, 仔细想想,晏琼池没怎么和她闹过红脸。   “九枢塔是我决意毁坏的。”   晏琼池听到了鱼阙退后的极轻的脚步,并不马上回头看她,淡声开口。   “什么?”   还在酝酿要说什么的鱼阙被晏琼池突然其来的坦白打得有些懵。   “魔洲有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东西。魔洲突破封印只是时间问题, 我不过是帮了那些废物一把。”   晏琼池没有回头:   “早在中洲决定困住魔洲的时候,他们的梁子就已经结下了, 冲突不可避免。”   “你要是想问我要什么……我要魔尊的元神。”   他一直在收集五百年前四散而去的魔尊的元神。不仅是他想要, 魔洲那群家伙也想要。   受限于天师封印的缘故, 魔洲人找寻失落元神下落的速度被限制, 因此, 晏琼池得以收集大部分的魔尊元神。   打开魔洲,很大的原因,是因为魔洲里藏着剩下的那一部分的元神。   “我的神魂,本该在二十年前碎了,在我想起一起的那刻。但是我活了下来……为了能够更好的活下去,我必须同时重铸神魂和神躯。”   “世间的俗物都不能没有办法滋养我仅剩一缕的神魂,唯有用魔尊的元神,才能勉强匹配……我要重铸的神躯。”   “所以我要助长魔气的蔓延。”   晏琼池终于不掩饰了:“我要放出魔洲的人,让他们同中洲死斗。”   “你疯了么?”   鱼阙骇然。   此前他要做什么尚且能包庇,但是这——放出魔洲可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此等行为与残害苍生有什么区别?   已经不是寻一两个人的性命还能瞒过去的程度,若是被中洲发现……若是被中洲发现……   晏琼池转头来看她,眼尾发红,发丝间隐约可见盈盈水光,说是生气,更像是被欺负狠了的小狗:“是,我早就疯了。”   “这都是我的命。”   “可是,阙儿,世间不该有所谓的命运。”   “……”   “魔潮之势不可阻挡,你在这里不会有事,不要再跑,明白么?”   鱼阙也怒了。   她虽决意支持晏琼池,但只是基于合理范围内。他要放出魔洲的封印,中洲一定会陷入混沌的混战里,此等行为,百害无利。   况且她不甘只被束缚在这一方院子里。   她不明白晏琼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两人随即吵了起来。   “你不能这样做,即便真的有迫不得已的理由,都不能破坏魔洲封印,其他事我可以包庇你……唯独九枢塔一事不行,若是魔洲之人被放出,多少无辜的人会因此丧生?”   并非是鱼阙心怀大义,这个固执的只朝一个目标前进的女修看不见其他人。   但身处中洲又怎么能跟中洲的安危脱开关系。   她不愿意中洲的和平被打破。   那样要付出的代价远要多得多。   其他事情,鱼阙可以当做没看见,纵使晏琼池性格恶劣,但行事并不为所欲为。   他从不原谅伤害过自己的人,却也不屑于滥杀无辜——当然,只是她所看见的那样。   “你以为,我会在乎这些?”   晏琼池面上冷漠,“我从不在意这些蝼蚁,人人都想要正义的世界,可内里都污糟得很,我厌倦了为他们保管梦魇。”   “不论是仙风道骨的谪仙,还是谦谦君子,都是须眉浊物,死了也不会叫人可惜。”   正好连同旧账一齐算的鱼阙憋着火气反驳:“有人所在才是中洲,即便厌恶只消远离便是,你知不知道若是一击不能制敌于死地,后果是什么?”   “在你只有孤身一人的情况下,你永远不能如此狂妄,这是你告诉我的。”   “魔洲于中洲绝无好处。”   “于我有好处就可以,我说了我不在乎那些蝼蚁,他们要是为了心中的正义去斗争随便他们,战争获得名誉最快捷的方式——两方相斗,他们绝不会感到可惜,愤怒!”   他展露出对一切都厌恶的模样,“人都是这样的,虽然表面平和,实际梦里和心里全是怨恨怨念,污浊肮脏,杀多少都无所谓,因为还会源源不断有蠢货前赴后继。”   “你真是这样想的么?”   “是。”   “我再也不想为任何人保管梦魇,可是我走不了——他不让我走!”   晏琼池用手捂住了额头,指缝之下的表情隐忍又痛苦:“我必须要打开魔洲,拿到我要的元神。”   “什么该死的命啊恨啊,我都不想要。”   “晏琼池,不仅是你一人在背负宿命,芸芸众生,谁人不在命运裹挟之中?”   鱼阙很不满他的发言,声音骤然提高:“你是什么东西?你到底是不是晏琼池?”   “你一点也不像他。”   “况且,命运之中谁不痛苦?你既然说世间没有所谓的命运,每时每刻在发生的一切都是命运。你既然厌恶表里不一的人,可你和他们有什么区别?”   “不过也是一个想逃避的懦夫罢了。”   晏琼池愣住,久久地看了她一眼,无可奈何地叹一口气,发红的眼睛里毫无征兆地掉落一颗泪珠。   他的衣料防水很好,泪珠直直地掉落在地,在静谧里,炸成一个无声的烟花。   啪嗒。   激起微尘轻舞。   鱼阙愣了。   她压根没想过总是活活泼泼对她笑的晏琼池会被她一两句话逼出了眼泪。   晏琼池,原来真的学会掉眼泪了吗?   “你、我……”   她突然之间有点羞愧,手足无措。   白衣的少年站在门边,望着她,眨眨眼。   美丽的眼睛里滚落晶莹的泪。   他就这样哀哀惨惨地看着她,而后终于反应过来,兴许是不好意思,侧过头闭上眼,睫毛轻颤。   “抱歉,失态了。”   他不抬手擦拭眼泪,闭着眼就是不看她。   此等我见犹怜的模样……鱼阙怔愣几秒才反应过来,觉得自己的话说重了。   她实在不该说这种话,晏琼池就是晏琼池啊,小怪物跑不了。   他身上的气息,他的狡黠,一直是这样的,难道还有什么需要质疑的么?   她解除戒备,又着急去找锦帕。   一直一来都是晏琼池给她擦眼泪,现在她找遍全身,竟然没有一条锦帕能用。   “别哭、别哭啦……”   鱼阙撕了一片衣角给晏琼池,小心地给他擦眼泪,他也很配合地低下头来。   晏琼池的眼泪顺着她的手滚落,热热烫烫的,带着委屈,似乎能灼烧人的皮肤。   他是真的伤心了。   “别哭,我……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话。”   他摇摇头,还是哭。   很少会看见晏琼池哭呢……唯一一次,是在竹林雨夜,他呆呆地站在雨里……左肩还残存着隐隐的灼热,誓言仍然在耳。   如此一想,鱼阙更加手足无措。   “是啊,我也是个懦夫。”   晏琼池握住她的手腕,睁开眼睛,“只要你还决意离开,我的眼泪便不会终止。”   “……”   鱼阙的手臂垂落,腰身一软,接着天旋地转便摔进晏琼池的怀里。   她眼睛还睁着,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带着泪意的眼睛眯起来笑:   “所以,我绝不会放你走。”   晏琼池收起那副楚楚可怜的委屈模样,将她抱起来,“只是麻痹用的小术法,要不了几个时辰就会解除,别担心。”   这个家伙故意用眼泪欺骗她,好让她放松警惕!   “我原想着只要破坏你与外界的联系,就能将你留住,你老老实实在玉卢馆里待到这段日子过去,我自然会将你放出来……我们可以去中洲任何一个地方,但是现在看来,是我天真。”   鱼阙虽然身体动不了,但还能开口说话,可声音很小,只能气急败坏道:“你要做什么?”   “我总是留不住你。”   他手里出现一根类似红线的东西,“所以我打算给你下一个同心契。”   鱼阙就这样僵直地被他抱着,眼睁睁地看着他给自己身上画符。   那根红线往皮肤里钻去,带起异样的感觉,像是强行接入了另一个人的识海里,感受到了他的心境。   她又看见了星河。   缥缈烟波之上,弥散着悲戚。   哀戚化作冰冷的水,滴在额头。   像是泪水。   “虽然我爱你,但我还是真实的感觉到孤独。”   晏琼池摸了摸她的脸,又把头低下去,轻轻抵在她的肩上:“我们的心,什么时候能真正靠在一起?”   说罢,他又恹恹地笑起来,语气无所谓似的:“不过不要紧,阙儿,待同心契结成,你我便是完全的心灵相通,你会理解我。”   “对了,你不是想看看晏琼渊么?你乖乖的,我就带你去看。”   “好不好?”   *   烛玉京,矢海之牢。   白衣的晏琼池单手抱着鱼阙,举着鲛烛,进了矢海之牢。从瘴林入口进去的矢海之牢和此前鱼阙看见的完全不一样。   没有那些闭塞的长廊,没有无穷无尽叫人头皮发麻的岔路,只是很长很长的一段隐在黑暗里的路,仿佛走不到尽头。   鱼阙头上披着骸蜃织成的梦纱隔绝盘踞着的梦魇,头折在晏琼池的锁骨处,转着两只眼睛看四周。   说是要探望晏琼渊,但抱着她前进的晏琼池突然止住脚步,往右一转,把她带到此前骤然昏迷的岔口。   此处依旧是石壁,什么也没有。   “你是被什么吸引才来到这里的么?”   晏琼池看着面前的石壁,觉得奇怪。   鱼阙看着石壁,轻声说,“墙背后,是什么?”   她仍然记得从墙里透出来巨量的煞气,阿娘的脸在其中沉浮。   晏琼池伸手,在石壁上点了一下,巨大的脉冲瞬间冲毁石壁。   在尘烟散去以后,鱼阙睁开眼看,墙后还是另一条走道,什么也没有。   矢海之牢是千千万万条走廊构成,它们会跳跃变幻,变幻的规律在晏琼池告诉她的口诀里。   “什么也没有。”   “……”   “到底是谁,蛊惑了你来此?”   散落在角落的水晶碎片浮于晏琼池面前。   他冷笑一声,将水晶碎片收着。   “这里的人,都是你捉来的么?”   鱼阙转移话题。   “都是些粗鲁又穷凶极恶的家伙,不必怜惜。”   晏琼池对被关在道路两旁的犯人不感兴趣,抱着鱼阙继续参观矢海之牢。   被锁在牢房里的家伙们继续陷入梦境里,他们在梦里经历了一重又一重的险关,无法醒来。   借着梦纱,鱼阙认出了里面的几个熟面孔。   居然是晏氏里德高望重的大家长。   大家长也是晏氏的长老,这群家伙鼓励晏氏的孩子相互竞争厮杀,也欺凌过被安置在边缘啸月山庄的他们。   可还是不对。   鱼阙心里还是觉得不对劲。   “晏琼渊在哪里?”   她只把话题引向一旁。   “你想看看他么?”   晏琼池已经料想到燕栖把事情告诉她了,面无波澜:“罢了,你若是要见他,且随我来吧。”   矢海之牢的冷风吹得衣衫簌簌,鱼阙甚至觉得在这腐臭的风里,有鬼魅隐在风里,要把她抓住,没由来的战栗。   晏琼池反手又是一剑开路,矢海之牢的砖石碎裂,生生出现了一条隐入黑暗的路。   *   晏琼渊确实被关在了矢海之牢下。   鱼阙看着被锁着的晏琼渊,只觉得不适。   晏琼池不知道将她带到了哪里,让她看看晏琼渊的下场是什么——昔日世家公子,如今不着寸缕地被悬挂在空荡荡的池子里,但四肢已经被切断,只靠某种法力还连接着。   整个人好似反曲着的蜘蛛,诡异扭曲。   看起来是晏琼池的恶趣味。   他身边还有一副一模一样的镣铐,料想原本应该还有一个人在这里,但现在没有了。   晏琼渊听见了脚步声,睁开眼,看见的是他那漂亮的兄弟抱着他的小妹妹站在岸上,不带感情地望着自己。   “阙儿终于来看我了?”   晏琼渊的眼神落在鱼阙身上。   “是啊,看看我们的好哥哥如今是个什么光景。”晏琼池拢好梦纱,“最近怎么样,哥哥。”   “拜你所赐,我还好。”   “哦,这样。”   晏琼池语气亲昵但是冷漠,“既然哥哥你过得还不错,那么我们便走了?你这个样子实在不怎么雅观。”   “要不是阙儿想来看你,我才不愿意她来,不然看多了你这副模样做噩梦。”   晏琼池说带鱼阙来看一眼此獠真的就是看一眼,其实为的还是坐实打消她有事没事总想往矢海之牢跑的念头。   晏琼池转身,鱼阙转着眼睛看那个被困在干涸池子里的人。   那人也在看她,无声地用唇语说话:   我、等、你——   “哥哥,再做一些其他的动作,我真的会不高兴,我不高兴,给你的惩罚势必会加重。”   晏琼池头也没回,只冷冷地警告,低头看看怀里睁着眼睛向后看的小脑袋,又道:   “这便是燕栖一心想救的人,千辛万苦救了又能如何呢?傻姑娘始终是要被辜负的。”   燕栖……已经化作了一滩蘑菇。   死得很惨。   鱼阙抬起眼皮来看他,才要开口就听他说:“不是我,我何时会下毒去害人?下毒太不入流,连话本只有下三滥才会使用。不过倒是很高效,高效又便利。”   鱼阙不明白。   毒是燕栖自己下的么?   自己给自己下毒需要很大的勇气,她为什么这样?   “她要离间我们,看不出来?”   晏琼池面无表情,“此人忠诚晏琼渊,不论他下达什么命令,这个傻姑娘都会照着做,所以你没必要对她有愧疚。”   “你也是傻姑娘,此前你是不在乎其他人恩怨不恩怨的,怎么现在因为他们垂死的模样便心生怜悯?还是说,因为她道了歉,你觉得此前的恩怨可以一笔勾销?”   才不是。   鱼阙没打算因为她的道歉而动容。   就像燕栖所说的,曾经占据绝对上风的人若是有一天对几倍弱于自己的人道歉,心里装着的不会是悔意。   他又无可奈何道:“嗳,那就说明我们的阙儿良善,总不愿意见别人受苦。”   他低头蹭了蹭鱼阙,“好啦,咱们回去罢?”   “至于为什么把晏琼渊关在此处——”   “他一直在挑唆钩夫人伤害我们。”   晏琼池抱着鱼阙往回走:“但凡他真心实意过一回,我便不至于叫他这般,很可惜,并不是所有人都像阙儿你这样好。”   “啊,我把他和母亲锁在一起了呢,不过我担心那个女人现在的面目会引起你的不适,就罢了。”   钩夫人?   晏琼渊身边那副镣铐原来是钩夫人?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鱼阙眼睛微微睁大。   “我把她召了回来,用的是你对鱼斗繁的路数,她要一次次死去,一次次复生……我要她不得轮回。”   他说起其他人倒是漠然,但夸到鱼阙还是忍不住地想亲她,“该看的都看了,还有什么需要了解的么?”   “啊,对了,或许你想不想看看父亲?   “他也在这座监牢里。”   晏琼池就像是提起了什么可笑的路人,一脸看看乐子的笑脸问鱼阙要不要去看看。   父亲?晏衍骁。   早就失踪的晏氏家主,原来在矢海之牢么?   矢海之牢是晏氏用于挟制其他人的,现在成为了他们的坟墓?   说起晏衍骁,鱼阙摇摇头,并且乖乖地将嘴闭上,只靠着不说话了。   *   回到玉卢馆,鱼阙身上的麻痹之毒也消除得差不多,她恢复了行动第一反应是坐起来把晏琼池打一顿。   他怎么敢对她使用麻痹之毒?   怎么敢随意摆布她?   趁自己心软,趁她毫无防备时?   原本鱼阙心里就不大高兴。   可是真当她把晏琼池扑倒要打他,对上他水润润的眼睛时,无名火气又消散不少。   “我知道错了。”   晏琼池首先认错,眨巴眼睛像是东洲偶尔会出现的小海豹。年幼时两人去看过海豹,鱼阙还记得有一只黑黑的海豹也是这样瞧着自己。   她一向喜欢可爱的东西,没忍住,亲了亲它。   没想到被晏琼池记住了。   这种乖乖的眼神叫人聚不起对他的怒意,完全就是讨好看着你的海豹,你会打小海豹一巴掌么?   鱼阙不会,她把手放下来,坐在他身上,垂头看着他,像是疲惫的人。   “该说的我都说了。”   晏琼池抬手抚摸鱼阙的脸颊,“此后你若是要向训诫堂、向七脉告发我都可以,随便你,但打开魔洲是我必须要做的事情——我和他们也有仇。”   “这份仇恨,非死不可结束。”   晏琼池又笑:“况且我们是一类人呐,魔洲打开,你也能去寻你的仇人不是?”   “阙儿,你可是要站在我这里的。”   虽说如此,但鱼阙还是不愿意因为自己的仇恨而将魔修放出来,为祸中洲。   她觉得晏琼池未免太可恶。   “可以先下来么?”   两人对峙了会,他突然微微皱起眉,说话:“背后有点儿烫。”   衣服褪去,鱼阙看到他背后的黑蛇纹样,伸手摁在上面,不解地问:“这是什么?”   此前还在璇海之上,他背后是没有奇怪的黑蛇纹样。   “没什么啦,这是祸蛇的标记。”   晏琼池把撩起来的长发放下,语气淡淡:   “祸蛇终究会成为我的脊椎。”   他顺带坦白:“我拜入青鸾阙,正是为了祸蛇神脊,九霄界下赐澄心露于蘅澜天尊,我于七脉争锋上胜出,那么我所在的云棋峰便会当选守护……我需要它。”   终于说出来了。   他确实因为觊觎什么才选择拜上仙门。   鱼阙突然觉得,她虽然和晏琼池相爱,可是她到底不懂他到底经历过什么,他的野心,他的痛苦。   因为不曾了解过他内心的痛苦,所以即便两个人再怎么相爱、怎么亲密,心也没有完全能靠在一起……说到底,即便相爱还是会感到孤独啊。   鱼阙垂下睫毛,从身后抱住他。   “怎么了?”   不见回答,他回身过来,低下头用鼻尖蹭蹭她的脸颊,缱绻又温柔:“怎么这副表情?”   “我不疼的。”   “撒谎。”   一定疼死了。   晏琼池低低地笑,“是啊,真的好疼。”   “骨头一截截碎裂的声音,风灌进身体的呼啸……像刀子一样砍在我身上。”   鱼阙抬眼看他:“你到底还做了什么?”   “做了个笨蛋。”   他叹气,“好啦,快些放开我。”   “不。”   鱼阙抱住他,说:“不放。”   朱樱斗帐落下。   屋内原本就点着很好闻的熏香,柔柔绕绕的,带着兰花、檀香、有混合着香之妖的血。   欲海沉浮。   少女抱着少年的脖子,少年也将脸埋在她的脖颈处,一遍遍地念她的乳名阙儿,十指相扣,长发铺散。   “我好喜欢你。”   他的嗓音太蛊惑,像林间迷惑人的女妖。   女妖极其擅长迷路过路的猎物。   现在鱼阙就是被蛊惑的小鹿。   巨大的愉悦交织,她忍不住十指没入晏琼池的长发里,脊椎上涌的麻痒叫人快乐。   “好喜欢你……阙儿。”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同心契,心中的情意通过红线,总算短暂地传达到了两人心里。   你在我这里是欢喜的,我在你那里也是如此么?   自然是如此。   晏琼池咬住她的脖颈,睫毛轻颤。   “如果可以,我真想和你就这样过一辈子。”   他垂了睫毛,轻轻说:   “你不愿意做的事情我都给你做,杀人放火还是什么,我怎么样都无所谓,你说什么我都答应,只要……”   “哭给我看。”   在此等缱绻氛围下,鱼阙突然冒出一句话。   见鬼!   哭给我看是什么意思?   是提奇怪要求的时候么?   鱼阙脸红,想跑但是移动不了分毫,只得扯了被子盖脸。   晏琼池愣了一下,笑,扯了她的被子。   “好啊。”   ……   不知过了多久,风浪终于停歇。   但玉卢馆外下起了雨。   雨生打在屋外的芭蕉上,淅淅沥沥,雨声交织成为屏障,隔绝杂音,更显室内的静谧。   莲花小炉里的香早就烧完了,现在又换了新的,带着一丝丝甜和松针的清香,掺着着幽幽的兰息,透进帐子又成了另一种气息。   疲惫的鱼阙缩在晏琼池的怀里,全身轻颤,脸上都是不知道怎么被逼出来的眼泪。   “我们结亲吧?”   晏琼池给她擦脸,覆身去亲她。   鱼阙被亲得有点迷糊:”什么?”   他拨开黏在她脸颊两旁的头发,贴近耳边说:“当然是成亲啊,夫君,我都老实交代我的过去了,现在可真是清清白白的好人家的孩子了,你得负责。”   “若是我嫁给你,你将会获得整座烛玉京……亦或是你想要东洲、天下……都可以。”   “如何?” 第110章 【枫满烛玉京15】   ◎不必为我难过◎   不必。   鱼阙说, 我想要什么会自己争取。   她不需要烛玉京,不需要东洲和天下,鱼氏只剩她一个, 就算继任家主也毫无意义。   失去一切的人可能会成为狂热的刺客,但并不一定能做个好的君主。   不过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通过同心契, 鱼阙知道他并不是简单地说说而已。俗世红尘曾说, 男人总是乐衷于在这种事后许诺,往往是一些做不到的事情, 给怀里女人希望。   但晏琼池不是, 他很认真。   他说他要放出魔洲的人,他要从混乱里获取想要的东西, 凡事都是需要付出代价……代价呢?   晏琼池独身一人, 他该如何去实施自己的计划?不能给予强敌致命一击,优势对折一半。   何况天下那么多修士大能。   “又被拒绝了吗?”   晏琼池给她拉上被子, 笑笑。   “晏琼池, 你非要这样做不可?”   鱼阙睁着两只眼睛, 看他。   “嗯, 非要。”   “我说过了,我不会放过他们,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披上衣服的晏琼池坐在床边,伸手轻揉鱼阙的肚子, 像是要哄小孩儿睡觉。   滑落肩头的长发有些散乱,是被鱼阙揪出来的, 在昏暗的灯光下模样微微凌乱懒散, 倒像是魇足了的黑豹。   神情松弛, 不似狡黠有藏着攻击性的平常, 他给她揉被掐得狠了的肚子, 贤惠得像个良夫。   同心契结成需要时间。   鱼阙伸出手,看胳膊上的显现同心契。   晏琼池曾经试着给她种下过同心契。   她不喜欢自己的感情受到他人的术法蒙蔽的感觉。   这次她没有反抗。   在同心契的感应下,她终于能感受到晏琼池的心境。   “辛苦你了,阙儿,暂时为我忍耐吧。”   察觉到疑惑,晏琼池伸手摸摸她的脸,“好不好?”   他的抚摸弄得脸有些痒痒,鱼阙看着他的眼睛,在昏暗旖旎的纱帐之中,这双眼睛和幻境里看见的黑雾环绕的叫做魇阴的人渐渐的重合起来了。   龙珠幻境里也出现了星河。   说起来,晏琼池在星河之下总是那样的表情,难以言喻的,类似“风景依旧在,不似故人时”的悲哀。   “魇阴。”   鱼阙下意识地叫了一声。   “什么?”   揉肚子的手顿了顿。   “没什么。”   鱼阙回神,不着痕迹地问:   “晏琼池,你知道自己是钩夫人召来的魂魄?”   “知道。”   晏琼池没什么波澜,“问这个做什么?”   “你还记得前世的事情吗?”   鱼阙又想起来他写的书。   她此前对书中的内容总是半信半疑。   大概是因为晏琼池对话本痴迷,二十年里性格大变,有时候像他有时候又不像,再者就是真的是太扯啦,哪里会有人记得自己的前世呢?   在俗世的观念里,人死之后,渡过忘川冥水河,洗涤罪恶,再喝孟婆汤,记忆散去。   但是晏琼池不是这样的。   钩夫人对他做了很不好的事情。   鱼阙突然想到,晏琼池他是钩夫人用邪术阵法召唤来的一缕魂魄……一缕,那么说明晏琼池的神魂原本就不完整。   不完整的神魂会渐渐衰弱,根本支撑不到他成年,一定会夭折的。   难道都是真的么?   其实晏琼池没有骗她,他很早之前就说过了不是?他知道自己的仇啊怨啊,也知道自己时运无多,他一直有跟她说,一直有暗示她的。   只是鱼阙一直没有将心落在他身上,她总是被其他事情分去了注意,没有真正关心过晏琼池。   所以他才会觉得孤独吧?   两个人的追求不同,痛苦也不同。   鱼阙问,“你此前给过我一本书……写的到底是什么?是你吗?”   不止一次看见过那种景象。   很多很多个体态瘦弱的少年,也有牲畜,他们在被人杀死。   是谁的幻影,是晏琼池的么?   被一次次的屠戮……   晏琼池揉她肚子的手停下。   他垂下眼睛,说:“我不想瞒着你,但我确实记起来了一些。”   “在被晏琼渊杀死的那一刻。”   想起来了,在绝望和濒死的时候。   不仅如此,每一世都是被兄长杀死的关口才能想起来自己是谁,剧烈的愤怒和恨意还来不及宣泄,脖颈处就开始漏风,生机随着缺口流逝。   “所以这一世记起来时,为了不忘记屈辱,我将它们都记录了下来……人总是会逐渐忘记很多事,关于前世的幻影,嗯……我不知道能不能称其为幻影,就像是做梦。梦醒来时总是很快被忘记,我能做的只有把它们记下来。”   他笑:“修士的一生那么长,万一我始终没有机会达成我要做的事情,渐渐成了一个老头,兴许某年某日翻柜子时翻出来,年轻时候的愤怒会驱使一个老头拄着拐杖踏上复仇之路,那么就让他们看看老头的怒火好了……”   “哈哈哈,老头儿晏琼池,要是能活到那个时候……你知道训诫堂那个叫金元的老头么?要是能活到他那个年岁,胡子一大把,拄着拐杖到处走,想想还蛮好笑的。”   他嘴里说胡话的时候像是没正形的俗世小公子,爱开玩笑,没什么心机。   “一点也不好笑。”   鱼阙移开视线,看着纱帐,“一点也不好笑,晏琼池,你很难过。”   晏琼池收了笑,坐在床边,嗯了一声。   “有点。”   他仿佛又变成了竹林雨夜里那个少年。   鱼阙以为那是他被晏琼渊痛下杀手的惊悸,没想到还有这个原因……十六世,十六世的记忆都回来了么?十六世都是被哥哥杀死的么?   你难过吗?   很痛苦吗?   鱼阙慢慢从床上坐起来,她伸手抚上晏琼池的脸,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只得把脸低下去,抵住他的额头。   这通常是晏琼池对她做的动作……原来是这样怜惜的心情啊。   “晏琼池……”   “还好啦,这一世好歹活了下来。”   晏琼池回应她,说:“我很高兴,能和你在一起,阙儿。”但很快垂下眼睛,像是渴望又不敢出声索求的孩子。   “能告诉我更多的细节吗?”   “唔……不要啦,没什么好说的,你不是已经将话本看过了么?复述一遍真的叫人很伤心诶。”   鱼阙点点头,而后主动张开手,把晏琼池抱住了,晏琼池虽然清瘦,但比她的身形要高大。   不过他很配合地缩在鱼阙的怀里,像个大号的玩偶,玩偶也会渴求别人给予的温暖么?   晏琼池被她抱着,将头折在她的肩膀处,像是被撸得很舒服的猫,水润润的眼睛看她,而后眯起,笑。   “啊呀,谢谢你。”   他也抚摸鱼阙的后背,“不要因为我的事情觉得难过,我无意要告诉你这些。”   “可是我知道了。”   “要是你被困扰了,那就是我的罪过。”   “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嘿嘿。”晏琼池笑。   既然我已经知晓,我怎么能视而不见?   我说过我会保护你……我的剑,也会庇护你。   莲花小炉摇曳袅袅的烟。   “书上的姿势太累人,就算了……阙儿。”   晏琼池捧住鱼阙的脸,将额抵在她脸上,看着她迷离的眼睛,他也脸色绯红,原本长得就像是仙门小师弟的无辜,这副模样无异于是干净的雪被樱花沾染,瑰丽得很。   随着沉浮被弄得里外恍惚的鱼阙也看着晏琼池,不明白事情怎么又到了这个地步,但真的让人很快乐,不愉快抛弃脑后,一起沉沦。   她此前不理解,现在终于明白了。   身心交融,心意相通。   和晏琼池厮混,真是混账又快乐。   鱼阙抱住晏琼池的脖子,狠狠地咬住了他的唇,像一只凶凶的幼兽,把他狠狠扑倒。   ……   鱼阙又瘫倒,真的没什么力气了。   她把脸埋在枕头里,任由晏琼池给她清理身体,心里还是有些懊悔的,怎么又控制不住了……她闭了闭眼,打算想点别的事情,想了想,打算和晏琼池说她在幻境里看见的东西。   龙珠藏着的幻境。   但说到龙珠,晏琼池又有话叮嘱:“有了龙珠在身,你开始长大了。”   “你发育迟缓不仅仅是因为天人给龙族下的诅咒,被困在蛋壳里无法出世造成的萎缩,在没有融合那条东西的精元之前,你与一般的修士差不多,可能还要弱一些。融合龙的精元后情绪不稳定力量不稳定,也是因为金丹碎裂的缘故,没有中枢调度,所以会失控。”   “现在融合了龙的精元、孟君八神剑之一的暮敲钟在手,又有龙珠加持,你只需要慢慢修炼长大就好了。”   “竟然是如此……”   她就说为什么龙珠被吸收后,身体好像有些不太一样,似是有开始发育的迹象。   鱼阙很奇怪,“晏琼池,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看了很多的书。”   晏琼池说,“你不知道,古海国密文真的是又晦涩又难懂,也许我应该让你自己看,小龙主阅读古海国密文的能力比我好太多了。”   “不过若是魔洲那群疯子出来,恐怕他们会千方百计的找你。”   这才是晏琼池担心的,“蓬莱洲上的魔气你应该能察觉到,不怀好意的人迟早会把此消息送回魔洲……你阿娘的遗骸和鱼斗繁的不知去向,大概便是被他们夺去。”   “他们迟早会知道你的存在。”   “小龙主可不能落到他们手里,而且魔洲,是出过一条魔龙的。”   魔洲的魔龙?   鱼阙略有耳闻,只知道在很久以前,祖洲时代的魔洲,有一条凶悍的魔龙现世。   “你心魔颇重,很容易被有心之人利用。”晏琼池说出了鱼阙的最大的弱点。   心魔太重。   她自小就是这样。   固执,固执到有点不知好歹。   这份固执慢慢地转化为心魔。   有这份心魔在,使得鱼阙极其容易被他人趁虚而入。   “魔洲手段要比明面正道的所有人恶毒。”晏琼池耐心地将事情都告诉她,安慰她睡觉,“你若是被他们控制,说不定真的会被养成魔龙,届时,魔洲不再是中洲最大的敌人,而是你啊。”   “好啦好啦,你这样辛苦,睡一会么?”   晏琼池是担心她被魔洲的人掳走,魔洲有孕育魔龙的先例,若不是那条史无前例的魔龙陨落,说不定魔洲真的能成功发动魔潮征伐中洲。   “我不会屈从魔洲的人,鱼氏虽然覆灭,但是尊严还在……”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不会愿意的。”晏琼池覆身把她的话吞下去。   鱼阙还有疑问,看见晏琼池从他旁边起身,去捡衣服穿上……他长发散乱衣服也散乱,眼尾因为掉眼泪还微微泛红……鱼阙可疑地收回视线,为自己突然的奇怪想法感到羞愧。   “你乖乖睡一会。”   晏琼池将散乱的长发拨向而后,侧脸看她,笑,虎牙尖尖:“我有事情要做,很快回来陪你,好不好?”   心里盘踞多时的疑问终于得到了解决,鱼阙暂时没想起来其他的,又在晏琼池伸手揉了一会肚子后,开始迷迷糊糊地困倦。   朱樱斗帐是做工繁复的复帐,能很好的掩盖天光,晏琼池解下复帐外层,要退出去。   “晏琼池。”   “怎么了?”   “我在龙珠的幻境里看见了一个人。”   “什么人?”   “一个,站在星河里的人。”   “他也是你的前世么?”   鱼阙说话,困倦让她的尾音晃晃悠悠的。   这样的雨天其实很好睡觉,在安抚了彼此身心之后,抱在一起入睡很温馨。   没有回答。   换上玄色道袍的少年站在黑暗里,没有回头。   快要睡着的鱼阙不确定晏琼池还在不在,黑暗里没有什么人,又喃喃自语道:   “我没有拒绝。”   “嗯。”   黑暗之中溢出了极轻的回应。   不知回应的是什么。   鱼阙睁开眼睛,望向那一片黑暗。   立于黑暗中的人已经消失不见。   *   矢海之牢,三重殿。   比坟墓还深的地下藏着另一座不同于烛玉京任何一处建筑的宫殿,殿内由八根巨大的珠子支撑,柱子上方的垂花横柱上各趴着像猪又不是猪的长鼻子灵兽。   它们是传说里穿梭梦中的梦貘。   此刻它们趴在柱子上,正在往外吐收集来的红色以及灰色的梦魇。梦貘的灵力筛出的梦魇交织成为红色的液体,像是血潮瀑布。   三重殿的中心是一处巨大的池子。   头角峥嵘的极渊之蛇自血池下缓缓游动,排列细密的黑鳞闪烁迷人的光泽。   翻涌的血池之中,长发的少年自里现身,他缓缓地走向岸边,背后那条由脊椎盘绕到后颈的黑蛇正在变淡。   怨念翻涌的血池里隐约可见人的面容,如同被覆盖在云层里不断挣扎的迷失鬼魂。   “少主,你到底还是同她结了同心契。”   极渊之蛇说话。   此刻它不是肥猫煤球,也不是贪吃面食的四四。   它是极渊之蛇,端坐于祖洲时代最深恐惧之上,受了魔龙之血成长起来的极渊之蛇!   “嗯。”   少年把玩着手里的怨念,液体落到他受伤变作雾一样的气体流散。   “若是能为我们所用,同心契也没什么不好。”   “不必。”   他靠在岸边,仰起脸看穹顶,说:“我不用她的力量,也能做到。”   “那么,少主,你为她费尽心思,却又不肯将她为你所用,是为什么呢?”   “总不能真的是因为爱吧?”   虽然把神魂和极渊之蛇的魂魄绑定寄生,两个精神化体才能活下来,但极渊之蛇还是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这样优柔寡断。   注定是一场赴死之路,底牌更多,才更加有生还的可能……不管怎么样   鱼阙不为他们所用,那便迟早要落到别人手里,怀璧其罪,谁又能躲过?   要向天道发起不死不休的进攻,抛弃一切获得力量才是。登基的路上,一切牺牲都值得。   “总应该是爱的。”   晏琼池自然不会向极渊之蛇解释太多。   “你现在连蛇标都压制不住了,若是继续虚弱下去,你的神魂会被我反噬,少主。”   “为何,不用她的骨头?反正也还没有长大……趁她对你还有几分依赖,夺去她的骨头,她大概不会怪你。”   “不。”   “你要是能反噬我的神魂,早该行动了。”   “我不用龙骨,也能做到。”   晏琼池说,“待到这段时间过去后,我会封印她的龙息,等她有能力突破封印时,她也不再需要遮掩,选择成为人族修士还是龙主看她意愿。”   “你这个样子,好像被宠妃冲昏头的暴君。”   极渊之蛇嘟囔两句,“反正到时候将许诺之物给我就行。”   晏琼池笑笑,不再说话。   他的手往某个方向一抓,一颗头颅自沸腾的池水里出现。   捧起来的居然是晏琼渊的头。   他被类似蛇一样的脊椎串起来,被晏琼池从水里拖起来。   “啊呀,哥哥。”   晏琼池眯眼笑,“又见面了。”   “阿池。”   “我说过了,不要再有多余的动作了吧?”   少年手里捧着哥哥的头,笑:“你若是老实些,我还能对你网开一面,但是你居然敢擅自对鱼阙做出那种事……你把不好的东西引入了烛玉京,所以对不住了。”   晏琼渊的眼睛不能再睁开了,长发泡在猩红的池子里,像是黑色的手自地狱里将他托起来。   “你还想连累鱼阙吗?”   晏琼渊虽沦落至此,但傲气还在,毫不掩饰地透露对晏琼池这个邪魂死胎的厌恶,“鱼阙变成如今这副模样,难道你没有责任么?”   晏琼渊一直对晏琼池产生着巨大的恨意。   这份恨意,是对钩夫人的恨,恨她杀害了自己的母亲,恨她利用某种奇怪的魔咒使他陷入不可自拔的□□关系,恨自己毫无办法的弱小,恨自己身体上的缺陷,也恨死胎弟弟……   晏琼池于他而言是不该有思想的本该是他的躯壳的傀儡。   不该是这样的!   “我?”晏琼池对哥哥的控诉不解,想了想,又肯定道:“是,没错,我有责任。”   “我错就错在太信任你们这些脏得不得了的蝼蚁,讨厌的人实在太多了,杀也杀不完。”   晏琼渊笑,“真是像个爱发脾气的小孩子。”   “人世就是如此的,经历此等磨难的你,不应该更加的能看清楚吗?”   “阿池,你的语气,还是藏着对兄长大人的倾述呢,怎么一开始不杀了我?”   血池里的是晏琼池十六世的怨念,也是他轮回十六世哥哥的怨魂。   “你变得和从前不一样,像是到处顶撞的小山羊。”晏琼渊扯了扯嘴角,说:“但是阿池啊,千百万的算计总有疏漏,你要保护一个人时,注定保护不了她。”   “呵呵,阿池……”   “你会为你所做付出代价。”   晏琼池安静地听着哥哥恶毒的言语,靠在岸边,那双黑色的眼睛没什么情绪。   “你说得不错。”   末了,才笑起来,“算啦,我不杀你,高傲的晏氏少主沦落到人彘不如的地步,可太有意思了。”   *   接下来三日,晏琼池都在玉卢馆里寸步不离地陪着鱼阙。   他给鱼阙烹煮她曾经在鱼氏喜欢吃的菜肴,不忘给她煮面。   雨后的阳光总是清澈明媚,不过天气在雨后越发的凉爽,再持续一段时间后,初雪会如约而至。   晏琼池与她说好在同心契结成之后,他们便举行东洲结亲的仪式。   鱼阙没有拒绝。   但是拒绝了晏琼池要用晏琼渊的血肉培养新婚上使用的花。   “确实蛮晦气的,算啦。”   今日两人也腻在一起。   鱼阙穿着厚实的衣服,躺在摇椅上看书,看的是古海国密卷,晏琼池靠坐在垂花窗边逗猫,阳光从窗口斜落。   晏琼池身上穿着白色的中衣,阳光透过衣领,析出的阳光落在皮肤上。   他低头去亲亲手里的黑猫,黑猫很肥但是很可爱,贴着猫时似乎察觉到了鱼阙看着自己的视线,侧脸也看她,眯眼一笑。   阳光从发梢落下,这个笑容好看得不得了。   “怎么了呢?阙儿小朋友?”   “没。”   鱼阙把视线收回来,继续把书盖在脸上。   “喵喵。”   黑猫跳到鱼阙身上,在她身上蹭蹭。   鱼阙也逗它玩。   她学者晏琼池的样子把脸埋入猫猫的皮毛里,睁开眼睛看晏琼池。   晏琼池的目光被一只落在窗边的鸟吸引了。   他歪在椅子上,还是那个一手支颐的模样,像是在思考什么,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些送信的蜉蝣又来了。   晏琼池看了蜉蝣,起身,说自己有事情要处理,走过来蹭蹭鱼阙,说:   “我还有事情要做,可以稍微等等我么?我很快回来。”   怀里的黑猫追随他一颠一颠离去后。   鱼阙坐在阳光里,想了想,从摇椅里起身,去寻白珊。 第111章 【枫满烛玉京16】   ◎吃饭◎   这几日整日和晏琼池待在一起, 鱼阙没什么机会去见白珊。   她问出了白珊所在,径直找去了。   玉卢馆地下居然也有地牢,想来是通联矢海之牢的一部分。   既然通联矢海之牢, 鱼阙还是担心她师妹如何了……走近还不见其人,就听黑暗里传出没什么心肺的声音说自己好饿, 想要吃的。   两三句对没有人给她送吃的牢骚之后, 就是骂晏琼池的话,然后就是哗哗翻动书页的声音。   白珊瘫在墙角的稻草上, 华贵的草台峰外袍被她大剌剌地垫在身下, 嘴里嘀嘀咕咕地说话,末了抬头, 看见穿着素衣的鱼阙站在牢房前, 像是兔子受惊吓了一跳。   “师姐,你来了!”   白珊激动, 把手里的书丢一旁, 扑上前, 话语里颇有“死鬼你怎么才来呀”的意味。   鱼阙让人打开牢房, 进去。   虽不像瘴林里藏着的深不见底的矢海之牢那样恶劣,但到底是牢房。   鱼阙脱下厚外套给白珊披上,虽说是身处东洲,但天气也日渐寒凉。小姑娘还没有来得及扭捏, 就听得师姐说:“回去。”   “哈?”   白珊冒此大险是来救鱼阙的,她怎么一副被下了降头的模样, 只叫她一个人回去。   她愣了愣, 伸手挠头, “师姐, 你呢?”   “我……”   鱼阙眼珠右斜, 看向牢房尽头远远站着的白纱蒙面的侍女,压低了声音:   “放出结界。”   “啊?”   “放出此前的结界。”   白珊懂了。   这里是晏琼池的地盘,难免隔墙有耳,随即放出了道具【十方之墙】。   她这边将结界放出,那边鱼阙的视线被什么东西吸引。   鱼阙走过去弯腰捡起来——是先前白珊瘫在稻草堆上边看边骂的书。   鱼阙捡起来,只见封皮上写着《中洲问道》四个大字,随手翻了翻。   故事似乎是以风化及为主角,这个情节嘛……才堪堪看了几个片段的鱼阙还没来得及细想,白珊便扑过来一脸慌张地把书收走了。   她忙说:“这是我闲来无事买来的话本,里面很多内容都不能过审,哎,师姐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以后不看了,这不是被关着无聊嘛……”   鱼阙略微一点头,想了想,说道,“白师妹。”   “啊?”白珊不明所以。   “你似乎真的知道很多事情。”   “啊哈哈,哪里有……”白珊故作挠头。   “你知道的。”   鱼阙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我从第一次见你,便知道了。”   “知道什么?”   白珊故意装傻,想打哈哈混过去。   “知道我一直没有杀你么?”   鱼阙脸上没什么表情。   白珊惊悚,想起来在悔过塔时,鱼阙和主角来看,自己在梦里察觉到被什么东西看着,睁眼发现是鱼阙将手摁在剑柄上,眼底正是该不该把她杀掉的犹豫。   什么什么,鱼阙对她起过杀心?   不过好像也是哦……反派和他的朋友们对待周围变化的察觉都那么敏锐。   一时间白珊脑海里思绪万千,但是秉承不管做什么先道歉的原则,她道歉。   “你很奇怪。”   鱼阙不带什么恶意的事说出自己对白珊的看法,“从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你身上可能藏着东西。”   她没告诉白珊自己听得见。   “对不起。”   “你对晏琼池的了解有多少,都告知我。”   鱼阙从第一次见面就察觉到了白珊的不对劲,后来虽然因为找到那个白裤点弟子洗脱嫌疑,但疑心不是没有。   钩夫人警告她该警惕周遭一切不对劲的人。   按照以往的鱼阙,她会将白珊不明不白的处理了,可她毕竟成为了自己的师妹,长得也可爱……好吧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白珊能掌握晏琼池某些动向,窥见他表面下的本质,她必定是知道什么的。   还是一部分是当时鱼阙觉得,晏琼池白珊愿意跟在晏琼池身边也不错。   要是她没有推开那扇门,两人的交情也不会继续重合,她必定还是一心想复仇的鱼阙,晏琼池做什么她管不着。   白珊性格很好,继续相处下去,晏琼池会喜欢她不奇怪。   不过,她到底是推开了那扇门。   鱼阙此前没什么机会对他人说过自己的心意,她当时觉得什么也比不上自己复仇的怒火,连追萤也认为她是个没有心的家伙。   一般情况下,她只在乎保命。   为什么后来没有杀白珊,也和她的心绪有关……她当时是怎么想的来着?   原因单纯。   白珊知道晏琼池的事情,又多次帮助她,能为一个没见过几次的女孩哭泣的人也不是什么坏人。   白珊要她离开晏琼池,现下明明害怕还傻傻地来救她,是为什么?   “啊呀,这个……”   白珊也不知道怎么跟鱼阙说。   她总不能当着鱼阙的面说晏琼池坏话吧?   倒也不是因为害怕鱼阙拿着她的话投敌……主要是这个事情吧,太扯。   “师姐,我没办法把一切完全告知。”   “正反我不会要害你。但是师姐,你可得小心了,知人知面不知心,尤其是满嘴胡言乱语……啊不,甜言蜜语的男人,他们尤为危险,我说的包括晏琼池,你应该远离他。”   白珊神秘兮兮。   “为什么?”   “因为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师姐我看出来了你其实是顶天立地的大女主,绝对不能被骗了。”   “鬼不会骗人。”   鱼阙说。   嗐,鱼阙就是这个德行,你要是跟她讨论小黄书内容,她只关注里面的装配对不对。   白珊看了书,得知反派的结局,番外也看了。系统顶多还给她看了些两人小时候的苦难番外,白珊也理解了为什么晏琼池和鱼阙两个人某些方面来说都是喂萝卜也不吃的犟驴。   于冬雪里盛开的小花永远叫人惊艳。   关键是此前她以为【龙骨】这玩意是鱼阙的家传,毕竟她看资料就是那么些说什么鱼氏是东洲遗族,古海国后裔。   她在蓬莱洲上了解打听过的古海国,心想鱼阙既然是古海国后裔,那么家大业大的,龙骨这玩意应该也是家藏。   她阿娘这样牛逼哄哄的人物指定把龙骨藏在什么地方。   这样一来,便显得反派感情不纯,多少是有点觊觎世家大族孤女的遗产……想想心真坏啊。   白珊捍卫所有女孩的利益,于是觉得晏琼池越发可疑和不可信起来。   但是近来,她突然想明白的一件事。   鱼阙该不会就是龙骨的那条龙吧?   这就很恐怖了。   因为在原著里反派差点一刀扎爆九霄界,书上说,他重铸了神躯,支撑他身躯的脊椎就是龙骨。   龙骨诶!   怪不得晏琼池能说出她所在就是我所在这种话。   白珊想起来那日众人于蓬莱洲山宗审判时,鱼阙和晏琼池两个人拉扯,虽然晏琼池手速蛮快把她的脑袋摁倒了怀里,但自己还是看到了一点端倪。   她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鱼阙额头上生了很奇怪的角。   哇咔咔,不会就是龙角吧?!   白珊:点烟的手微微颤抖。   鱼阙不懂白珊的心理活动,只看她脸色变了又变,最后一脸虚弱地扶墙,不解:“白师妹?”   “啊,师姐,我歇会。”   白珊觉得很虚弱,她好像猜到了事情的发展,鱼阙不是必死无疑?   该不会此前的一切都是反派离间鱼阙和草台峰之间的关系,自己趁机而入哄骗单纯的鱼阙,将她逮住了逼问龙骨下落,逼问不成再要杀人灭口……啊呀呀,多恶劣!   “回去吧。”   鱼阙过来扶她。   “我不走,除非你愿意跟我一起走。”   白珊屁股往地上一放,像大街上不肯走路的熊孩子。   “师姐,我说真的,草台峰现在很需要你,外面什么状况你可能不知道,反正那叫一个剑拔弩张鹤唳风声。”   “你不想回去看看追萤和师兄吗?再说了,师尊未必真的要关你禁闭,现下这个状况,你回去,兴许师尊就不计较了呢?”   白珊拉着她的手,趁机劝解。   “我不打算回去。”   “哈?为什么?”   “不仅仅是要关我禁闭的事情。”   “师尊他……”   “我要做的事情,已经和师尊教导的相悖,白师妹……你可能不会明白,自蓬莱洲归来我才方知我是我。”   白珊下意识地想看看属性面板。   “反正师姐不回去,我就不走。”   面板还是那个鬼样子,白珊稍微放下心来,想抱鱼阙的大腿撒泼:“我天天吃天天喝,我要把你们都吃穷,有种不养我。”   鱼阙叹气,想了想,又说:   “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能总是待在此处,我给你换个舒适房间待着。”   “哦?”   鱼阙将白珊从牢里捞了出来,安置在玉卢馆另一处院落内。   白珊一到干净的房内,当即把身上的衣服脱了,鞋子甩开要扑上床。   鱼阙嘱咐她好好休息,恰巧有侍女奉药。   盘踞在她身上的心魔和那些奇怪的东西虽被消除,但晏琼池仍然不放心,仍然叫人每天送药来。   她喝下药,送来充饥的饭食也来了。   蹦蹦跳跳下床的白珊吃了一口又吐出来。   “你们修仙的都没有味觉么?”   白珊苦着一张脸,问:“艰苦,太艰苦了。”   *   玉卢馆,厨房。   神色凝重的白珊捻起一张符,嘴里念咒,把符掷出去,柴火之上瞬间冒起绿色的火焰。   毒雾生的毒火,应该能烧火?   鱼阙挥手化了绿莹莹的毒火,芥子袋里抽出一张符,哧地一声,正常的火焰冒出。   “哦?多谢师姐。”   “在师尊座下我可惨了,功课那是一点也没落下。”白珊还是喜欢自己做饭,委屈自己不能委屈肚子,“师姐,你此前在师尊座下也是如此吗?”   “什么?”   “天天练功。”   “修士自当如此。”   “啊哈哈。”   鱼阙没怎么学过做饭,修士不怎么需要进食,但是白珊非吃不可。   她只得任她去了,况且白珊做的饭确实不错。   厨房里的食材基本完备,白珊说她要做点狠的一起吃。两人扎了攀膊,还是一样,白珊掌勺,鱼阙给她打下手。   白珊要烧鱼吃。   鱼阙从水缸里抓了一条鱼上来,敲晕,刮鳞开膛破肚,行云流水的动作让人觉得她有十年杀鱼的经历。   “诶?这是什么?”   白珊拉开蒸笼,发现里面有温着的包子。   捏成小兔子的模样。   晶莹糯米面皮包着流动的红豆和玫瑰陷儿,白白的兔子里又可见一点点的红。   她把包子拿出来,有些奇怪:“师姐,这是你要吃的么?”   鱼阙面不改色,“你饿了你便吃了罢。”   “哦哦,正好我是快饿得不行。”   没啥心眼的白珊一口一个,毕竟在牢房里那个叫什么渡海的人送来的饭都不咋好吃。   包子软糯,还不错。   “烛玉京还是不错的,亭台楼阁都修得好漂亮,东洲审美确实都不错。”白珊吃着吃着,不忘刺探情报,“你自小都在此处么?”   “不是,烛玉京分为好几个城区,我年幼时没什么机会到烛玉京来。”   “我住在啸月山庄,烛玉京的边缘一处庄子上,大概只有十里的面积,不算大。”   白珊咽了话。   “和晏琼池一起长大的么?”   她又吃了一个包子,问,“一起住在啸月山庄?”   “是的。”   “那可就是青梅竹马了呀!”   “……嗯。”   “师姐,你喜欢他么?”   “……”鱼阙不说话。   白珊下葱姜蒜爆香,转头去接鱼阙杀好的鱼,又见她微微地点头。   终于吃到瓜的白珊在那一刻得到了巨大满足,具体表现为锅里爆香的葱姜蒜快焦糊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翻炒,还回头来嘿嘿对鱼阙笑。   鱼阙被她笑得默默宰了一头冬瓜。   “师姐,我不喜欢吃冬瓜,来看着点火候。”   “……好。”   上次挤在仙林宫里的厨房里一起炖肉的场景历历在目,但白珊始终觉得鱼阙和此前不大一样。   火光映照在她的侧脸,那一点点的婴儿肥没有了,眼神也变得复杂,有点像是一眼之间突逢变故迅速长大的孩子。   “外面的世道乱了。”鱼阙坐在小椅子上,看着火,轻声说,“我知道。”   “可能也知道是谁有意作乱。”   哈?   白珊心下诧异,知道你也坐得住?   师姐,我们可是正道弟子,守住心中的正义底线好吧,不能被堕落打倒!   “正因为知道,所以我才选择沉默。”   鱼阙看着火焰说,“我此前以为   “师姐,加油啊。”   她看着火光,突然说了一句话。   “嗯。”   鱼阙虽然不知道她指的什么,但还是应了。   白珊做的饭很好吃,香的辣的都有。   鱼阙尤其喜欢吃做的小糯圆子。   毕竟出身东洲,东洲最出名的还是各种甜口菜肴,其他外地人吃不惯。   “可以教我做这个吗?”   鱼阙看着丸里的小圆子问。   “啊?”   不知道为啥突然要学做小圆子,白珊挠挠头,说:“好哇好哇。”   *   吃饱喝足的白珊自然困意上涌,她拉着鱼阙说了一会话,没什么要紧事,不过又是让师姐快些随她逃了去。   鱼阙不做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月明星稀,又是晚上时分。   鱼阙离了白珊的房间,往回走。夜风穿透道路两旁的树,树叶簌簌作响,她突然觉得这样好的夜晚到处走走也不错。   沿着青石小道前去,不知不觉就来到了藏在竹林里一处小楼外。   小楼外观精致,但又不像东洲的风格,也没有那些复杂漂亮的彩绘,孤零零地隐在竹林之中,只有楼前的庭前灯透着昏暗的灯光。   鱼阙心里一动,推门进去,只见一面两色的镜子被架在大堂之上。   镜子用三色纱索结出繁复的样式,仔细看去,这是钩夫人的阵法,是阴城杂术后三法。三法代表着天、地、人世,但是后三法比正统三法要阴邪。   它是招魂的术法。   鱼阙近前去看镜子。   镜中的红雾缓缓流动,像是永不知足的漩涡,镜子里映射的她,一半人一半是长着角的自己,红色一面极速收缩,覆盖了整面镜子。   须卷山眉的龙头出现。   不待看清,白色再覆盖红色,镜面的形象又变作正常。   魇阴神君的镜子,阴阳镜。   晏琼池故意以身献祭激活的神器。   供奉阴阳镜的前堂后还有一个小房间,是一处用屏风格挡起来的空间,只简单地放着一张桌子一把椅子。   桌子上堆放着几卷书籍,鱼阙上前去翻了翻了,确实是古海国密卷。   古海国文字是龙族使用的密语,鱼阙异化后能很轻松地看懂,她拿着另一旁的纸,上边是晏琼池做的笔记。   看来古海国密文确实对他来说蛮晦涩的,为了解答她心理的疑惑,于是自己会偷偷钻到此处来学习么?   鱼阙看着那张纸,笑了一笑。   遮住月亮的乌云散开了,今夜的月亮大得吓人,仿佛就挂在窗边,她阙嘴上噙着的一点点笑意还未完全散去,月亮的清辉突然又被什么东西遮挡住。   鱼阙回身去看,原本是悬挂月亮的映月窗,出现了一只巨大的眼睛。   这只眼睛带着窥探的恶意,贴在窗边,把大半窗户都掩盖,眼珠转了转,眯起来,像是一个人贴在小窗户上向里看,又慢慢地直起腰——   她僵在原地,不可名状的恐惧和寒意袭击了她,追着那只眼睛看。   又冷又明亮的月光下,她看清楚了那个东西的面目。   长发,苍白的脸,眼睛无神,嘴边是血。   它只有一个头,身子好似长长的白幡飘荡在夜空里,像是阴路里虚无的鬼魂精怪,又像是白色的蛇。   心魔化体,人脸蛇。   过于惊骇,鱼阙揉碎了手里的纸。   心魔盘踞在她身边,一直没有散去,霁水真人或者其他人下的东西只有激化作用,真正的恶念早就化体。   它一直环绕在鱼阙周身。   一直都在。   人脸蛇似乎很满意,那张和她很像的脸也就是阿娘鱼斗雪濒死的模样。   它笑起来古怪,嘴里发出“咿咿咿——”的笑声,口缝裂开时,还伴随着缠绕的煞气,恶作剧一般转头就跑。   鱼阙踩着窗沿向外看,但见巨大无比的人脸蛇旗帜一样飘动在星夜之下。   她扯掉了身上昂贵的袍子,衔尾剑居然绑在她后腰处,此刻像是能随时能陪主人发动袭击的忠仆。   红色的煞气自剑上析出,鱼阙跃出窗外追出去。 第112章 【枫满烛玉京17】   ◎懦弱的鱼阙◎   整座玉卢馆面积虽大, 但也不过只有区区四倾,又有秘境的束缚,人脸蛇飞不到一会, 像是撞到了什么壁垒似的,折了个角度, 盘转上了鼓楼, 一条身子盘旋好似飘渺的云烟。   它盘在鼓楼之上,身子发抖像是挑衅。   鱼阙想不明白, 这个东西是什么, 就算是自己的心魔,怎么会是这个模样?   心魔化体, 代表宿主的怨念足够强, 鱼阙觉着自从喝过药后,虽然心智变得有些迟钝, 但至少对心魔的感念没有此前那么激烈了。   难道一直没有用么?   木屐啪嗒踩在琉璃瓦上, 衣衫猎猎作响。追来的鱼阙手握衔尾剑, 看着人脸蛇扭曲起舞。   玉卢馆虽然被秘境封了起来, 可也配备很多暗卫影卫防止鱼阙不明不白地和外头来的野人逃跑,况且还有那些蒙着白纱的侍女,她们看似没什么情感的傀儡,实则战力不低自主意识极高。   暗里来说, 若是玉卢馆真的出现了不得了的东西,他们应该很快能反应才是, 但现下没人都没有察觉这条诡异的人脸蛇, 各自在做自己的事情, 没有人抬头往鼓楼这边望一眼。   只有她一人能看见。   幻境?   又是幻境么?   既然是幻境就没有必要动手。   与幻境的东西动手, 估计会让自己变得难看吧, 挥舞着手上的树杈子毫无意义的挥砍……就是一个害怕的小孩子对抗恐惧事物的放松吧?   鱼阙看着那张脸,戒备的姿势解除。   怎么会如此?   纠缠在黑暗里的雾气,窃窃私语的东西,最终变成这个模样了……不是治好了吗?   人脸蛇实在太像阿娘,尤其是这样受难的形象,鱼阙心里难过不忍再看。   她打算掉头离去。   在心里动摇的瞬间,人脸蛇开始“咿咿咿”地笑,但又像是哭。   它攻击了鱼阙,丝线的雾气从鼓楼上喷射而来,擦着鱼阙的衣袖。   当然只是一点小小的戏法,不足以伤害她。   鱼阙看见衣袖上的缺口,发现这蛇居然能真切地对自己产生伤害,着实是可疑,遂即转身,那人脸蛇也好似故意作弄一半转身,尾巴甩了甩,仿佛要她跟上来。   于是鱼阙追着人脸蛇而去,但这东西一头撞向了星空里,整个身子化作烟尘不见了。   鱼阙及时地刹住了身体,瞳孔猛然缩小。   人脸蛇消失的烟尘散去后,在视野里有一个人背对着她。   这个人……身上穿着鱼氏的袍服,虽然已经多年未见,但上面的海浪花纹鱼阙不会忘记,宽肩阔背背着手,就那样站在星空底下。   鱼阙觉得此人的背景很眼熟,总觉得在哪里看见过,她上下打量此人,发现此人身形不大匀称,身材高大但是头明显小了些,不像是男子的头颅……像女子的头,被装在了男人身上。   “阙儿。”   就在鱼阙心下疑惑时,她听见了有人喊自己。声音隐隐像是面前的人传来的,可鱼阙恍惚又觉得这个声音自心底回响。   面前就是空气屏障,怎么可能听见声音呢?   秘境完全隔绝玉卢馆与外面的烛玉京,外人根本看不到玉卢馆内部的真实情况才对。   “阙儿。”   声音又来了,分明是久侯了的意味。   鱼阙终于听清楚了,她的瞳孔猛然缩紧,就连紫色竖瞳爆出……战栗,巨大的战栗使得她手开始抖。   那是阿娘的声音。   “不记得我了么?”   视野里的人动作犹如死尸一样僵硬地回身。   “好久不见。”   鱼阙下意识地退后,惊悸混杂着难以言喻的愤怒涌上心头,她一口血喷了出来。   即便如此,捂住嘴,她的眼睛还是直直地看向面前的人,不敢移开。   面前的是男性的躯体,但头颅却是阿娘!   有人将鱼斗繁的身体和鱼斗雪的头缝合在了一起,所以鱼阙看着它的背影才会觉得奇怪。   确实很奇怪,女相男身,脖颈处不对称的缝合的伤口看起来像是蜈蚣,又好似盘踞着的骨蛇……被缝合的尸体活了过来。   ……谁干的?!   谁干的?!   无穷无尽上涌的愤怒使得鱼阙怒火攻心。   她握紧了衔尾剑忍不住闪身向前,直直达到结界跟前,但面前出现看不见的屏障,将她和那具东西分隔在了一起。   鱼阙再不能向前,她握着剑柄反手打在屏障上,愤怒的暴力使得周遭的空气扭曲,波纹一样的微光回荡。   原本都在忙碌自己事情的侍女们突然之间停下自己手上的动作,尽数抬头望向夜空。   那个东西还是站在原地,站在月光里,看着她。   “阿、阿娘……”   被愤怒支配的鱼阙再也无法维持冷漠,她一下又一下地敲着看不见的屏障,在那个人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面容看得更加清晰时,顿觉无力地趴在那屏障面前。   她看着那张脸,开口,血和眼泪一起滑落。   不是,那不是你阿娘。   冷静!   冷静下来!   她本该怒斥你到底是什么精怪什么东西敢如此迷惑我,可不知怎的……话到嘴边就变成孱弱的一句阿娘。   阿娘……阿娘啊。   “你长那么大啦?”   站在屏障外的那东西……应该说是鱼斗雪,露出一个笑容,和记忆里的笑容没有什么区别,也不似梦境里的那样可怖,除了脸色苍白一些,脖颈上的伤痕狰狞之外……看起来就是个活生生的人。   此刻的她好似一个远游归来的母亲,看见多年不见的孩子,真心实意地流露惊讶和欣喜。   千万思念汇聚成一句,你长那么大啦?   “怎么还是像个小孩子,见了阿娘就晓得哭哇?”   她笑着看鱼阙无力地两手撑在屏障低头好似无助的人,又道:“抬起头来让阿娘看看。”   鱼阙抬起头来,忍着怒意和泪水:“你不是我阿娘,你到底是什么谁?”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阙儿怎能这样同阿娘说话?”那个东西微微叹气,“我知道我消失太久,你不愿意认我……阿娘不怪你。”   “住口。”   鱼阙又是一拳打在屏障上,像只暴怒的狮子:“再敢自称一句阿娘,我会把你杀了!”   “还会连同你——你身后的人杀了,你胆敢——你胆敢把我阿娘变成这副模样?!”   这个人不可能是阿娘。   她早就死了。   在蓬莱洲上,她的头颅被人带走,连同该死的鱼斗繁一起带走。   想到这里,鱼阙咬牙,握着剑的手止不住的痉挛,手上开始流血了。   “呵。”   那个东西轻笑,但并不打算承认或者是否认,死尸般僵硬靠近几步,凑近了鱼阙,好让这个陷入暴怒和懊悔里的少女更清楚地看清楚自己的脸。   就是鱼斗雪的脸。   她微微弯下腰,好似鱼阙就在她面前,俯视。月亮被乌云遮了起来,连带着她的脸也灰暗下去。   虽然隔着一层屏障,两人并不能直接接触,但无与伦比的压迫感好似海啸一样铺天盖地。   “你太冲动,原本还想跟你再多说几句话,现在好了,你把其他人招惹来了。”   那张脸冷笑一声,“那么,下次再见?”   鱼阙又惊又怒,她伸手想留住阿娘,但是做不到,面前是屏障。   唯一的出口只有那扇门编织的无穷无尽的黑暗。   “站住!”   脚步并未停下。   鱼阙看着她转身,慢慢离去。   黑暗,从妖母怀里窥见的阴路深渊,一点点地远去,没有人追上来。   “阿娘!”   “站住!”   鱼阙又是一拳打在屏障上,她现在是如此急切想追上去,可是不行啊,有东西拦路。   阴路里的风声又来了。   她两手撑在屏障上,缓缓地低头。   渐渐地,有金雷从她受伤的手里溢出,扭曲好似挣扎的蛇,从手臂开始蔓延,脊柱也出现了金雷。   察觉到情绪波动的白纱蒙面的侍女赶来时,能从背影看到鱼阙低下去的头已经缓缓长出了角,金雷从下方扭曲冲天而起,隔绝所有人。   鱼阙想要击碎这个秘境去追那个背影。   她脑海里想的是深渊,身后的深渊一直在远去,但是深渊一直都在。   她又变回了那个被妖母抱在怀里奔逃的小女孩,她从妖母的翅膀缝隙向后看,在想阿娘会不会追上来。   可是没有。   深渊望不见尽头……望不见尽头!   她抛下了阿娘逃走了,她任由鱼斗繁那样欺辱阿娘,鱼珠死了,连最后的一颗头颅也不能留住……到底是什么人胆敢把阿娘变成这个样子?   “阿娘!!!”   鱼阙脸上血泪齐下,冲天的金雷暴起,她要集中力量摧毁这个该死的秘境,但金雷被辖制了。   没有能成功的鱼阙回头看妄图靠近制止自己的龙侍,幽紫自眼中爆射。   六个白纱侍女朝她施法,星河连结的结界组成星星将鱼阙围困其中,把她的狂暴金雷裹挟。   “道长,请冷静些罢。”   鱼阙扭头去看那个东西在视野里越走越远,最后消失不见,沉默,有风暴生成,风暴吹得白纱侍女的裙子好似白鸽纷飞。   白纱被风扬了起来,露出面纱下的真相。   这些素日盖着白纱的侍女其实便是蓬莱神宫里侍奉的龙侍,她们在很多年前是紫晶树上结出来的蜉蝣,受了龙神的恩赐化作龙女模样,一直待在蓬莱神宫里,如今来侍奉鱼阙。   她们虽然是受了龙神恩赐的龙侍,修为也不低,但是想完全困住鱼阙还是困难的。   尤其还是一头暴怒的小龙。   鱼阙也不能控制这股悲伤的怒意。   一直以来,她都不能控制心中对阿娘对鱼氏的悲伤,在别的方面她无所谓,却单在此事上懦弱,觉得自己或许应该同阿娘一起死去。   复仇,或者死去。   死在阿娘死去是夜晚,或者死在复仇的路上……或许她从来没有长大,一直是那个小姑娘,睁着眼睛,看深渊吞噬阿娘。   大概便是为什么心魔一直盘踞在她心里,甚至能发展得这样骇人的原因。   鱼阙真的很依赖鱼斗雪。   在苦难的生活里,在妖母也离去后。   龙侍的手中多出一盏纸灯笼,灯笼里飞舞着蓝色的蜉蝣,她们一手伸向前,齐声道:“请务必冷静。”   “不然,我等便要冒犯了。”   但是没有用,金雷扭曲着增强。   金雷之中的鱼阙垂着头,腰微微弯着,手脚下垂,衔尾剑的剑尖也向下,整个人弥散着颓废和厌恶。   “去死。”   鱼阙嘴里说话:“敢拦我的……都去死。”   金雷进一步扩大,结界被撑破。   “道长,请冷静。”   蓝色的蜉蝣也进入了结界,以期吸收狂暴幼龙的金雷。金龙翻腾于云彩,有御驶雷霆的能力,这等程度的金雷……龙侍拦不住。   “为何动怒?”   在结界爆裂的瞬间,又有蜉蝣填上了空缺,察觉到有人贸然靠近,鱼阙恹恹地回头——   白珊被巨大的声响吵醒,想出门去看看发生了什么,刚打开门,就看见鱼阙一掌将晏琼池从空中击落。   那一掌力道蛮大,白色的影子跌落那座鼓楼,鼓楼塌了一半。   原本还迷迷糊糊的白珊瞪大了眼睛:???   发生了啥?   “……”   晏琼池从烟尘里出现,嘴边带着血迹,他抬手擦去。环在脖颈处的四四抬头看了他一眼,瞪大眼睛。   “发生什么事了?”   他垂下睫毛问四四。   “我怎么知道?”   四四语气关切:“少主你没事吧……鱼阙那丫头是真的没有留手啊,怎么这样大的力气?”   一掌打得少主都吐血,好狠。   不是,你们两个不是天天这样腻又那样腻在一起么?怎么打起来是真的打?   “没事。”   晏琼池闭上眼,闪身再次来到鱼阙面前,打开了星河结界,眼里的幽紫不输鱼阙。   他没有多话,抬手,紫色的梦魇雾气从身后缠绕为蛇,龙蛇混杂相撞。   “睡会吧,你累了。”   梦魇分化,包围了鱼阙。   鱼阙的金雷消失,她身形一顿,整个人脱力一般往下去。   晏琼池把她抱住,抬手拨去她脸上粘着的头发,看清楚她脸上何等乱糟糟后,皱眉。   “去查发生了什么。”   他转头吩咐龙侍,带着鱼阙下去。   “是。”   这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啥的白珊被摁住。   白珊:???   不是,抓我干啥?   *   鱼阙只昏过去没多久便醒来了。   往常发生了什么,她只要睡一会清醒后就会冷静,可现在她睁开眼睛很快坐起来,没有发懵的状态,掀了被子要下床,抄起剑不管不顾要走。   “阙儿。”   换了一身黑色袍服的晏琼池坐在黑暗里,还是松散歪着靠在椅子上,一只手懒散地搭着,一只手举着一支烟枪,身侧的莲花小炉也在婷婷袅袅冒着白烟。   莲花小炉里燃着幽静的熏香,他手里的烟枪也慢慢地析出烟雾来。   外面清亮的月光落进来,打在他脸上,晏琼池长发披散,袍子也曳地,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折射着幽紫。   在月光里,他莫名地有种即将颓败的冷意。   “你要去哪里?”   他把手里的烟枪搁在一旁,轻声问,“怎么又忘记穿鞋了?要去哪里,至少把鞋子穿好呢?”   在弥散的熏香里依稀能捕捉到一丝丝的血腥。   鱼阙想起来自己下意识地对出现在身后的晏琼池出招了,怔在原地几秒,下意识地握拳,手上的伤已经治好。   “我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   鱼阙稍有愧疚地把手背起来,偏过脸去不看他。   “到底怎么了呢?”   她摇头,不说话,还是执意要往外走。   晏琼池起身从身后把她抱住。   甚至是把她提了起来,任由鱼阙手脚扑腾,只要累一会她才能冷静。   月华流转,落在没有点灯的屋子里,地上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沉默的少年抱着怀里的少女,任由她挣扎,始终不放开。   鱼阙扑腾了好一会,终于停止了动作,大口大口地吸气,冷静了。   屋子里只剩两人的呼吸可闻。   “……晏琼池。”   “什么?”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沉默了会,她嚅嗫嘴唇,小声地道歉。   “我知道。”   晏琼池语气里没有怪罪,只是说,“下次别打太用力,有点疼。”   暴躁的鱼阙压根没有反应过来来人是谁,手上动作,挥出了饱含怒气的一拳,晏琼池生生正面受下所有的伤害。   她不该动手的。   话说完鱼阙就这么垂着头垂着手被提着搂着腰,没什么动静了,整个人随时能从怀里滑落下去。晏琼池把她翻过来,见她满脸的眼泪。   “怎么了嘛?你怎么哭成这个样子?”   他用手捏住她的下巴让鱼阙抬头,只看一秒而后托住她的后脑,把她的脸压在肩上,轻声问,“你能跟我说说吗?”   自晏琼池认识鱼阙以来,没见她哭成这个样子,连嘴唇都咬破了……还是那个一脸冷漠拒绝他人靠近的她么?   鱼阙摇摇头。   “是为了什么东西伤怀,还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了?”晏琼池想了想,问。   “阿娘!”鱼阙说,“我阿娘回来了。”   “你阿娘?”   晏琼池说,“侍女说不曾见过有人出现。”   “不是,她来了。”   鱼阙咬着牙说:“有东西顶着她的脸来了!”   “我知道了。”   晏琼池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我会找到那个人。”   鱼阙沉默了会,继续说:   “在啸月山庄的每一天,我都在想阿娘会来救我,我再难过再难挨,只要想着她……就算后来知道她死了,我也还是想……想她会来,很可笑是不是?”   “可是她没有来,她死了。”   “或许,我不该丢下她独自逃跑的,我应该,和阿娘一起去死。”   “现在有人胆敢把她变成那个样子,我实在不能忍,我要把她带回来……我不能忍啊,晏琼池!”   她说罢,用力推开晏琼池:   “放开我,我要去救阿娘……”   “我要去杀了把她变成那样的人……魔洲带走了她是么,好啊……我要把魔洲的人都杀光!”   鱼阙的表情变得无比怨毒。   但她伸出去推晏琼池的手摸到了湿意,愣了一会,她把手翻过来看。   一手的血。 第113章 【枫满烛玉京18】   ◎我要失去你了◎   鱼阙一掌把晏琼池原本愈合的伤口崩裂。   此前璇海之上受到天雷贯穿后, 晏琼池胸口出现了贯裂的伤,因残存着暴虐的雷元素,无法治愈, 回到青鸾阙后,师尊白复止花了好大力气才把伤口治好。   可以说这是晏琼池身上的弱点。   “……”   鱼阙看着手的血, 抬头看了看晏琼池半隐在黑暗里的脸, 表情带了点悔恨,又低头, 说:“我给你治疗。”   “不, 不用了。”   “……你生气了?”   “没有,”晏琼池安慰她, 说:“这具身体原本就要崩溃了, 不治也可以。”   他语气满不在乎,像是在讨论一件没有意义的即将丢弃的崩坏物体。   怎么可能无意义?   鱼阙还是伸手, 解开了他身上的袍子结带, 在皎洁的月光下, 她看见原本已经治愈的伤口再次流血, 能看出有治疗的痕迹。   蓝色的蜉蝣趴在流血的伤口上,紫蓝色的光芒照亮了暗红的血液,像是一颗奇异的心脏。   没有止住血,血也没有溢出被蜉蝣框定的区域。   “你要为了你阿娘去死, 那我呢?”   晏琼池从她手里拿回衣襟,低头把衣服系好, 垂下睫毛, 摸出一块锦帕给鱼阙擦手, 语气很轻:“我怎么办?”   “你抛下我, 叫我怎么办?”   他轻轻地握住鱼阙的手, 举到面前,把头低下去,睁开眼睛看她。   手被牵着,月光之下,鱼阙突然体会到了什么叫执手相看泪眼的心境。   晏琼池拉着她的手,还在劝说:“你看到的景象我并未捕捉到,我没有看见你看到的,是我的不对……我会找到到底是什么迷惑了你。”   “等同心契结成后,我绝不离开你。”   “冷静下来。”   晏琼池的眼睛变化,言语安抚她。   “你看见的都是幻象,不是真的。”   “不……是真的。”   鱼阙的意识对抗他,她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记住了阿娘是脸,怎么会是假的?   “是真的,晏琼池,我没有看错。”   “魔洲的人把我阿娘的头缝合在鱼斗繁身上,她来找我,她来过了。”   晏琼池拣起那支烟枪,抽了一口,缥缈的白雾从口缝溢出,形如鬼魅,捏住鱼阙的下巴,将含着的白雾喂给了她。   魇阴神君编织的梦魇。   但现下过滤掉了噩梦,只剩美好的祝愿。   鱼阙感觉有很清凉的东西从口中蔓延,不知道晏琼池这样做的用意,抗拒不得,只得受了。   而后,两眼一黑,睡了过去。   *   东洲,昼云庄。   有扎着可爱发髻穿着也如云雾蓬松襦裙的小孩子躲在池塘边上,两只胖乎乎的手捂住眼睛,正在呜呜的哭。   哭是因为方才她在昼云庄里玩儿,有堂亲跑来欺负她,小孩儿的恶意有时候也很大,他们的顽皮过界,但因纵容越发不知礼数。   他们围住了在草地上玩球的小女孩,他们借着友好交流的名义,扯扯她的小啾啾,妖母和侍女姐姐为她静心打理的发髻都乱了,他们又觉得她脸上肉乎乎的,捏起来手感很好,但掐着却一点也不留情。   把小姑娘都掐痛了,还哈哈地笑。   小姑娘疼得眼泪汪汪一直在说放开我,又害怕喜欢的小球儿被抢走,抱着小球不敢动。   侍女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才急忙上前维护,把抱着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球的小姑娘护在身后,质问你们在干什么。   这群小孩则说,我们在玩儿。   侍女很生气,上前驱赶,一群小孩倒是不知趣,围着侍女起哄,连同侍女也一起捉弄,口中说着“你是什么东西,敢来管我们的事”,“我们要和阙儿妹妹玩,哪里来的不懂事的看门犬”诸如此类的话。   侍女怒斥:“我奉命养护少主,看清楚,这是家主的孩子,你们今日胆敢这般欺辱她,我便有权利将你们视作进犯的贼人全部击杀——你们想试试么?”   说罢,长剑自手中出现,寒光凛凛逼退那群小孩,鱼阙的侍女并不软弱,她确实要把少主的安全放在第一位,口头警告无效,那么她就要拔剑斩杀,不管对方是谁,是谁的孩子——都得为无礼付出代价!   欺负了鱼阙的小孩子们推到一旁,显然也是清楚的,虽不再动手,但嘴里还是恶毒的。   童言无忌,但是恶毒是真。   他们说鱼斗雪,说家主,说她没有资格成为鱼氏的家主——因为是女人。   侍女没让他们多嘴,拔剑要杀,他们哄散逃跑了,回头看鱼阙。   鱼阙抱着球噘嘴,被掐脸颊红红,眼睛也红红。   “少主,没事了。”   “林姐姐……我,”小姑娘超委屈,说不了几句话,扔了皮球就跑。   她哭着钻进了连侍女姐姐都找不到的地方,那是她经常偷偷来的地方。   小孩子能有什么心事呢?何况她还那么小,只有一丁点儿大,大家会觉得这样的小孩能有什么心事呢?   可小孩的心思也很敏感的。   “啊呀?这是谁家的小朋友,躲在这里偷偷哭啊?”熟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带着笑意:“原来是我们的阙儿小朋友啊,怎么了?”   小姑娘捂住眼睛,往里侧又靠了靠,不让人看见自己再哭,但声音出现在她里侧:“愿意和阿娘说说么?”   小姑娘又转向。   “不愿意?那阿娘走了?”   小姑娘这才把眼睛放下来,看向说话的人。在她右侧的山石上坐了一个窄袖下褶裤、扎着高马尾的女人,她就那样随意坐着,脸上挂着亮眼的笑,像是火莲,但她不笑时别人又称她是雪中素兰。   “阿娘你坐到我的藤蔓啦!”小姑娘抽抽噎噎。   “啊啊,不好意思,抱歉抱歉。”   鱼斗雪站起来向她赔罪,走近了她,摸出锦帕给她擦脸擦手,确认把她又变成一个干干净净的小姑娘后,才说:“妖母和侍女姐姐一直在找你,下次要去哪里,先和她们说一声,好不好?”   “嗯……”   “好啦好啦,告诉阿娘,发生什么事了?”鱼斗雪蹲在女儿面前,眼睛看她,“怎么哭得像个小包子?”   小姑娘攥住阿娘的一片衣角,说:“阿娘。”   “嗯?”   “因为我是女孩子,所以大家才不喜欢我的么?”   “谁说的?”   “叔父的哥哥们,不喜欢我。”一点点大的小孩知道什么呢?若是真的能察觉到,那么确实是有够明显的,莫说小孩儿没有心思,不知道,可他们恰恰是最柔软容易受伤的。   鱼斗雪身后揉她的小脑壳,还是笑:“阙儿啊,你要知道,你做不到令所有人都喜爱啊,若是想着别人喜不喜欢你,那未免太累了不是?别人喜不喜欢你,不重要,阿娘就很喜欢你。”   “你看你,长得多好看,小脸蛋多好玩,还有手手……”她虽然嘴上那样说,但没有上手去捏,只是摸出了消肿的药油,给鱼阙擦脸。   鱼斗雪抱着鱼阙,坐在她的藤蔓朋友上,说话:“知道了吗?你是鱼氏的少主,要硬气些,谁敢说你的不是,你也如他们一样嚣张,上去就扇他们大耳刮子……啊,我不赞同暴力,但是对于不听话的人来说,这是对付他们最好的办法。”   给鱼阙的脸颊消肿,鱼斗雪又把她举起来,眯眼笑:“阙儿,不要再说因为我是女孩大家就不喜欢我的话,你想要什么就去争取,和你是不是女孩没关系,嫉妒和中伤会伴随你的一生,能做的只有面对它。”   “面对它,恐惧才会消失。”   “阿娘要你自己去惩罚伤害你的人,那是你一定要做的事情,明白吗?”   鱼斗雪又把她抱在怀里,“嗨呀……罢了,不要伤心了嘛,阿娘带你去吃好吃的,吃不吃甜甜的小圆子?”   鱼阙尚且年幼,不懂阿娘话里的意思,但只记得,那天的阳光很好,阿娘把她抱在怀里,她躺在阿娘的怀里看着头顶的树叶向后退。   阿娘是笑着的,她的笑那样好看。   她们从池塘角出来,担心坏了的妖母也扑上来,看看可爱的少主没事,才松一口气,恼怒着要去找那几个兔崽子算账。   阿娘说,惩罚是要惩罚的,不过先得带小家伙去吃点甜的,都哭坏了。   妖母点头,说,确实,阙儿爱哭,说明我儿善良,来,让妖母看看。   阿娘和妖母轮流抱着她,喂她吃了小圆子,小圆子很糯很甜,鱼阙后来在又香又甜的怀抱里睡着了。   “阙儿,什么是你一定要做的事情?”   *   接下来两日,晏琼池哪里也没有去,就陪着鱼阙玩儿解闷。   两人腻在一起,可眼看鱼阙越来越消沉了,晏琼池倒是像一个什么也不会的毛头少年手足无措。他在谈恋爱的方面一直没什么天赋。   在夕阳落满屋的傍晚,两人一齐窝在摇椅上,桌子旁盛着新采的朱果。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耳鬓厮磨,衣衫摩擦,被暖息和幽香笼罩,素日里鱼阙很喜欢这样的氛围。暖色从外头溢进来铺满屋子,她和晏琼池在一起腻着。   今日也是一样腻在一起,可是玩着玩着,鱼阙又叹气,垂下睫毛没了兴致。   晏琼池将口中衔着的朱果吐出,继而抬头看她,咬住她的锁骨,见鱼阙还是闷闷不乐,两手托住她的背,轻摇她,把脸埋在她胸口处。   几缕长发贴着脸,在暖橙色的夕阳余晖里显得整个人有点可怜:   “阙儿阙儿,到底怎么了嘛?”   鱼阙低头看他,十指没入晏琼池的长发里,使了些力,让他眉毛微微皱起。   “不要不高兴。”   被扯疼了的晏琼池眼睛微红,他伸手托住她的下巴,“笑一笑?”   “不笑。”   晏琼池又用手扯了扯她的嘴角,“笑一笑嘛。”   鱼阙假笑。   “嗨呀,不好看。”   晏琼池坐起来,衣服从肩头滑落,他拢好衣服,也伸手把她的衣服拢好,把头发从衣服里抽出,散散地挽了一个辫子,系上有鱼鳞暗纹的发带。   “我们出去散散心怎么样?”   他摸摸她的脸,问。   鱼阙要去狭间地,他也就将她带出去,带到狭间地的溪水旁。   此时已经是深秋,阳光从林间倾泻,穿透火红的树林,落在潺潺的溪水上,溪水折射点点的金光。   溪水旁的歪着的老树上挂着一个秋千,鱼阙坐在秋千上,晃来晃去,玩一会就腻了,看着溪水出神。   她身上是云霞织成的缎子衣衫,腰间系着四色的编云带,也有披帛。   先前鱼阙总不喜欢这些碍事的带子,可穿在她身上又是确实好看,云带受风托起,像是彩带飘飘的画中仙女,如今坐在秋千上,长长的云带滑落,伸进了水里,随着水飘零,更加惹人怜爱。   周遭的潋枫都红了,风一吹,无穷无尽的红叶从天上慢悠悠落下,落进浮光跃金的溪水之中。   林间仅有树叶簌簌响动。   好似画中人的鱼阙偶尔会转眼看晏琼池,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又不是那么快乐了。   或者她一直都不怎么快乐。   站在不远处一块河边石头上的晏琼池也在看着她,溪水清澈,他的眼底倒映着水色。   两个人遥遥相望,又分开,像是忽然之间有什么东西像溪水一样分隔了他们,此前种种,淌在溪水里,一齐流去。   好像什么也不重要了。   什么身世,什么相互隐瞒说不出口的话,都不重要了。   黑衣披发的晏琼池渡水而来,站在她身后,伸手掐住她的下巴,微微弯腰:“在想什么呢?”   “没有。”   鱼阙摇摇头。   “我觉得我好像要失去你了。”   在日暮的时刻,晏琼池望着水面,水底折射的光斑投在两人身上,把他们都变做了琉璃制成的不真实之人,“不知道为什么。”   “对不起,晏琼池。”   鱼阙说。   “有什么对不起的?”   “不该伤了你。”   “没关系,阙儿。”   晏琼池笑笑,从身后轻轻推她的秋千,“同心契还有两日便能结成,到时候你我就是道侣,就是夫妻了……我很高兴。”   从来没有活到人世界定的成年岁数的晏琼池也没有机会成家,对成亲的概念模糊,还是来源于话本里。   但他不满意很多话本里成了亲的结局。   得到了却不珍惜,这是什么道理?   晏琼池不喜欢话本里的男人,但和鱼阙变得更加亲密的愿望丝毫不减,就算他此前说一些口是心非不想连累鱼阙的话,就算他说宁愿鱼阙和别的健全的人相爱……他还是……还是忍不住会妄想。   要是生来不那么痛苦就好了。   做一个逍遥自在烛玉京的小少主,成为一剑开海的正道大侠也好,成为什么人都无所谓,至少不用那么痛苦。   他能按照俗世话本,除魔卫道,娶或者入赘给鱼氏的小少主,没啥太大的志向,最不正经的爱好无非是喜欢看话本……他或许想过以后去做一个写书先生……因为鱼阙不会让他饿死……罢了,不过都是妄念,但是鱼阙还在。   他们终于要结亲了。   “我很高兴。”   真的么?   晏琼池也会对俗世的生活产生了向往,还是说,那么多年的为人,使他产生了人的情感吗?   “不是你需要我,我能感觉出来,你没有我也能过得很好,就算是曲折也能自己想办法克服……是我需要你,一直以来,是我需要你啊。”   “嗯……”   晏琼池抱住鱼阙,咬在她的脖颈一侧。   远处的魇斋传来遥遥的钟声,沉闷的钟声伴随着缥缈的颂祝,借着风声穿出很远很远,遍布烛玉京,也传到了这片寂静的树林。   天光完全的收敛,天色要暗下去了。   有蜉蝣从河水两旁的木石里出现,轻盈的蓝光飞舞,照亮一坐一站相拥的人。   “你的伤,真的不要紧么?”   贴着他的脸蹭了蹭,鱼阙又问。   “不要紧。”   晏琼池想了想,直起腰来,说:“我带你去看个东西吧,这样你也不必担忧我啦”   天光隐下去后,颂祝的歌声停止,晏琼池拉着鱼阙来了晏氏的存星堂。   此处是晏氏供奉抢夺来的天材地宝的藏宝楼,现在有许多穿着云霞长袍的长老聚在存星堂里,不知道干什么,对两个人的到来并不在意,依旧在做自己的事情。   晏琼池牵着鱼阙绕过他们,径直走向深处。   一排排灯火亮了又暗,到达长长的走廊尽头。   “阙儿,不必担心我。”   晏琼池伸手推门,回头来对鱼阙笑。   门开的瞬间,有风袭来,吹起鱼阙的长发。   看清楚门后大堂里是什么,她睁圆了眼。   *   因为鱼阙的突然失控发狂,唯一和鱼阙亲近的白珊又被押送回了地牢。   她趴在门口处,正在思考是跑了还是再等等鱼阙回心转意,她发现待着这个鬼地方实在风险过高,就比如随时为她敞开的牢房大门。   不是,你们做什么事情非得牵扯到我呗?   关我啥事啊?   白珊气愤地揪掉一根稻草,心想该死的任务不做也罢,该死的反派,我真是中了邪了……真不想管了!都去死吧该死的……   “吃饭了。”   渡海给她送饭,把一个精致的小食盒放在她面前。   “今天吃什么?”   白珊两眼放光,心里的牢骚一哄而散。   “能吃的。”   “哈哈。”   每日只有渡海会给她送饭来,不是出自什么别的原因,实在是这个小姑娘肚子一饿,就比聒噪的蝉还烦人。   开饭了的白珊无暇再想其他,虚弱地打开食盒,小食盒里是荷叶鸡,虾饺,炸过的丸子。   但厨房都是傀儡人,能做饭的没几个,味道嘛……也略糟糕。   白珊边吃边想该怎么从这个鬼地方逃出去,但此处有那么多人看着,也不知道怎么才能绕开眼线。   正当她胡思乱想时,听见入口处传来木屐踩在地上发出的嗒嗒的声音。   玉卢馆所有人都跟鬼似的走路没有声音,穿着木屐走来走去的只有鱼阙……穿木屐能让鱼阙看起来长高一些,啊不是,看起来更有遗世独立的感觉。   在白珊殷切的目光里,鱼阙果然出现在了地牢阶梯处,不过有好几个龙侍提着灯笼紧紧地跟着她。   鱼阙下到地牢时,左右环顾一圈周围,看看周遭的墙壁,沉默了会,继而走向白珊。   “师姐!”   白珊抛下筷子扒门可怜兮兮地说:“我是无辜的,快放我出去!”   鱼阙伸手摸了摸她的脸,真心实意似道歉:“抱歉,白师妹,本不该把你卷进来的。”   白珊被这一摸,摸得心情都好了很多。   嘿嘿,摸脸,美女师姐贴贴。   “我会跟你走。”   鱼阙压低了声音,表情严肃,说,“但不是现在,你可否为我委屈几日?”   “你终于想开了?”   白珊很是欣喜,伸头出去看看站在门外从头到脚蒙着白纱宛如鬼魂的侍女,咽口水,“那她们怎么办?”   “无需管她们。”   鱼阙说,“你说,你有办法离开秘境?”   白珊点点头。   她在玉卢馆的西南侧打开了一个作弊阵法,但阵法时效只有十天,她一来就被生擒进了地牢,如今都三进宫,白白浪费了好些天。   要是阵法时效,连她也走不了。   “师姐,时间不多了,最多还能拖到两天,要是走,还要尽快啊。”   白珊担心那反派不让鱼阙走怎么办?   按套路来说,反派若是要留住一个人,那么必然是无所不用其极。   反派发疯可不是谁都能承担得了的。   “就两天之后离开。”鱼阙把一件法器塞到白珊手里,“可否请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   “把这间牢房炸了。”   白珊倒吸一口气,这这这,突然之间把听起来还蛮要紧的任务交给她这个堪堪筑基的菜鸡,真的没事吗?   “师姐,我……”   “我教你的术法,学得如何?”   “学、学会了些。”   鱼阙拍了拍她的肩:“那么,就拜托师妹了。”   “啊?”   “里面是我的额精血,隐藏着我的术法,它能够帮助你。”   鱼阙说,“在明天的辰时,你以木系术法注入,而后念师尊教过你的三方诸伏针护体,可以趁乱逃出去,出了地牢后,你只往东南方向逃,路过三块山石后,藏在第四块山石后的阵法里,那里有我的阵法,他们不会找到你。”   白珊掰着手指算了算,点头。   “师姐,那你要做什么?”   “成亲。”   白珊又一倒吸冷气:“跟谁?”   啊啊啊?到底鱼阙还是被拐跑了,师尊同意了吗,仙门弟子若是要结成道侣还是必须要师尊的首肯才行……不对,啊?这就要结亲了吗?   鱼阙看了她一眼。   懂了。   白珊掏出小手帕擦擦头上的汗,“对不起,是我打搅你们我马上走……不是,师姐,你要成亲,那你跑什么呢?”   鱼阙摇摇头,不说话。   她起身,望了一眼身后的龙侍,只说:“这是你唯一能从这个地方跑出去的机会。” 第114章 【枫满烛玉京19】   ◎逃跑进行时◎   因为同心契即将结成的缘故, 晏琼池打算在烛玉京的魇斋内部举办婚礼。   仙门弟子应该摒弃俗世情缘,但真的有意和他人结成道侣也不是坏事。   一般来说,结成道侣, 只需要传音鸾鸟将讯息传到各自的师尊手上,得到师尊的首肯, 再由仙门准备结成道侣仪式, 两人需在仙门举行仪式,便就是仙门道侣, 从今以后, 在修炼路上,携手共进。   但两人都是世家子, 虽说联姻这方面实在缥缈, 也是两方的长辈结下的凤友鸾交之证,可以不举行仙门那套规矩。   况且晏琼池截断草台峰的来信, 越碎稚也没机会知道他的四徒弟如今要跟人成婚了, 对象还是他绝对不会松口的晏琼池。   世家自有世家的规矩, 成婚也是讲究礼数的, 现下东洲正在抵御和紧张筹备关于魔洲进犯的事宜。   晏琼池觉得他们来不来都无所谓。   烛玉京和玉卢馆都在紧张的筹备婚礼的素材,恰好潋枫都红了,远远看着倒喜庆。   负责筹备婚礼的是晏氏的司仪堂长老,她是个威严的女修, 很有想法,晏琼池对她说的话言听计从, 认真采纳她的意见。   以白纱蒙面的龙侍增加了好几个, 在为婚礼调度做准备, 也是防止会出什么不该有的岔子。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但却几乎没发出什么声响, 不会打扰鱼阙的休息和出神。   鱼阙早早起来,也学着晏琼池的姿势歪在椅子上,看着窗外云层浮动的天空。   自见到那个奇怪的幻影以后,鱼阙的心里只感觉到烦燥,不断有鱼斗雪的声音在心里回响。   那个声音一直在喊她的名字,令她十分煎熬。   她的心魔还在,还没有完全除去,若是不尽快除掉,只恐怕不知道会生出多少事端来。   鱼阙万万没想到心魔会发展成那样,她看见的到底是幻影,还是有人故意想引诱她?   若是真的,她不能留在晏琼池的身边。   晏琼池也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做,鱼阙能察觉到他的异常,也通过此前的蛛丝马迹推断出了大概的缘由。   她怎么还能将一切寄托在他身上?   不能。   有些事情,必须自己去完成,有些仇恨,只能通过自己手里的剑去宣泄。   路是她要走的路。   从一开始,从小时候,就一直是了。   鱼阙将目光收回来,想起在存星堂里看见的那个东西,心有余悸。   看来晏琼渊没有骗她……晏琼池在这件事上也没有撒谎,他是真打算那么做。   鱼阙还有事情想知道,她必须再去寻一次晏琼渊,将事情问清楚……晏琼渊被锁在那种地方,若是没有外部支援,他估计很难能逃。   他被关在里面,一定知道那巨量的红色煞气从何而来……想起红色的煞气和那个叫般丛的家伙,她心里便觉不爽。   般丛,魔洲的四殿下。   他还真敢就这样大剌剌地出现啊。   般丛亲口承认了,就是魔洲的人把阿娘的头颅连同鱼斗繁的尸体一齐带走。   他们砍下了鱼斗繁的头颅,终止了无休止就的死亡循环,阿娘一定被他们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鱼阙想起来阿娘变成那副模样,握着的拳头便止不住的痉挛,她忍不住在扶手上敲了敲。   她得去魔洲,不管怎么样,她必须去魔洲,将阿娘的尸首带出来。   此前说过的话……都不作数了罢。   喜欢不喜欢的,情不由人,但是可控。   一切,还等尘埃落定再说罢。   好不容易逃出了钩夫人的手底下,拜入草台峰,她要成为正道弟子,她一直想要正道弟子的,到头来不过还是浮生一梦,她做不成正道,那也无所谓……她也不是非要成为正道弟子。   想到此处,鱼阙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   “姑娘这是怎么了?”   竹觅见鱼阙长久地沉默坐在一处,以为她不高兴,或者是像此前一样发呆,不过近来她是确实越发的沉默。   “晏琼池呢?”   鱼阙喝了茶,见小姑娘一直战战兢兢,想了想,随口找个话题询问晏琼池的下落。   “少主现下在烛玉京。”   “在做什么。”   “布置婚礼。”竹觅眼睛亮晶晶的,“少主今日心情很好呢,等到姑娘成为少夫人后,能不能和少主说一声,可以给我们竹子精换块肥沃一点的土地么……”   “好。”   竹觅话多得好似白珊,都是很可爱的女孩子,鱼阙蛮喜欢她。   晏琼池对婚礼的筹办提现出狂热,他也不知道看了什么俗世话本,一直很向往。   鱼阙从同心契里就能感知到他的心绪,晏琼池真的很高兴。   高兴么?   鱼阙微微扬起来的嘴角凝固下去,她垂下睫毛。   “少主很快会回来的。”   竹觅见鱼阙陷入沉思,补了一句。   鱼阙点点头,不再讨论他,只问:   “我师妹如何了?”   “那位道友么……才给她送了小厨房里的饭食,她不是总抱怨饭菜不好吃么?我们今日给她换了一个厨子,是烛玉京里最负盛名的一鼎楼的大厨。”   “好。”   鱼阙摆摆手,“你去给我拿点果子来。”   “要北洲的火霁还是西洲的沙果?”竹觅得问个清楚,大家都说她做事笨手笨脚的,在鱼阙面前可不能出错!   “沙果。”   “好的,马上来。”   竹觅转身脚步轻快地去拿鱼阙要的东西。   见小姑娘走了,鱼阙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了一个人偶,人偶的五官很像她,头上还贴着“鱼阙”的字样,这是从晏琼池那里得来的。   晏琼池制作了好几个这样和她一模一样的人偶,说是因为他曾经在烛玉京里见过有小姑娘向大人索要这样的人偶……果然还是把她当作没有长大的孤女了吧?   这种人偶注入法力,能变成和她一样身躯的人骸……鱼阙把另一个自己搬到摇椅上,摆出睡着了的姿势,凑近看了看,确实不怎么能看出端倪来。   小竹妖不一定能认得出来。   鱼阙迅速把身上曳地的长袍换了,依旧在衣袍地下藏着刀,看起来是随时能从袍子里掏出杀气来和人大战几回合的杀胚。   *   白珊蹲在牢房里,一直在把玩鱼阙塞给她法器,鱼形状的小盒子,看起来没什么用嘛……可里面藏着额精血。   她听黎含光说过额精血,是要人寿驱动的。   哇咔咔,又是一个要命的。   她此前给鱼阙用了【听话水】这个账还没有翻篇,是欠着她一份人情的,怎么现在又来……白珊眉毛垮下去。   也不知道鱼阙到底是想做什么,突然之间委任她做如此大任……爆破,要命,她哪里干得来,且不说她能不能接受住额精血炸裂的一击,能不能跑出去还是一回事,前有狼后有虎……要是被抓住了,哎呀呀,被抓回来恐怕是要被关一辈子了。   现下系统又被玉卢馆屏蔽……白珊拍了拍脸,振作起来,现在只能听鱼阙的话了。   “白师妹。”   藏在胸口处的玉简响动。   “在的在的。”   “准备好了吗?”   白珊深吸一口气:“好了!”   “可以开始了,记住要用自己的毒化防御。”   “嗯嗯。”   “开始罢。”   得,来活了。   白珊起诀,仙林宫基础术法其三——聚毒化盾,叠加蜘蛛毒雾,叠加雪浪道君《精绝三学》之二,蜘蛛的标志出现在她额头,四只蜘蛛从四方爬出去,结成淡紫色的结界。   守在牢房外的侍卫还没有反应过来,一股强大的绿色雾气从某间牢房里势不可挡而来,绿色的雾气里分化出狰狞的蛇——   牢房处传来巨大的响动。   牢房炸了。   龙侍纷纷祭出灯笼将牢房围住。   白珊给自己贴了一个疾符,跑得快,她借着声势浩大的爆炸和毒雾冲出了牢房,但是外面白纱龙侍早早等候在出口,就等着她这条欲图突出重围的鱼自投罗网。   啊呀,师姐,这此人情我可不欠你了。   成为鱼饵的白珊眼看被龙侍的术法打中,顺势躺倒,摔在地上一动不动,七窍流血。   龙侍:……   打死了?   趁她们不注意,白珊手脚并用地从右侧钻了出去,本命剑柳叶刀化作助力的小翅膀,咻的一声,引开所有人的视线。   鱼阙在某处留下了一个能保她平安的阵法,只要到达那个阵法就平安了……多谢信任,真的。   白珊边跑边吐槽。   鱼阙怒而离开草台峰后,师尊怒而训练她的功课,一向懒散的白珊真的体会到了什么是修仙界大能导师的拳拳爱徒之心……也是完全没有考虑以她的修为能不能完成。   痛苦是痛苦,但也确实学到不少有用的技能。   嗨呀,跑!跑就是了!   试图越狱的白珊花式绕开白纱龙侍的攻击,带着大部分的火力往一旁去了。   于是龙侍不曾注意到,养护得繁茂的芭蕉丛被人掀开了一角。   一个白色的身形待起一串残影,进了牢房。   在腐蚀毒雾弥散的牢房里,鱼阙睁着眼睛沉着地往下走。   她第一次来到此处把白珊带回去时,她再一次看见了红色的煞气,从墙壁上一闪而过。   矢海之牢的延展几乎包括整片地上的烛玉京……果然晏氏这群人抢夺天材地宝树敌太多,才修建那么大的地牢?   鱼阙来到了牢房内部,靠近那面曾经溢出煞气的墙,额精血引爆的毒符威力巨大,墙体出现了裂隙,鱼阙贴近去看,感受到里头有风自幽深的黑暗而来。   她又甩出了几张符,延长毒雾的时效,使得察觉不对劲的龙侍没办法硬闯进来,转身一掌将墙打破。   墙碎了,更盛的风从中吹来。   在幽深的黑暗里,有红色的东西一闪而过,鱼阙以袖挡脸,追随那道红色的煞气而去。   她进了墙体之后,睁开眼。   果然,面前又是数条望不见的尽头的走廊,岔口多如密密麻麻的蚁窟。   晏琼池虽然把她带到矢海之牢中为打消她的疑虑,故意让她看见了晏琼渊的惨状,但还是不对劲。   矢海之牢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鱼阙默不作声的这些天一直在思考,那日看见的红色煞气到底是什么?   她必须要亲自和晏琼渊谈谈的。   可这样鬼魅恐怖的走道。足够困死人的走廊,该怎么办?   虽然能学着晏琼池那样利用绝对的暴力将其炸开,可是方向在哪里?   晏琼池现在就在玉卢馆之中,要避开他的注意,绝对不能鲁莽。   鱼阙施法,周身析出了许多血红色的小鱼。   御海腾蛟之术。   她能感受到那种气息的存在了。   鱼阙睁开眼,追出去。   可路是会时刻变动的。   她要怎么找到正确的路?   ……   矢海之牢里充斥着梦魇。   红色煞气指引着她在一处门前停住。   鱼阙举头望去,但见面前是一扇同样是魇阴神君的门,门上有悬塑,梦貘和云霞伴随,魇阴神君的装扮和在烟斋的不一样,门上的浮雕披发,若不是他周身的星星,她还真的   鱼阙试着去推门,推不动。   她只得三指并拢,贴在自己额头上,使了一个术法爆破。   门口被她打开了一个缺口,竖瞳冒出,双鱼瞳跃迁为龙视,叫她看清楚黑洞洞的门后是什么,门后是向下的台阶。   鱼阙头上冒出绿莹莹的火,踩在石阶上下去。石阶和两旁的石壁湿漉漉,淌着水,依稀能听到有水滴滴落的声音。   尽头还是一扇门。   鱼阙伸手推开那扇门前,心口突突直跳。 第115章 【枫满烛玉京20】   ◎取悦我◎   门后是一个巨大的空间, 好似什么动物内部的骨骼,殿内由八根柱子撑着,柱子上也是飞天的神女和云霞, 柱子上趴着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它们往外喷洒着猩红的液体,这些液体汇聚于殿内一处看起来深不见底的池子里, 远远看起来好似堆积着一池子的血。   血池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动, 连带着一起搅动池水表面。   这里是哪里?   怎么会如此阴邪……   鱼阙反应过来,皱眉, 下意识地将脸往一旁偏了偏, 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她以袖遮脸, 眼睛幽紫爆射, 试图穿越雾气看清楚藏在雾气之后的东西。   她看见血池中央吊着一个东西。   一个头颅。   晏琼渊的头颅。   晏琼渊的头颅被一节节的骨头托起,如同骨头制成的人脸蛇, 正是鱼阙梦里见过的那副模样, 不过脸确实晏琼渊的……或者也可以看成是晏琼池的, 毕竟兄弟两个长得也很像。   察觉到有人闯进来, 那个头颅被骨节送到鱼阙面前,停在她面前,没有睁眼,开口说话:“你终于来了, 鱼阙。”   “我一直在等你。”   鱼阙看着这张惨白的脸,下意识退后, 以袖捂着口鼻, 皱眉问:“你……”   “我怎么会在这里, 怎么是这副模样?”   晏琼渊的脑袋抢先回答, 像是在讨论什么好笑的事情, 突然“咯啦啦”地抖动,好似一俱机关傀儡。   和从前的他完全不一样。   他睁眼了,眼神怨毒,此刻也不装做一贯的温和做派,整张脸因为极度的恨扭曲,“都是你们害的。”   “我不该同意你和那邪物来到晏氏,不该叫你们平安地在烛玉京活下去!他从我母亲肚子里破开出世时,我便应该一刀杀了他!你来到晏氏,我也该把你杀了,鱼阙,你本不应该来到烛玉京!”   “我真是后悔!”   晏琼渊低低地咆哮,终于宣泄了他的恨意:“我变成这副模样,全是拜你们所赐!若不是你们……你们要是听话一些,该死的去死,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就好了,为什么……”   鱼阙早知道他恨他们二人,自然不想听他诉说自己的恨,只让他拣重点讲,“这里是哪?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模样,你还知道多少,告诉我。”   “你想知道什么?”   晏琼渊停下了扭曲的怨毒,又平和了下来,大约是觉得事到如今,该做点事情反击他美丽狡猾的弟弟。   “那个邪物回到烛玉京后,不知道用了什么邪法控制了整个宗门的人,梦魇……我们陷入了巨大的梦魇里,他真是了不得能做到这个份上!”   “他把我变成这副模样……哼,他以为这样就能消除心里的恨意了么?”   七脉争锋那日,晏琼渊强行把晏琼池带了回来,没想到这家伙先前佯装柔弱,待一回到烛玉京露出了那样可怕的面目。   自己也沦为了现在这个模样。   晏琼渊说:“如今我们被控制在此处,要报仇也做不了什么。”   “对了,鱼阙,你想不想知道我们的母亲怎么样了?不妨来见一见她罢,兴许她这里也有你想知道的答案,你想知道什么?”   “你阿娘的事情,还是那个邪物的来历?”   “我们都可以告诉你。”   说罢,晏琼渊脖子处的骨节一截截收缩,血池回旋的骨节缓缓从池子里抽出一个人,他的笑脸也变得扭曲。   女人的眼睛眼睛被挖出,脖子也缺口,可见骨节在其中,全身伴随着抽搐,也只有上半身的皮肉还算完好,下半身是同晏琼渊一样的骨节,两条骨节交缠,像是蛇类永不停歇的交尾。   “……”   鱼阙认出来是此人是谁。   “吓到了吗?”   晏琼渊虽然看不见,但是还是能想到鱼阙那副受了惊吓的模样,说不定眼睛里还还带着一些不忍。   鱼阙没有说话。   倒是那个被从池水里提起来的女人突然全身战栗,睁开眼。   她的眼睛眼睛早已被挖去,睁开时,只能看到空洞洞的两个坑洞。   这双眼睛里曾经藏着用秘法封住的恶鬼。   在鱼阙的记忆里,她很少看见钩夫人睁眼,这个女人一袭黑袍,身形高挑窈窕,闭着眼,头上简单地簪着发髻,或者是带着黑色的幅巾,因为闭着眼,总是给人疏离冷漠之感。   鱼阙被她残害可不算少。   钩夫人对她的恶意复杂,此前她单纯觉得这是因为知道她是鱼氏的孩子,知道是鱼斗雪的孩子,现在经历诸多事情,不曾被知晓的往事一层层回忆,钩夫人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是恨鱼斗雪?是知道她的来历不明?是知晓她作为研究对象的可用价值?还是真的纯粹恶趣味,很好奇她若是于晏琼池□□能生下来什么奇怪的东西……或者说,有别的原因?   但同样,也是钩夫人逼迫她学的阴城杂术,晏氏家传的剑法惊鸿影,告诉她很多关于人心的嫌恶,不要试探人心,察觉不对应该立即除掉。   鱼阙还记得钩夫人的试探,但凡敢轻信他人,换来的就是两片竹夹打脸,不许用罡气护体……晏琼池还好些,晏琼池对其他人其他东西的死活完全不在意,钩夫人于是拿她来试探晏琼池……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很多。   多得能编纂出一个噩梦剧情,足够晏琼池写成话本去编排她。   鱼阙恨钩夫人也怕她,怎么能不怕?   少时的钩夫人在鱼阙心里已经是一座不可逾越一定高山,同样也是压在她心上的大山。   可,可她现在成了这个不人不鬼的模样……   鱼阙后退了一步。   “是谁来了……”   那个女人说话,声音不似当年孤傲清冷,因为长时间泡在这些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之下,说话已经变得非常艰难。   但到底是钩夫人,她还是能感觉到鱼阙的气息。   “鱼阙……?”   “是鱼阙的声音。”   “……是我。”   鱼阙咬了咬牙,抬起脸质问:“钩夫人,是我。”   钩夫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笑。   “我当然知道是你。”   “你还是回来了……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鱼阙先前只想从晏琼渊嘴里套出其他有用的信息,不想居然再次见到了钩夫人。晏琼池不是说,她再无活过来的可能了么?   确实再无机会活过来了,他们两个如今这副样子,可不只是单纯的被御魂师叠加阴城杂术,他们被锁在了现在这副身躯里,被随意摆弄,想摆成什么形状就被人摆成什么形状……对于他们两个来说是十分羞辱的。   只要不破坏,他们确实没有机会解脱,尤其还是沉浸在诸多梦魇里。   “你想来问你阿娘的事情么?”   钩夫人早就看透了鱼阙的心思,但凡让她离开烛玉京,她必然回去寻找她阿娘的下落,所以此番回来,必然也是要问这个的。   “你阿娘……”钩夫人像是陷入了什么回忆,她沉默了会,才说:“你阿娘,先背叛了我。”   钩夫人和鱼斗雪曾经是朋友。   但是再某件事上产生了分歧,于是两人决裂,现在无法从钩夫人的语气里推断出来她对她的情绪是什么。   不过……将死的时刻,她的语气里透出来隐隐的怀念。   “你阿娘,和魔洲人混迹在了一起。”   钩夫人笑了一声:“她从魔洲带回来的东西,是什么……她没有告诉我,是信不过我?”   想不到钩夫人这样的邪修落到这个地步,心里耿耿于怀的居然是唯一的朋友对她的隐瞒么?   她心里没有愧疚,没有对自己所做的悔恨,有的只是对朋友有了秘密不肯说的嫉恨。   “她终于还是被魔洲的人杀死了,你这小畜生知道你阿娘是被谁杀死的么?你知道是谁杀了她的么?我告诉你吧……你这可怜的小畜生。”   “玉金山的越碎稚为了抢夺那个东西,泄露了你阿娘的行踪,你们鱼氏那种诡异的术法,他也需要……我听晏琼池说,他把你送到了越碎稚的门下?呵呵呵,在另一个方面来说,他算是你鱼氏覆灭的仇人之一,你居然拜了他做师尊么?”   “呵呵,要是鱼斗雪的魂灵知道自己的孩子,被她看不起的朋友养大,虐待养大……又认贼做父,她是什么心情,呵呵。”   鱼阙听着她的话,心无波澜,但她说到师尊时,神色骤变,上前抽刀:   “你说什么?!”   师尊、师尊他……居然是他,和他有什么关系?   “啊啦,你不知道么?”   “你师尊,为了自己的私心,把你阿娘所在泄露出去了,可以说,是他把他们——引入你鱼氏之中的,呵呵,鱼阙,你很震惊么?”   何止是震惊……鱼阙心情复杂。   那么,那么这样来说,她、她便再无回草台峰的可能了,就连草台峰都变成了她的敌人。   师尊,那样好的师尊……尽心教习正道理念,扭正她脑子里那些思想的师尊,居然也是……也是那种人么?   鱼阙想到的是师尊曾经给他们师兄妹几人传道解惑,又抱渔鼓盘坐竹林,给他们唱道情……都是假的!   此刻的鱼阙真是五味杂陈,愤怒又带着一丝无可奈何,恨吗,当然恨啊,可他毕竟是她的师尊。   晏琼池说的那些话……也是因为知道了么?   至于为什么迟迟不说,是因为顾忌?   “还有呢?”鱼阙攥紧了拳头试图平息自己的心情,过了好一会,才开口问:“你还知道多少?”   “你鱼氏尚且有人活着,我见过他……呵呵,他还想把你要回去,可惜了。”   钩夫人说的是鱼阙的舅舅鱼斗繁,那个偏执的家伙。   鱼斗繁在逃出来之后,捕捉到了一丝鱼阙可能还活着的风声,寻到了烛玉京,寻到了晏氏头上,被钩夫人打发并且赶了出去。   “他爱慕着你的阿娘,哼,说起来礼崩乐坏的不只是我们晏氏,你们也尽是些痴情的怪胎。”   鱼阙想起鱼斗繁就恶心。   可他居然真的来寻过自己?   钩夫人的骨节缠绕晏琼渊。   他们二人的私情在烛玉京里已经是心照不宣的秘密了,至于晏琼渊愿不愿意,看起来他是蛮愿意的。不过道德使得他扭曲了自己的感情。   鱼阙看着两具骨节好似蛇类□□似的缠在一起,又被钩夫人嘴里吐出来的话逼得不适,她甚至觉得恶心,想干呕。   她捂住了嘴忍不住想干呕,紧紧咬着嘴唇。   眼眶里还是干的,幸好没有没出息的掉眼泪。   她长大了,什么也不值得掉眼泪了。   “你的元阴掉了……”   钩夫人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她给鱼阙设置过很多的术法,所以当然能发现这一点。   “是和晏琼池做过了么?”   钩夫人一直想让两个人生下来小怪物,但不知道为什么怎么样都没办法成功,她知道晏琼池对这个孤女实在是好,不忍心伤害她,于是在那个夜晚,她让赤.裸的大汉去侵犯鱼阙。   她把晏琼池留在了自己的殿内,最终被她养的小怪物一刀砍下了头。   现在,两个小怪物终于还是做了吗?   真令人欣喜。   “等你们生了孩子,一定要抱给我看,我倒要看看,两个小怪物,到底能生出什么东西来……鱼斗雪也会高兴的吧,我们的关系更加紧密了。”   “此前的恩怨也会罢休,她的孩子最终落到了我的手里,呵呵,你是她的孩子……我要把你……嗯,把你变成和我一样的人,我要她尝尝我的痛苦!”   钩夫人癫狂地笑起来,“你们有了孩子,一定要抱来给我看呐!”   鱼阙在她面前仿佛就是个被洞悉的孩子。   她做了什么,在想什么,钩夫人都知道。   鱼阙感觉到的羞辱,愤怒,甚至在她设想的范围内,钩夫人是把鱼阙当做小宠物来养的,主人对宠物的设想根本不需要宠物的自证。   “闭嘴!”   鱼阙在一瞬间觉得无比羞辱,并不是因为别的,正是因为自己还是不能从被控制的噩梦里醒来,自己还是会因为钩夫人的话心绪波动。   这是不应该的……她还是害怕!   她还是下意识地想躲。   不能再任由钩夫人说下去了,鱼阙拔出了衔尾剑,很想一刀砍下她的头,阻止噩梦的降临。   童年时候深不见底的黑暗又追上来了。   “你要杀我,便是帮我从这个鬼样子里解脱,也好,解脱也好——”钩夫人还是在言语激怒鱼阙,声音愉悦。   “对了,在你决定杀我们之前,我便把所有所有的事情都告知你——你想知道什么?魔洲,还是你阿娘的往事,亦或者是晏琼池?”   “那个邪物,确实是我招来的邪物,我招到的生魂带着那样强烈的恨,但实在不知道为什么,转生成人以后,会是那种模样,天真,愚蠢!”   “不过年幼时候的愚蠢我已经原谅他了,你看他现在的野心丝毫不亚于我——我很高兴,不过,我仍然怨恨他把我们变成这副模样,他怎么敢——”   “够了!”   陷入悲伤和暴怒的鱼阙低低呵斥,她不想再听:“你们落得此下场,也算做你们的咎由自取,怨不得我,怨不得人。”   她抽出刀,上前,一把抓住晏琼渊的头发,“我不是来听这些的,告诉我,关于晏琼池的事情,你原本要对我说什么?”   “我告诉了你,你帮我们解脱么?”晏琼渊笑吟吟地问:“你能来这里,也是得到那邪物许可的。”   “也只有你,能杀了我们。”   “你们将我养大,将由我来给予你们解脱。”鱼阙咬着牙给出承诺,“都告诉我!”   “好。”   晏琼渊说:“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鱼阙放出了从白珊那里拿到的道具【十方之墙】。   她从晏琼渊口中得知了晏琼池的计划。   事情讲述到结尾,鱼阙抓住了他的头发,往下扯——接下来的事情不用想也知道,晏琼渊没有挣扎,他若是挣扎缩回血池底下,兴许还有一条活路,但晏琼渊像是如释重负似的,说:   “可以,动手吧。”   “来吧,鱼阙,杀了我们,给予我们更加体面的死法。”   晏琼渊的笑容扭曲,似乎是为能够离间两人、达成自己报复的目的感到快意。   他不低晏琼池,他认。   不过,要是能够预想到他和他最珍视的人反目,那也算是反击成功。   “阙儿,记住我说的话。”   面无表情的鱼阙抬起剑,自上而下,一剑捅碎了晏琼渊的骨骼,煞气从刀与骨头的缺口冲天而起,她看见晏琼渊嘴角张开嘴。   他缓缓地张开了嘴,从嘴里吐出一枚不知道是什么的法器,交到了鱼阙的手里。   “拿着吧,给你了。”   硌啦——   年少时候觉得温柔的大哥哥晏琼渊的人头落在脚边,由他神躯拼接起来的骨架轰然倒塌,落进血池里,溅起的液体泼在鱼阙素白的脸上,但它们很快消散了。   鱼阙把刀尖对准了钩夫人。   她脸色阴森森的,一点也不像草台峰弟子,反而更是像被关在啸月山庄的,那个原本的她。   杀人如麻,阴狠毒辣。   这才是她原本的面目。   她和晏琼池,原本就是一样的人。   “阙儿。”   钩夫人冲她笑,依旧是那个令人害怕的笑容,但鱼阙不觉得害怕。   晏琼池说得对,能杀就会死的东西,有什么值得害怕的呢?   “代我同你阿娘问好。”   钩夫人笑,“我把她的孩子养大了,你看看你,现在多厉害?”   “我会的。”   又是一剑,钩夫人的头颅也掉在她脚边。   不知道是不是钩夫人的血,溅在了鱼阙脸上,鱼阙低头去看,却发现那张脸……扭曲,变化,被蛇拱卫起来。   “阙儿,还不回到母亲身边来么?”   在鱼阙的眼里,头颅变化成为霁水真人的模样,恶毒讥诮——“阙儿,该回来了。”   “回到你该来的地方。”   鱼阙摇摇头,从幻视里回过神来,面前依然是两颗头颅。   怎么会看见……霁水真人?   不管怎么说,钩夫人的目的算是达成了。   压迫在鱼阙心头的东西正在迅速的坍塌,一种轻松的感觉慢慢遍布全身……这是无法控制的愉悦感,和激烈的□□一样的令人愉悦。   她低下头,不可自控地笑了两声,但又抬起头,仰头看着殿上飞舞着的神女,那些精美无双又带着古意的雕塑,描述的是光耀的东洲历史,歌颂的是九霄界天人救世。   救世?   晏琼池来这里时,望着头顶的彩画,是什么感觉?在想什么?   鱼阙止住了笑,在岸边站定,但还是忍不住微微颤抖。   她的神色变得晦暗。   *   鱼阙穿着带着血的衣服回到了玉卢馆。   因为白珊把牢房炸掉不知去向,玉卢馆进入了戒备状态,都怀疑这个可疑的家伙趁着大家不注意把鱼阙掳走了。   当鱼阙出现在牢房门口时,太阳洒落在她素白的脸上,很柔和,就算脸上染着猩红的血。   她慢慢地往下榻的小楼里赶,路上碰见的所有人沉默都向后退一步。   喜服已经送来了,整整齐齐地在架子上摊开,是东洲一贯的婚礼制式,桌子上也摆着很多头面,还有很多的妆奁,缠着浪花和鱼的簪子什么。   它们在阳光下,折射出足够令人沉醉的绚烂夺目光芒。   为了庆贺少主和大小姐的婚礼,侍女们将小楼用珍贵的霞红幔装饰,连同两人的房间。霞红幔如同霞彩一般,随着从屋外吹亲来的风轻轻起舞。   晏琼池内穿白色棉袍外罩一件缎子的红色的,他还是那么喜欢歪在椅子上。   别人以这个姿势坐着总给人一种令人印象不佳的浪荡子的模样,但晏琼池偏偏就很喜欢这样坐着,颇有“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故作颓废,但他是真的懒散。   手上还拿了拿根烟杆。   袅袅的白烟在轻轻飞舞的纱幔里被拉得很长,晏琼池的身影隐在纱幔之中,看不清神色。   鱼阙进了屋,将沾了血的外衣脱下,沾了血的鞋子也脱下,赤着脚走到晏琼池面前。   她脸上带着微微的笑。   很少见的,没有原因,鱼阙脸上带了笑意。   “阙儿,你的心情很好吗?”   晏琼池支着头看她,眼睛流露出来的神色够危险了,是不满是担心,还隐约带了点……气恼。   他知道留着白珊就是个隐患。   也猜到了牢房爆炸,肯定是鱼阙的主意。   为什么呢?   鱼阙为什么又想走?   “嗯,很好。”   知道晏琼池生气了,鱼阙主动伸手去给他顺毛,她弯下腰,十指没入他的长发之中,继而跨坐在他身上。   “你生气了吗?”   她凑到他跟前,朱果似的唇停在距离他堪堪几寸的位置:“为什么?”   眼睛还是圆滚滚的眼睛,它本该是清澈甚至带着点茫然的,叫人一眼就能看穿,但是现在不同了,她的眼底蒙上一层阴霾。   晏琼池愣了愣,放下烟枪,抬手掐住她的脸,问:“你做什么去了?”   “没做什么,我觉得我现在能够理解你了。”   “你的心情,传到我的心里,我能够感知到。”   “是吗?那我真高兴。”   晏琼池掐了掐她的脸,左右看看,皱眉,但语气依然温和,见她回来了,原先的不高兴也散去,松开手。   鱼阙伸手摁在他的腰上,沿着他的腰向上一路扼住他的下巴,不允许他躲。   她好像又长大了点,和此前略显稚嫩的鱼阙不太一样,不仅是眼神变了。   她低头吻了晏琼池,抓住他的头发。   微微的制约和疼痛会令他更加服帖顺从,而他的头发被人抓在手里,眼尾会发红。   “取悦我,晏琼池。” 第116章 【枫满烛玉京21】   ◎真的谢谢你◎   听得鱼阙这般言论, 晏琼池先是愣了一下,抬起手只是久久摩挲着鱼阙颊边的头发,眼神也变得有些悲哀。   “你不愿意?”   “当然愿意, 不过明日同心契就结成了,我们也不必急于一时……现在当务之急, 是为你封印身体里的气息。”   他又说, “我知道你很想离开,所以请让我为你封印龙息, 不然被其他人发现, 恐怕会引来争端。”   “好。”   屋内的氛围沉寂下去。   风又来了,带着微微的凉意, 吹动纱幔, 桌子上的流苏抖动碰撞,放在一旁的书页也翻动。   两人靠得那么近那么近, 呼吸相闻。   只要再靠近些, 就能亲吻, 相互取悦。   鱼阙的脸被托在晏琼池的手上, 她歪了歪头,装作一副懵懂的模样,问:“我们要成亲了,你不高兴么?”   “高兴。”   “那你为什么是这个表情?”   晏琼池自己没发现, 他的眉头皱起,眼里的情绪复杂。   “你呢, 你为什么……是这个表情?”   他说, “为什么要哭?”   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的眼泪也掉下来了。   为什么呢, 为什么眼泪会流呢?   “我因喜悦而流泪。”   鱼阙只得找个借口, 脸撇向一旁,不看他。   “我也是。”   晏琼池故作轻松地将脸偏向她,说,“大概是没想到我们还能有这一天吧,我很高兴,阙儿,我们即将成为夫妻……我入赘给你,你是我的夫君,你可要好好待我,可别负了我一片真心。”   他用鼻尖蹭蹭她柔软的脸颊,说:“其实我小时候想过,你既然是被我捉住的又喝了我家的茶,必然是要许配与我的。”   晏琼池还是那个小怪物的时候对鱼阙的好感就远超其他人。   “这样啊……真心的么?”   鱼阙的手摁在他胸口。   “是,真心。”   晏琼池轻声念出话本里看到的誓词:   “在天愿作比翼鸟,我翼汝翼相依,青赤同饮啄千岁共;在地愿作连理枝,我枝汝枝相缠,并蒂开情怜心盟永……”   千岁共,心盟永。   鱼阙笑了笑,岔开话题。   “要是我师尊能来就好了,师姐还蛮想看我心有所属,她一直都想让我放弃我的那些奇奇怪怪的执念,因而觉得我若是有了道侣也不错……没办法让她参加婚礼,还挺遗憾。”   “这算什么遗憾。”   “真的很遗憾,毕竟是我二十年来的朋友。”   鱼阙的神色变得古怪,“晏琼池,你到底是为什么把我送上草台峰?”   “关于师尊和我阿娘的事情,你一开始就知道了?”   “后来知道的。”   晏琼池料想她已经知道,“我送你去的初衷,确实是因为,我没有别的办法。”   “是后来才知道的……可你在草台峰之上过得还不错,我觉得这样其实也好,挺好的不是么?”   鱼阙闭上眼,点点头。   “对不起,我瞒着你。”   “所以我说……还蛮遗憾的。”   “是啊,当然算遗憾。”   晏琼池低头抵住她的额头,继而松开她,给她拢好衣服,说:“好啦,蓬莱神宫送来了喜服,要试一试么?”   暂且抛下不愉快的东西,好好享受当前。   在屏风后,是由蜉蝣托着的婚服。   蓬莱神宫送来庆贺的礼物。   这是蓬莱神宫主人龙神和传说中魔龙穿过的喜服,送来作为鱼阙与晏琼池新婚第一套礼服再合适不过。   “若是觉得蓬莱神宫珍藏的这件款式过时,东洲时兴的,中洲北洲的都有……还有我母亲林氏留下来的,我看中合适的也有。”   虽然备选的很多,但晏琼池给鱼阙试穿喜服还是选择了那条蓬莱神宫送来的。   衣料据说是龙女采集的云霞和蜃气混合编织的纱线,绣出非常矫健的龙纹,暗纹是浪花和龙鳞,装饰用的是海国珍贵的法器,剪裁也很合适,广袖留仙裙。   晏琼池一点点地褪下鱼阙的衣服,又一件件地给她穿上,给她系上霞带,又给她梳妆,精致的小鱼篦子给她梳头,乌发一梳到底。   鱼阙还未曾开脸,脸上依稀带着细细幼幼的容貌,在人世里,新婚的女子是需要开脸的,细绳磋磨脸颊未免太疼,晏琼池用术法解决了这个问题。   描眉,鱼阙的眉毛不似鱼斗雪和鱼珠的英气,淡了些,晏琼池蘸了两种眉粉给她描眉。   抹胭脂,晏琼池拿着涂唇的笔为她的唇上点了胭脂,又在她眼尾处点了绯红,看上去凌厉如刀。   盘发,晏琼池的前世做过替人梳头的小厮,所以盘发也盘得很好,给她盘了十字髻,分别垂了两缕断发在她颊边。   晏琼池为鱼阙收集的首饰头面终于能光明正大地拿出来,描着精致兰花的妆奁。   那顶鱼斗雪戴过的小冠也在梳妆台上,鱼阙说不必多余的装饰,就这一顶冠就足够了,头发梳上去后带上冠。   想来当年鱼斗雪也是这般风华,在蓬莱洲怀余庄里养大的看起来没什么烦恼又娇蛮的鱼珠更像她一些。   鱼阙和她们二人的成长轨迹都不一样。   眉眼之中总藏着阴郁,像是终年不化的雪。   “哎呀,阙儿好漂亮啊。”   晏琼池将手里的篦子停下,语气欢快地夸奖,也看看镜子里的自己,说:“相比之下,我就丑陋好多,阙儿,不如也借点颜色给我罢?”   确实很好看。   弯眉杏眼,脸色红润,不输开放得正好的萸织花,春日正好,春色正浓。   他低头,吃了她嘴上的胭脂,自己的唇也染上了绯红,嘴唇红艳的晏琼池又变成了此前那个昳丽的少年。   “好好看,喜欢,”他蹭了蹭她的手,很高兴,说:“手上需要染丹蔻么?嗯……等封印了龙息,我为你染好不好?”   鱼阙也喜欢晏琼池这样撒娇活泼。   真可爱。   “少主,婚书八字贴送来了——”   有龙侍敲门。   “送进来。”   两份用千年棕木雕刻的版印被呈在托盘里送进来,版印里是晏氏缔结婚契的婚书和八字,每代人的版印都不一样,只要少主敲定了样式,就可以将婚书八字贴儿印盖出来。   晏琼池拉着鱼阙,给她介绍版上的图案,有鱼和仙鹤的图样,誓词正是那句:心盟永,千岁共。   “你觉得如何?”   他询问鱼阙的意见。   鱼阙点点头。   都可以。   “那就是这版好啦。”   敲定了婚书,龙侍又说:“少主,道场已经布置完毕,十六位长老也已经释放,您看?”   “是了,得马上给你封印龙息才行。”   晏琼池的脸色凝重起来。   *   诚然,鱼阙身上的龙息是必须封印的。   她身上已经有龙的精元,龙珠,要不了多久,就能自如地控制自己的法力,但是这股奇异的龙息更加容易暴露。   在烛玉京的畔星湖之下有一处水台,那里已经为封印鱼阙的龙息搭建好了阵法。   十六为修为身后的晏氏长老坐于十六个阵眼之中,周围点着蓬莱神宫的灯,蓝色的幽幽之火亮如森罗地狱。   晏琼池牵着鱼阙来到水台,仿佛牵着一个即将献给河伯的祭品少女。   但成为祭品的不是她。   晏琼池引着她在水台之阵上坐下,“阙儿,你只需要坐着就好啦,打坐入定,随便想些什么,很快就好了。”   鱼阙也没有拒绝的理由,点头。   她打坐入定。   “阙儿好乖。”   晏琼池也在她对面打坐入定。   晏氏的长老嘴里念咒,水台阵法启动,鱼阙察觉到光芒刺眼,连闭着的眼睛都无法忍受这样刺眼的光芒。   ……   “我族再也没有幼龙降生,这就是报应么——”   “我儿早夭,天要亡我龙族啊——”   “九霄界之上,未免欺人太甚!若是有可能,我等必然要于他们拼个你死我活,鱼死网破!”   “已故龙神为证,吾族永远追随龙神的指引,死亡于吾族,不过是一场盛大的沉睡,我等依旧还会响应龙神的呼唤,我等将会从干枯的束缚里醒来,以枯骨为旗,我等会招展不屈的意志重新成为龙神大人的庇护——召唤我们,以不屈以暴怒,召唤我们!”   数不尽的头上长角的龙族朝向龙神的埋骨地跪拜,他们在长久的拜别里,被风风干,被风风化……又是一阵光怪陆离之中,能看见的光景扭曲,换了另一副图景。   “啊咧?我么?我真的可以把这颗蛋孵化吗?”   一个少女从蓬莱神宫里捞出了一颗蛋。   “噢,你们这里的龙族也太可怜了,好吧,那么这颗龙蛋,我便收下了?”   “它要是真的能孵化,那么我就是它娘亲了,有一个无敌暴龙战士当孩子,真的很酷欸。”   少女举着那颗蛋,说:“最好是女孩子,我喜欢女孩,什么?把我的血肉喂给她,她就会长得像我?”   “我肯定会让她降世的,这不就是我的使命么?龙族的执念也很奇怪欸,看不懂。”   “只要把它孵化,完成龙族的心愿,那么我就可以离开了吧?”   ……   鱼阙的脑海里浮现很多景象,不知道是什么,但令她想哭,无力感漫上心头。   耳边传来晏琼池的声音,他让她醒来。   一对紫色竖瞳缓缓睁开,净灵散的效果被大阵驱逐了,紫色慢慢褪去,被掩盖在紫色下的金色毕现。   鱼阙的原身和龙神同样是一条金色的龙。   被浊气和鱼斗雪的封印掩盖了她原本的气息,叫人发现不了她的真身。   现在水台阵,通过这些长老们的净化,鱼阙的真身也明了了。为了不引起争夺,晏琼池必须把她的气息再封印一次。   晏琼池在她的额头和脖颈处施咒,和鱼斗雪曾经下的封印一样,不在烛玉京的时候,他原来是潜心研究这个去了。   鱼阙只感觉神魂被撬动似的难受……那两朵莲花落入她的额头和喉咙时,剧烈的痛苦简直令人难以忍受。   像是有什么东西强行撕开了她的皮肉,用什么东西糊上,泥一样的湿腻沉重糊满全身。   “别怕,阙儿,忍过去。”   “此后不会再疼了。”   晏琼池抱住她,把她的脑袋抱着,随着她一同没入金光之中,水台阵阵眼上的长老一齐发力,古奥的术法如同蜈蚣一样卷入了鱼阙的耳朵里。   数不尽的蜈蚣钻进她身体里了。   “忍住啊,阙儿。”   鱼阙的手甲长长,刺入晏琼池的后背。   古奥的吟诵到她耳里,渐渐化作了海国之语,龙啸伴随着海潮,再一次袭击了她。   ……   漫长的封印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结束。   原本安置在十六个阵眼里的晏氏长老们全部倒下,不知生死。   封印并不轻松,晏琼池嘴上的胭脂犹在,掩盖了他惨白的唇色。   他看着那十六个晏氏长老,叹息一声:“啊,确实是好大的牺牲呢……不过,还是完成了。”   怀里的鱼阙还闭着眼睛。   “醒一醒,阙儿?”   晏琼池捏了捏鱼阙的手,试图将她从梦中的幻境里唤醒。   鱼阙从他怀里慢慢恢复了意识。   睁开眼,那双金色的眼睛又变回了黑白分明的模样,纯净又无害。   仿佛一切都像是做了一场梦。   现在梦醒来了,梦里那些污糟的东西都不存在,最喜欢的人就在她身边,抱着她,两人一同从梦里醒来,梦多可怕都不可怕了。   可是……可是,她看到的到底是什么?   “就算以后我和你分开,我也不用再担心你。”   晏琼池抱着她,低头说:“太好了……阙儿。”   他的视线不离开鱼阙,带着哀伤。   *   封印鱼阙的龙息后,晏琼池带着她回到玉卢馆,让她再睡一会。   距离举行婚礼的吉时还有几个时辰,剩下的事情都交于龙侍和司仪堂的长老了。   他搬椅子到床前,照常给她念话本。   “婵儿夜走山道,忽而觉得自己肩上的扁担变重,耳边的风声里传来很多不好的声音,她想起来,山野间有一种狐狸埋伏在山道里,就等着有过路女子……”   念了一段,晏琼池摸出了自己的烟杆,点燃梦魇,梦魇环绕着他,像是一缕一缕的彩带。   运作法阵过后,晏琼池是真的疲惫到了极点,梦魇一点燃便犯困了。   他放下了书,眼睛看鱼阙,确认她闭着眼睛,便说:“好困……阙儿,我稍微睡会,你也睡罢。”   晏琼池没有一同进被窝里,他还是那个姿势,一手之颐坐在椅子上,披着红色缎子的外袍,袍子大了些,或者是他瘦了,总不是此前那样合身。   身上带着淡淡的血腥气,总是让人觉得红袍之下的伤口已经腐化,随时要压垮他。   去往魇斋成婚的吉时定在黄昏时分。   现在经过一夜的封印才是黎明,离黄昏还有许久,两人还可以再歇息一会的。   “……”   晏琼池睡着了。   鱼阙从假寐里睁开眼,看着床前小憩的晏琼池,垂下了眼睛,她往嘴里喂了一样东西,从床上爬起来,爬向睡着了的少年。   确认他是真的睡着了,也是毫不客气地跨坐在他身上,把他摇醒。   “嗯嗯?”   晏琼池顺势把头搁在她肩上,蹭了蹭,说:“我就歇一会,等会再起来陪你玩儿,好不好?   “你在抽的这是什么?”   “梦魇。”   梦魇,也是可以入口的么?   “有什么效果?”   “没有什么效果。”   鱼阙伸手拿过那个小烟枪,真是奇怪,晏琼池此前不会鼓捣这些东西,是近来才发现他会拿着个小烟杆歪在椅子上。   她也学着抽了一口,柔柔的雾气从口缝一处升起,像是平白在她口中生出了花,但它确实不是普通的市井人家用来消遣的,它是梦魇。   鱼阙在抽的这一口里,看到了噩梦,无穷无尽的噩梦,有惨白的鬼魂朝向她爬来!   她下意识地抓紧了晏琼池的衣服。   “哎呀,难受了么?”   察觉到她异常的晏琼池醒了过来,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握住她的手腕,就着抽了一口,而后喂给她。   噩梦被驱散,变作美梦。   “你什么时候开始用的?”   从未有过这等体验的鱼阙心下诧异,这到底是什么能力?   她刚刚看到的是什么?   真的是……梦魇?   “疼得受不了时会抽一口,没有抽多啦。”   睡眼惺忪的晏琼池用额头戳戳她的下巴,语气还是那样漫不经心,“要说效果还是有些的。”   “用美梦来麻痹自己,美梦是最好的止疼剂。”   鱼阙愧疚。   “怎么又露出这个表情?”晏琼池见她不说话,睁开眼,看她小鸡似的把头低下去,笑,“没关系啦,待我集齐神躯,便不会再疼了。”   存星堂里藏着一种古怪的东西。   那日晏琼池拉着她从狭间地来到了存星堂,说是要给她看自己用以众多天材地宝重塑的身体,他带着她绕开了诸多封印,到达和阴阳镜一样的封印前。   他说,“阙儿,任何牺牲都是值得的。”   “宿命难消,一切都是值得的。”   鱼阙在那个瞬间觉得害怕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陈列供奉在存星堂的神躯只完成了一半,但它是那样的雄伟,不可思议……神躯大体完备,只差一条支撑天材地宝炼化血肉的脊骨。   一条……龙的脊骨。   晏琼池说,任何牺牲都是值得的。   真的吗?   回过神来,鱼阙又抽了一口,学着他的样子把衔着的噩梦喂给他。   少年的唇柔软,吻着的触感很好。   轻柔的噩梦自两人唇间荡漾开来。   晏琼池原本就疲乏的意识更加疲乏。   他伸手托住她的腰,说:“有点累了。”   “那,睡会么?”   鱼阙也不挣扎,老老实实躲到他怀里。   “嗯,一起睡会吧?”   鱼阙又喂了一口白烟给晏琼池,他就这样把她抱起来,走几步路,一齐瘫在床上。   冬日临近,床上用的锦被换了,缎面的质感更好,很适合冬日夫妻们卧于红帐之下做一对快活鸳鸯。   晏琼池给鱼阙盖好被子,一只胳膊搭在她身上。鱼阙卷在他怀里,静静地感受着他的呼吸。   晏琼池看起来真的很疲惫。   他的眉间原本是鲜红的朱砂痣,因为这朱砂痣的缘故,这张漂亮得带点攻击性的脸都温和了,可是现在也暗淡很多了,皮肤越来越惨白,不似重逢时候的健康。   那个时候他至少看起来是健康的。   现在的晏琼池,感觉就像是开到极致的繁花即将颓败了。   “看什么呢?”   晏琼池感受到了怀里有目光盯着自己,折手回来,盖在她脸上,语气懒洋洋的。   “你好漂亮。”   鱼阙认真地说,她从来不吝啬夸奖美貌:“真的,比楚洛笙还要漂亮。”   他睁开眼睛,又闭眼,把脸埋进枕头里,像是害羞了,说,“啊呀,阙儿说这个做什么呀。”   “有这样漂亮的脸,别人也会喜欢你的。”   她轻声说。   晏琼池不高兴了。   “小脑瓜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我已经是你的人啦,不要把我推出去,谁喜欢我都没用。”   “没有瞎想,我只是觉得……”   “觉得什么?”   “觉得像梦一样……”   “嗯?”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   鱼阙抓住了他的衣服,开始同他闲聊。   “唔……你不会怪我吧?”   “会。”   “那我道歉?”   晏琼池想起他们二人第一次见面,也心虚得很,毕竟他差点就把鱼阙和妖母一块杀了。   “你道歉。”   “对不起,阙儿。”   少年的眼睛看她,亮亮的,很乖巧。   这副面孔不就是当日他出现在阴路截停妖母时候用的表情么?真是……鱼阙不想看,伸手捂住他的脸。   “原谅我了么?”   “嗯……”   “真的啊?”   “祸福相依,若不是你,也会有其他人抓住我,我的下场不知道会怎么样呢?”鱼阙说,“至少,我在啸月山庄活下来了呢。”   “没错,也感谢阙儿来到了我身边。”   晏琼池试图让鱼阙忘掉以前的不美好,凑近她,说:“我们青梅竹马自小相识,长大后在父母遗命中成婚,而后白头偕老,真好,我们一定会很幸福。”   “我其实没想过有一天会和你成婚。”   “啊?好伤心诶。”   “我怎么能丢下娘亲独自逃跑了呢?”   鱼阙喃喃自语,“如今我过得自在,我的心里总是会不安——我怎么能心安理得的活着呢?”   晏琼池支起疲惫的身躯看她,认真地说:“你阿娘一定是希望你好好活着的,你难道连阿娘的话也记不得了么?”   “阿娘在你心里的面目模糊,是她希望你能好好的向前走呀。”   “不,不是。”鱼阙摇摇头,说:“阿娘她在让我救她——她的灵魂被困住了,我不能理所当然的好好活着,阿娘还在受苦!”   晏琼池知道鱼阙唯独在阿娘的事情里不能自控,叹气,抱住她,说:“好,无论你决定做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这里。”   鱼阙不说话了。   “唉唉?终于困了吗?”   晏琼池不见她有动静,以为她被安抚了,于是也躺下来,“睡一会吧?”   “不要想啦,先睡一觉,好不好?”   鱼阙点点头。   于是他也很开心地搂着她,准备一同入睡。   “晏琼池?”   在他即将进入短暂地休眠时,又听见怀里抱着的鱼阙小声地唤他的名字。   “嗯,怎么啦?”   “长大后的你和小时候很不一样。”   “呃,大概人长大后总是和小时候的自己告别?”   “你真的很好。”   晏琼池笑,说:“啊呀,阙儿是在夸我么?”   睁开眼睛的鱼阙把他的脸掰过来,吻了他,感觉有异物入侵的晏琼池皱眉,想把她喂进来的东西吐掉,可是晚了,鱼阙比他更快一步,用手压着他不让他吐出来。   鱼阙很了解他的吞咽习惯。   “只是觉得,我不能接受。”   鱼阙靠近他的耳朵,说:“那是我要做的事情,我要走的路……若是此前我不知道,我会愿意的,可是现在,对不起……你也很疲惫了,睡会吧。谢谢你,晏琼池。”   “真的,谢谢你。”   鱼阙的眼泪落在他的脸上,热热烫烫的。   从眼泪里传达出来了不舍和决绝的离别。   药效瞬间作用,偷袭疲惫的躯体更是立竿见影。晏琼池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他伸手去够鱼阙,可她给他拉上被子,连衣服都来不及换,穿着木屐就跑了出去。 第117章 【枫满烛玉京22】   ◎很想回头,可是不行◎   白珊蹲在鱼阙划给她的阵法里蹲了很久, 好在这是个小型秘境,里面还有小椅子和小床,大概鱼阙也知道, 要逃离晏琼池,不是那么轻松的。   她避开龙侍后躲入秘境里从自己的芥子袋里掏出来被子, 躺到小床上, 战战兢兢睡着了……睡得还挺美,凑近仔细一听还有细小的呼噜。   秘境里有人闯了进来, 使得梦里的白珊猛然坐起, 像是炸毛的松鼠捏紧了被子。   闯进来的人正是鱼阙。   白珊上下打量鱼阙,哎呀呀, 这散乱的衣袍, 这散乱的长发……这这这,这像是才洞完房匆匆而来的赶场是怎么回事?   “走吧, 师妹。”   鱼阙掏出一块锦帕擦脸, 满不在乎地说, “带我去你说的阵法, 我们得走了。”   “哦哦,师姐,我们……”   白珊从床上下来,还贴心地把床铺整理好, 想了想,小心开口:“你这是……嫁做人妇了?”   “……”   白珊作惊恐, “真的?”   “没有。”鱼阙没想和她解释, 只想拉了她快些跑, “不用管其他人。”   “你说的阵法在哪里?”   “西南侧。”   鱼阙拉着白珊就往西南侧去。   白珊说:“哎哎哎, 走反了, 我来引路。”   只要离开了玉卢馆,晏琼池想再抓住她们就困难了。鱼阙放倒了晏琼池,不知道能困住他多久,必须抓紧一切时间离开。   嫌白珊跑得慢,鱼阙干脆把白珊抱了起来,以剑开路,以无上的煞气和剑意开路,谁敢来拦谁就得死。   一剑下去山崩地裂,白珊害怕,没想到鱼阙是这样的猛人,双手环住她的脖子,更加战战兢兢地指路。   西南侧的角落早就蹲着渡海。   他踩在白珊出现的地方,沉默得像个稻草人。   “大小姐,您要去哪?”   渡海亮出剑,拦住两人。   “让开!”   鱼阙语气强硬,大有他胆敢拦路,她便连着他一起杀。   “少主说了,若是连您都拦不住,留着我的性命也是枉然。”   鱼阙的嘴角抽了抽,真打算连他一起杀了。   白珊连忙摁住她的剑,说:“师姐师姐,算了算了,暂且推下去,我给阵法挪个位置,算了算了,师姐。”   念在渡海还是唯一一个给她送饭的好心人,白珊还是愿意为他说两句话的。   她想,渡海是真的厉害啊,居然能想到在这里蹲她们。   鱼阙收了剑,单手抱着白珊几个起落推出去。白珊把阵法的位置改到了相应位置的天上。   “我们从天上跑。”   白珊两只手环住鱼阙的腰身,头上插着竹蜻蜓奋力向上,脚下的建筑越来越矮,她的心也越来越轻松。   但是不巧,在升到高处时,她们看见了晏琼池从三层小楼的房间里走出来。   从幻境里挣脱的晏琼池双手放在栏杆上仰头眺望,因为离得太远,看不清楚表情。   不过两人都察觉到此刻的晏琼池很危险。   鱼阙低头看他。   通过龙之眼,她看见晏琼池的表情很漠然,他也发现了鱼阙的视线,自嘲般地笑了一下,不知道是在嘲笑什么。   一厢情愿,还是她们不自量力。   “白师妹,得快些了。”   鱼阙心下一凛,说。   “师姐,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   “还不够快。”   这么慢,可比不上晏琼池的剑蛇。   果然,上一秒才担心,下一秒就有铺天盖地的银丝剑蛇冲天而起,诡谲的光芒闪耀,将两人天穹自上而下的包围,庞大繁杂的剑蛇正在吞噬她们逃生的空间。   两人就像掉入蛇窝的鸟雀。   银丝剑蛇,晏氏供奉的神品法器,通过注入的灵力延展使用的范围。   晏琼池能将这诡异的法器延展范围变得很大,那就说明他是真的下定决心不让她们两个有任何逃出去的机会。   眼看那个缺口越来越小,鱼阙拍了拍白珊的手,说:“你走。”   “可是……”   “你带着我,我们两个都别想离开。”   鱼阙很清楚会发生什么,晏琼池一旦真的动怒,银丝剑蛇失控,到时候两个人都别想讨好。   就算晏琼池不会对她怎么样,但依照那家伙偶尔会透露的病态的占有目光,她很可能跟被师尊关二十年禁闭没有区别。   至于白珊……晏琼池还会留她活路么?   “我掩护你,你快些走,离开烛玉京,在二十里以外的竹林等我。”   “师姐。”   “快走。”   鱼阙挣脱白珊的怀抱,整个人直直从高空上降落,她喜服之下还藏着衔尾剑,衔尾剑出鞘,迎着银丝剑蛇的中心而去。   白珊在剑蛇即将遮蔽阵法缺口时从阵法里逃了出去,因为鱼阙跳下去为她斩开即将闭合的剑蛇阵,为她拖延了时间。   阵法关闭。   一身红衣喜袍的鱼阙踩在回游的银丝剑蛇上,背着手,另一只手握剑,任由剑蛇将她送回主人面前。   “你回来了,我们继续休息罢?”   晏琼池没有怪罪鱼阙伙同白珊逃跑,负手而立,一如既往的温和,抬头看她。   鱼阙给他吃的可是钩夫人的要,饶是晏琼池也必须废好大一番功夫才能挣脱,美貌少年的嘴边依稀可见有血。   “不,我要走。”   鱼阙说,“很感谢你的陪伴,但是晏琼池,你要拦我,我也只能对不住。”   晏琼池举头仰望鱼阙。   她穿着那样绚烂华美的喜服立于空中,手握长剑,发髻间的环佩随风而动,叮当作响,眉宇满是坚毅,倔强得很。   虽然她这般倔强令人不快,不过,正是她这种倔强才令人心动啊。   像枫叶那样血红的眼色一直最适合鱼阙,想来当年的鱼斗雪也是这般风华?   他笑了笑,说:“我不会让你走的,阙儿。”   “但你这般执意要走……我真的,生气了。”   剑蛇回溯,朝着鱼阙的背后袭来。   鱼阙的背部出现了毒雾,毒雾能够迅速溶解细密的剑蛇。   鱼阙从银丝剑蛇传达的讯息里明白了,今日一战不可避免。   胜了,她踩在晏琼池身上离去,输了,则是要被困住此处不知道多久。   晏琼池绝不会让她轻易离去。   鱼阙的毒雾形成蛇,对冲那些试图阻挠她的东西,她把衔尾剑收起来,摸出她的暮敲钟。   金雷之中,一把长剑现身。   刹那之龙族神剑·八暮剑!   “正好,让我来试试这些年你进步如何。”   剑蛇回收,晏琼池手上出现了青紫玄魔剑。   “还请赐教,小龙主。”   *   两把神剑碰撞,风雷形成的风暴席卷了整座玉卢馆,玉卢馆根本撑不了几个回合,两人分开又相撞,衔尾剑出鞘。   晏琼池也知趣地化出了蛇形剑。   两个人先是用各自仙门上最狠毒的辅助的技能,毒蛇和冰龙瞬发,在玉卢馆秘境内追逐撕咬,两人都不留余地。   在双方的法术博弈里,剑诀也不甘示弱,晏氏的惊鸿影对上鱼氏的家学,雪浪道君对上问寒道君所教习的剑诀,又穿插着水决,青鸾阙的水决对上鱼氏的御海腾蛟。   两个人的身影在毒和冰交织的风暴里不断交织,不断警惕随时偷袭的彼此。   此刻真的是回到了小时候一起修习术法的时刻。不留余地,不断轨迹,不必把对方的性命当回事。   打就是了。   “一定要走么?”   又一次刀剑碰撞,晏琼池问。   “是。”   “我百般哀求你留下,你执意不肯,女子的心肠都这般坚硬么?真可恶。”   “住口。”   鱼阙一个脉冲把他打开,拉开距离,作战时不能被对手的话语迷惑。   两人从辅助术法拼到了各自仙门的攻击术法,又从术诀打到剑诀,玉卢馆的秘境是支撑不了那么大的灵力波动的。   最后一次对冲后,玉卢馆的秘境炸裂,再也没有限制。   鱼阙才知道玉卢馆的秘境那么轻易就能破解。只要灌注大量的术法就能撑破,看来此前是她为晏琼池作了太大的妥协。   晏琼池握着剑,将嘴角的血抹去。   风将他的袍子吹得鼓起,越发地让他看起来地瘦,“阙儿,你变得很强。”   “多谢夸奖。”鱼阙也将血擦去。   “可别把司仪长老布置的场地打乱……我还想着举行婚礼呢,仪式还是需要的。”   “我想,应该用不上了。”   “这样。”   两人身上爆发了更加强大的灵压对撞,其威力令只顾着逃跑的白珊都察觉到了厉害。   剑在最后一次撞击里飞了出去,两个人摔落在竹山,几个起落,鱼阙的拂尘出现,她缠绕拂尘摆出起势,晏琼池拿出扇子,扇子哗啦打开。   这回合是拳脚功夫的比试,更像是少时两人在啸月山庄的打斗,能猜到对方要如何攻来,如何防守,风啸如破空。   两人毫不留情面,将魇斋外围的墙门斗拱拆了个干干净净,守在此处的傀儡自觉地散去,不打搅两人。   “看得出越碎稚那家伙把你教得很好。”   拂尘缠在晏琼池的臂上,锋利的小扇子也抵在鱼阙的喉间,晏琼池歪了歪头,说:“很厉害。”   又是一次格挡,两人身位调换,靠得更近了,两人的眼睛不过只有一臂之隔。   两人的眼神的那么坚持,都那么顽固,一个不肯退让,一个坚持要走,为了必须要自己完成的事情。   晏琼池垂下睫毛,叫她,“阙儿。”   “我怎么办?”   “飞蛾扑火不过如此……我怎么办呢?”   鱼阙的睫毛垂下去。   “不知道。”   我不知道,晏琼池。   “不知道么……真叫人伤心。”少年似乎是真的伤心了,“你的心里,难道就没有一两分余地留与我么?”   “你都不曾考虑,我是什么心情?”   “……”   不知道哪边先松动了,剑拔弩张的气氛休止,竹山上的鸟雀被惊走,附近安静得几乎没有动静。   今天本该是他们大喜的日子。   烛玉京到处都挂上了庆贺新婚的三千霞,挂上了忠诚忠贞的凌霄花……今天本该是大喜的日子,现在他们这是在做什么呢?   远处报时的钟声响了。   少年人松开了彼此,但仍然都是那副倔样子,不肯让步,他们对视,放下杀意于疲惫之中狠狠地抱在一起。   连亲吻都是那么恶狠狠。   很凶,仿佛谁退缩谁就输了。   竹山上供奉着魇阴神君,在最重要的日子里,晏氏所有的长老掌门都会聚集在此处,祭拜祖先,祭拜魇阴神君。   威武庄严的魇阴神君宝相之下是森严肃穆的晏氏先祖的排位,受香火供奉。   魇斋乃是烛玉京最重要的核心之一,铺着红绸缎子的供桌,供奉着很多珍贵的贡品,香炉还点着香之妖血制成的香。   现下贡品被扫落在地,自然换上了新的贡品。白的是肌肤,红的是散落的婚服,黑的是铺散的绸缎一样的少年人黑发。   “为什么一定要走?”   少年的手不可避免地抚上了仰脸躺在供桌上的少女白嫩的脖颈上,“为了什么?明明已经除去了你的心魔,为什么还是没有用……一定要走么?”   这是长久以来的执念,没有办法断绝的。   少女什么也没说,她只是张开朱果一样的唇,咬住了他的指尖,歪了歪头,长发滑落。   没有办法改变即将到来的命运,不如好好把握当下,感受彼此的存在罢。   “这是,我要走的路。”   鱼阙咬了咬他的指尖,目光坚定。   “这样么……我明白了。”   他弯下腰去,将额头贴在了她额上。   鱼阙抱着晏琼池的脖子。   她在恍惚之中仰头,对上魇阴神君宝相怜悯的目光,对上晏氏先祖一列排开的牌位。   尚且年幼时,那群长老是怎么嫌恶她的,都觉得她也是像钩夫人那样会带来祸端的家伙,连同晏琼池一并嫌弃。   晏氏先祖可能也是那副德行,若是真的有灵体存在,现在该不会就环绕在他们周围,看着这场荒唐的闹剧吧?   她喉咙里故意溢出不敬的声音,不知道是想嘲讽还是故意挑衅,胶黏得很。   狂风骤雨不停歇。   身子翻面,她于飘摇之际向魇阴神君伸手,但手腕被捉住,折向了身后。   “阙儿,你想向它求救么?”   少年贴上她的后颈,轻轻发出笑声,“魇阴神君可不管这些,别求他……”   “我们都沦落成它的祭品了。”   鱼阙只能恍惚地说出一句不清不楚的话。   “嗯……没关系,”   他低头咬住她的后颈,“神君会喜欢的。”   鱼阙吃痛,不甘心只是受用,挣扎把手收回来,把他推开,从供桌上撑着起身,把晏琼池控制,推倒。   晏琼池脖子上缠着的蛇环看起来像是唯一能制衡他的东西。   疯狗不该套上环防止他乱咬人么?   鱼阙抓住了那条蛇环,把他从供桌上领起来,跨坐在他身上。晏琼池只是笑,支起上半身,凑近了亲她,不容拒绝。   他抱住她的脖子,不允许她躲。   两人滚落在一起,当着魇阴神君和先祖的牌位,疯狂的海浪一次又一次席卷。   魇斋向来是端庄肃穆的,鱼阙在此处吃的苦也不少,这些黑压压的灵牌宛如一个个压人的鬼魅。   如今她不怕了,就是要当着鬼魅的面放肆。   若不是先前两人消耗大量的灵力,又空手比武打斗,不知此番荒谬之举还要持续多久。   鱼阙只知道浪潮要淹没她,再也看不清头上的魇阴神君,只能看见晏琼池美丽多情的眼……回过神来时,已经从早上临近了傍晚,她从短暂的失神里睁眼,头上仍然是魇阴微微颔首注视的模样。   “唔……”   唇齿被撬开,晏琼池给她渡了水进来。   “我们也算是在魇阴神君面前拜了天地,入了洞房,是吧?”   怎么不算呢?   红色的婚服,红色的喜床,床前点着的红色喜烛被扫落在地了,不过新人玩乐闹腾些无可厚非。   喝了水的鱼阙无言,慢条斯理地将衣服穿上,她穿的是钩夫人的黑色袍子,喜服已经破烂不能看了。   晏琼池从供桌上坐起来,也捡了衣服穿上,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长发散乱,一副餍足过后的浪荡公子的模样,又像是陪床的男宠看着恩客离去的不舍……怎么倒是他看着可怜了?   “你真的要走么?”   他问。   “嗯,非走不可。”   “我怎么办?”   “我不知道。”   “我明白了,以后我们还是互不干涉?”   “是。”   晏琼池沉默,又低头,说:“我费尽心思说尽好话百般的哀求,你还是执意的不肯留下,阙儿,贪痴太重可是会下地府受三重油炼,我会受那样的苦难吗?”   “或许我一开始就不该对你执念那么重吧,为什么会那么伤心呢?”   “不必说这些话来迷惑我,晏琼池,你有你的打算,我也有我的路要走。”   鱼阙把长发拢住,用晏琼池亲自做的木簪子把头发簪好……他说在俗世里男子送女子发簪的含义不同,她看过话本才知道,于是留下了它:   “你和我是一样的,没打算回过头,现在何苦……又来说这些话?”   晏琼池不说话了。   是啊,他们都是一样的人,咬着苦难活下去。   苦难仇恨在生命里不可或缺,爱也是。   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心意,在某个时间爱上了某个人,想和她在一起,没有错。   爱是没有错的。   “你要去哪里呢?回草台峰么?”   “不。”   “去哪里?”   “不知道。”   鱼阙整装好了,把拂尘捡起来。   黑色的道袍,簪着发,怀里抱着拂尘,像极了霁水真人……或者是钩夫人。   “我走了,你好好保重罢。”   晏琼池点头,抬眼,看穿好衣服的鱼阙迈腿出去,又垂下睫毛,说:“我心悦你。”   “嗯,我也是。”   鱼阙没有回头看晏琼池。   我不再束缚你,因为喜欢你,若是你在我这里觉得不开心,那便离去吧……我会祝福你,这是你的选择。   “至此,我们不再干涉彼此。”   晏琼池望着鱼阙离去的背影说,“祝你一切都好,如果你呼唤我……我也还是一定会来。”   他又低头,看着手心里断成两截的红线。   这是他们始终没有结成的同心契。   长久的沉默后,隐在黑暗之中坐在供桌之上的红衣少年叹气。   他身后是庄严的神君宝相和黑压压的晏氏先祖排位,如同鬼魅一般,一同陷入了夜色之中。   *   鱼阙才离开魇斋不久,一片雪花自空中打着卷慢悠悠地飘落,落在她的鼻尖。   她又想起来,很久很久以前,晏琼池曾经把她包在被子里,背着她出门看烛玉京的初雪。   “听说一起看过初雪后,喜欢的人会永远在一起呢,我最喜欢阙儿妹妹了。”   “真恶心,你喜欢我做什么?”   晏琼池也不恼,他说什么来着……他说:“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怎么不喜欢你呢?阙儿,不要骂我了啦,喜欢你又没什么不对,我会一直喜欢你的。”   “你真奇怪,晏琼池。”   躲在被子里的鱼阙小声嘀咕。   ——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如果连你也死了,谁为我哭泣呢?如果一个人死后,连为自己痛哭流涕的朋友都不曾有,也太失败啦,啊,还是算了,你还是不要哭了,我死了就死了嘛……对了,要是能有下一世……下一世还能遇见吗,阙儿?   ——我很高兴,我们要成亲了。   ——我心悦你。   鱼阙很想回头,但忍了忍,还是离去了。   *   白珊在二十里以外的地方坐了蛮久,左等右等,等不来鱼阙,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周围的叶子被她揪掉了。   抬起头,她看见了天空飘落的雪花。   唉?   下雪了?   她赶紧启用罡气护体。   白珊从天亮蹲到天黑,看见黑衣服鱼阙匆匆赶来,风尘仆仆,脸上看起来也不好。   诶?   这是和晏琼池的吵架了?   不对,晏琼池肯放鱼阙走了?   “师姐——”   正当白珊要上去查看鱼阙的情况。   她手上多了一沓衣物。   有初次见面时鱼阙一贯穿着的灰蓝色道袍,那是非常朴实的装扮,也是真诚善良的时候,道袍上压着绣着华丽玉簪花和蛇的的玄女绛,这是草台峰师尊座下嫡传弟子的装束。   “师姐,你这是?”   白珊有些愣,不明白什么意思。   “我不会再回到草台峰。”黑色道袍的鱼阙说,“你将这些衣物带回去,如同带鱼阙回去罢,你告诉师尊,鱼阙已经不在了。”   “唉唉?什么意思?”   “我做不成正道了,所以要去寻我的归宿。”   “所、所以……?”   “我不会再回到草台峰,你保重,速速从此处离去罢。”   鱼阙再看一眼白珊,说:“替我向追萤和楚洛笙问好,保重,白珊。”   她说完这话,拂尘一挥,整个人忽然化作一股黑烟消失了。   “等、等等!师姐!”   白珊想去留,但是没留住。   还没等她从发懵的状态里回过神来,系统面板跳出来,原本色彩斑斓的面板变得一片灰色。   攻略对象【鱼阙】和【晏琼池】两个人的感情条由原本甜甜蜜蜜的百分之九十倒退回了百分之三。   白珊:!!!   任务全部上锁,全部灰掉了。   她不信邪,把任务往下拉,赫然看见,鱼阙上上下下的黑化值爆顶,完全黑化。   【宿主注意,你没有完成任务,原本严重偏离的剧情重新回到了原著剧情】   系统跳出来,无情的告诉她:【我早告诉你,别那么轻易换任务,他们两个注定是Be的】   剧情都回归原著了。   也就说,鱼阙还是那个早死的路人,反派的路人青梅,她一定要死。   “闭嘴!”白珊变得有些狂躁。   【昼云之春】任务的字样缓缓占据了灰掉的任务界面,只剩唯一任务了:【阻止鱼阙的死亡】   “鱼阙要去哪里?晏琼池也太没用了,连她都不能拿下!”她抓耳挠腮,“怎么办啊?”   【鱼阙的行踪我们不能透露,你还是快些回去,把这件事告诉你师尊吧】   “那也只能这样了!”   白珊抱着衣服就快速往仙林宫赶。 第118章 【攻略的反派01】   ◎一切都不重要了◎ 第三卷   三年后。   中洲, 无妨林。   几道影子相互追逐,从碰撞中迸溅的火花斩断了沿途所有的竹子,被追逐的黑影尤其犀利, 逐渐有光影从身后坠落,跌在地上化成一张张小纸人。   一个身穿蓝色布袍的女子即将抓住了黑影的尾巴, 但见那黑影手里出现灵力化形的小刀, 飞向女子,女子扭身接住, 同时还击, 白练瞬发如破空而来的剑,将黑影团团困住。   女子随即和那人缠斗起来, 拼杀至最后, 被黑雾环绕的人终于露出身形,只能察觉是个年岁莫约是俗世十六七岁的少女, 不算太高, 但正在发育。   这样的女孩正是娇艳年岁, 怎的会和那样污秽的家伙们混迹一处?   蓝袍女子手中捏诀, 沾衣毒四射而去。   少女脸上覆盖着的面衣被射落,她向后起落,脚步轻盈压在竹子之上。她的眼珠右斜,大概是事到如今也不必再遮掩, 于是回头,望向身后追来之人。   她表情带着冷意, 但生得确实美貌, 细眉杏眼, 朱唇似喝过了血一样殷红, 额头用金笔描了不知道是什么咒语的符文, 乌发扎成玉金山弟子的角鬓,发上又覆一层墨纱……整个人就像是泡在一团墨色轻纱的迷雾之中,剩一张素白的脸浮在其上。   “居然是……你?”   鲤香收了力,看着压于竹子之上的少女,瞳孔惊骇,也压弯一条珠,两人对峙。   “你是何人,为何对本座紧追不舍?”   少女不开口说话,声音却从四周的竹林回响,两眼看着鲤香。   “本座?”   鲤香愣了下,奇怪道:“我是不知道越碎稚的徒弟居然能自大到如此地步,才金丹的境界就敢自称本座?”   少女依旧不开口,衣摆随风而动,但霎时间,竹叶在山风中摇曳的速度变得极为缓慢,仿佛以她为中心展开了一个领域——这确实是大乘修士才能做到的。   鲤香两眼一眯,知道今日抓住她是有些难了,隐在宽大袖子后的手想伸手捉刀,但竹叶化成利刃,朝她射来。   白练一搅,避开了叶刃,但实在太密集,鲤香为防御着竹叶雨而分身。   身批黑纱的少女趁她分神的间隙,兔子一样穿行在翠绿且重叠的竹林中,很快消失。   *   西洲,东部,无名村庄。   距离九枢塔坍塌已经过了三年多,这期间,七大仙门里的六脉为着防御随时可能爆发的魔潮努力……至于为什么是六个仙门,妖洲以东皇殿为首彻底反叛。   东皇殿内部分裂,一部分有识之士坚守正道的妖修坚定支持人族修士,还有一部分弟子在内部煽动之下,重拾对妖皇的拥立,拒绝和人族戮力同心。   他们甚至鼓动了很大一部分妖族置身事外,大有投敌的可能。   人族修士为了防范他们的被刺,派了一部分弟子去妖洲边境掣肘,一旦有异动立刻回报仙门。   天师封印九大阵眼还没有被破坏的八个针眼也分别派了弟子去看守,碎裂的九枢塔则是由道君大能注灵修复。   近来魔洲的魔修在中洲的行迹越发的频繁。   作为云涯洞雷祖弟子的风华及和金光洞弟子的黎含光也同样是领了师尊的指令,前往西洲去调查此处频发的村民魔化现象。   好端端无辜的百姓一夜之间全部魔化暴毙,必定有原因在内。   达到西洲后,他们对村庄周遭的环境进行了仔细的勘测,最后发现在井水里有一团绞缠着黑气的人头。   黎含光认出来这是南洲的邪术蛮头蛊,此蛊的效用是致使人发狂,和当初揽仙城里发狂的灵兽成因差不多。   七大仙门针对揽仙城的灵兽以及周边灵兽发狂的调查结果,线索都指向了隐居在西城区霁水道观的霁水真人。   她勾结了魔修。   霁水真人炼药,将它们当成救病时服用的药、牲畜服用的药、治疗草花病的药派发回去,因为天地一脉的修士名望很高,来看病的人很多,免费领药的人也很多,加大了这种能使人发狂的药扩散的可能。   霁水真人的恶劣事迹暴露之后,玉金山掌门将其除名,霁水真人不再作为天地一脉的弟子,并且为除这个祸端,玉金山也派出了专门的人马前去捉拿霁水真人,但她好似突然在人族六洲销声匿迹了一般,六大仙门所在的地域都没有捕捉到她的行踪。   蛮头蛊和她当初炼制的魔药相似,云涯洞的长老认为此事必然和霁水真人有关,遂即令修行的风华及前去查看。   风华及自蓬莱洲一行归来后,身染心魔,有云涯洞的长老负责驱散,又令他在云涯洞下的十方玄机秘境里修炼,如今修为和心性皆有精进,此番任务正是义不容辞。   “西洲一直是魔修作乱最严重的地方,此蛊大概率是魔修下的不错……虽说魔修都是心性残忍的家伙,但也没必要这样大规模地去毒害一个村庄的百姓。”   风华及把蛮头蛊从井里捞出来,因怕伤及黎含光,眼疾手快,用莲花灯将其吞噬。   “莫不是魔修在试炼什么新药?”   黎含光推测,“我先前得知霁水真人炼药害人时,连我求的开灵元阳丹也被动了手脚,几位医修大能检测结果出来后,我便在猜想她是不是在炼什么药,又由于此药不好控制,于是免费派发给无辜的百姓,叫他们当了药人……现在的情况似乎很相似。”   “不排除这个可能。”风华及说,“又有书信来了,说距离此处不足三公里的另一个小村子也是一样的症状,若是真的,那么魔修便是犯下了不可饶恕的杀生之孽。”   黎含光点点头,说:“下一个村子应该还有线索,我们快些过去。”   “嗯,若是这两个村子再无生人,恐怕附近村庄都死绝了,魔修不会只简单收手的。”   黎含光回头看看一地的脓血,“恐怕我们得赶快把消息传回仙门。”   “你先回去,我再四处看看。”   风华及说,“白道友好像吓坏了,你回去安慰她罢。”   “好。”   风化及回头遥望一旁站在夏花树下的红衣身影。少年一袭红色的锦袍,锦帕上同样也绣着素雅的精致云霞暗纹,长发束起配一顶小冠,马尾垂落,青鸾阙的青玉掩映发间。   他来到此处,注意力不放在散落一地的血团里,对村子周围开得正好的花树很有兴趣,就那样站在树下看了很久。   “晏道友,你在看什么?”   风化及忍不住出声问。   听到有人叫喊自己的少年回过神来,将视线从花树下移开,投向风华及。   他没有说话,只是又将视线投回花树之上。   西洲的花开得都很好,但不知何原因,这里的花只在夏天开,明明是长在树上的花,非要取名“姜花”。   姜花开不过夏天,想来是有些悲伤的。   “怎么了,晏道友?”   “有东西。”   “有什么?”   “……”   立于花树底下的晏琼池不做声色,抬手朝向成片的花树,水系灵力狂风过境如同排山倒海一般卷起了花树的花瓣。   他将掩脸用的小扇子向上一抬,水系灵力化作几股绳子朝上而去。   几秒过后,有一大团魔气被捆住,从繁花之中掉落,被水流禁锢了。   带起来的风吹落了花,像是凭空落了一场雪,纷纷扬扬落在红衣之上。   晏琼池踩在花海里,带着那团魔气来到风华及面前,将其交给风化及,说:“此处已经勘察完毕,没什么值得寻找的东西,回去罢。”   “欸?”   两人不解。   “问它就可以了。”   小扇子在水笼上一敲,那团魔气便作一只小小的长着角的兽。   “这是?”   晏琼池扇子掩住脸,眼珠子向下看,阴沉沉道一句:“应该是魔兽一类的牲畜。”   *   一行人落脚的地方在距离被下毒村庄十里开外的一个客栈里。   西洲人近来对外界一切响动鹤唳风声,任何一些不对劲的地方都能引起他们的警惕,因此也拒绝外地人的入住。   就算他们是奉命前来调查的仙门弟子也不行,最后是晏小公子塞了很多灵石给掌柜,一行人才在掌柜蹑手蹑脚瞻前顾后的疑虑里落脚。   白珊自然也跟来了。   经过两年多的修行,她的实力有了提升,至少有了自保的能力也不会随便给大家添乱。   她也来西洲入世修行,但是因为不想看见死人,所以在主角两个人出门探查时,没有跟着一同前去……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哎呀!你们回来啦!”   楼下传来惊喜的叫喊,白珊的两眼一闭。   不去的原因是因为她要看着这位大小姐。   “雨善,你怎么在这里等着我们?”   “我才没有等你,我是在等晏琼池。”   娇蛮的声音在和黎含光说话,丝毫不避讳自己的真实意图。   白珊闭上的两眼又睁开,看着床帐。   自从两年前鱼阙不告而别,她奔逃回仙林宫后,把衣服呈给师尊,并且告知师尊鱼阙所说的那番话,师尊勃然大怒,直说是个教化不了的顽童!   越碎稚让她把鱼阙的东西全烧了,以后就当草台峰没这个人!   追萤和楚落笙的情况逐渐变好。   追萤在此期间醒过一次,但是听说鱼阙离开了草台峰后,着急得要下床去找她,可是不知是何原因,两眼一闭又晕了过去。   现在也没醒过来。   师尊非常恼怒,料想她是不是被晏琼池这个家伙蛊惑了,自己下场不方便,派了白珊去打听……还要什么打听啊,白珊看得真真的,两个人就是分道扬镳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可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切照旧!   鱼阙不见了,好似不见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甲,连师尊都不打算去找她,任由她自生自灭。   着急上火的师姐倒是想找,可也倒在了下床穿衣的路上,仙林宫没多少人在意这个有些孤僻的女修。   那么晏琼池呢?   晏琼池是什么心情?   白珊四处找寻鱼阙的消息无果,任务界面锁起来了,因为一切剧情都按着原著进行,没有转圜的余地,所以只能回到主角身边,继续阻止反派残害主角的老本行。   不知道在烛玉京里和鱼阙发生什么的晏琼池跟个没事人一样,也回到了主角身边,还是那副伪善可靠的男二嘴脸。   一切都像是镜花水月,一切都像是从来不曾发生,他和鱼阙……他和他命途多舛的青梅,书里隐忍透露喜欢过的小姑娘,仿佛都不曾存在过。   不过虽说这狗家伙装得很好,白珊还是捕捉到了他的心境。   她曾经看见晏琼池独处于月下,举头遥望着池塘里曳尾嬉戏的小鱼,不知道在想什么,没啥表情,但垂着的眼神阴郁,像是死了十个老婆……少年之伤春悲秋总是会让人心生怜惜的,可此人说的话不中听,她都想着他摔倒池塘里淹死算了。   人前又能装出那种和善样子,什么振振君子什么温润如玉美公子也是能坦然接受的……还真是精分严重啊,晏琼池。   风华及和黎含光这两个很有做猹潜质的家伙还特地问过她,鱼阙去哪里了?   诶诶,鱼阙和晏琼池是怎么回事啊?   你知不知道?   白珊瞥了一眼晏琼池,也不怕编排他,直接当场给两人讲述了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以晏琼池被甩结束。   我师姐,唉,高人。   高人能拘束一时的情爱吗?   晏琼池听到了也不恼,算是默认。   感叹善良温和的晏琼池晏道友痴情太过,两个心软的家伙对他更加的可怜。   拜托,他是值得你们可怜的家伙吗?   不如可怜可怜你们自己吧!   白珊怒。   她寻思鱼阙不在,自己跟晏琼池之间也蛮尴尬的,毕竟她是知道某些内情的人,看起来随时能被晏琼池解决掉呢……她本来打算找个借口远离一下因为被甩因此变得更加阴阳怪气说话越来越不中听行径也更加恶劣的反派。   但是,有一个人突然之间加入了他们,再一次凝聚了她和小团体。   姜雨善,棋天封掌门之女。   很厉害,很自信,也很娇蛮。   最重要一点,她喜欢晏琼池。   在某年的筑山之会里,对他一见钟情,并决意要得到他才肯罢休。   其他女修在得晏琼池礼貌疏离的拒绝之后,也只好罢休,可姜雨善不同,她大大方方地向晏琼池求爱——“反正你现在不是没有道侣么?那也就说明我还有竞争的可能,即使你后来有了喜欢的人,我也还是有信心和她一教高下!我给她这个机会。”   好嘛,掌门之女到底就是和她这种狗狗怂怂畏首畏尾的家伙不一样。   精神头很不错!   白珊知道以后忍不住鼓掌。   姜雨善像是打定要纠缠他似的,结束在青鸾阙闭关以后,知道晏琼池要随着风化及一起西洲之行,她也跟来了。   姜雨善隐约从琚师姐那里捕捉到一小段关于她闭关时候自己心悦的小师弟——隔壁峰的小师弟可能和某个人有那么一段……嗯,缠绵悱恻的故事,但是没关系,他们分开了。   分开了就代表不合适,分开了就代表她姜雨善的机会来啦——姜雨善大概是这样想的,很果断攻略了黎含光,混入小团体。   白珊一看这哪成啊,就算不是为了师姐鱼阙,那她也得小小地挽救一个无知少女不是?   姑娘,皮囊什么的都是假的……   白珊躲在被子里碎碎念,被子突然被人扯去——“喂,你,都几点了还不起来?”   睁开眼,是姜雨善那张脸。   姜雨善长得很好看,妩媚,清丽的妩媚,同时又带着一丝天真和活泼,看上去没有青鸾阙里传闻的那样戾气……可性格真的很遭人烦!   她一手叉腰一手拿着被子,说:“大家都在等你了,你还赖着做什么?起来了!”   “你干什么?”白珊躺着装死。   “不许懒着!大家都出去追寻线索,就你一个人赖在床上!”姜雨善很是不满:“亏得你还是仙林宫弟子呢!”   “喂喂,我是仙林宫弟子和我赖在床上没什么直接的联系吧?”   “不许顶嘴!起来!”   白珊被她拽了起来,一同下楼。下楼就见主角和反派三人围坐桌前,对着不知道东西在看。   她顺溜地在黎含光身边坐下,左顾右盼:   “这是什么?”   “不知道,晏道友抓到的呢。”   黎含光也觉着新奇,“大概是魔洲魔气结成的魔兽罢?它蛰伏在树上,叫人捉摸不透。”   姜雨善抢话:“居然是晏师弟捉到的么?真厉害,不过,你捉的这是什么呢?”   “不知道。”   晏琼池垂着睫毛,语气淡淡。   “什么嘛,你们捉了它,却不知道它是什么?”姜雨善皱眉。   风华及看了看一旁端坐的好友。   他此前还信誓旦旦地说只需要带这一个东西回来就罢了,怎么这会又说不知道?   “是魔兽。”   晏琼池说,“但具体是什么魔兽,我不知道。”   魔兽么?   这东西可稀有了,在中洲只有灵兽,魔兽连同它们的魔尊都被一同锁回了魔洲老家,人族六洲很久不曾有过魔兽的足迹了。   “啊……看来魔兽已经开始侵蚀人世了,实在可恶,这群魔修!”   众人对着它,还是沉默。   思来想去,众人决定对这来历不明的小家伙使用术法逼供。   魔修和魔兽虽然在中洲销声匿迹多年,但每一个仙门弟子都会学些基本的术法控制某种小型、修为不高的魔兽。   黎含光先开始,她手上出现金光,点在水笼之上。可是不行,水波轻颤,抗拒了她的术法。   风华及也起诀。   失败。   木系术法叠加毒攻,没用。   水系术法呢?姜雨善败下阵来。   众人对那一团胖乎乎的魔气施用各种术法,最后还是趴在晏琼池脖子上的猫跳到桌面,幻化成了一条身形细长的蛇。   “这小畜生要做什么?”   涨红脸的姜雨善说话,语气很不好。   黑蛇回头看她,蛇瞳泛起绿光。   白珊知道这条黑蛇的不凡,连忙以袖挡住姜雨善和它对视的视线。   “干什么?”姜雨善对白珊的举动很是不满。   “姑奶奶,别闹了。”   白珊真是服了,你骂它一只小肥猫干什么?   它能变成蛇已经说明这家伙的厉害了。   晏琼池的扇子挡在姜雨善面前,隔绝黑蛇不善的视线。黑蛇吐着信,盘起来的身体环绕水牢,像是抓住猎物似的环住了它,突然一个猛子扎了进去。   胖乎乎的魔气团发生了剧烈的抖动,但是被水牢控制住,黑蛇在其中搅动,把魔兽搅得开始呕吐墨烟。   墨烟溢出了水牢,在众人上方渐渐地形成一面镜子。   有景象慢慢出现在镜子之中,仿佛是那些惨死的村民死前看到的一幕。   乌云遮蔽了天空,有穿着黑衣服的魔修借着夜色出现在村子里,他们站在开满繁花的树上,像是黑夜里站着的乌鸦,又像是倒吊的尸体。   他们的刀光反射着寒冷的月亮……一点也不留情面的斩开生灵血肉。   白珊像是发觉了什么似的,眯眼凑近去看——   一场屠戮后,魔气裹挟着血气分化,聚向立于魔气中央,个子高挑的少女。   只见她身穿绘满诡异文字的黑色长袍,长长的头发编成十字髻,有纱环绕垂落……她身后,是大得吓人的月亮,压迫得人几乎不敢抬头于她对视。   她受了这些血雾。   铺天盖地的魔烟散去后,被簇拥的黑衣少女坐在一只拥有八条云霞一般华丽白尾的狐狸身上离去,犹如端坐霜天之上的皇女。   借着月光,白珊隐约看清楚了那人的脸——镜子里的少女似乎也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于云端之上微微侧脸向下看。   那只眼睛……分明那样熟悉。   这下风华及和黎含光都愣住,半晌过后,他们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聚焦在晏琼池身上。   除了姜雨善不明所以,所有人都陷入沉默中。   姜雨善左右看看,不解:   “怎么都这个表情?怎么了?”   没有说话。   “怎么了啊?说话!”   还是没什么人出声。   “到底怎么了?”   “……”   姜雨善似乎在这种气氛里察觉到了什么,语气小下去,左右看看,跟着闭了嘴。   “这些魔修的方向似乎是西洲王城方向,是吧?”黎含光适时出声。   “看样子,应该是的。”   风华及也学会了打圆场,“现在尚且不知道魔修的计划,为了防止他们伤害更多的百姓,我们必须马上赶往王城。”   “你们意下如何?”   “我同意我同意!”白珊当然是只能无脑同意,又转头看黎含光,“含光啊,掌柜给我们准备了一条大鱼当晚餐,就在后厨的水井里,我一个人不好捞也不好决定做哪个部分,你跟我去看看吧?”   “啊,好的。”   黎含光被白珊拉着走。   风华及说:“那鱼甚大,我也替你们看看。”   风华及起身也走。   三个人实在可疑,姜雨善扭头看他们,不解:“你们——在搞什么啊?”   什么奇怪的鬼话?   后厨有水井吗就在这里胡说八道?   “啊,对了,小善不是喜欢吃鱼么?一起去一起去!我们看看你最喜欢吃的……额。”   白珊看姜雨善还待在原地不动弹,上前要拉她走,嘴上说话,但差点把舌头给咬了。   “放屁,我才不喜欢吃鱼,又腥又臭……唔!”   赶紧闭嘴吧!   白珊捂住她的嘴,强行把她拖走了。   姜雨善不肯走,心想正好碍事的三人都走了,她岂不是能有机会和晏道友独处……放开啊,我才不走!   她身子扭成麻花,回头看坐在堂中的晏琼池,风吹散了法力化作的镜子,眼见晏琼池抬眼去追,肥猫跳回他怀里,他垂下睫毛抱起它……她突然就不扭了。   才松弛一秒,就被三人架着出门。   原本还跟大家在一起说话的晏琼池还是静静坐在那里,只是,好像一切对他来说,都没那么重要……都不重要了。   多少有点雨中逢尔世间逢花不过如此的感觉……姜雨善作为女人的直觉一下子就警惕起来。   面前的镜子散去,姜雨善想知道晏琼池到底在看什么,居然露出那种的神情。   但坏家伙们架着她,逃一样跑了。 第119章 【攻略的反派02】   ◎吃鱼◎   “到底怎么了?放开我!”   几人架着姜雨善来到后厨, 后厨没有井,但有口大缸,里头有条黑鳞的大鱼。   四人围着井口, 看着其中游曳的鱼。   沉默。   “刚刚那个人,是鱼道友吧?”   风华及首先发话。   “看着很像。”黎含光应和, 看向白珊:“白道友, 你觉得呢?”   “嗯,我也觉得像她。”白珊面目严肃, 啧了一声, “师姐的玉简全然损毁了,联系不上, 不想居然是自甘堕落, 作魔修去了么?”   虽然不想承认,但那确实是鱼阙不错。   鱼阙的眼睛很有特点, 就算气质变了, 无关的特征也不会变的。   “鱼阙?”姜雨善从他们的话里捕捉到不对劲, 问:“那个家伙就是你们口中说过的鱼阙?”   “嗯。”   “我还原以为是什么高洁之人, 现在看来不过如此,为自己的私欲还是道心不坚定入魔,她便不再是我正道弟子了。”   姜雨善如此说道:“待我们捉拿了她,押回仙门, 交于训诫堂审她一审,叫大家看看此人的面目——晏师弟也好看看此人是个什么嘴脸, 哈哈, 凭这样的人也配和我竞争么?”   黎含光打着哈哈, “话也不能这么说……鱼道友断然不是那种人。”   “当然能这么说, 我可不会背叛人族, 背叛正道,她如今是魔修,我们也不需要和她客气,你们说她去了哪里?王城方向是么?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姜雨善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待我亲自拿她!”   风华及眉毛一皱,说:“这群魔修确实去往的是西洲的方向……不知道为什么,近来西洲事故多发,就连那日七脉争锋时,被蛊惑着吃下魔药的弟子也出身西洲……难道西洲有什么吸引魔修的特殊之处吗?”   这么一说,大家才想起来,在七脉争锋上发狂的白骷殿弟子正是出身西洲……那个叫鹰赤的弟子。   “不管魔修是否在西洲有何计划,现在可知消失许久的鱼道友现身西洲,往王城方向去了,于情于理,我们应该快些去往西洲王城。”   黎含光和白珊点头,姜雨善尤其兴奋。   “好,我们马上去。”   “唉,现在不知道晏道友是什么心情。”   风华及看着水里的鱼,说:“不知道鱼道友和魔修混迹在一起是有何苦衷,但,她到底是指使魔修杀死无辜百姓,她这样……若是我们劝她不听,兵戎相见起来不免要受伤,不管是哪一方……我们最好是能生擒鱼道友,带回训诫堂去,凭借雪浪道君的名头,至少能留她一条性命。”   “正反,要是鱼阙有苦衷受人胁迫,我们还是能留她一条性命的。”   众人还是心善,惦记着鱼阙和他们的生死交情,也顾及着同伴的感情。   白珊点头。   原著里确实有这一段剧情,主角一行人奉命来西洲调查魔洲动乱,而后展开了完全是莫名其妙的剧情。   在原著剧情里,晏琼池作为反派,居然放弃对主角的迫害,消失了一段时间,导致主角一行人做事都顺利无比。读者在评论区再次指出,晏琼池不出来阻挠主角的计划,必然是在憋大的。   但他并没有憋什么大招等着主角团,只是平淡地消失了一段时间,平淡地回来,平淡地走剧情,当时白珊还觉得莫名其妙呢。   晏琼池会这样颓废放着主角团不搞?   还是说,狗作者故意偷偷发糖,导致其他地方崩文?也不是没有可能……当时她还觉得莫名其妙看不懂呢,原来在这里等着。   白珊暗自思忖,晏琼池不搞主角消失一段时间,如今一切回归正规,鱼阙也成为了书里的反派,那么极有可能两人是偷偷见面来了……啊呀,见面也没什么不对,毕竟差一点两个人就是甜甜蜜蜜的凤友鸾交了。   她的小师姐啊,不会真的做恶人去了吧?   “我才不管,但凡她真的对凡人和修士动手,那么她就是我们的敌人,你们要对她网开一面那是你们的事情,我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姜雨善握拳:“她可不要落我手里!”   “啊,是是是,不说这个了……这条鱼要怎么吃才好?”白珊随便找了个话题岔开,把矛头指向缸里无辜的鱼。   “鱼头做汤……含光你不是最喜欢喝鱼头汤了么?”风化及挠了挠眉毛,几乎是脱口而出,“要是可以,我来给你做汤如何?”   “嗯嗯。”   黎含光点头,“阿及做的汤最好喝了!”   “哪里……”   姜雨善看不惯这两个人总是突如其来的害羞,在旁边呛了一句:   “谁要吃这玩意,看起来是俗世最普通的鱼吧?我棋天峰上养着用灵气喂养的箜鱼,那才叫好吃呢……不知道是哪个贼子一夜之间将箜鱼都捞尽了!”   箜鱼?   那不就是在梧桐小庄里,琚师姐和乌宥师兄用来宴请诸位的鱼么……确实好吃,鱼无刺肉香嫩,还带着清爽的果香。   “待我抓住贼人,定要把他的舌头剜下来!”   姜雨善提起此事就生气。   三人相互有默契地闭上嘴。   四人在后厨院子里对着小水缸里的黑鳞鱼研究了该怎么吃它,磋磨了好一会,才回到前堂去。   前堂多了几个人,从衣着来看,是驻守在西洲的青鸾阙弟子。   青鸾阙每一座山峰每一个门中的着装都不一样,虽说样式固定,但绣于其上的刺绣从星辰到龙蛇都不同。   不过绣着朱雀花的青鸾阙弟子却少见。   朱雀花在东洲传说里代表着传信和暗报,在青鸾阙里,便是负责打探消息传递暗报的弟子标志。   “总之,西洲一事还需要师弟你多加留心,千万谨慎。”   晏琼池坐在原地安静地听讲,连怀里的肥猫煤球都仰着脸那么认真。   “我知道了,多谢诸位师兄提醒。”   “如此,我们便赶回青鸾阙向师尊汇报了,师弟保重。”   “保重。”   晏琼池起身朝他们作揖,煤球也起身喵喵叫。   青鸾阙的几位修士话别后,拿起剑匆匆离去,也来不及向挤在门口的几个人点头示意。   姜雨善也为青鸾阙弟子,连一句话也没有插上,忍不住鼓起脸颊充做怒气冲冲的模样。   风化及看着远去的众人,又看向自己的好友:“晏道友,这是……”   “是安在峰上的家伙!”   姜雨善抢着回答,“安在峰的人总是这样,一向神出鬼没的,和他们打招呼都没几个回应的,谁要理他们呐。”   “……安在峰传来关于西洲王城近来频发骚乱的密报,”晏琼池抱起他的猫,说,“师兄们着急赶回青鸾阙将密报上交于门中长老,特地来请我们前往王城。”   “做什么?”   “嗯嗯?”   红衣服的少年脸贴在猫上,故作为难地想了想:“好像和我们的朋友有关。”   他顿了顿,颇为惋惜道:“她真的入了魔道。”   “你说的是……”   “自然是鱼道友。”   少年脸上挂着的是对好友堕落的,从他眼睛里看不出别的什么情绪。   又来了,晏琼池惯用的无辜。   “那我们、我们要马上动身前往西洲么?”   风化及问,“安在峰道友们如此行色匆匆,想来确实是发生了要紧的事情,既然他们拜托我们前往王城处理事宜,我们便立即出发,在事态严重前,找到鱼道友。”   “而后问问她,她到底都做了什么?”   其他人心情有好有坏,唯有晏琼池,他玩了一下猫,脸上依然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像是在听无关紧要的话。 第120章 【攻略的反派03】   ◎国师大人的坊间秘闻◎   西洲, 王城,黄金台。   “国师归来——”   站在黄金台门外的两个道袍套着黑色蝉纱的道童以拂尘一扫,紧紧咬合的门打开一条缝。   自乌云之中有黑雾降下, 穿过大门,穿过长廊。黄金台里一切都犹如凝固了一般, 正在摘花的侍女的定格在踮脚的瞬间, 洒扫的小厮拿着扫帚扫叶子。   自黑影回到宅院后,一切又开始鲜活起来, 庭中的花瓣露水闪烁, 鸟儿叽啾。   黑影穿过开着东洲萸织花的庭院,径直向楼阁而去。少女自雾中现身, 抬手扯去了身上的外袍, 覆盖着的黑纱也褪去。   傀儡侍女为她披上绣着朱雀的氅衣。   朱雀乃是西洲皇室的象征,能用上朱雀纹路的人一定是备受皇室的恩宠。   可西洲新登基的暴君对自己的权利极为看重, 断然不会随意将朱雀下赐。   于是西洲人世里, 除西洲皇室外, 只有国师能得到恩赐的朱雀氅衣。   在西洲的俗世里, 朱雀除了象征忠贞和勇敢外,还有矢志不渝的意思。   新皇登基,驱赶此前的国师,却又不拒绝其座下的弟子顶替师父的职位。   新上任的国师同暴君一样残暴任意妄为。   但令人没想到的是, 西洲人世王城里心狠手辣的乌衣国师居然是个面目清丽的女修。   穿上朱雀氅衣的国师缓步进了内室。   内室空旷,四周垂着遮光的墨竹色纱帐, 内室中央放置着一个巨大的傀儡女像。   傀儡女像头上蒙着白绸, 白绸上用朱砂画着符咒, 双臂呈怀抱幼儿状。   传闻残暴厉害的国师走到傀儡女像身边, 像一个疲惫的孩子回到母亲的怀抱, 在傀儡女像怀里躺下了。   诡异的半身像附近整齐地散落着话本,银盘里盛着新鲜地吃了一半的葡萄,东洲工艺的毯子上站着一个小桌子,桌子上同样放着制作精致的兔子面点,非常可爱。   此处不像是一个运筹帷幄宦海浮沉或者是心怀不正的国师拥有的卧室,倒像是谁家的小姑娘躺在毯子上吃吃喝喝把床上弄得一团糟。   小姑娘的房间从来不收拾,她就喜欢这样的氛围。   国师一言不发,头枕在女像的臂弯里,仰望着梁上的彩绘。   “你受伤了?”   一只皮毛蓬松的大白狐狸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跳到她身上,嗅了嗅衣服,而后跳下去,化作一个白衣小公子。   白衣小公子衣衫松垮,头上毛茸茸的狐耳没有收回,像是冬眠过后慵懒的狐狸,可恶又可爱。   “……”   “怎么不说话啦?小国师?”   小公子确实是闻到了极其浓重的血腥气,有些担心地以袖做扇,给国师大人散散气味。   “还能有挽回的余地么……”   她的嗓音沙哑,疲惫得像是一个将死之人。   “什么?”   国师微微侧头,身上扯开中衣的领子,白皙的脖颈之下是盘亘生长的奇怪脉络:“我还有救吗?”   脉络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蔓延,犹如大树发达的根系,寄生在这片素白的肌肤之上。   丑陋的东西让国师变得骇人。   白衣小公子的眉头锁住,带了点焦急地问:“姨母给的药你是不是一颗也没吃?为什么不吃?”   国师摇摇头。   “还是对妖洲不信任么?”   小公子叹气,从怀里摸出一个白瓷瓶子,说:“我知道你讨厌妖修,但不吃药也不行,你把药全扔了罢?不用担心,我这里的药还算充足,我喂你吃……”   药被打开。   清脆的瓷器碎裂声过后,又是长久的寂静。   白衣小公子俯下身去看国师,狐狸耳朵抖动,一双狐狸眼睛眯起:   “怎么办,这下药的储备不算是充足了。”   “本座不吃这药。”   仰脸躺着的国师喃喃自语,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脉络的影响,神志不清或者是陷入了某种幻境:“放过我罢,至少在与你相处时,能选择不吃这些东西……我觉得有些累了。”   她吃过多妖洲丹药不算少。   后果是什么呢?   “啊呀,小国师何出此言呢?”   散落一地的药丸顿时化作了矮胖的小狐狸回到了小公子手里。   他把药放在国师手边的桌上,语气惋惜:“既然觉得会累,那么为何又回来?”   “吃药吧,不然真的来不及了。”   国师还是不说话,大有犟到底的决心。   小公子眼睛一眯,伸手捻住她的下巴,取了药,也大有强行给她灌下去的决心:   “吃下去就还有挽回的余地,或者说,你不介意我用嘴给你灌进去?”   说罢,作势低头要喂药,但国师也不躲,那双眼睛冷冷地看着他。   手上握着的是能剥狐狸皮的刀。   “……”   “……”   两个人对峙到最后,国师还是面无表情地取了药来吃。药又苦又涩,她抓了好一大一把丹药眉头也不皱地吃进去。   脖颈上的脉络终于褪去,阴森森骇人的国师大人变回了清丽少女的模样,只是脸色更加苍白。   小公子还是以袖做扇给她驱散令人不快的血腥气味,他乖乖蹲在国师身边好似侍奉的小厮,安慰道:   “此次行动很快便能结束了,我也不想杀那么多人……别不理我呀国师大人,我知道你不好受,不然你打我罢?”   他变作毛茸茸的大狐狸,往国师的手底下拱,自卖自夸道:   “你摸摸我的毛毛,是不是可顺滑了?”   “我天狐一族的皮毛向来柔软蓬松,真是人间一绝呢……不要不高兴嘛,你要是不想继续,我替你去向姨母说便是了,不是一定非要这样。”   “你变得好比死水一样麻木,国师大人。”   见插科打诨没有用,小公子忽然泄气道,“这可不是我认识的你啊。”   先前国师还不是这副模样时,性格还算可爱,杀起恶人来也利索,不过杀了人后总是心情低落,严重时还会呕吐……可她为什么会因为杀了人而呕吐?   难道说,还没有做好染血的准备么?   也不是。   “这是本座一定要做的事情,不必劝解。”   国师收手,抓住大白狐狸提起来,问:   “基本取得了皇帝的信任后,下一步该做什么?那件法器对我的侵蚀越来越严重,必须快些动手。”   “不然,母亲会不高兴的。”   她又补充。   大白狐狸抖抖耳朵,如临大敌:“母亲?你怎么能这样自然地开口喊那个坏女人作母亲?你此前可不是这样的。”   “到底是什么东西改变了你?毫无预兆的改变过后据说都是有预谋的叛变。”   接着,他又酸酸地说:“新皇对你才不是信任,你没发觉那小子眼睛里写满了对你的野心么?我看迟早会把国师大人变作皇后也未可知。”   国师和新皇关系不错在西洲不是秘密。   二人都是正当年纪,一个缜密聪明且果断利落,一个勇武杀伐果断志向远大,于野心的粘合剂之下,两人欣赏彼此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再怎么样,也比皇帝有机会罢?”   大白狐狸再一次殷勤地抖动蓬松的尾巴,“是我先遇见国师大人的!”   他又气呼呼地叽歪两句:“就算比不上那家伙,我也能排第二罢?”   “国师大人要第二喜欢我!”   “别胡闹了。”   吃过药的国师从傀儡半身像里坐起来,她语气冷漠,丝毫不把大白狐狸的抱怨放在心里,满心惦记自己的使命。   正说话间,有夜鹰送信来了。   大白狐狸扑上去接了信,打开一看,便随手将信传给国师,苦恼道:”怎么办,又是来寻国师大人的呢,要应约么?”   “什么事?”   “人世被权利利欲熏心的大臣想巴结国师大人,请国师去往新建成的宅邸欢宴?”   国师想了想,问:“苏萧缅?”   苏萧缅是西洲的文臣,近来在新帝面前的小动作不少,不知道是谁出了主意,总是想方设法地接近国师,想让她在皇帝面前引荐。   “是也。”   “……”   “国师大人?”   “下帖回信罢。”   “我这就去回信……啊,对了。”   大白狐狸迈开爪子向前走几步,停下来,想起什么似的,又说。   “什么?”   大白狐狸化为白衣的小公子,从怀里拿出一封被截住的花笺,语气带笑:   “国师大人做事还是不干净,怎的这样轻易地让青鸾阙那些家伙窥见了你的相貌?”   “你和青鸾阙上的晏道友关系密切,而他又是青鸾阙的新秀弟子,门中之人自然会对你的面貌留心,这样轻易被人看去,又不打算灭口……怎么,国师大人是想向谁通风报信么?”   “不,”国师说道:“本座自有用意。”   “什么用意?”   “你会知晓,但不是现在。”   小公子若有所思,“这样啊,那还有一件事请教国师,前些日子你分魂去引开玉金山的人,也被他们看去了全貌,为何不杀了他们?”   “国师大人为何不把追兵都除掉?”   “还是说,你也自有计谋?”   国师垂下睫毛,不想回答,只说:“本座累了。”   “累了?”   边知夜也不再逼问,说,“累了便休息罢,这两件事我会帮你遮掩,但别再犯,你母亲——”他咬字咬得重了些,说道:“她不会原谅你犯如此低级且不必要的错。”   “国师大人,你现在已经加入了我们,我们是大坏人,我们的目标是推翻七脉六族的旧秩序——请坚定不移地执行命令哦。”   “不够坚定,会被杀掉——这是妖洲人的准则,还请国师大人牢牢记住。”   小公子感叹一句:“你要是对我们无用了,姨母和你母亲会不喜欢你,说不定还会杀了你,到时候我也做不了主只能眼睁睁看着你死,明白了吗,国师大人?”   国师嫌恶地皱眉,把脸扭过一旁。   “她们有胆量杀本座,那便来吧。”   *   “话说,当年西洲的俗世国力强盛,民风彪悍,但一日,那奸诈狡猾的乌门国师闯进王城,以妖言蛊惑了皇帝,使得英明的陛下中了刁计……幸而太子殿下胸怀大志,立志驱逐为祸朱雀国的贼人,西洲俗世又才有了等待下去的希望。”   “四年前新皇登基。陛下雄才伟略,趁着丧期发动了妇孺皆知的长宫之变,终于将乌门国师的大部分势力清扫出去。”   “虽说驱逐了乌门国师,但还是留下了祸端,那便是保留了国师以及国子监,又任用了上一代国师留下来的门生。”   “新上任国师比她的恩师更加凶残,凶残得多——西洲笼罩在国师的乌纱之下,英武的陛下对那妖人听之任之,妖人蛊惑陛下与起厮混……啧啧,呜呼哀哉!”   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预知后事如何,暂听在下下回分解。”   西洲王城某处支着摊子的茶水铺里,几个小孩围坐一处,正听灰袍的说书先生说起近来西洲发生的事情。   听得正入迷间,突然的惊堂木把他们都吓了好一跳。   在一群豆丁半大孩子里,有一个身形挺拔的少年,只见他双手平放膝盖上,乖巧礼貌,但身上的锦衣华贵,怎么看也怎么不像跟这群孩子混到一起去。   “新的国师也是女子么?”   有小孩举手问。   说书先生喝了一口茶水,摇摇头,应付那些孩子,说道:“想知道的话,明天再来罢。”   一块泛着晶莹光芒的灵石落入说书先生的碗里,红衣的少年重复一次那孩子的话:   “国师是女子么?”   “这副打扮……你是修士么?隶属哪座山门?”   说书先生从刚才起就注意到这个修士打扮的少年,再一见他模样周正漂亮,温和有礼,又瞧了瞧灵石,喝了一口水,道。   “东洲,青鸾阙。”   “青鸾阙?哦,东洲的青鸾阙啊……距离西洲有好一段距离,有万里之远么?”   “大概是一万三千里罢。”   说书先生点点头,从抽屉里拿出一小把糖瓜,分给小孩子们,让他们到别处玩儿去。   待只剩两人时,少年继续追问:“国师是何人?上一任西洲国师是女子,继承她衣钵的也是女子么?”   说书先生道:“何方人士不详,只知道她是个女子,和被驱逐的乌门国师联系极为紧密……大约是三年前罢,三年前国师便来到西洲,入了乌门的座下。”   “还有呢?”   “原先说要驱逐贼人的陛下受到蛊惑,竟也不明不白中了新任国师的奸计。”   “哦,奸计?”   少年似乎感兴趣起来了。   说书先生见他如此认真,左右瞟了瞟,见四下里无人,压低了声音:“她诱骗陛下吃来历不明的丹药,诱骗陛下修炼修士的功法……诚然陛下自有真龙的气运,收山河社稷庇护,但到底和修士不同……我听说……”   他像是害怕有耳目在附近似的,眼珠子又转转,声音继续压低:   “国师是冲着西洲国运去的,此等妖人修士向来四处抢夺天材地宝用以助长自己的法力境界,据说……西洲皇室国库里供奉的缥缈宝树就是被国师盯上了。”   “哦哦?缥缈宝树?”   “仙长你是不知道缥缈宝树啊,传说里是祖洲的真龙龙主死前最后一口气所化,能够保得到之人的气运……”   少年敲了敲手:“原来是这样。”   “据说国师不仅狠毒,长得也美貌无比,啊呀,聪明的女人果然惹不起,用美貌使人掉进漩涡再以聪明敲打,让人陷进去出不来……显然陛下就是如此,到算是西洲人世的大难了。”   “国师和新皇……竟然还有如此香艳的故事?真是叫人大开眼界。”   “啧啧,不仅呢,国师府上豢养了百来个容貌秀美的面首——嘶,我听路过国师府的脚夫说,确实有幸见过那百来个面首从车上下来,陆续进国师府呢。”   “国师身边的男宠怎么换也换不够,妖妖艳艳的,成何体统!”   “男宠都是新皇送的……也真是奇了怪,皇帝要什么女人没有,偏偏惯着这样一个为祸朝纲的奸人!甚至想立她为后。”   “这是什么道理?”   少年表示吃到了大瓜。   “只是据说,不过新皇没有立皇后,我看呐,国师若是真的一心想夺去天材地宝,兴许会蛊惑新皇让她做皇后,但我觉得最大的可能会是国师杀了新皇自己当皇帝……那可罪过喽。”   两人一个说一个认真听,说书先生讲得那叫一个天花乱坠,少年也格外认真地听,最后起兴了,都斟茶举杯大有就地结拜的架势。   但到后来,说书先生表露出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嘴脸,看了看碗里的灵石,说:   “小友似乎很喜欢听这些散于坊间街头的流言戏话?”   “我么,我没别的爱好,只是喜欢看话本和听人说书,我觉得有趣。”   “这可不是正经营生。”   少年大剌剌地靠在桌旁,一手支颐没个正形,说:“修士得天运,寿元颇长,在这等漫长的岁月里不做点喜欢的事情,那确实很无聊啊,无聊得很。”   “我觉得做一个说书先生就不错,家中有兄长操持,我便不需要操心什么,做个说书先生或者写两本话本打发时间……这不是极好的事情?”   “小友所言极是。”   “说不定到时候还得拜先生为师,练一练我这蠢笨的口才。”   “哎,哪里哪里,不敢当。”   说书先生总觉得他来意不明,给他倒茶,又问,“但从你的语气里,你似乎更愿意打听国师的事情?”   少年也不掩饰,嗯了一声,说:   “人比猫好奇,总是想看看山后面是什么,我初次来到西洲便听说了此等厉害的人物,自然是要问清楚些。”   他轻声说话,像是自我安慰:“不管怎么样,我都是正宫的。”   “不过,先生所说的,有几分真呢?”   “几分?”说书先生意味不明:“我所说不是真便是假,真假几分,还得靠小友你来辨别。”   “坊间流传着的谣言大抵六成真。”   看在灵石的份上,话不好说得太故弄玄虚,说书先生认真道:“至少,是发生过的。”   “那先生能再给我说说有关于国师的事情么?”   “国师?”说书先生笑笑,摇头要止休了话题:“若不是近来大家对新上任的国师,我断然不敢在坊间大肆谈论国师的密文,只是某家境贫寒实在窘迫,这才……”   晏琼池明了,又塞了一块灵石给说书先生,扇子掩着脸好似有什么奇怪的交易:   “先生故事精彩,值得千金。这些蠢物都交于先生罢,也当我俩结识一场。只是不要再为了生计以身试险,此后不便再讹传国师之事了,好吗?”   说书先生一共从少年手里获了四块上好的灵石,一块最下品的灵石能换人世的两块同等分量的金子,金子能换不知道多少吊钱。   更何况这样好的上品灵石,单一块也够说书先生吃半辈子了。   日头渐渐地升高,暑气越来越盛,原本午时生意最好的茶水摊说书先生却不收客了,只招待摊子里唯一一个客人。   在远处茶楼里看着红衣少年和说书先生交谈的风化及一行人正在喝茶纳凉。   西洲的夏秋都很酷热,午时根本无法自如行动,路上渐渐也没什么人,拉车的骡子灵兽都需要在树荫底下休息。   众人也挤在随处可见的茶楼里,桌子上一人一本志怪话本——是晏琼池淘来解闷的,此人一到西洲,并不着急找寻师兄们所反馈的情报,而是先对街边的旧书摊产生了兴致——并且买下了所有没看过的话本。   他还闲情逸致地将众人安置在了茶楼,说是午时不好出门,贴心地要了茶水点心,仿佛是茶楼听书的行家,怎么样舒服他是摸得个门儿清,看来入世修行没少泡在茶楼里听书,好一副正事不干的纨绔子弟。   白珊吃着点心,有点恍惚……感觉反派也并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人,他还有看话本和听书的爱好呢……不不不,怎么能产生这样的错觉,怎么一来到人世,对晏琼池的印象就改观了呢?   她拍了拍脸,让自己清醒。   红衣的少年同说书先生告别时,两人都是笑着的,但他走出茶水摊时,举头看了看天,又往王城的方向看了一眼,回到茶楼。   “晏道友,可刺探到什么有用消息了?” 第121章 【攻略的反派04】   ◎被误伤◎   没个正形游手好闲的晏琼池回到茶楼慢悠悠在桌子边上坐下后, 几个人都等着他说出自己打探回来的消息。   但这厮慢悠悠地给自己倒茶,慢悠悠喝了,才回应大家的期盼:“啊?消息?街头巷尾能有什么可听的消息呢?”   “那晏道友这是……”   他腼腆道:“听书是我一直以来的爱好。”   仿佛他撇下大家到炎热的外边去, 只是为了简单听一折书。   见鬼,谁打探消息是去向说书先生打探的啊?!   白珊吐槽。   “听书好啊, 修士不该拘泥于一种书籍的束缚。”姜雨善说:“晏师弟听了什么?”   “听了两折街头巷尾流行的野史。”   “野史?”   听起来不是什么正经玩意。   白珊嚼了嚼口中的奶糕, 心想原来反派也喜欢在街头听人胡说八道一些编纂出来的野史么?   看来晏琼池和街头上长舌的老头也没有什么不同。   “前些日子青鸾阙诸位道友所托之事到底该怎么办呢?”风化及抿了一口茶,颇为无奈说:“我们要去哪里找到它?目前是一点线索也没有。”   前段时间青鸾阙安在峰的弟子向他们委托了任务, 语气还蛮急切的。   可西洲那么大, 该怎么找呢?   “总有办法的,现在急也急不了一时。”   姜雨善冷哼了一声, “七脉仙门除了妖洲的东皇殿, 都在西洲有建树,你要真的想问什么人的下落, 发个玉简过去不就好了嘛?”   “我问过了, 但返回来的消息都很奇怪。”   “噢?你说说怎么个奇怪法?”姜雨善还是语气不怎么平和, 只道:“你们云崖洞的修士人少, 问不出个所以来也正常,这样吧,我帮你问,正好我也来西洲办事。”   姜雨善可不是一时兴起才加入他们这个团体的。她做什么事都有自己的目的, 只不过看完成的时间和方法。   风化及所在的雷系灵根云涯洞修士确实挺少,得到的消息不多也无可厚非, 可连黎含光都也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回来。   金光洞的弟子聚集在西洲的也不少, 没理由捕不到有用的消息。   这就很奇怪了。   “嗨呀, 也许是现在天气过于炎热, 影响了心情罢, 不必焦急。”   晏琼池见几人颇为着急的模样,打开扇子摇了摇,“不如我们歇会再谈好啦。”   西洲的天气确实炎热,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人的思维好像也被影响,不能冷静。   “娘——”   茶楼热闹,跑来跑去的孩童也多,其间只见一穿着西洲服饰的小童举着一把利剑对自家阿娘展示。   女子的声音也极尽宠爱,“快学你二哥的身法给娘亲展露一手,你二哥不是教过你修习剑诀吗。”   “好。”   男童举着剑依葫芦画瓢刷了几个把式惹得娘亲哈哈直乐后,得了夸奖便开心地到处乱跑,手上的剑高高举起,毫无章法的挥舞竟然也惹得自家娘亲直呼可爱。   但此处毕竟是茶楼,柱子上绑着许多绳索装饰,人世不比仙门,总是要想许多办法降温的。   男童手上的剑不是凡品,寒光闪闪削铁如泥,一看就是出自仙洲的工艺,搞不好还是临帖夏氏的手笔。   这等杀器竟然被一个男童轻易拿握,小孩儿不懂事,伸剑去割绳子。   晏琼池最先听到响动。   他举头上看,发现梁上吊着的灯箱在微微晃动,而后瞥一眼自己并不是很喜欢的男童,垂下睫毛,抿了一口茶水。   姜雨善觉得任由男童到处乱跑实在是隐患,才要拍桌而起去教训,男童手里的剑正好将绳索割断——顶上的灯箱落下,直直砸向他。   此时此刻,众人想反应但来不及。   在天道意志之下,要在人世使用术法不可能,就算是起符也太晚了!   红衣的晏琼池放下茶杯,闪身带起一串残影,在灯箱砸道男童前,把他抱在怀里滚向一旁。   灯箱摔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突如其来的声响把茶馆里的人都吓了一跳,男童的母亲更是吓得浑身抖颤,嘴里大叫娇儿,连忙扑过来。   “娇儿啊——”   救了人的晏琼池松开怀里的男童,当即被妇人推向一旁,痛感穿来,他这才缓缓低头。   男童手上的短剑竟直直插在他的胸口。   修士的防护在天人意志之下被削减了很多,可不至于俗世的剑也能造成重伤。   但晏琼池开始咯血了,他开始抑制不住地往外吐血,像是一个病入膏肓的人。   “娇儿——”   “娘!”   男童被血和剑插到人身里吓到了,手里扔下剑转身扑进阿娘怀里。   男童的娘亲一见血,也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以为是孩子受伤了,最后确定不是孩子身上的伤,才换了副语气:   “你、你怎么自己吐了血?”   “莫不是,想故意讹诈我们吧?他还是个孩子,怎么能把你伤成这个样子?”   “……”   在场没有一个人回应,男童母亲怀里搂着孩子开始碎碎念地自我反驳。   怔愣的风化及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把晏琼池扶起,关切地问:   “晏道友,你还好么?”   “不太好。”   晏琼池苍白着脸摇摇头。   确实不太好,剑没入了他的胸口之中。   风化及连忙把他扶到椅子上坐好,又倒了丹药拿茶水给他送服。   姜雨善非常担心晏琼池,挤进去确认他的气息尚存,回头来又见这对母子面带心虚但看起来不像是会对此事负责的主,闪身拦在想走的两人前。   “怎么,要走?做错事不打算承担责任么?”   姜雨善手里的长剑出鞘,寒光闪闪。   “我、我们做错了什么?”   男童的母亲抱紧怀里的孩子,警惕道:“他还只是个孩子,他做了什么,你别把我娇儿吓到。”   “你身为大人管教不严,便是你错在先!”   “今日一事你若是继续放纵,难道你能保证下一次意外不会发生了么?到时候怎么办?此次有我们救下你的孩子,下一次怎么办?”   “活该你孩子去死吗?”   姜雨善口直心快,并不会因为自己是修士而善待这些刁人。   男童娘亲闻言面露怒色:   “你怎么这样说话?你咒我家孩子?”   “我怎么不这样说话?”   “我不跟你说,让我出去。”   她抱了小孩要挤出去。   “给、我、回、去!把话说清楚!道歉!”   姜雨善目露凶光,“不然我就让你也受一受晏师弟所受的苦楚!”   黎含光觉得姜雨善这样对一介凡民恶言恶语着实不好,上前来扯扯她的衣服,想让她休了话题,但姜雨善不愿意,还是步步紧逼。   最后,姜雨善硬生生是把抱着孩子的女人逼退回了堂内。   掌柜一看大家都挤在前堂,察觉到事情不对,连忙出来和解。   门口被好事者堵住了门口,那对母子走也不是也不愿意赔偿也不打算做出任何承担,臊红了脸掏了一两碎银扔在风化及身上。   “这位夫人,你这是做什么?”   风化及被无辜中伤,即使被砸中了眼角,还是心平气和地对话:“请不要这样。”   “有事情可以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解决,您看——”   “我看出来了,你们是修士吧?”   “只是因为一个孩子就能把你们伤害到这个地步?我看你们就是故意想讹诈我!他一个小孩子,能做到这个程度吗?!”   那女子目光落在风化及霜雪刀上挂着的玉牌,话锋一转,让周遭的人跟着起哄。   “就是啊,看他们的装束,就是修士吧。”   “山门里的修士居然无用到这个地步了?来为难一个小孩子……我看他就是装的。”   “真没用,看来也指望不了他们什么。”   哪里都有好事者,他们不问原因只看结果随着局面随意更改自己的看法,说出来的话附庸在人群里,众人之众,大家都这么说,于是谁也怪不到他头上。   晏琼池是真的流血了。   那把剑正好没入了他的胸口一寸。   他在眩晕之中,一字不落的把女子挑唆的话听入耳中,叹了一口气,终于出声了:   “请等一等。”   倚在椅子眩晕的晏琼池压下了喉咙里的血,叫住了那对母子。   女子见年轻修士的势头被众人口风逼退,想趁机开溜,但当事人发话,还是心虚地停住了。   “做什么?”   她警惕。   大家都不知道他突然叫住他们做什么,一时间都看着他从椅子上摇摇晃晃地起来,从前襟摸出了什么东西。   那对母子看着他,下意识地退后一步。   不想晏琼池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块下品灵石,放在女子手里。   “不必愧疚。”   晏琼池只轻声用两个人听见的声音说,“吓着你们实在不好,这就算是给你们的补偿了。”   女子愣住,不明白什么意思。   愧疚?   她为什么要愧疚?   “晏师弟,你这是做什么?”   姜雨善不解。   “师姐,吓着孩子确实是我们的错。”   晏琼池说,“多谢师姐,不必太为难这位夫人,我没事。”   “这还没事?”   姜雨善嗓门很大:“你看你,胸口被刺破,怎么,修士的命不是命么?就你那死孩子是命啦?我告诉你,今日不在这里磕头,别想走——”   黎含光连忙捂了她的嘴。   太大声啦,姜道友!   “分明就是这死孩子到处乱跑,这位道长是为了救他才受伤的,我看得真真的。”   有一个稚嫩的声音说话,“你们为什么要怪这个哥哥啊?要是哥哥不救他,他就死啦。”   “是啊,我看就是他们赖皮,上梁不正下梁歪,我看这孩子以后也不是什么好人。”   “哦,这不是苏萧缅大人家里的人么?怎么,苏大人做了国师的狗,连自家的奴才都比我们普通人高贵不少么?”   这一举动博得了在场人的好感,看热闹的众人几乎是倒向了晏琼池这边成了个理中客,开始纷纷指责起没有管教好孩子的女子。   就算是一块下品灵石,也能换两块等量的金子,女子又气又羞,握紧了灵石。   收了钱还在气愤地瞪了一眼晏琼池。   少年只笑笑说:“走吧,抱歉。”   而后便转身回到椅子上坐着,以袖捂住唇咳嗽。   他身上衣服是红色的,血洇湿了衣服,若是轻微受伤根本看不出什么端倪,能清楚看到一大片的污渍就说明大事不妙。   掌柜的一看见义勇为的修士开始咳血生怕自己要赔钱,拍手跺脚,马上招呼人出去请大夫来看。   “晏道友——我我我我来给你治疗。”   身为医修的白珊在事件发生的一刻摸出了她的笔记,焦急地看了一遍,此刻深吸一口气,也是硬着头皮上前来给晏琼池治疗。   她虽说是仙林宫医修,但此前救病的对象只是小兔子小狗,替人救治,还是看起来严重的伤……晏琼池此前看着不挺好的么?   怎么突然之间就一副快死的模样了?   难搞!   “晏道友,请你忍忍罢。”   心里吐槽归吐槽,焦急的白珊拍拍手,手心一合,两手间出现莹绿色的灵力。   白珊的灵力也被削弱得厉害,她也没什么十足把握,弯下腰凑近晏琼池,抬眼对上他那双冷冷的黑眼睛,愣了一下,给自己打气一般又道一句:   “你稍微忍耐,应该不会太痛。”   尽管仙林宫医修的本事大家有目共睹,但一副命不久矣模样的伤患本人却不太信任白珊的医术。   白珊:谢谢,有被冒犯。   她连伸手去拉开晏琼池衣服的勇气都没有,手抖得厉害。   “不、不太行……”   白珊真没有这个勇气。   “嗨呀,仙林宫的医术都这样,你要是信不过这小白菜,我来给你治好啦!”   姜雨善说。   但她的术法也没有用。   止不住血。   晏琼池摇摇头,温声拒绝:“我没事,让大家操心了,小伤口,要不了几天就好了。”   “不行,”   风化及还是觉得好友这副模样实在可怜,不由分说地将他从椅子上抱起来,说:“我们还是快些寻一个医馆看看罢。”   晏琼池显然也没想到风化及居然行动力这样强,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抱着往外走。   “晏道友?”   大力剑修风化及疑问道:“你……好瘦。”   晏琼池不解。   “你太轻了,晏道友。”   风化及把晏琼池往上送了送,说:“太瘦了,多吃些罢,男子魁梧些才是好看。”   “不过,晏道友现在也很不错。、   话虽如此,晏琼池能打败他,一定也有身法轻盈的因素吧?风化及对好友更加敬佩了。   晏琼池:哈哈,哪里。   *   茶楼旁边正好是医馆,里头的老先生年轻时也是宗门出身的医修。   老医修得掌柜的打招呼背着箱子来了。   白珊简单地给晏琼池做了救治,所以老医修治疗起来也没花费多大力气。   “公子脉象紊乱。”   老医修摸了摸胡子,说:“怕是早夭之相,老朽看你们气质不凡,想必是仙门修士,不妨快些回到仙门让道君仙君们看看才是,老朽这里开些稳定脉象的要给公子服用。”   “多谢先生。”   风化及随老医修去抓药,留了三个女修一个掌柜守着晏琼池。   姜雨善看着脸色颇为苍白的晏琼池,眉毛一皱:“这老儿,说什么有早夭之相是真的还是假的啊,晏师弟怎么会有早夭之相?他骗骗什么也不懂的凡人可以,但骗我们——”   “晏道友,分明是那孩童的错,你为何还要给他们钱呢?”黎含光问。   “对啊。”   白珊也问。   以你的身手,分明就是故意的。   还给钱……伪善!   晏琼池笑了笑,说:“我也是为了息事宁人。”   他一向不喜欢令人难堪的场面,太粗鲁了。   老掌柜也提心吊胆的在一旁问话。   西洲的律法还在,他不敢放松。   众人七嘴八舌地问话,但晏琼池只是靠在塌上,红色的外袍也没有脱下,束发的小冠解了下来,长发披散,映衬他的脸惨白,带着一种病容的美丽。   风化及可算是回来,他抓了药回来。   “晏道友,这便是老先生给你开的药,我去给你煎药了……”   风化及回来打一声招呼,转头要去给晏琼池煎药,但窗外飞进来了一只传音鸾鸟,落在了桌子上。   传音鸾鸟嘴里衔着一小片流云。   是晏氏内部的密信。   晏琼池接了信,打开看,里头是东洲的文字写就的邀请。   其他人凑过来看,没看明白上面写的是什么。虽说姜雨善是东洲人,但还是看不懂上面的文字,问:“晏师弟,这是何物?”   “烛玉京晏氏内部的密信。”   “讲了什么?”   晏琼池又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信上的内容,道:“西洲人世的文臣集团感念晏氏商会会长的诸多帮助,近日宅邸落成,会长邀我前去一同欢宴……似乎不是要紧的事儿。”   晏氏商会作为隶属烛玉京的分支之一,自然也直接听命于烛玉京。   他们由晏氏委任经营商会,晏氏只从中抽成,庞大的商会势力是烛玉京繁荣的根本,两方互利。   听说小少主近日到达西洲办事,商会会长自然会例行先给小少主发函。   “哦?文臣集团的宴请?”   姜雨善倒是挺感兴趣的,又盯着那封信看了看,问:“晏师弟意下如何,去还是不去?”   晏琼池好脾气道:“信上叫我务必到场,但现下我们追查线索,我也分身乏术,诸位要与我一同前去么?”   “盛情难却,既然是晏氏内部的邀请,还请晏道友不必考虑我们,不过你的身体……”   风化及拿着药,语气担忧。   话音刚落,又有一只蓝色尾羽的传音鸾鸟衔着环雪草的密信来了。   环雪草是风家的旗帜。   密信也是商会邀请自己少主一同前去赴宴。   众人沉默。   病榻上的晏琼池眨眨眼,笑:   “要一同前去么?”   风化及拿着那信,想了想,说道:“要打探消息,无外乎是从市井街头开始,能借助当地的权贵打探消息最好。”   “现下循着青鸾阙道友的线索继续摸索下去,也尽快找到祸端源头才是。”   他仿佛又看到了希望一样,说道:“我现在去给晏道友煮药,当下还是先把晏道友的身体调养好。”   姜雨善也说:“是啊是啊,晏师弟要养好身体才是,我把我阿爹给的丹药都给你吃。”   晏琼池笑笑说,“多谢师姐,不必啦,你好生留着罢。”   说着话,有人在门口外敲了敲门。   “谁?”   风化及出声问。   “少主,在下是烛玉京驻西洲王城商会分会的会长,听闻少主到达王城,特来探望。”   晏氏商会的人。   靠在床头上的晏琼池想了想,说:“让他进来。”   门口打开,从外走进来一个身穿绫罗绸缎的男子,男子相貌平和,周身不显山不露水,分寸拿捏极好。   “拜见少主。”   既然是烛玉京的人前来拜见,大家都知趣地从位子上起身,向外头而去。   屋内只剩下晏氏的两人。   “你便是负责西洲商会经营的会长么?”   晏琼池上下打量他,问道。   世家宗门经商并不是直接参与进去,他们都会选择委任可靠的人来担任商会会长一职,将名下的资金铺子交于他们去经营。   晏氏的名头不小,又有狂热的晏龙庭保驾护航,大少主晏琼渊御下有方,生意场上颇为顺利,这群商人在年底会将所得的利润抽成返送还烛玉京。   尽管六洲之上,风家商会遍布,但晏氏的商会一直有参与合作渗透,是幕后操控者。   晏氏也会任用风家的人来担任俗世要职。   “是。某名为晏伍玖,是伍之一脉的分支。”   商人又拜,自报家门,但见自家少主靠在床头上,脸色苍白,空气里又是似有若无的药汤气味,又问:“少主这是怎么了?”   “不碍事,西洲炎热,身体机能下降了些,被小儿误伤。”   “还望少主多保重身体才是。”   晏琼池对这些并不在意,问:   “信是你寄来的么?”   “是。”   晏伍玖态度恭敬,先奉上一张钱庄的卡还有一个芥子袋:“听闻少主到此,某着实匆忙来不及备上好的礼品前来,身上仅备这些浊物……就当是西洲商会孝敬少主的零花,还请少主见谅。”   钱庄的信灵卡,能靠着这张卡拿取将近五十万的灵石。   五十万的灵石数额极其巨大。   “你信上提到了让我务必到场,怎么?有什么紧要的事情么?”   晏伍玖手拢在袖子里,只道:“西洲前两年新上任了一任国师,想必少主知道了?”   “嗯。”   “国师上任后,对城中的商会百般压迫,在某段时间里,对我们商会的迫害最甚。”   晏伍玖语气迟疑了些,“国师甚至还要将我们晏氏的商会驱逐出西洲王城,此等风波上报大少主,却一直没有音信,还是风家的商会知闻此事后连接其他势力一同上书给苏萧缅大人,好说歹说,保住了商会……”   晏琼池思索了下,“风家商会说的情?”   “是。但因此商会欠下了风家一个很大的人情,近来我们得到了一批货物,但风家想要,他们搬出了这件事压迫,要我们把此次货品让出去,但这个货品对我们来说也很重要。”   “什么货品?”   晏琼池虽不是被烛玉京那群长老当成继承人培养的,但这些年来,烛玉京的长老会被控制,实际控制晏氏的实际上还是他。   不过近来烛玉京发生巨变,很多消息都滞停了,消息一去没有音信。   “青莲。”   “对于西洲来说,青莲是很珍贵的药材么?”   “不是。只是近来西洲对青莲的供求变多,某收购了一批质量很好的中洲青莲,打算囤积看着风向抛售,可风家也觉察到了市场的风向……”   晏伍玖说,“少主,他们不是要与我们抢货物,而是接着此事刺探我们的态度。”   商会会长对对家的揣测一针见血:“他们联合起来保我们,也不过是为了一点点吃掉我们的份额,但风家一点也不打算给其他人留着,慢慢逼迫我们让步,直至将我们完全挤出西洲。”   “虽说东洲距离西洲尚远,但好歹天下无人不晓我七脉六族之首晏氏,他们未免欺人太甚。”   晏琼池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我会处理的。”   晏伍玖犹豫了下,“虽说我们的商会和风家起了冲突,某虽然焦心此事,但最紧要的却不是这个……某在他人的引荐之下,远远地见了国师一面。”   “少主,国师的模样分明是……”晏伍玖看了看自家少主的脸色,见他还算是平和,想了想,小心翼翼开口说:   “分明是当年的少夫人。”   虽说晏琼池不想通知其他宗门世交来参加自己的婚礼,但函信还是通过传音鸾鸟将这一个消息送往了所有晏氏的手里。   少主要和主母的养女——就是烛玉京名义上的大小姐——也是义妹的鱼氏少主成亲——至少没什么血缘关系,又是一起长大。   晏氏的人心里或许早就知道了他们未来可能会在一起。   大家都对少主即将成家的消息表示祝贺,选购新婚贺礼时,又突然得知少夫人失踪,婚礼没有被迫中断……少主虽说表明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但雨夜秘闻里展现的残暴,大家心知肚明。   在少主面前大家都尽可能的提起此事。   可现在不得不提了。   国师居然是消失的少夫人?   如此大规模打压晏氏和晏龙庭……此事不会罢休,被风家针对到还是小事,晏氏的势力盘根错节一时之间还难以动摇。   但若是长期持续,恐怕是会有危机。   晏琼池没有想象的黑脸,反而像是在听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这个我知道。”   “那少主是……打算怎么处理呢?”   “既然是从烛玉京里出去的,那必然知道你我的底细,要防的是晏龙庭,她不想让我们插手。”晏琼池转头看了看窗外:“她有一定需要拿到的东西,不允许任何差错。”   “沦为魔修的爪牙,必然是要通过什么手段去展现忠诚和决心。”   “不必担心西洲晏氏势力会动摇,利益之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风家若是想卖我们这个人情,我们就先接下罢,青莲货物一事你大可看着来,让和不让都可以。”   晏琼池说,“他若是想要,那么人情也算还完了,此后什么也不必让着。”   “是,少主。”晏伍玖得了承诺心才安定下来,抬眼又问:“那少主要去赴宴吗?”   “自然要去。”   “还请少主务必到场。”   晏伍玖得到承诺,心里也放松了许多。   “我知晓了。”   晏琼池淡淡地应下,同时还安抚道:“我会处理国师针对商会一事,还望会长继续尽心打理好商会的事情。”   “多谢少主。”晏伍玖再拜,“还望少主保重身体,某在此拜别少主。”   【??作者有话说】 第122章 【攻略的反派05】   ◎仅此而已◎   晏氏商会的会长离去后, 外边等候的几个人又涌了进来。   眉间多了一缕忧愁萦绕的晏琼池把芥子袋里保存的西洲瓜果拿出来同大家分享。   西洲的瓜果可是出了名的美味,尤其是结在西洲最西边沙漠戈壁之地的蜜瓜和葡萄。   送礼送到心头上也是一门艺术。   晏伍玖事先打听好了少主喜欢的东西才送过来,有消息说少主喜欢甜食, 尤其是葡萄。   白珊看了看晶莹剔透的葡萄,又看了看倚在床边和风化及聊天的晏琼池, 想了想, 既然他跟鱼阙这样又那样,保不齐以后还是亲戚呢……师姐夫?不不不, 什么奇怪的称呼, 还是叫他狗反派好了……也不对,她亲亲师姐现在疑似反派阵营了诶……那葡萄她该吃还是不该吃?   他不会在瓜果里下毒害人吧?   哇咔咔, 歹毒嘛这不是。   姜雨善看白珊盯着葡萄出神一脸犹豫, 掰了一颗葡萄塞到她嘴里,说:   “想吃就吃吧, 还犹豫什么?”   葡萄味美多汁, 白珊只尝一口就整个爱上, 反正也没有人在乎她, 吃就吃点吧,于是伸手往嘴里狂炫葡萄,同时睁着眼睛听他们聊天。   风化及问,方才那人来是有什么要事?   晏琼池说没有什么要事, 都是俗世带来的坏规矩,他照例来看看我罢了。   “哦, 晏道友和门中的关系倒还不错?”   风化及自打出门, 除了定期的传音鸾鸟会送来家主的讯息以外, 其余时间, 风家的人不来看望这位小少主。   “还好。其实只是来问我关于赴宴一事。”   晏琼池故作苦恼, “不知因何故非要我去赴约呢。”   “西洲人世王公贵族之间打探消息的来源还是颇为可靠的……如果非要晏道友去,那么必然是有什么重要的秘密要告知。”   风化及把因为熬药挽起来的袖子放下,还是在惦记那件事。   “确实,那我就没有推辞的可能了,必须得前去赴约。”晏琼池摸摸脸,叹气:“说不定还能有机会偶遇故人?”   “故人?”   姜雨善看白珊吃葡萄,回神过来问道:“晏师弟你在西洲还有认识的故人么?”   她警惕,该不会又是……那个女人吧?   “大概算是故人吧。”   晏琼池也不说是谁,但提起故人时,眉间萦绕的忧愁散去,倒显得有几分柔和了。   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面镜子的小镜子,仔细看了看自己的脸。   “近来奔波劳累,面容有些疲倦。”   他语气蛮可惜的,像是一个即将去见心上人的小姑娘对镜贴花,临了因为没有买到合适的黛粉惋惜。   “赴宴日期已经临近,你的身体能撑得住?”   “只是天气太过炎热,又加上不善运用,所以才会出现脉象紊乱罢?我无甚大碍。”   晏琼池故作轻松说,“喝点药调养就好啦,大家不必担心。”   说罢他掀了薄被下床。   可一站起来,嘴角又流血。   “啊……过于高估自己了呢。”   晏琼池又好友被迫摁回塌上,老老实实盖好被子。   *   “娘亲,我们是不是做错事了?”   “才没有。”   “那个哥哥他好像——”   “住口,就当此事没有发生过。”   离了客栈的女子憋着一肚子的气,“你可是苏萧缅大人的小舅子,虽然你姐姐只是苏府的妾室……但我们是什么样的人家?”   “他们是什么人,居然敢来要我们的强,真是可憎!”   原来二人是文臣苏萧缅府中妾室的娘家人,那确实少不了盛气凌人些,但实在过火,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哪里来的皇亲国戚。   “待我写信告诉你姐姐去,让你姐夫好生教训一番此等穷酸可恶的修士。”   女子看着手里的灵石。   下品灵石。   这是在羞辱谁呢?   她分明就看见这个红衣的修士给说书先生不少灵石,怎的,他吓到她孩子不要给更多么?   小孩和他的娘亲一面说着话一面打算从人流里去抢租轿子,不想,一只浑身金光的鸟突然从天而降。   起先大家觉得这是祥瑞之兆,毕竟祖洲时代金鸟就是不可多得的瑞兽。   女子见了金鸟跟随自己,心中大喜,以为正是好运到头要下跪磕头。   金鸟一把叼起了肇事的母子,高高盘旋于天空,将他们抛落,又接住,抛落,又接住。   像是顽皮的幼猫在捕猎玩弄猎物。   吓得母子抱头痛哭,高叫求饶。   金鸟不听,把两人带到天上,松嘴,自顾自地飞走了。那块最下品的灵石摔在地上,滚了好远。   有血缓慢地浸过了灵石,看起来贵价不少。   *   晏氏的商会和风家的商会知道二位小少主是朋友,也有意将一行人住处安排在了一起。   商会和商会之间相互都有联系,和气生财互通有无一直以来都是商人致富的秘诀,至于私仇不私仇的那是个人的事情。   进入人世范围,在巨大的人世则运的庇护和限制下,修士的术法很难在此生效。   这是天人的意志,如同训诫堂约束修士不可随意伤人一般,修士进入人世范围,不能随意使用自己的术法。   几人的术法都被巨大的天人意志影响,修士们的消息滞后也是正常的。   两座宅子并排挨在一条街上,长街尽头便是西洲重臣苏萧缅苏大人的府邸。   远远看过去,新落成的宅子兼具中洲和西洲的特色,不仅有飞檐还有原型的穹顶,北洲的彩绘和东洲错落有致的园林奇景。   众人远眺,议论,又各自分开。   黎含光自然是下榻风化及的宅邸,白珊肯定不愿意和晏琼池抬头不见低头见也跟着去了风化及的府邸,姜雨善倒是想跟着晏琼池住一个大院,但又见白珊和黎含光都投了风家的宅院,也跟着一块住了。   两拨人分开,各自回了各自下榻的院子里。   风化及还是担心晏琼池。   可少年人骄傲,让好友放心,自己也能照顾好自己的。况且晏氏的宅邸里也会配有侍女服侍,不需要担心。   *   关于青鸾阙修士一行人带回来的消息,晏琼池没有完整地告知风化及一行人。   他的话总是半真半假,也叫人分不清楚。   青鸾阙的安在峰修士传回来的消息是这样的,他们一直在暗中调查有关于西洲的魔气蔓延事件。   西洲的魔气和魔修着实是猖狂,已经猖狂到随意暗杀无辜民众的地步,而他们一直在追查魔修们的意图。   玉金山势力也加入了对魔修的搜捕里。   他们似乎对一直追捕的魔修很是熟悉。   这些魔修可算是狡猾,宁可自爆也不会透露一个字,但安在峰的修士发现他们其实并不是自愿自爆,而是被人灭口。   种种迹象都将矛头指向西洲的国师以及她背后的势力里。   已知雄霸西洲多年的乌门国师是出自玉金山的女修,由她培育出来的门生众多,手段极强,甚至在乌门国师被清算时,还是有人能留下来接替了师父的位置。   这表明了国师是在有意识地把控西洲。   她们想要什么?   青鸾阙的修士希望晏琼池凭借晏氏的俗世力量去拜访一番传闻里的国师大人。他们认为最近频发的魔修伤人事件和国师有关。   但国师的势力显然也察觉到了青鸾阙的弟子所作所为,发动了人世的力量对青鸾阙的弟子进行驱逐。   很快的,国师对西洲的王室发出了通告。   大概要不了多久,新帝便会下达对城中所有修士驱逐的命令也说不定。   而青鸾阙弟子搜捕到的情报不只是这些。   不止。   和众人告别的晏琼池独自走在青石小道上,红衣拂过草木,簌簌作响。   宅院之中虽有傀儡在忙碌,但一切都是那么寂静。他身边毫无生气,寂寥非常。   “少主,药已经掩盖不住你身上的气息了。”   环在他脖颈之上的小黑蛇四四很担心主人的身体状况,抬起脑袋来说话。   “我知道,这具□□很快就会崩溃。”   被捅这刀并非是偶然。   晏琼池也知道自己身体是个什么状况。   四四对女人的成见更加深了。   它和少主此前还不曾落到这个地步呢,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不至于颓败成这样,都是因为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少主!   但是少主没有生气!   “少主,这次又是为何啊?你总是做出某些我不能理解的行动,我真的跟不上。”   四四用蛇尾巴挠了挠自己的脑袋,问道。   少主每次行动都出乎意料,它是快要吓死了。   “我需要一个诱饵。”   “诱饵?”四四说:“什么诱饵还得劳烦少主你损害自身呐?你自己的身体状况你又不是不知道。”   它小声说:“少主你不要命我还要命的,我们两个绑在一条船上,虽然奉献是必然,但我真不想死得那么窝囊。”   晏琼池笑了笑,说,“死是一定会死的,但不是现在,放心好了。”   “我要怎么放心?”   四四不满地叫起来:“少主你真的很奇怪诶,明明此前……”此前还是比较惜命和谨慎的,怎么的因为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情令你受那么大的打击啊?   你看看你,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随时倒下可以不起来的摆烂和无所谓,这样真的好吗?!   它又不敢大声说话,硬生生急刹,蔫蔫地继续哀求:   “少主你还是悠着点吧,我们还有那么多的东西没有收集呢。”   “是啊,远远不够啊。”   晏琼池打开房间的门口,而后进屋歪在椅子里,仰着头以手扶额,“该怎么办呢?”   要获取的神器远远不够。   “元神和神躯,虽已经收集了一半,可是最重要的部分都没有到手。”   四四说,“我们杀了那么多人,盗取了如此多的天材地宝,还是不够,少主,要弥补龙骨的缺口需要牺牲的东西太多了。”   “我知道。”   没有龙骨作为脊梁,能撑起那样庞大力量的骨骼几乎没有,重塑一条需要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了。   况且,这具□□已经正在迅速衰败。   这便是笼罩在他身上的诅咒。   他绝对活不过成年。   房间里并没有开灯,晏琼池像是生长在黑暗里的植物,窝在椅子里一动不动,但他的双瞳泛着紫光,在夜色里格外魅惑。   四四见少主不想回应,知趣地岔开了话题,说,“这个国师又是哪里来的妖魔鬼怪,怎么跟个神棍似的,还辅佐新帝……怎么感觉国师更像是来报仇的。”   “不会正是那个女人吧?我听着描述就像。”   “西洲这样多祸蛇的雕像,长了那么多双眼睛,你却一次也没瞧见么?”   “我……”   西洲确实很多极渊之蛇的雕像。   很久以前,世间唯一一条离经叛道的魔龙受伤流落此地,将一口真元渡给了一条小黑蛇,那条受了魔龙精元的黑蛇法力迅速暴涨,它也活了很多年岁。   黑蛇越长越大……吞噬了很多高阶的灵兽,它于厮杀之中活下来,获得了无穷无尽的法力。   后来它实在是太过于庞大,隐在云雾之中,像是仿佛能贯通三界的魔龙,又因为和魔龙都是出自极渊,所以人们将它于祸海之龙划上等号,是为祸蛇,也称极渊之蛇。   因为敬畏,西洲的先民供奉起了祸蛇。   沧海桑田岁月变迁,西洲还保留着对祸蛇的信仰,偏远的小镇里尚且能够看到祸蛇的标志。   记忆远去,祸蛇带给先民的恐惧淡去,后来人凭借古籍描摹的祸蛇形象千奇百怪,但头上长着莹白独角是丝毫不变的标志。   “没有——”   四四说,“最近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我根本无暇顾及西洲。”   “我也想歇歇啊,说起来,西洲倒是我的故乡,但我却被封印在了万里以外的东洲,真是可悲。”四四说,“不过西洲的人可粗鲁,我不喜欢粗鲁的家伙,国师大人在西洲混迹久了,不会也同他们一样吧?”   晏琼池点点头,赞同道:“我啊,最讨应粗鲁的人,正好了,魔修也很粗鲁……若是国师也同他们那样行事,那我可怎么办呀?”   四四:……   此前的少主,是这样说话的么?   平常话都懒得多说,如今进入那个女人范围一百里内,自动开启另一副嘴脸?   无语。   “今日发生的一切,就推到他们身上罢。”   “国师会明白其中含义。”   四四感叹,放下蛇尾巴,对晏琼池心里所想也明了了几分,不再唉声叹气,只道一句:   “药已经不够了,少主,我去给你再找点罢。”   “多谢。”   晏琼池心情很好:“四四。”   “少主,如果可能,我想换一个名字。”   “……”   “不换也行。”   小黑蛇反抗无效,化作一道闪电飞出门去。   只剩一个人的晏琼池在黑暗里静坐了好一会,才起身将身上的衣服解下来,掀开袍子里的中衣看看伤口。   他整日穿着的是一件红色的金绞蜃纱外袍。   虽说此衣表面和三千霞差不多,但这可是正儿八经的神器,乃是天人所造,出产于已经灭绝的蓬莱大蜃,藏于蓬莱神宫供奉多年。   此衣是大蜃以海上黎明第一缕沾染的初阳的雾霭纺纱,又编织蜃气将雾霭缝纫起来,正好龙族都喜欢披着云霞,有这样一件衣服倒是非常合龙族的心意。   原本应该是他的婚服。   但后来不需要了。   晏琼池觉得自己穿着红色还不错,于是把婚服改了改,加上精致的内衬,做成了外袍。   穿在他身上也不算招摇,只让人觉得他和红色还算相配。   仅此而已。 第123章 【攻略的反派06】   ◎欢宴◎   西洲的建筑都极具沙漠的风情, 原型的穹顶,高耸的柱子,同时因为和中洲交流来往频繁, 也融合了一部分中洲的风格。   但同时将这些风格糅合在一起的木匠确实足够天才,把苏大人新落座的宅院称作艺术品也不为过。   祝贺乔迁之喜的那天, 被邀请的人马车将整条街围得水泄不通。   今日到场的都是朝廷中成, 苏大人拿出来招待的所有都是最好的,听说他为此次欢宴能够尽兴, 购买了一批西洲极具风情的舞娘。   西洲舞娘美名在外, 据说她们的皮肤是刷上蜜一般,眼睛亮闪闪好似猫儿, 适配纱丽轻柔。   为了让大家更好地感受西洲的文化风情, 商会会长们甚至特地送来了传统的服装。   抖搂一看,纱衣轻薄。   保守的几人看着那一堆漂亮但轻薄的衣服, 相顾无言。   晏琼池玩心很重, 在风化及拒绝换上西域之西最传统的服饰时, 他已经换好了衣衫出来。   少年的长发披散, 披着同样柔软的纱丽,耳垂上咬着男子装饰的日月金属,一只手牵引纱丽掩住脸颊,露出来的眼睛多情不输西洲女子, 睫毛弯弯。   身形也很好,少年人的清瘦, 但已经初具成年人的力量感, 纱衣之下隐隐能看见腹肌, 不艳不妖, 很有美感。   若是唇色艳红一些就更好了。   白珊:!!!   师姐快回来!   晏琼池在好友面前展示他身上的一身衣服, 以轻纱捂脸,问:“怎么样?”   风化及咳了两声,不自然地移开视线,说:“很适合晏道友,很好看。”   “那么,风道友也去换一身好啦?”   “不了……”   被晏琼池凑近的风化及连连摆手,侧过头去。   晏琼池掩着纱丽笑:“应该会很好看的。”   “不了不了。”   才换了衣服出来的黎含光:?   这谁?   “晏道友好漂亮啊。”   黎含光丝毫不吝啬夸奖。   “那是当然!”   姜雨善颇为自豪:“我青鸾阙的弟子就没有不好看的,怎么样?”   “没错。”黎含光转眼看风化及,故意拉长尾音:“我觉得阿及也不错,要是阿及也能——”   几个人的目光转向风化及。   最后风化及也换上了一身西洲服装。   换好衣服后,有晏、风两家的使者前来指引一同入内。   入了苏府后,自然不必说华美的建筑,可爱美丽的侍女,就是宅院内精致考究的东洲园林风格也能大作一番文章。   两位东洲修士都做了肯定。   欢宴之地设置在璇台。   在场的人里有西洲的重臣、商会大贾、修士等名流,大家推杯换盏,表面恭维好不热闹。   “听说西洲的国师,是个女子呢。”   不明所以的白珊经过一处假山时,听到了他人低语交谈。   “国师?”   姜雨善接茬:“国师不过都是些神棍罢了,不过我听说,俗世里对女子的制约颇重,假若真的有女子能做到国师的程度,那她还蛮厉害啊。”   她眉头又是一皱:“我只知道能混上谋士一职的女子少而又少,而容朝国师身为女子,该不会,这人是修士吧?”   “若是修士入了俗世王城里做了国师,这可是仙门大忌。”   确实是大忌。   修士寿元长,修习见识都长于普通凡人。   仙山之上的修士,都不能到人世里插手人世的俗务,不然就是犯了大忌,离经叛道!   训诫堂是会出手介入的。   众人都在位子上坐下,晏琼池捻起一颗葡萄把玩:“若是俗世接触较多的天地一脉玉金山出去的弟子,倒是有这个可能。玉金山弟子的再传弟子不算是仙门弟子,也就刚好能钻了漏洞。”   “为什么?”   风化及回答:“玉金山自诩天地一脉,他们的理念和七脉仙门不一样,更偏向于治世救世,和俗世接触得也就更多,再传弟子,不算在仙门之中,算是俗世一脉……我记得晏道友的母亲正是出身玉金山罢?”   晏琼池嗯了一声,“因为偏向俗世,所以被不洁恶念染化的修士更多,这也是为什么玉金山天地一脉极为看重自己声誉的原因。”   掩耳盗铃,尾巴一踩一个准。   “再传弟子什么的,不懂。”   白珊挠挠头,心想这国师权利再大,也大不到哪里去罢?国师说的话不都是糊弄人的么?   “大概是中洲王室里的谋士幕僚一职吧?”   黎含光也吃瓜,“西洲的情况我也不甚了解,此前出了北洲和南洲,中洲以外,我还没去过其他地方呢。”   “国师一职就相当于国教头领,为帝王提供教义上的咨询服务,参与选拔人才治理俗世学校,住持祭祀,也会参与对俗世政治、军事的决策中去,在战时提供谋略。”   风化及低头沉吟:“国师的地位非常高,甚至能左右君王的决策,一般来说,若是国师得到君王的宠爱,那么国师便能代表君王独断专行。”   “能坐稳国师一职的确实都不容易,至少要聪明才是,而且帝王之心阴晴不定,要揣测起来太难……残暴之人会更加残暴,若是修士真的进入了王室担任国师……”   晏琼池接话:“会更容易谋获利益和扩张野心。”   “是这样的。”   黎含光一看他,眼睛都亮了,上前去扯了他头上的纱丽,说:“阿及好聪明,你连这个也知道?好棒哦。”   “谢、谢谢。”   风化及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况且穿这件衣服比晏道友还漂亮了。”   她凑近风化及,说:“以后穿给我看?”   风化及的脸更红了,他挠挠头:“好。”   白珊:啧。   姜雨善:啧。   晏琼池把揪出来的葡萄挨个捏碎,大概也是觉得无聊了,从座位上起身,用纱丽掩好脸说,“我去转转,开宴回来。”   “诶?”   *   苏府。   前来赴宴的名流里不乏苏大人朝堂上的对头,他们的交谈或埋怨或憎恨。   但谈论最多的还是有关那个女人。   苏萧缅可谓是狗腿子,靠着讨好国师和拉拢党派大肆获利,朝堂上多的是人看不起他,也看不起造成一切的国师。   自国师上任后,谄媚君王,鼓动新帝向外扩张,一时之间西洲穷兵黩武,不知是在辅佐朝纲还是欲穷西洲国力……   除此之外,她还力压反对的群臣,谁敢质疑君王的决定,就全部查抄,流放处死。   今日苏萧缅新宅落座,无疑是想让这些朝堂之上的异党看看,依附国师获得了什么。   “妖女上欺君王下压群僚,着实该死。”   被排挤的西洲忠臣对国师颇为不满。   “近来城中的治安不好,定然是因为她的问题,她削减了城中的侍卫,这不是意欲令贼人浑水摸鱼进入西京来么?你看几日前……我听说是苏大人的……”   “根据调查的修士来说,不排除是魔修做的,近来西京多事之秋频发,到也算是……”   “魔修?我看国师她也就是魔修罢?”   晏琼池揪了一片花瓣,只笑笑,不说话。   他抬眼望了望天空,凭空想象不成谋面的国师模样,但耳里听到了脚步声,侧头抬眼去看。   “公子是仙洲来的修士?”   旁有缓步而来一个年轻的小公子,他叫住了晏琼池。   只见他一身风流白衣,簪缨束发,面容清秀但一双眼睛吊得太过,因而显露几分凌厉。   “不是。”   晏琼池用纱丽掩住了脸,眼睛一眯。   他这个模样打扮确实不太像修士,倒像是西洲大漠里的圣子或者是被宠爱的小倌儿。   “虽说道长这副打扮也算是入乡随俗,但周身的气质不像俗人。”   那人解释,“在下名叫方远,乃是伐东镇国大将军府中二子,不知道长的名讳是?”   “姓晏,单名楼。”   “晏楼?”   方远思索一番:“是重州晏氏?抑或者是九台晏氏?”   晏琼池说,“九台晏氏。”   “哦?九台晏氏么?我倒是与九台晏氏的人交好,他们族中青年都不似晏兄这般清丽好相貌,怕是唬我的?”   方远也不在意这个,“今日能受苏大人邀请的人除了西京的名流就是多有建树的修士,在下没有在西洲西京见过公子,所有斗胆揣测,公子是中洲或者东洲人么?”   晏琼池微微歪头,笑:“是啊。”   “怪不得,我总觉得中洲和东洲那边的人模样都好些,晏兄是第一次来西京么?”   “是啊。”   方远眼中划过一模狡黠,见面前的少年并不恼怒自己的靠近于是更近了一步:“那巧了,在下是西京本地生人,若是晏兄有兴趣,欢宴结束后不妨到在下府上小住一二日,由在下为你介绍西京风土人情,如何?”   “好啊。”   纱丽掩脸的少年并不排斥,答应了。   “不知道晏兄可否赏脸与在下畅饮一杯?”   图穷匕见,这人的真实意图居然是想和这位美貌的少年修士共饮一杯,再趁酒酣脑热之际   晏琼池拈了花笑,说:“可以。”   方远大喜,连忙侧身开路,“既然如此,晏兄随我去往雅间,我更衣后就来。”   晏琼池微微作揖,随他开路。   他的瞳孔在转身的瞬间迸裂幽紫,原本平和的面容在一瞬间变得阴森。   装死中的四四:大胆!   为什么少主每次都能碰到这种事?   *   在外游荡许久的晏琼池不知道从哪里回来,面无表情地穿过人群,耳际仍是这群人对国师乃是女子的议论。   他们忽略了国师所做的改革对民生的益处,也看不见蛰伏在西洲王城内的危机。   他们什么也看不见,只看见了国师乃一介女流,伴在君王身侧,定然是为了鼓动迷惑新帝的心做一个祸国妖妃。   “真是虎狼屯于阶壁尚谈因果。”   晏琼池微微叹一口气,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见随行的伙伴都有自己的事情做,也自顾自地弯腰玩小猫去了。   邻座不知道是哪位大人的小女儿,也抱着一只皮毛蓬松的猫。   猫猫跑过来缠着煤球,但煤球对它的兴致缺缺,大口吞噬奶糕。   “你的猫,很喜欢吃面食么?”   温柔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晏琼池头也不抬,仍然是温和有礼貌:“是啊,它一直都喜欢吃糕点。”   说话的人倒是来了兴趣:   “喜欢吃糕点的狸奴么?这倒是罕见。”   “是啊,挺罕见的。”   “姐姐!”   一直在看漂亮大哥哥玩猫的粉雕玉琢的小女孩从隔壁桌子跑过来,扑到站桌子前的女子怀里。   “桑桑,怎么了呢?”   “猫,猫好可爱。”小女孩指了指黏在煤球旁边的小母猫,委屈:“它不回来。”   “桑桑乖,等它玩够了会回来的,你先去位置上坐好,可以吗?”   小女孩被哄回了座位,奶声奶气道:“姐姐,方远哥哥怎么没有来?”   “方远?”女子抬头四下探望,不见其人。   “家仆找也没找见他,不知道上哪里去了。”   “他好坏,明明和姐姐都顶下婚约了,都不来陪着姐姐,方远哥哥是坏人!”   方远的未婚妻么?   晏琼池把手里的奶糕喂了煤球这才抬头看。   只见面前之人同样是一身的白衣,和中洲人士的打扮一样端庄典雅,已经及笄,簪子垂落的流苏轻轻摇晃,划出银色的弧度。   果真是眉角眼梢藏秀气,声音笑貌露温柔。   “呃……”   女子低头和晏琼池的眼睛对上,怔愣了会下意识地问:“你知道方远去了哪里么?”   “方远?”晏琼池想了想,说:“不认识。”   “哦……”   煤球知趣地爬上桌子,又用爪子扒拉了一块奶糕来吃,女子的视线随着看过去,抿了抿嘴,问:“你的狸奴好生漂亮,只是,为什么它会喜欢吃奶糕呢?”   “传说里的极渊之蛇被一老道以麦粉之圈困住,只因这是当初渡它气息的魔龙殿下喂了它一口面食做的糕点。”   晏琼池语气淡淡,不知真假,“海中的鲸一辈子只吃母亲喂给它的食物,我想,极渊之蛇是如此,我的狸奴儿也是如此罢。”   女子抿嘴微微地笑了:“好有趣,是从话本里看来的么?”   “兴许是的。”   “我叫桑知岚,你是外洲来的人么?”   女子柔声地问:“我觉着公子不像是西洲人士。”   *   桑知岚?   在一旁关注反派动向的白珊皱紧了眉头。   这不是原著里那个忠诚晏琼池的爪牙吗?   桑知岚出身西洲,乃是重臣家中养尊处优的大小姐,这样的大小姐应该是最忠诚自己的家乡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被晏琼池收编了,在最后的大决战里,背刺家乡最狠的也是此女。   她又上下看了看那位桑小姐,只觉得此人面容清冷自持,不像是会投敌的人。   他们两个人到底是怎么搞在一起的?   她当初看书还猜过这两个人会不会有一腿,毕竟反派的经典组合CP里,意难平下属确实也是重要的磕点之一。   但是没有。   原著里的晏琼池从未透露过一分对下属的暧昧,相反是很残忍的。   男人都知道该怎么样粉碎一个心怀赤诚的姑娘所有的心意。   但桑大小姐不同,她也固执地陪守在一旁。   她的高光时刻便是在临死前说的一句:我只忠诚我的心意,只要少主眼睛里还能看到我就足够了。   哇咔咔!   大小姐你千万冷静啊!   白珊嘴里塞不进去好吃的了,得赶紧想办法打断这温情美好的一幕阻止反派搜罗手下,搜集痴情的可怜女子。   但显然有人比她还着急。   姜雨善问:“她又是谁?”   棋天峰掌门大小姐的敌意也深重,上下打量一眼隔壁站着素兰一般清丽的女子,咬牙道:“我可没说过一个凡人女子也能来掺和我的竞争。”   得了吧,你可拦不住感情的萌发——   白珊抱住即将起身的姜雨善。   “做什么?”   “冷静点啊。”   “放开!”   她伸手去捏白珊的脸:“放开我!”   正当大家闹成一团,有一道尖锐的声音喊了一声:“国师大人到——”   一句话就把所有人的声音盖了过去。   在场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眼睛尽数望向门外方向。只见门外来了一队面目严肃的乌衣门生。   君王仪仗可见新帝器重国师。   但仪仗为首的是个纸扎的傀儡侍女。   她也是一身板正的乌衣,双手交叉抵在肩上,闭着眼睛,开口说道:“今日国师大人身体不适,不便见客,还请诸位尽兴。”   “身体不适?”   仪仗使者并未作过多的解释,只是简短地传达了讯息后,转身离去,留下各怀鬼胎的众人在原地。   “国师大人不到场,”桑知岚低声说了一句:“不知道多少人要失望呐?”   “何出此言?”   晏琼池闻言抬眼看她,不解。   “国师,可是这群人的摇钱树呐。”桑知岚虽说说高门贵女,但并不是只安于待在后宅的小姐,对于朝堂上发生的污糟之事尚有耳闻。   她也对国师迷惑君王一事义愤填膺。   桑知岚也深谙知不可言之道,抬头四下里瞥了一眼,如此评价今日聚在此处的朝臣们:   “今日个个前来此处的大人们,虽表面如此,但无不是想来趋炎附势的……哼,游鱼只道江波涌,战火弥天旱死龙。”   晏琼池歪头,目光多了点赞赏。   “说得不错。”   他说:“想不到桑将军之女竟也有如此风范。”   “谬赞。”   桑知岚也知道自己失言,连忙用袖子捂住了脸,“你知道我爹爹是谁?”   “西洲护国将军桑铮谁人不晓。”   “哦……还不知道公子你的名字呢。”   晏琼池朝她笑了笑,用纱将自己的脸盖起来,说:“我啊,我叫晏楼。” 第124章 【攻略的反派07】   ◎你乖乖的◎   “晏楼?”桑知岚问:“姓晏么?我倒是知道西京中有来自一个商会的会长姓晏, 你是来自东洲的晏氏商会的人?”   “是。”   晏琼池温柔好脾气地回答她的话,“我是随着商会一同来此赴宴的。”   “东洲……漂亮么?”   “漂亮。”   “听说东洲的风景秀美,可惜相隔太远, 我没有机会……也不能去亲眼看看。”   桑知岚似乎对东洲有一种执着的情绪,说起向往的东洲, 原本尚且带着一丝疏离的眼睛亮了起来, 整个人也显得能够亲近。   她小声地说:   “我在书里看到东洲的一本游记,里面介绍东洲是日出之地雨热极好, 物产丰富奇珍异草繁茂……和西洲不同, 甚至不会刮起满天的风沙。”   看来桑姑娘也是一个喜欢看话本的女孩。   “唔,是那本絮柳先生的东洲游记么?”   晏琼池思索了一会, 觉得桑知岚的形容耳熟, 问道。   “是的,晏公子也看过?”桑知岚面露惊喜, 说:“东洲的游记能传阅到西洲实在太不容易, 我找了好久才从黑市买到它呢。”   “但阿娘不赞同我总是看书, 她说女孩子读书没有用, 倒不如多学一学女工看看女训什么的正经书籍。”   她的语气蛮可惜的,叹气:“我才不愿意看呢。只可惜我生来是凡人,没有灵根修不得道,挣脱不了凡间的束缚……这大概是我的命罢。”   桑知岚脸上流露对现状的不满, 但又无可奈何,叹气。   晏琼池听着, 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惋惜。   他看着她, 像是在回忆什么:“不要说这样的话, 世间本不该有所谓的命运……不该被心中的沟壑束缚。”   “什么?”   “没什么。”   他摸出来一个写满了奇怪符号的符纸, 放在桌子上, 说:   “这里是苍容符,里面是我在外旅行时为内子映照的景色……本来是该交于她的,现在似乎是用不上了。若是桑姑娘愿意就收下吧,权当是我与你结交的初见礼。”   “送我的么?”   桑知岚微微睁大了眼睛,一时之间又不知所措,“晏公子,你……你已经成亲了么?”   虽说自家父亲是西京里手握兵权的大将军,她作为将军之女要什么没有,但很少会有人送她来自东洲的东西呢……她想看一看外地的景色都不行,兄长和阿弟和她不同。   他们那样的自由,那样的随心。   她连看一眼话本都要被阿娘说不够正经。   “是的,我已经成亲了。”   晏琼池一手支颐,目光惆怅,“内子活泼且叛逆,总是不愿意被世道束缚,现下抛下了我一个人,不知道往哪里去了,我留不住她。”   “我想苍容符没机会再交于她……也欢迎你亲自前往东洲游玩呀,不要被眼前的沟壑绊倒,有没有灵根不重要。”   “桑姑娘,想要什么就去争取才是。”   桑知岚的笑容凝固了两秒,松懈下来,她笑笑,伸手拿过了符纸道谢,把目光收回来。   “你的小猫好可爱,我能摸摸吗?”   肥猫煤球不愿意给别人摸,扑到主人怀里,爪子紧紧扒着不愿意下来。   “它有些怕生,不愿意外人摸的。”   晏琼池抱着它,婉拒了。   煤球不是随便给人玩弄的小猫。   “猫猫都这样,我养的咪咪都驯化了好久。”   桑知岚表示理解,努力地平复心情。   这时,桑知岚的女侍来了。   女侍在她耳边耳语了两句,桑知岚脸色一变,招手唤了妹妹过来。   “晏公子,我们……改日再会罢。”   桑知岚脸色难看,跟晏琼池再道抱歉,抱着妹妹就随着侍女离去。   “好。”   晏琼池对于萍水相逢的路人总是礼数周到,至少面子上的礼数还是能维持的。   对他来说,和这些人交好并不会在此后的生活里产生别的什么纠缠,可能提升自己的名声,他还是乐意的。   桑知岚来赴宴不是为了同朝堂之上风头正盛的苏大人结交或者是巴结其他的人,她已经定下了婚约。   对方正是朝堂和她父亲齐名为左右将军之一的伐东将军之子方远。   虽然很奇怪为何新帝为什么会允许两位将军之子顺利立下婚约,但没有办法,父母之命总是不能违抗的。   尽管她连方公子的面都没有见过。   今日趁着苏大人欢宴,她娘让她来和订婚的方远方公子相看。   但现在,桑知岚突然收到了方远方公子溺死在茅坑里的消息。   *   “怎么了?”   还没有从国师不来赴宴的消息里回过神来的黎含光和风化及正想着要怎么样才能从宾客嘴里撬出一些关于国师的消息,又听到骚乱,耳边是有人哭着喊着说方远公子溺毙了。   “还是在茅房里溺毙的。”   白珊觉得晦气。   姜雨善也觉得埋汰,说:“这方公子怎么还能在茅房里溺毙的?什么酒囊饭袋。”   苏大人的宅院豪奢无比,方公子并不是在寻常人家的茅房里溺毙的……他的死法远要比那个体面,是脸朝下泡在夜壶里溺死的。   看来凶手在羞辱他的同时还尽可能地保留了一份体面……尽管也算不上体面就是了。   “我的儿!”   方夫人挤入人群,见小厮们将方远的尸体抬出来,撕心裂肺毫无贵妇人的形象但确实不敢靠近只跪在尸体边上痛哭,嘴里大叫我的儿啊!   围观的群臣自然和方将军家的关系也匪浅,如今方将军独子突然溺毙,面上的表情复杂。   “到底是谁,杀了我儿!”   方夫人不愧是将军之妻,仅仅悲痛片刻,马上意识到要封锁此宅,杀害她孩子的凶手应该还在这府上。   要马上封锁找到凶手。   东道主苏萧缅得了消息终于赶了过来,他才挤入人群,马上被暴怒的方夫人揪住了衣服,勒令他马上封锁宅院,只进不出。   苏萧缅当然只能照做。   欢宴突然之间便作一场阴谋局。   谁无缘无故杀了方将军之子?   是政敌?是敌国刺客?   为什么偏偏杀的是方远?   方夫人悲痛得捶胸顿足,贵妇人死去孩子时也这样的撕心裂肺。   “夫人莫急,你看方公子口鼻之间皆有黑气萦绕,虽然细微但是……”身为修士的风化及仔细观察头脸污糟的方公子,指出:“虽然细微但仍有魔气的残留。”   其他混在人群里的修士也接茬:“是了,方公子口鼻之间确实有魔气,想必是有魔气混入了宴会之中,方公子乃是一介凡人,近来可有与什么来历不明的人接触么?”   “魔修?”   方夫人咬牙切齿,道:“为何单单是在你苏大人府上出现了魔修?”   苏萧缅皱眉,知道她肯定是把疑心落在了他这里,皱眉道:“方夫人可不胡言乱语,苏某府上怎么会有魔修出没?”   “听闻苏大人的妾室家中出了某些事情?”   人群里有人说了一句:“西京之内,唯有你苏大人一家发生了光天化日之下的暴毙。”   前几日在大街上,有一对母子惨死街头。   经人证实,他们正是苏大人最宠爱的妾室的母亲和弟弟。   大家尚且不知道为何会发生此等骇人听闻的事件,还未水落石出之前,又在苏萧缅大人的宅院里发生了惨案。   再加上,苏萧缅曾私下里保证过国师一定会莅临,但临了国师不来了,莫不是某种报应?   反正大家也觉得挺晦气的。   “怕不是国师和她身后的势力惹上了什么不得了的势力,他们是来报仇的吧?”   “是了,报仇先杀的不都是这种狗腿子么?”   “国师还真是不给面子,狗腿子恭恭敬敬地请到家中做客,完全不给面子,说不来就不来,如今还发生了这种事……真是可怜了方小公子,竟然这样白白地被人害死。”   围观的人一句一句把火给拱了起来。   但很奇怪的,他们都不曾开口,心里所仿佛自己蹦出来似的,全部听进了方夫人心里。   “苏萧缅!你必须为此事负责!”   “我儿若不是来赴宴,根本就不会死!”   一人一句这不把方夫人的拱起来才怪!   她赤红着眼要苏萧缅承诺负责彻查此事。   桑知岚也站在人群里,愣愣得看着她那未曾谋面但已经死去的未婚夫。   她呆愣愣地抬头,看见了对面的晏琼池。   他似乎也是挤进人群里的看客,但脸上的表情不是猎奇和争先恐后的八卦,而是一种冷漠,淡然,仿佛早就知道此事会发生,如同看一条令人厌恶的猪狗。   他也注意到了桑知岚的视线,抬起头和她对视,轻轻笑了一下。   桑知岚下意识地将脸扭回去了。   “一定是魔修做的。”   “西京里蛰伏那么多外洲来的形形色色的人,谁能保证魔修不会趁机混入呢?”   “保不好,就是国师下令让人这样做的。毕竟,,她没有干预两位将军结成的亲事,难道不就是等着找机会暗杀掉方远公子么?”   “真是最毒妇人心!”   *   这场欢宴,在国师不来、方公子意外溺亡连带前几日苏大人妾室娘家发生的奇事,一时之间在群臣之中弥散讨论。   但苏萧缅好歹也是朝堂之上、国师跟前的大红人,在没有什么切确的证据面前,饶是方夫人也不好为难他。   再说聚于此处的都是权臣名流,要将他们困于此处问个水落石出不太现实。   虽然大家都很同情遭到了无妄之灾的方家,但无可奈何,国师不来,他们也没什么继续下去的理由。   找了个由头,大家都各自散开了。   晏氏会长欲请晏琼池前来是为了让他亲眼见一见在西洲一手遮天的国师大人到底是不是烛玉京的少夫人,很可惜,虽说下帖过后从来不迟到的国师今日却爽约了。   她没有来,让苏大人这位掮客和诸多心怀鬼胎的人落空。   掮客和等着投名状的人落了空,没有达成目的,于是开始背地里中伤国师大人是魔修。   晏琼池对热闹成一团的麻烦事和大家对国师的污名化并不理睬,像是在听无关紧要的事情。   他将身上艳丽的西洲服饰换下,换回自己的常服,白色上衣黑色下裳,红色外袍宽大精致,更显得少年风貌端庄。   欢宴结束。   小团体里的女孩们近来是经历了太多晦气的事情,席间与某个贵女交谈后得知附近有庙宇可拜,正好供奉的还是天道太子梦阳神君,就打算区庙里拜拜,去去晦气。   晏琼池不愿意去,况且他身上还有伤,于是打算先行一步回宅院歇息。   风化及担心好友,再加上近来心中有困惑,要同晏琼池倾述便一同回去。   他很喜欢同晏琼池讲述近来觉得奇怪的事情,以获得解决的思路。   晏琼池和风华及两人并肩而行。   西洲的奇花异草不比中洲的少。   园林设计得很好,大气恢弘,花开得饱满,一点也不吝啬肥力使用,栏杆不似中洲和东洲的风格。   这样好的傍晚是蛮适合和人边走边谈心。   “晏道友对于方才在苏府发生的事情怎么看呢。”风华及先开口。   “唔,不知道。”   晏琼池语气淡淡:“那方公子眉眼印堂之间皆泛着青紫,想必是纵欲过度,况且此人还是断袖,怕是被情郎暗杀的也说不定。”   “晏道友如何看出方公子是断袖呢?”   风化及好奇。   “他身上有男子传情所用的玉带汗巾,这些都是私密物品却轻易地露在袍子外想必才和情人交心不久,再说此人的手指也有异常,寻常来说,一般人的指甲并不会修成三短两长的样式。”   晏琼池见好友疑惑,解释说,“这都是我从话本里看来的,今日果然按图索骥找到了些线索。”   风化及挠了挠头,“那,方公子口鼻之中的黑气,要如何解释呢?”   “估摸着,方公子把注意打到魔修身上也说不定,毕竟——”晏琼池尾音拉长,“凡世小公子们最喜欢追求的就是刺激啦。”   “魔修。”风化及叹气,说:“若是魔修做的,那么也太猖狂了。”   “晏道友,我总觉得西京之内的魔气盘旋不绝,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晏琼池赞同:“确实。”   “自从我中了魔气之后,对魔气的感应也强了很多。”   风华及中了心魔不错。   他的师尊为他压下了心魔,在细细盘问之下,师尊竟然对他身边的人产生了怀疑。   师尊怀疑有什么坏东西在跟着他,好似一条尾随的狼,让他千万小心。   “心魔?”晏琼池面上惊讶。   “是。”   风华及说,“此番心魔来势汹汹,我师尊从中察觉到了杀意。但我并不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何会有这样棘手的东西出现在我身上。”   “我决不能被心魔控制。”   风华及说,“我在天地之间立誓,我风华及此生只为主持正义而生,若是我被心魔所困,我宁可自刎而亡。”   晏琼池点点头,很肯定道:“说得不错,我们乃是仙门弟子,我们自然是为了主持天地正义而存在。”   “相信晏道友也察觉到了吧。这西洲内无处不在的魔气。”   风华及说,“这里的魔气比其他地方但要浓郁,我此前就听说,有大量的魔修聚集在此处,为了西洲和人世,我们必须尽快找到魔气来源才是。”   确实,西洲的魔气是最浓郁的,但狡猾的魔修却是选择打搅南洲来一个声东击西。   什么值得魔修们这样大张旗鼓的呢?   风华及推测此处必然是有什么东西藏在了此处,所以才心切地要搅乱西京的秩序。   两人就着今日发生的怪事讨论,又讨论心魔的影响,直到晏琼池问了一句,“我觉着你的心情不是很好,怎么了呢?”   “我因含光而感到忧心。”   风华及摘了一朵花,说:“含光的阿娘病逝了。”   “那真是节哀。”晏琼池敛眉以表示同悲。   “含光的阿娘乃是黎郡的符修,按理来说,那样的病不该出现在她身上的,但是,它还是发生了,含光从她阿娘嘴里得知了一些事情,但她不愿意告诉我。”   风化及怜惜黎含光,自然为她的忧喜而忧喜。   其实自从拿不回开灵元阳丹时,黎含光阿娘的死局就已经注定了。   毕竟,稀有的大蜃完全灭绝,剩下来的蜃晶也被霁水真人毁了。   黎含光几次懊悔自己为什么那么傻。   阿娘死后,黎含光虽然还是那个活泼可爱的黎含光,但总不如此前。   她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一般,叫人觉得心疼。   “疾病降临不分贫富贵贱,风道友还是多陪伴黎道友罢。”   晏琼池也表示同情,想了想,道:“听闻近来西洲有灯会,风道友不妨带着黎道友一同前去观看灯会,也学得人世的习俗许愿什么的罢?我看话本里都是如此哄小姑娘开心的。”   “我会的。”   风华及点点头,他自然也有这个打算。   两人又并肩走了一段路。   “那日我们看见的,确实是鱼道友不错?”风华及沉默了一会,终于开口问了。   他前几日就想问晏琼池这是怎么回事了。   但一想到鱼阙和晏琼池两个人……他一直没找到什么机会问话。   风华及虽然是总被调侃的剑修,但自从和黎含光结识受到她的影响后,他对这种事也格外的关注。   尤其是白珊说,两个人差一点就背着师尊私定终身时,风华及越发的好奇。   也觉得现在的晏琼池总的来说,不比此前活泼。此前的晏道友可是要更加好热闹的。   他又陆续接到了一些金光洞修士和本门师兄传来的消息,其中也不乏国师大人的消息。   从描述来看,国师大人的外貌和失踪已久的鱼阙很像。   现在又发生了这种事,晏琼池一点反应也没有,到叫他迷惑起来了。   晏琼池一点也不关心鱼阙的行迹来了么?   鱼阙怎么就和魔修混迹在一起了呢?   “我也不知道。”晏琼池老老实实地摇头,“我和她失去联系已经很久了。”   “一次也没有联系过么?”   “没有。”   风华及叹了一口气,说:“这也不能怪你……若是我们追踪到了鱼道友的下落,我们再好好了解。”   “好。”晏琼池点点头,说:“但愿我们还能和她坐下来好好聊罢。”   两人沿着长长的花道边走边聊,走到分叉路时,拱手拜别。   风华及只送到此处,黎含光的玉简来了,说西京有盛大的灯盏,问他要不要一起去看。   晏琼池则是接着渐渐暗淡下去的天光回到晏氏的宅院里去歇息。   他踩着青石小道回房。   房内漆黑,点了晶虫灯,脱下了外套的搭在摇椅上,往躺椅上一躺,仰着脸看着绘着三千霞光的木梁,不做声。   一道黑影从窗外回来,爬到他身上。   蛇嘴上衔着一枚发光的果子。   “少主。”   “嗯。”   黑蛇把果子放在他的胸口处。   晏琼池褪去上身的衣服,只见清瘦的胸膛是有一处仿佛永不能愈合的伤口。   蓝色的蜉蝣附于其中,诡异的颜色交织,像是勾勒出奇异的心脏模样。   “少主……”   四四抬头只见晏琼池嘴角有血线冒出,料想今日强撑活泼去参加宴会果然还是太勉强。   “此前只是魂魄问题,这倒也能解,如今少主魂体两衰,这可如何是好?”   “不碍事。”   晏琼池把那颗发光的果子摁入胸口处,灵光波动,他的皮肉愈合。   霎时间,原本能很明显感受的魂体两衰的腐朽气息被掩盖。   晏琼池又是那个健康的坏家伙了。   他看着木梁沉思,直至斜挂在天边的太阳慢慢西沉,暖色的晚霞被完全夺去,夜幕降临,他才回神,坐直了腰身。   他随意地从衣架上捡起了一件衣服穿上。   月色的圆领袍,外罩红色外袍。   披上,再把头发也梳理好,低低地扎了一个马尾,发带也随意了很多,长长地垂落肩头。   “少主,你又要外出么?”   四四看他的动作,不解地问道。   晏琼池跟人世纨绔的小公子出门玩耍前整装好自己:“今夜的灯展听说是百年一次的盛大隆重呢,我想去看看。”   “少主不休息么?”   “……”   “还是快些休息罢,什么灯展灯会,有少主你保重身体重要么?”   “……”   四四垂下尾巴,“少主,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拿到缥缈宝树,魔洲的尾巴也要漏出来了。”   晏琼池说,“魔洲的人目标不是缥缈宝树。缥缈宝树在很多年前已经被人调换了,不清楚么?”   四四不说话。   他穿好了衣服,还是那个干干净净容貌昳丽的少年郎,但就是唇色未免苍白了些。   晏琼池走近梳妆台,打开一盒口脂,用尾指挖了些许涂抹在唇上,他从镜子里看向复帐放下的床,眯起眼睛来笑,说:   “阙儿,借你一些口脂好么?”   无人应答。   “那我便当你答应了。”   有了口脂的润色,少年人的气色也好了很多,他语气带了点商量和讨好:“我出去一会,保证很快回来……不是出去鬼混,你乖乖地睡觉好不好。”   依旧无人应答。   少年则是笑着说:“阙儿好乖。”   四四虽然习以为常,但还是忍不住萧瑟地回头顺着少主的视线看向帐子,抖了抖蛇尾。   “走吧,我喜欢热闹点的夜晚。”回过脸来的晏琼池面无表情,“这样好的夜晚,以后再也不会多有了。”   打好招呼的晏琼池执意要出门,四四也拦不住,只要有化作了项圈,老老实实地盘于脖颈上,跟着出去了。   未关的窗吹进来微凉的夜风,掀起了床帐一角,能看见床帐之中,有一个乌发的少女静静躺在锦被之中。   她的面容美丽,但不曾睁开眼。   宛如一具偶人。   【??作者有话说】   守好你的男德!   晏琼池为什么总会被变态看上……在魇阴神君这样那样,算是顺利成婚了么……晏琼池现在岂不是娇柔寡夫(指老婆不在身边的寡居娇夫)   小分队视角写完,接下来就是我们宝贝阙儿啦! 第125章 【攻略的反派08】   ◎新帝◎   西京, 黄金台。   国师派出去的仪仗归来,浩浩荡荡地的一队人化作了几只纸人挂在墙上的符阵之中。   得知要出去露面变作盛装打扮却铩羽而归的边知夜面上带了不满,倚在国师的书桌边上, 一双美丽的狐狸眼瞧着坐在书案前的国师。   国师穿着中洲人世古板修士才会穿着的古板道衣穿在这样一个妙龄的女子身上,生生把她脸上的稚嫩压了下去, 更是严肃端庄, 不容侵犯。   明明已经整装待发,但路才行至一半国师突然打道回府实在令人不解, 于是他问:“国师大人, 怎的突然又不前去赴约了呢?”   “可是很多人在翘首期盼你的到来,你若是不去, 岂不是扫了很多人的兴?”   小公子说:“到底怎么了?”   身披乌衣头戴逍遥巾的国师在看送来的文书, 头也没抬:“本座查阅了宾客名单。”   “嗯?那又如何?”   “发觉了其中多了些不怀好意之人。”   “噢?不怀好意的人?”边知夜摸了摸下巴:“你是说突然之间多出来的那几个修士么?”   “还是单指一个晏氏少主?”   国师并未说话。   她正在例行查阅处理教中的事务。   国师作为西洲国教之首,自然有义务每天处理西洲各地送来的折子, 有时候她也会看从新帝和丞相处扯下来的奏折, 以知晓当前容朝所发生的事件。   折子上多的是近些日子西洲各地频繁出现的魔修伤人或者屠村的调查结果。   国师把控西京的国教势力, 但偏远地区的教众远离纷争, 依旧在为国事奔波。   “真的是因为他,你才不愿意出席的么?”   边知夜对俗世的事情兴致缺缺,一直在观察国师的表情,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歪头凑近她,颇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   “怎么, 国师大人当着我这新欢的面不敢说实话么?我也不是什么小气的人, 但说无妨。”   接着又酸溜溜道:“只是别让咱们的新帝知道才是, 不然, 凭借小皇帝对你的爱意, 知道了国师大人的往事会发生什么,我可不敢保证。”   “……”   作为传说里国师大人身边妖妖艳艳的男宠,他还蛮苦恼的:   “扣在国师头上的帽子那么多,连带着我也一起污遭多亏啊,国师大人一次也没有宠幸过我,我怎么敢说是正儿八经的男宠,还是陛下更有竞争力一些罢。”   “唉,想我边知夜的皮相,足够被乡间话本的穷酸秀才写入话本里做一直魅惑的狐狸,在国师大人面前,连个男宠都混不上,要是传回妖洲,我多委屈呐?”   小公子又开始伤春悲秋地说话。   默默听着他发牢骚的国师把手里的文书合上,估计也是觉得他烦了。   “国师大人怎么这个表情呢?”   边知夜嘴里的话还在继续,“真让人伤心,国师总是对我那么凶。国师大人,若有其他原因还请告诉我呐?”   国师乃是一介女流制霸朝堂深得新帝信任的宠爱,自然会有政敌抹黑泼脏水,污蔑最厉害的还是国师身边养着许多男宠。   他们说国酷爱貌美男子,甚至一般的人族少年已经不能满足她的□□,更是养着好几个妖洲来的小白脸。   又说国师私生活极其残暴,一如她在朝堂之上的表现,不然为何她的后院里总是会有男子幽怨的哭泣和哀嚎。   但这种谣言源自于谁已经不知道了,只知道朝中有几位大臣不明白地因各种原因暴毙,生生刹住了男人们的舌头。   但街头巷尾以讹传讹,越发离谱了起来。   被造谣的国师和她的男宠本人深感无语。   由其是男宠小公子本人。   他义正言辞道:不是,国师为人正直,怎么会是那种人?   她都没有睡过我!   “并非是这个原因。”   为止住边知夜的无理取闹,国师面无表情道:“西洲皇室里一直保留着飘渺宝树,若是让有心人知道,那么他必然会想尽办法来抢夺,届时再做提防就晚了。”   “我们必须得抢在他之前拿到飘渺宝树。”   “哎呀呀,想不到国师尽力辅助新帝,原来打的是这个好主意。”小公子还是阴阳怪气地啧啧两声,“那小皇帝知道了,估计会很伤心罢?”   “……”   “不过我觉得比起飘渺宝树,有心人更想抢的是你的呢,国师大人。”   小公子还是继续酸溜溜地说话。   “……”   “前些日子王城发生了些一桩杀人案,死者是一对母子,据说是被一道黑雾抛上空中如此反复几次活活摔死的,现在西京里大街小巷都在讨论这件事,更是有说书先生将此事大肆渲染,弄得百姓人心惶惶,继而使得矛头指向国师削减西京的侍卫上……”   边知夜嘻嘻一笑,道:“现下街头巷尾都在谣传是不是京中混入了魔修欲图害人,又揣测国师削弱京中侍卫是否别有用意,再说,那对死去的母子竟然是国师第一拥护府上妾室的娘家人呢……国师怎么看此事的呢?”   确实,西京发生了这种事,首当其冲被怀疑的自然是国师,政敌们也会不顾一切地抓住能抓住的东西动摇国师的根基。   “自本座坐上这把椅子开始,朝中内外想将本座拉下马都人很多。”   国师当然知道这个计谋是朝她来的。   陷害对手不就是先朝对方泼涨水么?   有意中伤她的人多了去了。   “哦,还有呢,自你传信不去赴宴后,苏府府中传出来方将军家中独子方远小公子溺毙夜壶的消息,这可不得了哦,国师要是处理,你让那些在黑暗里蠢蠢欲动的豺狼抓住了突破口。”   诚然,此事不能解决的话,必然会造成方将军的离心。   国师自上任以来,辅佐野心勃勃的新帝向外征战,自然离不开方将军戎马相助。   方将军作为老臣,位高权重,自古功高盖主皆为皇帝和谋士忌惮,尤其还是方将军正欲与朝中左右将军之一的桑将军结秦晋之好。   若是叫他们两家结合,那么西洲容朝新帝的地位会面临着巨大的威胁,兵权的威胁。   但国师没有干预此事,新帝也没有阻止。   如今方将军的独子一死,矛头直指苏萧缅与国师,以及国师背后的新帝。   此事一日不水落石出,猜疑就会加重,这份猜忌河愤怒会不会将征伐的剑尖调转向皇室还真的不好说。   制造混乱的人就是针对她而来。   就像是故意搅乱她所布局好的一切,想看她手忙脚乱的模样。   或者又更加顽劣?   “任由他们去吧。”   但国师其实并不在意这些,依旧风轻云淡,“我们的目标不是这些。”   “真无情呢,国师大人要看着自己维持那么久的成果被一只苍蝇破坏么?”   边知夜撅嘴,“真的不在意?大家现在对你的评价可不高欸……奇怪呢,明明这个破烂得要死的国家是你在力挽狂澜,但这群愚蠢的家伙并不买账呢。”   “本座从来不在意他人的评价,也不在意他人的死活。”国师依旧冷漠。   “国师难道是因为对方是旧情人才不打算和他对弈的么?”   “不,只是没有那个必要。”   “没有那个必要么?可他们是站在仙门那边来追查讨伐我们的欸,他们是正道我们是反派,困兽犹斗,你这样说没必要岂不是放任隐患扩大?”   “你想说什么?”   国师终于从折子里抬起头,看了一眼倚在一旁的边知夜,不冷不热地开口:“为什么是这个语气。”   “什么语气呀,国师大人?”   边知夜装作不知道她问的什么意思,反问道。   国师看着他,不说话。   “……国师大人要是不把潜在的威胁抓住并处以极刑,我心里就难耐,难受得要死。”   边知夜小声嘟囔,打蛇随棍上,往国师身上凑过去,他身上穿着的单衣轻薄,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微微一蹭就能拉开。   “国师大人,为了我去把正道都杀死吧?留着他们我总觉得心里不安。”   他说:“要是留了把柄,此后更不好处理,姨母和堂主都会生气的。”   他的手搭在国师肩上,甜蜜蜜地像是趴人身上撒娇的小狐狸。   国师一言不发,伸手揪住了边知夜的头发,迫使他低头靠近自己。   边知夜不惊反喜:“好痛,好凶哦。”   国师手里出现一把大剪刀,咔嚓开合:“再敢胡说八道,本座不介意就把你的尾巴剪下来。”   边知夜:……   他笑起来,狐狸眼透出欢快,开口就是丝毫不掩饰的:“国师大人好可爱,我真是喜欢你。”   “还请国师大人不要怜惜我,来吧,我愿意给你剪了尾巴,但是姨母说了,要是尾巴被剪了,我可要化作狐狸姑娘给人家当牛做马一辈子啊。”   边知夜才不怕她的威胁,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深,他的唇色也极为嫣红,像是花瓣一般。   吻起来的体感应该相当的好。   国师并不对他的胡言乱语负责,松开了他,伸手把折子拍在桌子上。   一旁站立服侍的双手交叉抵在肩上乌鸦似的女侍上前,恭敬地收拾散落一地的折子。   “教中的事物本座已经处理完毕,是时候去向陛下汇报。”   边知夜撑着脸看国师起身,懒懒的说:“国师大人好像不喜欢我这样和你说小话么?”   “不喜欢。”   “啊啊,真可惜,有心人和你这样玩闹过吗?”小公子又开始无理取闹:“人家也要!”   “晏琼池能得到,我为什么得不到?”   “明明是我……最先认识你。”   小公子看着国师离去的衣摆,轻声说。   “明明是我啊,鱼氏的小少主。”   *   西京,皇城。   新帝的母亲是西洲之西某处小国的女子,因为母亲以娘家的语言给他取名罗佐藩,意味光明庇佑,父亲赐名乃是棠溪衔青,是个颇具祖洲遗风的名字。   棠溪衔青发动了宫变逼死了自己的父皇,赶走了为祸容朝的乌门国师。   在宫变之中,左右两位将军功不可没。   此人野心勃勃,一直对中洲王城虎视眈眈。容朝受奸臣蛊惑依旧,   西京皇宫距离黄金台不远,国师正装怀抱拂尘入宫。   原以为今日和往常一样在御书房等候,但今日内侍却是领着两人一同去了今日新帝所在的采红殿。   采红殿?   “何为今日不在御书房等候陛下,反而叫本座去别处?”   内侍面露尴尬,讪笑道:   “是陛下的意思,现在陛下现在和苏妃、祺妃一处,请国师大人先行在等候罢?”   采红殿是什么地方,众人都知道。   是新帝临幸妃子的一处别殿。   进入采红殿时,一个内侍跑过来,对众人说,新帝马上就来,让国师大人站在门外等一会。   新帝知道国师今日必定会来面见自己,突然召了两个妃子进殿。   边知夜能听到细微地令人面红耳赤的声响,露出了一个了然的表情。   “陛下身体强健呐。”   边知夜意味深长地说,“我想,要是陛下不将炽热的爱意分流,想必要祸害到你身上了。”   “休得胡言。”   “哼。”小公子又醋了,说:“我才不管,反正拿到东西后乌门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那小鬼的眼神比谁都讨厌!”   他不高兴,就要去揪花,没揪多少朵,便有一只鹰从天空降落。   边知夜接住那只鹰,鹰化作一封信件。   “涂山的信件?”   国师问。   “嗯。”   边知夜细细看了那封信,末了随手一扬,信件化作灰烬消失,眉毛垮下去,说:   “嗨呀,姨母让我回去一趟。”   国师点头应允。   “国师大人真无情,都不说让我留下来。”   边知夜控诉,“国师一个人面对这群豺狼虎豹真的可以么?要是害怕的话,我会留下陪着国师哦。”   国师皱眉。   “不用。”   “哈哈,好啦,我先回去一趟,马上回来。国师大人可不要擅自行动啊,要是我错过了什么我真的会伤心的。”   小公子化作了大白狐狸,隐在了一团雾气之中离去了,只剩国师一人立于亭中的枇杷树下,望着天空出神。   殿内的妃子知道国师就站在门外,声音故意浮夸地拉长,像是陷入极大的愉悦之中,又像是故意的炫耀。   狂蜂浪蝶,温声软语。   好不激烈。   国师依旧是面无表情,似乎是听惯了习以为常并不觉得新鲜。   采红殿的绿植郁郁葱葱,种植着许多枇杷树,倒是十分好看。   国师心中有事,借着等候的间隙仔细复盘。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队内侍进殿服侍,而后两位千娇百媚像是采足花蜜的蜜蜂的妃子在内侍搀扶里走出来。   国师退后一步,行礼问好。   妃子们离去。   “让国师进来吧。”   殿内传出男人的声音。   一个小内侍面带犹豫地从殿内出来,去请国师。   往常都是,如今怎么……   皇命不可违,国师没有拒绝,提步进殿。   殿内点上了西洲独有的蜜香,窗打开了,室内旖旎的气息也散得差不多,但还隐隐有一丝暧昧缠绕。   金色纱帐的圆床之上,有一个体格健硕、古铜皮肤的男子坐在床沿,身上简简单单地穿着金色丝绸的袍子,领口敞开。   袍子上的图案来自于新帝母族故乡,金色的日轮图形精美。   男子的长发带着一点点的卷,披散肩上,掩盖住了他的面颊。   “国师。”   男子说话。   “陛下。”   “今日又有何事汇报?”   棠溪衔青抬起头来看向国师的方向。   “边境的魔修肆虐百姓,传回来了几封简讯。”   国师只站在门口,并不打算进殿。   此时正是黄昏,国师逆着光,影子被拉得很瘦长,她的面容也让人看不清楚。   棠溪衔青看着她好一会,才问:“国师,为何一直站在门外,不进来坐着么?”   “赐座。”   他吩咐内侍,“都下去罢。”   “遵命。”   仅剩在殿内服侍的内侍都撤了出去。   国师穿着的袍服和中洲的制式相差不大,黑色的袍服,精巧的冠上有莲花和太极的图样,怀抱一杆拂尘……这个扮相和那该死的乌门国师几乎一样,但偏偏要比那个奸人顺眼很多。   她从殿外缓步而来。   棠溪衔青从床边站起来,他随手拿了腰带将袍子系上,更显得蜂腰猿背,叫人不敢靠近的狮子一般的压迫。   国师站在他身边就显得太瘦小了。   “坐吧,爱卿。”   “是。”   国师坐下。   “爱卿,近日朕听说,你一直在处理西京之中的事情,据说是为商会的事情忧心?”   棠溪衔青为她斟酒。   银制酒壶里盛满了葡萄果酒,闻起来甜香得很,混在弥散着蜜香的殿内,更加清冽。   “为何要驱逐商会的人?这些商会联通着人世和仙洲,多驻扎在西京之内岂不是更好?”   “国不可以商为重,商人皆是重利的小人。”   国师不喝酒:“陛下不觉得乌素城之中,商会实在是太多么了?”   “此处是王城,不同水路便利的大港,按理来说,不该会有如此多的商会核心盘踞在此。”   早在先皇还在的时候,西京本没有那么多的商会聚集。   至少,没有像现在拥挤。   仿佛一夜之间,大小商会就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   国师认为这不是一个好的现象。   她的师父在言传身教之中告诫过她,只有腐肉开始臭烂的时候,逐臭之夫才会聚集。   “嗯,爱卿想法很好,那便依了爱卿吧。”   “要驱逐商会便依着你的意思做就好了。”   棠溪衔青一直在听国师说话。   往常在别的地方,两人会就着国事讨论,棠溪衔青也会给出自己的疑惑,否决或者争辩。   让人会觉得此人是真正野心勃勃的皇帝。   他是人世的皇帝,他的野心永无止境。   国师因伯乐之恩尽力辅佐。   两人就着西京城中的事情议论,慢慢地讨论到战火连天的边境。   国师说起边境的战事,为新帝讲解目前的困境和谋略。   “孟阙。”   棠溪衔青看着国师说话,突然出声打断了她,喊了她的名字,那双浅色的眼睛带着欣赏……和别的东西。   国师也止住了话,看着他。   “陛下请说。”   “国师大人,今夜乃是西洲的灯展之夜,不妨就随朕一同前去,如何?”   棠溪衔青见她不说话,再重复了一次,说:“朕今日心情甚好,想出宫去看看,国师愿意陪着朕一同前去吗?”   国师没有拒绝。   于是新帝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装,只带了两三个侍卫一同离了西洲王宫。 第126章 【攻略的反派09】   晏琼池还没有走出宅院所在的长街外, 便在一处拐角处遇了参拜归来的白珊和姜雨善。   白珊大概是瞧中了周围铺子里新鲜出卖的水果,正在店里大快朵颐,而姜雨善受不了水果甜腻的香气, 抱剑站在门口。   见晏琼池经过,原本脸上还挂着不满的姜雨善迎上去, 问:晏师弟, 你怎么出来了,这是要去哪里?”   “我去同门中师兄汇合, 尽量了解西京城中的布防。”晏琼池好脾气地回答。   “那我也要跟着去!”   姜雨善来劲了, “咱们快去快回,今夜还能一起去看灯会呢, 风化及那小子和黎含光……”   晏琼池笑笑, 说:“抱歉了,师姐。”   “怎么?”   “今夜有约。”   姜雨善一下子警惕起来:“谁?”   买完水果占了座的白珊回头一见晏琼池, 也警惕起来:怎么回事?!   晏琼池没有说话, 斩开扇子却面故作害羞腼腆:“故人。”   “故人?”   姜雨善疑问:“晏师弟在西洲王城内居然还有故人么?我不信, 我也要去看看!”   “不行哦, 师姐。”   晏琼池露出来的眼睛笑了笑,说,“你和白道友好好玩,我先走了。”   说罢, 他自顾自地离去。   被拒绝的姜雨善看着他完全油盐不进的背影,那是一个恨得牙痒痒。   “哼, 我又不是非得喜欢你。”   姜雨善到底是骄傲的掌门之女, 身边从来不发献殷勤之辈, 无论是看在她的美貌还是看中她父亲能带来的隐性资源, 从来是别人巴结她。   她真不明白, 为什么晏琼池每次都对她那么冷漠……可恶,嚣张什么啊,她又不是非得喜欢他!   对啊对啊。   白珊应和,这才是嘛,又不是非得他才行。   “那个女子到底是什么模样的?”   原地懊恼一会的姜雨善回身进店,坐到白珊身边,气恼地问,“我倒要看看,能入了晏琼池眼的到底是何等美貌?”   白珊:……   “你,你给我描述一番。”   “额……她长着一张圆脸,但不是很圆,脸上有点婴儿肥,眼睛也大,眉毛弯弯的……”   白珊吃一口桃子,对着记忆里鱼阙的相貌进行描述:“大概比你矮半个头……头发总是梳上去,喜欢穿着最基础款式的灰蓝色道袍,你见过吧,就是外门弟子常穿的那种,背着的剑看起来破破烂烂。”   “就这?”   姜雨善闭上眼睛很努力地去感受白珊嘴里描述的女子相貌,可左右没办法说服自己。   “反正就是长得乖乖的,但脸上不怎么带着表情很少会笑,但笑起来像……呃,”她吃了一口桃子,说:“像蜜桃!”   “……”   姜雨善还是察觉不到自己情敌有多美貌多吸引人,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对方肯定是个长得可爱了些的死矮子。   不爱笑,那就是跟门中那些师姐一样,又凶又不愿意搭理人。   晏琼池原来喜欢这种女孩子啊?   “话虽如此,我还是不会放弃的。”   姜雨善摸了摸自己明艳漂亮的脸,跺跺脚,“不就是可爱么?我也能做到!”   白珊无语:恋爱脑能不能去死啊!   “晏琼池怎么可能在西洲有什么认识的故人啊?他一个东洲人,平时只待在仙门上,有什么故人能令他趁着夜色去拜访呢?”   “我也不知道。”   原著剧情里,在主角来到西洲后反派的戏份不多,所以白珊真不知道晏琼池要做什么去。   现在系统被屏蔽了,没有人逼迫她去作死,她才不要管这些破事……“咳咳!”   “怎么,吃份水果奶密还把自己吃呛到了不成?”姜雨善没好气道。   “没、没事。”   白珊想到自己上次在驿站里看见的画面,不由得想到晏琼池这家伙会不会可能去会见鱼阙去了?毕竟鱼阙很可能会出现在西京之内。   啊!两个反派聚在一起,能说什么好话么?   她忧心起来了。   姜雨善摸出一块锦帕丢给白珊:“擦擦吧,真是的,仙林宫弟子都像你一样笨手笨脚的吗?”   “才不是。”   “快些吃,吃完我送你回去休息。”   “我自己能回去的,你要是不愿意你跟着我干什么?”白珊小声嘟囔,“我自己有腿。”   “我还不是怕你这家伙光顾着吃,万一把肚子吃破了怎么办?”姜雨善凶她,又说:“西京现在魔气那么浓郁,你修为这样低且警惕性差得要死,万一叫魔修掳走了怎么办?”   大小姐还蛮傲娇的嘛。   等到白珊慢吞吞把水果吃完后,姜雨善同她一齐回到风家的宅院,只说了一句早点睡没别的事情不要到处跑,就出去了。   她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说罢,给白珊喂了块糕点后,提着裙摆出去。   作为青鸾阙的掌门之女,姜雨善要处理的事务繁多,她决不在没用的琐事上消磨。   白珊嚼着那块羊奶味道的香甜糕点,心想大家怎么都那那么忙碌……唉,真是愁煞人。   不知道晏琼池那家伙去做什么。   鱼阙呢?   鱼阙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模样?   白珊搞不懂。   她想了想,反正还有时间,于是摇摇头,回房间呼呼大睡。   *   西京之内的灯会是为了纪念的女战神达幕瑞斯,这位人族的女战神来自西洲之西的拉达邦。   尚且在祖洲时代时,祸蛇大乱西洲,这位女战神为保护家乡挺身而出,与祸蛇搏斗,捍卫了故土。   达幕瑞斯的形象是一手短剑一手莲花灯,坐于金豹之上的年轻女性。   她没有成功杀死祸蛇,但为故土和家乡拼搏到了最后。虽说西洲保留了对祸蛇的信仰,但也歌颂决绝的人族英雄。   晏琼池独自穿行在汹涌的人群之中。   他自那个雨夜离开后,为躲避追杀的晏氏势力进入人世,在人世之中,他也多次一人混迹在热闹的人群之中。   夜晚很好,风中有人欢笑起舞,也有人相爱,灯火千盏,哪里都不是他的归处。   红衣服的少年生得美貌,虽说面上带着浅浅的笑,但眼底还是寂寥的   “少主。”   陪在晏琼池身边的四四口中衔着一块奶糕可劲的嚼,“夜色真好啊。”   “是啊,夜色真好。”   今日西京城内的五道十街都会开放,装饰上来自拉达邦的灯笼,金豹、莲花与祸蛇的灯笼,把城中照得亮如白昼。   夜色确实很好,西洲的乃是多个民族聚集之地,今夜都换上了骑马装载歌载舞,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晏琼池想把这一幕记录下来,待到日后观看,但想起来苍容符已经送给了另一个女孩。   他只得作罢,漫无目的地走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四四早就习惯了自家少主到处走,只管美滋滋的吃奶糕。   不知道是谁告知了那个老道,用麦粉圈把极渊之蛇环住的术法。麦粉圈几乎是唯一能击退祸蛇的东西。   四四为了克服麦粉,所以喜欢吞食面食点心,吃得肚圆尾粗。   它吃饱后,边做一只肥猫趴在少主的肩头上,爪子耷拉着,晏琼池见状把它托着,远远看上去竟像包了个大孩子。   一人一猫混迹在热闹的人群中,着实是和先前说的正经事完全不同。   西洲的女孩是真的很漂亮,绿色的眼睛在灯火下闪闪发亮,辫子一段段用红绳扎了垂到脚跟,腰身柔软,镶着金边的裙摆在满城灯光之下旋转如同散开的花。   女孩们十分大胆,她们向过路的少年人送出西洲独有的花以示爱。   晏琼池对每一份邀请都礼貌地拒绝了,用扇子掩住了脸。   即便是这样灯火通明的夜晚,落在他眼底还是覆盖着一层淡淡的薄雾。   西京靠近王宫的地域有几道凌空搭建的长长的朱雀桥,朱红的桥如同遮天蔽日的虹,在远处望着,像是空中楼阁。   “少主,要进宫去看看么?”   肥猫懒洋洋地耷拉在肩头,说道。   “去做什么呢?”   “王宫之内说不定更漂亮呢?”   晏琼池轻轻地叹气,“算啦,我可不敢……”   一人一猫说话,但不知道从哪里匆匆跑出来一个人,两人相撞。   冒冒失失跑出来的人跌在地上。   岿然不动的晏琼池低头去看。   只见此人虽说穿着男士衣袍,脸戴面具,但从身形来看分明是女子。   跌到地上的这家伙一边着急起身嘴里一边道歉,但抬起头看到晏琼池的脸时,她停住了动作,站住了。   “晏公子?”   晏琼池认出了这个声音。   “我是桑知岚。”   桑知岚解了脸上的面具。   面具下的眼睛藏着惊讶和几分惊喜,“晏公子你也来看灯会么?”   “是的。”   晏琼池向后退一步拉开距离表示尊重,好似路上遇见认识的一般礼貌地询问她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偷偷跑出来的。”   桑知岚马上又把面具戴上,耳边听到响动,忙向一旁的暗角躲藏。   于是晏琼池就眼睁睁看着一队小厮从自己面前过去,而躲着的桑知岚朝他比划了一个嘘,看起来很是窘迫。   小厮没找到人很快四散而去。   猜到缘由的晏琼池笑了笑,不说话。   待桑府家丁远去后,桑知岚又在原地蹲了一会,才从暗处讪讪出来,走到晏琼池面前,解释:“方远公子死了,我爹娘担心我,所以把我锁在家里不让我出来。”   “真是如此吗?”   “好吧……其实是府上的庶妹说我还未出嫁就死了未婚夫晦气,我气不过打了她一巴掌,被爹娘罚跪祠堂。”   桑知岚小声嘟囔一句,“我觉得我没错,那死丫头心肠歹毒且口无遮拦,现在不教训以后怎么办?”   晏琼池哈哈地轻笑两声,说:   “桑姑娘实在豪气,可打人不对。你现在这副打扮,是要去做什么呢?”   “我打算出京去投奔姑姑,银子我也带好了!”   “甚好,还请桑姑娘千万小心。”   晏琼池点点头,并不关心她即将做什么,只是路上遇到了闲聊两句后就要离去。   “晏公子要做什么?”   桑知岚站在原地看红衣少年转身欲走,莫名其妙出声喊住了他。   “我么?我打算在西京城内逛逛。”   晏琼池抱着他的猫预备开溜,被叫住还是一脸温和地回头说话,“既然桑姑娘已有去处,那么,就此别过吧。”   桑知岚看着他往肩上送了送贪吃的肥猫,低头敛眉的模样实在温柔,想了想,说:   “我看了那符里的内容,很漂亮很热闹,都是晏公子亲眼见到的么?”   晏琼池嗯了一声。   “那些景色真是温柔啊,公子一定很喜欢夫人,才愿意为她记录这些吧。”   桑知岚向前几步跟在他身边,像是放弃了投奔的计划,“从什么时候拍的?我看里面春夏秋冬都有……公子和夫人分开很久了吗?”   “是蛮久了。”   “哦……”   晏琼池叹气,像是无可奈何:“我们更少时不得已分离,现在也是,人生总是聚少离多,我能做的,是留存一些我看到的景色给她罢。”   就算现在不需要了。   桑知岚心里一沉,但还是出声好奇道:“晏公子是怎么和夫人分开的?”   “分开的原因有很多,总是不得已的。”晏琼池又叹:“浮生皆梦,聚散成空罢了。”   “哦……”   晏琼池肩上的猫冲桑知岚喵喵叫,像是不满她跟过来。   她跟来做什么?   “桑姑娘不走了么?”   晏琼池问,“现在不走,被抓到了怎么办?”   “反正他们也蠢得要死,我嘛,晚点再走就是了,今夜的灯火和月亮都那么美好……”   桑知岚说,“反正追我的人也走了,恰好我很久没有大大方方地出来逛过灯会,晏公子也是一个人,不介意和我一同游灯会吧?”   晏琼池礼貌地笑笑,正打算开口拒推辞,旁边伸出来一只长满着汗毛的打手,举着一盏酒,颇为豪气道:   “陈年米酒打折,一杯只需一文钱,今日大酬宾,买一杯送一杯!公子需要来一杯吗?”   街边酒家正在促销酒水,打断两人的谈话。   西洲有当街饮酒的风俗,尤其是这样好的节日里,人们都喜欢边走边喝酒。   “晏公子,你喝酒么?”   西京内的酒铺子卖的酒水味道都不错,桑知岚喝过,她一边询问一边伸手去买酒。   听说酒水是女战神的赐福,很多有情人都会选择在灯会上对饮。   “多谢,不过在下不胜酒力,还是罢了。”   晏琼池不会随意和别人喝酒,况且他不胜酒力。尚且在青鸾阙时,师兄师姐都喜欢拉着他去喝酒,因为大家都想把小师弟灌醉。   他的酒量是真的很差。   “喝点吧,听说今日在长街之上饮酒会获得酒神的祝福,那我便祝福晏……公子?”   她将一杯递与一旁的晏琼池,但晏琼池没有接,他的注意力不知道被什么吸引去了。   于是桑知岚也顺着晏琼池的目光向上看去。   高高的朱雀桥之上,涌动有形形色色身穿绮罗的人们,此刻都高举着灯笼。   但人群里依旧有穿着看起来是国师教众的黑色衣袍,混迹在彩衣之中,像是混入绮丽鸟儿之中的乌鸦。   桑知岚对国师的党羽教众很是厌恶。   可她转头,发觉晏琼池极黑的眼睛里像是落进了星光突然之间亮起来了。   她又再回头定睛再看,混迹在人群里的是乌衣人是鬼魅一般的侍卫。   他们在拱卫着什么人。   高高的朱雀桥之上,唯有这两人气度不凡,一个冷若冰霜,身穿一丝不苟的法袍,怀中抱着拂尘,目视前方,并不在乎其他。   一个魁梧高挑,整个人身上弥散着慵懒傲慢,举止投足之间是贵气。   桑知岚赫然发现相伴而行的正是本朝新帝和乌衣国师。   “是新帝和那个女人——国师!”   “哦?国师?”   “就是她——祸乱朝纲的奸人。”   桑知岚从父亲和街头巷尾的议论里得知国师所做,几乎对她没什么好感。   谁不恨她恨得牙痒痒。   但晏琼池止住了前行,站立原地仰望。   而后低头摸出一块灵石,从粗犷的大叔手里买了一杯最好的水酒。   “这样好的夜晚,确实该喝些酒。”   他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并未有丝毫惊讶,可他这时候竟然想喝点酒了。   女战神会赐福在灯会上举杯对饮的爱侣。   *   “国师来容朝也有三年了罢?”   “是,陛下。”   棠溪衔青和国师并肩徐徐而行。   夜风一同吹动他们的衣袍,两人的谈话地点不知不觉转换到了西京的流朱雀桥之上。   他们今日扮做普通青年男女一同混迹在盛典之中的人群里,边走边聊。   聊什么都可以。   往日国师只和棠溪衔青说国事,很少会和他谈论一些私人的事情。   棠溪衔青虽说自诩对国师还算了解,但对于她的身份和自己莫名依赖的感觉还是产生怀疑。   “国师此前是哪里的修士。”   “不是。臣此前一直跟随着师父修行,并不是修士。”   “是么?”棠溪衔青点点头,不逼问,只是说:“有如此神通的国师为何一定选择来朕的西洲效力?”   国师依旧面无表情:   “臣生于西洲,自然会效忠西洲,陛下何苦发问?可是对臣起了疑心么?”   “不,只是很好奇罢了。”   棠溪衔青说:“朕少时去过中洲,也结识过许多中洲的修士,只是觉得国师某些方面和修士颇为相似——大概道人都是如此罢?”   “臣少时也对修士起了钦慕之情,与师父修习后,也以修士的要求严苛自身。”   国师一一回解了新帝的疑问。   事实上这些都是假的。   不知道新帝怎么的又起了疑心,难道是边知夜不在身边的缘故,法术减弱了么?   “国师总是这样。”   棠溪衔青说:“国师骨子里没有对朕的畏惧。”   “臣惶恐。”   国师低眉道。   “好啦,只敬不畏,朕也欢喜的……还是赶紧休了话题罢,今夜是西洲盛大的灯会,国师可曾来过?”   “不曾。”   “为什么?”   “国事为重。”   “这话倒是显得朕无用了,竟然将国事的压于国师一人身上。”   “臣不敢。”   “好啦,别总是臣不臣的,在朕面前便自称我就是了……灯笼可爱,国师可有喜欢的样式?”棠溪衔青转头去看看周围各式各样的灯。   “朕给你买一个吧,难得今夜放松呢。”   国师看也不看那些制作得可爱的灯笼,只说不需要。   “还是买一个罢,国师喜欢兔子还是狸奴的?”   他也不管国师是不是真的想要,便自顾自地问。   “……”   “那便是兔儿的了?”   棠溪衔青玩心大发,要给国师买一个小灯笼,让她在此等候片刻。   被留在原地的国师被汹涌的人潮隔开,许多人擦着她的身边走过,都是携家带口欢声笑语,也有私会的男女。   她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于千万灯盏里回眸遥望,但见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站在一个红衣服的少年。   少年身边还跟着一个男子打扮的姑娘。   两人站在一起,要是有多心的会臆想出这是一对活泼大胆的情侣。   少年手里举着一杯酒,见她看了过来,举杯——像是在遥敬她。   暖黄的灯光和天上挂着的月都不及他眼眸里的光芒漂亮。   国师无言,她招手唤侍者过来。   侍者端上了一大杯银制酒杯的酒水。   国师也举杯回敬他。   两人隔着涌动的人群对饮。   但眼睛都不曾离开过对方。   一个含笑,一个眼底藏着凶光。   他们向对方展示喝空的酒杯。   这是一个很寻常的敬酒动作,向对方展示喝光了的酒杯,表示尊重。   西洲人的规矩是这样的。   国师喝光了酒,把杯子一抛,随即冷下脸对侍从下令:“把那贼人抓起来。”   “用幡诨阵。” 第127章 【攻略的反派10】   ◎一并抓起来◎   游荡隐在人群之中的乌衣侍者瞬间化作六只燕子直坠楼而去, 六道光牢从六个方向将桥下仰望的少年困住。   燕子化作六个双手交叉抵肩闭着眼的少女站在光牢外,从她们的口中射出蛛丝一样的东西将光柱链接。   幡诨阵结成!   这个阵法阴邪凶戾,控制修士极为有效, 一旦被困入阵内,除非身上早有准备, 不然饶是大乘的修士都要短暂失去行动力。   少年完全不反抗。   他手自然下垂, 握着那只杯子。   桑知岚被光牢隔绝在了外面,被波及的无辜群众也被光柱震开。   这个阵法只针对修士, 不会伤害普通百姓。   原本还其欢声笑语的人流突然变得骚乱, 大家纷纷向后退,但后面的人又想知道面前发生了什么, 往前挤, 场面好不混乱。   怎么了怎么了?   人们对于非自身发生的热闹事情总是有无限的好奇,此刻目睹这等冲天奇景不是吓得落荒而逃, 而是想挤进前去看。   “敢问阁下, 为何困我?”   晏琼池抬头与桥上的国师对视, 不卑不亢, 丝毫没有天降祸事的慌张,这般淡定的底气好似自己真的就清白无量。   他瞥一眼摔在不远处的桑知岚。   心中自然了然。   国师轻蔑一笑,并不先解释,而是让自己的侍卫迅速抓住桑知岚。   侍卫扯掉了桑知岚的面具, 把一件绣着花鸟的女士袍子披到她身上同时控制了她。   搜捕桑知岚的家丁正好折返,见到桑知岚被人围在其中, 远远地喊了一声:“大小姐!”   他们紧赶慢赶挤入人群, 看清楚这些都是国师的人后, 都吓得不敢再动。   桑知岚是将军府中高阁里的小姐, 但家丁只是平日里到处奔走的小角色, 大街上自然有人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的营生,一听这话便晓得了:   “是桑将军府上的大小姐?”   “桑将军府上的小姐?她不是和方将军之子……”   “方公子才暴毙没多久,她怎么就能一个人独自出门,此人不会是她的情郎吧?”   周围围观的群众开始议论纷纷。   夜空之中,有越来越多的燕子疾驰而来化作乌衣的侍者维持秩序。   她们一同执鞭,在长街之上的砖石上甩鞭,凶猛的鞭子带起的凌空的声响震慑所有人。   一时间,长街之上的喧嚣寂静了下去。   所有人都抬头,看着朱雀桥之上的国师。   很多人都是第一次目睹国师的尊容。   他们发现,只存在他人话语之中的国师是个年岁不大的女子,身材高挑但有些单薄。   她身上是一件四象征仪八卦洞衣,怀抱拂尘,面若冰霜,眉宇宁静不带感情,但感受不到少女独有的天真娇憨,有的是足够令人信服的威严和阴沉。   “你便是杀害方远方公子的凶手。”   朱桥之上,国师开口,声音不大但能传出很远。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将目光看向了被术法困住的少年,但见他红衣华贵,从容不迫,倒不像是会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的恶人。   被注视着的红衣少年莞尔一笑:   “国师大人空口无凭,小人冤枉。”   晏琼池话本看得多,做戏也做得那是一个真情实意,声情并茂:“国师大人于长街之上随意污蔑人的清白,难道不怕失了威严么?”   “……”   “住口。”   乌衣侍者的蛛丝把他的嘴也捂了起来。   这时棠溪衔青手里拿着一只可爱的兔儿灯回来,见人群一阵骚乱,走到国师身边,低头去看桥下的光阵,不解地问道:“国师,这是怎么了?”   国师淡淡地回了一句道:“此人便是杀害方将军之子的凶手。”   “哦?他么?”   棠溪衔青的视线也落在红衣少年身上,一眼看出此人并不是西洲人,但颇有趣味地问。   “是。”   “不知国师有何为证?”   “他与桑将军府上的大小姐私定终身,但因桑大小姐与方公子结亲而心怀不满,于是混入了苏府杀害方公子。”   国师流畅地给出了她的理由,如此铿锵决绝,理直气壮。   “国师可有证据?此人并非出身西洲罢?可别污蔑了友邦之人。”   一块留影石投掷在半空中,小石头在空中倒转,继而放出一段不知道什么时候记录的画面。   正是晏琼池和那方远公子谈笑又与桑知岚眉目传情的画面。   苏府景色好风光,却笼罩在国师的监视之下。   长街之上的百姓空口吃瓜。   国师平静地定罪:“如若是假,为何桑小姐会和此人在相处一处,又是男扮女装出逃?”   “杀害方远公子,诱拐高门贵女,按容朝律法,理应斩首。”   “你有什么话要辩解?”   晏琼池的嘴已经被堵住,他动不了。   但他的眸子里是赞赏。   莫须有的罪名是最大的利器。   在朝堂之上,权力越高,诽谤带来的力量也就越大……指鹿为马,何人敢辩驳?   国师解了堵住他口的蛛丝,准许他辩驳。   少年平静地说:“我与这位姑娘是清白的。”   “是么?”   国师不屑再给出更多的证据来佐证他无罪,“宁可错杀也不能令方远公子蒙冤而死。把此贼人连同桑小姐一同绑了,送入大狱审问。”   乌衣侍者化作燕子,把桑知岚带走。   至于幡诨阵之内的红衣少年……国师拿出了一个葫芦,开塞,将葫芦口对准他,口中念咒正要收了此人——   在远处赏玩花灯的风化及和黎含光显然也是察觉到了此处的骚乱,赶过来便看见原本应该在宅子之中休息的晏琼池。   他此刻被诡异的光阵围困,面上表情悲戚但不打算为自己辩解。   再一上看,困住他的人站在高高的朱红色的流空桥之上,竟然是……鱼阙吗?   风化及和黎含光都觉得骇然,愣了一会挤开人群进场,风化及一个法器打在了国师面前,打断了施法。   “鱼道友——”黎含光不解地问:“你们这是?”   “鱼道友?”   棠溪衔青回头来看国师,只见被打断施法的国师依旧面不改色:“同伙,一并抓了。”   不明所以的两人在修为被压制的人世王城立马被乌衣侍者拿下。   “鱼道友,你这是做什么?”   风化及看着被光牢困住的好友的身形被葫芦变小,最后被收入国师囊中,出声不解道,“你不能这样——他是晏道友啊!”   “新帝面前不可大声喧哗,肃静!”   乌衣侍者狠狠堵住了他的嘴。   黎含光咬牙:“你!”   “国师面前不可大声喧哗,肃静!”   乌衣侍者捂住黎含光的嘴。   众目睽睽之下随意安置罪名当街抓人并不考虑后果,这便是容朝的国师大人。   敢近前冒犯,来得去不得。   “陛下,夜来风凉,该回宫了。”   国师转眼瞥了一眼全程抄手看戏的棠溪衔青,语气变得恭敬。   “就依爱卿。”   国师拿出一个莲花法器,打开,莲台里溢出一股灰烟,她吹了一口气,桥下被波及的人连同她一起不见了。   长街之上的人们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道是幻影还是真实。   桑将军府上的家丁回过神来,拔腿就往府里禀报此事:大小姐招惹了国师被带走了!   *   西京,皇宫,观山殿。   一团灰烟散去,国师连同棠溪衔青一齐下落。才落地,国师便恭顺地向后退一步,低头,表示对君王的尊重。   “让陛下受惊了。”   “无碍,国师本名原是叫鱼阙么?”   棠溪衔青开口,并不是询问具体的原因,倒是对国师的真实姓名好奇起来了,“方才长街之上,国师口中的贼人看起来和你看起来是相识?”   “臣不曾和这些贼人相识。”   国师一脸冷漠地否认了,把话题一转,“今夜抓了桑府的大小姐,想必桑将军第二日会上朝讨要说法,陛下,臣以为离间左右将军的时候到了……”   “桑将军和方将军之间的裂隙会越扩越大,朕只需要坐山观虎斗即可。”   “非也。”   国师出声否定棠溪衔青的看法,“陛下如何得知他们二人之间出现了嫌隙?如今正是矛盾发酵的关头,陛下还是不要放松警惕。”   “能不能扳倒二位将军,就看此事处理如何。”   国师清冷的脸上出现阴狠,“拿住了他们的把柄后,若是胆敢有人对陛下不测,臣就有把握叫他们即刻伏诛刀下。”   方远死后,若是不能及时找到凶手,方将军想必很快会将矛头指向他们。   左右将军联合起来反容朝新帝。   必须尽快采取行动。   在政治博弈面前,什么都是可以利用的东西,贞洁、名声等等统统会卷入污水之中。   高位者才不会在意这些东西。   此事正好能挑起左右将军两家的矛盾和争端使其分裂,那么绝对要把握。   一旦分裂,那么从内部击破的可能变高,兵权的威胁也会变小。   必须要这么做,无论是用什么手段。   国师还在思考下一步棋该怎么办。   被抓来住的晏琼池此刻并不是被关入大牢。蹲大牢对他没有用,必须要阵法封印他的行动才是。   棠溪衔青听了国师的话,在石凳上坐下,唤了内侍送来酒水,要同国师一同畅饮。   但国师以自己不会喝酒为由拒绝了。   “方才,国师不是与那贼人对饮了么?”   棠溪衔青自然也知道在今夜与他人对饮意味着美好的祝福,或者表达喜爱……他分明看见国师眼底虽然凶光毕露阴沉,但情绪复杂。   国师从不与他人饮酒,却在长街之上,和一个貌似是凶手的贼人举杯相敬。   这是何故?   “臣一时兴起罢了,现下已是不胜酒力。”   她依旧拒绝。   “不胜酒力,朕倒是觉得国师谋划如何取人性命倒是清醒理智呢?口中说出来的话并无醉意,倒是森森阴凉叫人胆寒。”   棠溪衔青见她不愿意喝酒,也没有逼她,而是折回手把酒喂了自己。   “为陛下排忧解难一直是臣的第一要务。”   国师忠心耿耿,“臣等既然择明主,定当竭力效忠,酒使人迷醉,臣要时刻保持清醒。”   “哦,保持清醒。”棠溪衔青点点头,把娃手里那个国师一直没有接过的兔儿灯,“国师对容朝这般忠诚乃是朕的幸事——近来有一件事困于朕心头上,不知道国师是否一并为朕解了呢?”   “陛下但说无妨,臣一定竭尽全力。”   “自朕登基也有三年,但中宫一直悬空,国师以为,谁能够担任容朝国母呢?”   “臣以为——”   国师微微一拜,“国母的人选,最合适的便是——”   想来中宫娘娘的人选国师早也物色好了,现下容朝攻打邻近小国,必须笼络朝中大臣才可稳固政权。   “国师大人。”   棠溪衔青见她好似早就迫不及待地要介绍对他有益的方案,出声打断:“你想成为真的中宫娘娘么?”   国师愣了一下,再退一步:“臣惶恐。”   “现今朝中对沉淀微词颇多,况且臣一无出身二无家族势力,实在无法胜任。”   “朕,一直对国师很好奇。”   听她断然拒绝,棠溪衔青放下酒杯逼近国师,手里的兔儿灯也掉在地上。   “国师,你该知道,朕很喜欢你。”   国师闻言,皱眉,拿着葫芦的手收紧。   但不曾后退。   葫芦瓶身微微颤抖,像是在回应她。   “黎民百姓也同样敬爱陛下,何况我等?”   她看了看手里的葫芦,“臣也敬仰喜爱陛下这样一位英明君主。”   “你我相互欣赏,既然如此,到朕身边来,岂不是更显忠诚?”   “陛下,还记得成盟那天,臣对陛下说的话么?”她又轻声问,“一旦建立关系,那么彼此就不会在理解对方了,陛下总有一天会对臣厌倦,到时候也会对臣的计谋弃之敝履。”   “到时候,臣便再不能辅佐陛下了。”   国师拜礼:“还请陛下打消此念头吧。”   棠溪衔青见她如此冷漠疏离,也不再向前一步,叹气说道:   “这样吗……国师,你效忠朕也颇有时日了,朕觉得,是有些东西必须带你去看看。”   “不过那可是,只有皇室宗亲才有资格一睹的——西洲尊古神殿。”   “朕以为,国师会有兴趣。” 第128章 【攻略的反派11】   ◎相思病重◎   “陛下的意图何为?”   国师不解。   “近来西洲之中多有骚乱, 朕猜想必然都是为了那件东西而来。然而有我尊古神殿镇守任何邪祟都无法靠近。”   棠溪衔青解释道:“朕幸得国师镇守我容朝,所以朕打算让国师能以国母的身份,替朕把守住尊古神殿的秘密。”   “原来如此。”   国师了然。   她是知道西京皇室之中有一个神秘的尊古神殿。   尊古神殿也是祖洲时代留下来的一处部落遗落的神殿。皇室则是当年看守着神殿祭司后代, 一代又一代地传承着关于神殿之内的秘密。   继承人只有在濒死之前才能将秘密告知给下一代,知晓秘密的人便是另一个继承者。   尊古神殿, 也只有正式成为了西京皇室的人才能有机会进去。   上一代的国师蛰伏在皇帝身边那么多年, 都不曾荣获此殊荣。   老皇帝虽然顽固,但最终还是没有把秘密告诉外人, 临死前还是把反目成仇的儿子叫过来, 伏在他耳边将秘密告诉了他。   棠溪衔青知道世道乱着,因为国师曾经告知过他, 仙洲之外, 仍有一线天地在。   然而这一线天地很快就要被摧毁了。   到时候,人族六洲将会陷入劫难中。   不过西洲尚且远离祸端, 不妨在祸端来到之前的先手控制周边邻国。   国师说, 混乱是一把梯子, 新的秩序必将建立在混乱之上。   对于此事, 棠溪衔青虽有别的看法,但还是支持国师大肆征讨周边小国。   国师的野心并不比任何人少。   不过近来他发现西京之中或者说整个西洲国境开始不同寻常起来。   有越来越多外洲人外国人纷纷涌入西京,连带着商会,更多的商户进驻。   虽然繁荣城中的经济和文化融合, 但是潜在的危险也还在。   棠溪衔青从密探口中也捕捉到了蛛丝马迹,可以得知的是, 很多人都是冲着尊古神殿而来。   是的, 城中频发怪事, 都是冲着神殿而来。   神殿之中供奉的, 那个东西。   被觊觎的宝物是守不住的。   一向如此。   为了西洲, 棠溪衔青自然也要想办法将其保住才是。   若是国师能答应成为国母……   这些年来国师这样的忠心耿耿,丝毫未有为自己谋算的准备,但正是不为自己谋算,这才叫人疑虑。   棠溪衔青心中忧虑,但听国师拒绝,心中的戒备突然放下几分。   “臣知道陛下的苦心。”   国师低头思考一阵,道:“夜风甚凉,陛下还是先行歇息罢,此事臣还需要考虑。”   她明白了棠溪衔青的意思,但不知道为何要她来做国母。   这不对。   她不做国母也一样能够辅助。   况且现下无不是对她有意见的,狮王也会败于成群结队的鬣狗手下。   “若是国师尚且有虑,不妨告知朕,朕亦能替国师摆平。”   国师再三拒绝。   棠溪衔青也不强迫她,只说自己会等国师的答复,便让国师先回去了。   *   早在新帝还未登基之前,他曾受到乌门国师的扼制打压,女人一旦想成为政治动物,那么一根枝条也能成为她们的铺路石。   乌门国师当时在容朝上只手摭天,老迈年高的先帝像是个傀儡一般被控制在那个古怪的女人手里。   她鼓动老皇帝削弱藩王的势力,远嫁有权势的公主,甚至是插手后宫之事,且以国运的由头处处针对太子。   太子棠溪衔青进退两难,私底下和大臣一起商议,但朝中大臣也多被乌门国师控制笼络,分不清楚谁忠心谁内奸。   一不小心,事情就会败露给乌门国师。   而现任的国师孟阙——就是在他被父皇训斥的极为苦闷的夜晚出现了。   那个时候她还不是这般冷面无情。   这个小道士一身玉金山弟子打扮,角鬓长衣,脸颊上垂着两缕长发,整个人看起来单薄又寂寥。   她推开门,月光之下,影子被拉得瘦长。   “太子殿下。”   小道士先是给他行礼,极为恭敬。   “何事?”   “贫道知道太子殿下在为何事烦扰,在此可助你一臂之力,事成之后,你要封贫道为国师。”   两人初次见面第二句话便是这等野心勃勃的内容。   话很轻,刚出口就散了,但落在棠溪衔青心里可是分量不小。   他再次打量这个突然闯入的小道士,并不清楚为什么她会有这样的胆量和语气能说出这种话来。但从她身上的装束来看,她也是那个可恶女人的弟子。   玉金山的角鬓如此显眼。   容朝之中的国教就是乌门国师带来的。   “本宫凭什么要答应你?”   “因为只有贫道能帮你。”   小道士看着他,眼珠似乎倒映着月光,“贫道知道国师的弱点和密谋,只有贫道比其他人了解国师,也能帮你设计国师大人,叫她身败名裂。”   “而容朝,也会重新回到你的手里。”   小道士说:“贫道保证,只要太子殿下足够信任贫道,容朝还是落在太子殿下手里。”   “哦?”   棠溪衔青来了兴趣,可还是不解:“国师应该是你的师父,你要背叛师门投奔本宫,为什么?”   “因为她坐在国师这个位子上太久了,逐渐变得昏庸,是时候该有更合适的人取代她。”   小道士说,“所以,为了西洲,为了容朝,她必须下台,由贫道——胜任国师。”   那个夜晚,有很多事情被改变了。   包括朝中的势力,包括稳固的国师之位。   棠溪衔青和国师座下弟子的结盟,以何为联结以何稳固,没有有人知道。   西京只知道,另一个更加残暴更加有手段的国师凭空登场。   容朝从另一个女人落到了另一个女人手上。   政权也更加稳固。   *   心事重重的国师回到黄金台。   乌衣侍者为国师更衣,呈托盘上来妥善处置其身上携带的物品时,她并未将手里的葫芦交上托盘,而是问:“小公子呢?”   “小公子尚未归来。”   边知夜突然之间匆匆离去,若不是要紧的事情,定然不会在外逗留,此番也许有事发生。   “知道了,若是他回来了,告知本座。”   “是,国师大人。”   又有乌衣侍者问道:“在长街之上抓获的修士如何处置?”   “现下关于何处?”   “都在诏狱之中。”   “先关着。”   国师点点头,“宫外可有别的消息?”   “听探子回报,桑将军已然做好连夜进京的准备,但被人拦下便不再有动静。其余的便是金光洞、青鸾阙、云崖洞的修士听闻消息后,纷纷聚集在西京城内,想必是要状告训诫堂令他们和皇朝交涉,逼迫我们放人。”   “此外还有探子在皇城大门处又捉了两人,一人是青鸾阙修士,名为姜雨善,一人是仙林宫修士,名为白珊。”   乌衣侍者提起这两人就生气:“叫姜雨善的修士打了我们好几个守门的将士,大声辱骂我西洲容朝……国师,这两人极其恶劣,但又是修士,该如何处理?”   在城门出捉住的这两人气性大得很。   “都一并抓起来了么?”   国师扶额。   把仙林宫的人也卷进来了。   这可不妙。   “抓起来了,就等国师大人发落。”   “将消息呈报陛下暂听处置。”   “是。”乌衣侍者作揖,又说:“药已经送来,还望国师按时服用。”   “本座明了。”   国师张开手任由侍女穿衣,说:“本座觉得疲乏,再有任何事情,先交于念齐处理。假若是小公子回来了,也告知他不准惊扰本座。”   念齐是国师座下新收的得力弟子,若是国师不在,照例把事情先由她过目。   “是。”   交代完事情,国师便径直回房。   不过回的不是她的寝室,而是一处结着三色绳索的道场之中。   国师入内,房中的烛火瞬间点起,照亮屋内的阵法。   她将手中拿着不放的葫芦安置于地下,在葫芦面前盘腿而坐,拂尘一甩,闭上眼睛开始念咒。   *   葫芦内部是一个小型的洞天,被光牢束缚的晏琼池就关在洞天之中。   六道光仗化为缚住四肢的软绳,将他的手脚捆绑,迫使他跪在地上,手腕吊起,手向下垂,但光绳勒在了他脖颈上方,迫使他仰头。   大概经过剧烈挣扎但始终没办法挣脱,红色的外袍和里衣都散乱了,一条软绳箍住了他的腰,显露出少年人绝美的腰线,腰带上的红色流苏垂下,略显暧昧。   晏琼池几乎是以五花大绑的姿态跪在殿内。   但他毫不在乎,就这么仰头看着令人炫目的上方那一点点光亮。   上方有一个天井,天井倾泻天光落在他身上,整个人呈现不真实的感觉。   洞天内部到处是一个个如同蛇窟的门。   密密麻麻的,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在门后窥视。   在长久的寂静里,四面八方的门打开了。   晏琼池的眼珠朝向左,有一个黑色的身影从门里出现,无数个影子逐渐汇聚,在他眼中渐渐地重合为一人。   黑袍曳地手持拂尘的国师。   她从光影之中缓缓走来,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眼里没什么情绪。   晏琼池也看她,两人久久对视。   “就是你在西京内杀人布散谣言,试图引起城中骚乱,好令百姓就着此事讨论,动摇人心?”   长久的对视之后,国师开口。   语气好似在审问一个偷了地主家里番薯的农奴,冷漠,不屑带着恼怒。   “小人惶恐。”   晏琼池垂下长长的眼帘,笑:“听闻西洲国师大人向来独断专行,小人不过是旅行至此的平民,怎么敢在国师大人面前造次呢?”   “什么杀人,布散谣言,小人万万不敢,那可是要掉脑袋的,还请国师大人明鉴呐——”   这话颇有演义话本里被拷问的小人物的意思,晏琼池学得很好。   “不敢?”   国师无视他略显浮夸的演技,冷哼一声:“本座看你没什么不敢,当街害人,虐杀方远公子,欲图挑起事端,你还有什么不敢?”   “国师大人为国家如此殚精竭虑,不可能不知道西洲蛰伏着相当多的魔修罢?也不怕告诉大人,在下出身青鸾阙,乃是正道弟子,断然不会做出国师口中的恶事。”   晏琼池笑意盈盈地看着她,说出来的话里暗含揶揄,“正道弟子是断然不会做出这等事情,至于害人,虐杀,更是谣传,还请大人明鉴呐。”   “正道弟子?”   国师将这两字咀嚼一遍,冷笑:   “本座证据确凿,还敢狡辩?”   早在他们踏入王城时,她便开始监视他们的动向,发生了什么她会不知道?   “拷问不就是为了听取真相?小人可是明明白白都告诉国师大人了。”   “花言巧语,颠倒黑白。”   国师面无表情地用拂尘轻轻搭在他脸颊上,慢慢沿着他的面颊向下滑,抵住他的下巴,把他的脸向上抬了抬:   “你知道西洲里藏着什么,你也想要?”   他笑笑说,“在下怎么会知道西洲里藏着什么?西洲到底有什么值得那么多人趋之若鹜呢?国师可否细说?”   拂尘沿着他的领口滑进去了许多弄得他有些痒痒,又道:“好痒……国师大人的拂尘原来是这个用处么?”   此拂尘可是能化成利剑的法器。   这样的杀器抵在下巴处,若是心狠些,灌注法力,面前此人会立马长剑贯脑。   但他不把这等威胁放在眼里,反而谈笑,看起来未免太傲慢了些。   “好痒。”   国师抛下了拂尘,伸手摁在他的脖颈处。   眼下此人最脆弱的地方就在她面前,她只需要像猎物用尖牙刺破这样柔弱的咽喉,想必他就会鲜血喷涌着死去。   她轻轻摩挲皮肤之下的血管透出的纹路,脸上的表情分明是想直接一个收合把这段雪白的脖颈掐断。   “你挑唆桑将军府上大小姐,是想做什么?诱拐高门贵女,罪名可不小。”   “凭借这条,本座就能以容朝法律杀你几次。”   晏琼池像是一只被撸得心满意足的猫,歪着想要更多略带痛感的剐蹭:   “国师大人明鉴,我与桑小姐可是清白的,还请国师明鉴,可不要迁怒无辜人。”   “清白的?”   ”是,在下的身心只为我的夫君坚守。”   他故作羞涩,“在下已经入赘,是成过亲的清清白白好人家的男儿,大人请不要随意造谣以免污了在下清白。”   “……”   闻言,国师微微收紧了手,冷声,“清白不清白的倒是次要,你,追寻本座的踪迹而来,为什么?”   “国师做事过于残暴,杀这样多的人,自然引起各大仙门的注意——虽然国师变得如此心狠,我很欣慰啦,但又不免担忧会因此遭到仙门的围攻……我追踪国师的踪迹而来,是想暗中保护国师,不是来捣乱的。”   晏琼池自证。   但自证没有用。   就是他扩散的谣言,当街杀人,又害方远公子,勾引桑府小姐,欲挑朝中重臣的怒火将矛头对准国师。   晏琼池尤其喜欢扩散谣言去攻击人。   对普通百姓来说,不满某个权臣时,谣言说什么,他们就肯定什么。   统治高层要稳定的首先就是人心。   他所做,皆是给她下绊子。   他很顽劣。   国师很不满。   不是约定好,不要再干涉彼此了么?   这般举动,无疑是打开了约定之门。   为了计划,为了任务。   国师必须动手除掉祸根。   “来暗中保护本座的?本座为何会需要你保护?你未免……”   “咳咳咳……”   国师倒是想反驳,但就在这时,被扼住脖颈的晏琼池突然咳嗽打断了她的话。   一丝血线从他嘴角流下,他咳嗽像是止不住,越来越多的血被咳出。   血落在国师手上,像是火星落下。   她下意识地松开了他。   这是……怎么了?   国师看着他。   晏琼池的手脚被束缚着,没有办法捂住血的溢出,于是侧过脸去,咬着唇咳嗽。   血掉落在衣服上,染红了他雪白的里衣,绽开的花秾丽得不熟内衬里绣着的景色。   国师捧住他的脸,问:“你怎么了?”   “啊……相思病重,还请国师救我。”   “……”   晏琼池也觉得不好意思了,想撇开脸不看她嘴里说着不着调的话,但随即被喂了一颗丹药。   “唔,我不吃药。”   他挣扎。   国师掐着他的嘴不让他吐出来,硬生生是逼他吃了进去。   她的药都是最好的药,血没一会就止住了。   穿着红衣的晏琼池嘴上的胭脂被拭去后,漏出了苍白的本色。   漂亮的少年变得疲惫。   像是褪了色的绢花。   国师把手上沾血的帕子扔掉,看着他,表情明显不悦……又忧心。   “你——气息为何如此衰弱?”   “有吗?没有吧?”   他向来如此,总是不老实承认,一旦有什么事情,只想打着哈哈掩盖过去。   最令人讨厌的就是这点。   “没有?”   “好疼。”   惹怒国师的下场就是被一把揉了头发,晏琼池被她牵引脑袋往她力的方向微微偏去,长发也柔柔跟着滑向一旁。   国师知道此人是喜爱轻微痛感的,也知道怎么样才能令他愉悦,但真下手……俘虏口中出血便不能再打还是要遵守的。   “你,到底怎么了?”   她看着他,“告诉本座!”   “国师大人,即使在下实在不可原谅,冒犯了国师实在该死,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在下这里还有一个心愿未了。”   晏琼池还是那副模样,不老实倒是油嘴滑舌起来,“大人若是答应,我便告诉你,如何?”   国师没有接茬,只是轻微地从喉咙里滚出来一声单音,像是应允他说下去。   “我能……再吻最后一次大人的脸颊么?”   晏琼池以遗言的语气说出自己的心愿,“亲一下就好了,在下安心赴死想来也不会觉得遗憾。”   他还故意往抓着自己头发的手里贴贴,一点也不畏惧那双注视着自己的眼神里溢出的杀意和怒气。   “……”   国师很久不曾这样感觉到怒气了。   她以为自己是足够冷静麻木,这种心情应该完全从自己躯体里被剔除了才是。   勒住晏琼池脖颈的光绳消失,他终于能低下头。   长发从他颊边垂落,国师伸手拨开他的头发别向耳后,但见他侧头蹭了蹭她的手,甚至伸出红舌舔了舔了她的手心。   只是解了束缚他的一条绳子,就这样放肆。国师的手不收回来,而是继续向下,隔着轻薄的衣料抚摸独属少年人的身体。   国师缓缓蹲下身去。   手也滑下去。   “啊……国师大人这是做什么?”   解了他衣衫的结,看见了他胸口上如同奇异心脏的创口。   那么久过去,居然还没愈合么?   愈合不了。   原本就孱弱的人族躯体在这等伟力破坏之下,原本早就该崩溃腐朽了。   晏琼池还是想办法苟延残喘到现在。   这具躯体早该崩溃了。   疼啊,怎么会不疼呢?   躯体腐朽那是一种堪比皮开肉绽的疼,直通灵魂的苦痛。   可这种伤痛是最喜欢的人给予的。   晏琼池又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入睡的呢?   “国师怎么又露出这种表情?我不疼的。”   晏琼池低低地笑,是真的不在乎一般,“真的真的,一点也不疼。”   “谁管你疼不疼?住口。”   他的腰线劲瘦,但腹肌手感很好。   国师抬眼看着他,手再向下——   晏琼池:!!!   面上带着蔫儿坏神情的少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蛇,背部都僵直了一瞬,面皮迅速铺上一层薄红。   “说吧,你这是怎么了?”   国师抬眼看着他窘迫的表情,冷冷道。   “我没……事。”   晏琼池咬着牙,嘴硬。   “真的没事?”   晏琼池:!!!   “国师大人,非要这样折磨在下么?”   他把脸埋在国师的肩上,虎牙尖尖但不知该不该咬。可国师就跟木头一样磋磨着他,并不带情.色,嘴里还在拷问他。   “一直都没有愈合么?”   “嗯……”   “为什么?什么原因?”   “龙的暴雷不是人族能承受的程度,师尊没有办法再去除第二次,唯一能止住的法器被销毁。”   在国师的磋磨里,那张可恶但又实在漂亮的脸终于害羞,也老实了很多。   晏琼池把红得不成样子的脸撇开,闭上眼,哀求:“不要这样,国师大人……我都告诉你。”   “不。”   国师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少年,看着他气喘吁吁,看着他脸红得要滴血,心里并不想停止。   因为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副模样。   乱糟糟的,像极了一个任人玩弄的小狗。   “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本座?”   为什么一开始不说实话?   这便是不说实话的代价。   国师下手更重了。   “我不想你内疚。”   “本座不会内疚。   “好吧……阙儿。”   他难受得把脸靠在她肩上,低低地叫她,可是又被国师咬住了耳朵,求饶:“好阙儿,饶了我罢?我不敢了。”   “不是相思病重?本座帮你。”   她面无表情:“不准唤本座名讳,不然本座——杀了你。”   “不劳烦国师大人了。”   晏琼池立马改口,脸埋在她的肩头简直起不来,害羞得像是初经人事的少年,羞于在恋人面前流露这样的表情。   他本意不是如此……   “可以放过我了么?”   “不。”   “……”   “晏琼池。”   国师转头,鼻尖蹭在他发烫的脸颊上,喊他的名字,“不要阻拦本座的路。”   跪在地上手被吊起的少年衣衫敞开,他低着头,额头被抵着,少女抬眼看他,面上没什么表情,但又在做极其暧昧的举动。   她手法生涩,但不可抗拒。   晏琼池歪歪脑袋,气喘吁吁地看着她,无奈地笑了笑,“不行啊……我与国师大人的目标重合了……你要的东西,我也想要,必须得到。”   “是么?”   黑衣整齐不露一丝情绪的国师说,“胆敢挡本座路的都要死。”   “啊,没关系,反正我……本来也是要死的。”   他还蛮无所谓,下一秒被惩罚躲不了,只得哀哀地求饶:“我知道错,还请国师大人有大量放了我罢……我不说这话了。”   他这个人又把脸埋在她肩上,求饶。   原来晏琼池不仅只是轻微恋痛。   “不是连死都没关系么?”   抓住他另一个把柄的国师摩挲着他的脸颊,看他窘迫脸红的模样。   对于位高权重的国师大人来说,掌控一切已经习以为常,何况只是玩弄一个蔫儿坏的少年人?   “可在国师大人面前难堪,比死了还难受呢。”   蔫儿坏的少年蔫儿了,嘟囔着说,“失散这么多年,总不能……总不能一见面就这样难堪,能给我留点面子么?   少年的长发如同瀑布一样倾斜,脸颊绯红,看起来很好玩弄。   国师的指尖停留在他的唇上,可并未有动作,少年终于忍不住示好,咬住了她的指尖。   看来这些年,国师成长的不只是心智和手段,还有作弄人的本事?   ……   结束时,少年已经是衣衫凌乱。   羞愧难当的他低着头,不愿意看面前之人,若是有被子,只怕他都会把头埋进被子里扭捏地叫她负责。   “原来晏琼池也会因为被亵玩而动情么?”   国师非常淡然地说话。   “才不是。”   国师总算停止了对他的亵玩,看着他胸口上的伤口,皱眉。   治不好?   怎会如此?   她于暴怒之中催生的金雷,当真如此强悍?   国师慢慢地将手摁在他胸口出,向上移,勾住了他颈间的黑蛇蛇环。   “国师大人,蛇的报复心很强呢。”   红着脸的晏琼池说,“你还是最后……唔,好痛……大人,蛇的报复心可是很强的。”   国师伸手去摸他的脸,掰回来。   他羞愧,眼睛没有看她,但却伸出红舌舔舐国师莹莹的指尖,虔诚又带着一丝……不可言说的欲色。   国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舔舐自己的手指,感受着他口舌之间的暖意,沉默了下,把手收回来,张开手,整个人向前倾抱住了他。   “哦?”   正准备服务国师的晏琼池眨眨眼。   “住口,不准说话。”   他闭嘴。   束缚他手脚的绳子消失,终于能把他的手放了下来。晏琼池的手因为长时间吊着有些麻,暂时只能垂在身侧。   他就这么把脑袋抵在她的肩上。   还是熟悉的气息,淡淡甜甜的桂花香气。   “阙儿……”   “终于再见面了。”   呼吸相闻间,晏琼池说话,但语气极为寂寥,他贴近国师的耳边说话:“你知不知道……我很想你。”   “真的好想。”   晏琼池像小时候一样不会克制对她的感情,我心悦你便是心悦了,想你就是想你,不会因为你做什么而改变……独自入睡的夜晚,除了疼痛和操心不完的忧虑,还有思念。   相思病重,请救救我吧,阙儿。   鱼阙不说话,细微皱着的眉松开。   她也把脸埋在他的肩上,浅浅的呼吸落在他发间。   两人静静相拥,光落在他们身上,仿佛给他们圈定了一个自由的空间,在这个光圈里,两人得以短暂的重逢。   所有的疲惫在一刻被短暂地放下。   他们短暂地相遇了,短暂地做回自己,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亲吻也好拥抱也好,彼此都愿意的……光圈里是唯一能栖息的孤岛,要珍惜在一起的每一秒。   晏琼池被放出来了。   蔫儿坏的少年人不会这样轻易放过对他作恶的人。心里才要盘算,就被一句话喝了回去。   “你若是敢乱来,本座不介意叫你手脚皆废,再讲你困在此处做本座的禁脔。”   鱼阙不冷不淡地开口,止住晏琼池的动作。   想来他也是不甘心自己被国师大人那样玩弄磋磨,蛇的报复心是很强的!   “正合我意……啊呀。 ”   他的脸颊被扯住。   晏琼池老实了,低头继续抱紧了怀里这具温暖、带着香气的躯体,很多个夜晚他们都这样拥抱……可是那样的夜晚已经过去很久。   终于,能再入怀了么?   在绝对不会忘怀的香气里,怀抱永远不能忘记的人。   “阙儿……”   “不准唤本座乳名!快带着他们滚出西京。”   拥抱许久许久过后,鱼阙开口说话,语气还是那么冷淡:“不然本座真的会把你们全杀了。”   “这是本座最后一次警告你们。”   晏琼池沉默。   几年的时光,足够发生很多事。   现在的鱼阙和此前的她不能称为同一人。   “国师大人如今成长得这般模样,心狠手辣才好,就是要为自己争取权益,不管付出任何代价……很好,到底是谁教会了你?”   晏琼池倒是有些悲伤,他虽说希望鱼阙能够真正的成长,但又不希望她变得完全不像她。   要吃多少苦?   要做出怎么样的让步?做多少隐忍?   是谁逼迫的?   “你若是不肯罢休,本座只能把你困在此处。”   鱼阙并没有在怀里沉溺太久,推开他站起来,还是那个面无表情一身黑衣的国师。   在离去前,她回头看看他,说:“你身上的伤,本座会想办法医治。”   “在此之前,你不需要到外边,安心待着罢。”   坐在散乱衣袍里的晏琼池撑着手,歪歪头:“好啊,多谢国师大人。”   想了想,他又问:“我被国师养在此处,那不就成为了国师的男宠了么……不行,我是国师的原配,乃是正宫夫人,国师不要宠幸别人,只宠幸我可以吗?”   “……”   玩弄禁脔过后心中怒气稍稍得以发泄的国师只顿了顿脚步,没有回头。   被释放手脚的晏琼池看着国师头也不回地离去,他仰头看着天井,突然抬手,手上黑气纠缠化出一柄通体黑气的蛇形剑。   他恶狠狠地用剑朝前一甩,爆射的剑气毁坏了所到之处所有的墙,砂石飞溅。   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剑,叹气:   “啊,我也有可怕的嫉妒心了么?”   【??作者有话说】   晏晏:什么时候再来啊国师大人   她看见我破坏墙,不会生气吧? 第129章 【攻略的反派12】   鱼阙睁开眼睛, 看向面前法阵里的小葫芦,她起身用拂尘扫了扫自己的衣摆,莲花冠上的逍遥巾垂下来盖住长发, 她看了看拂尘,而后连同葫芦也一并收了起来。   回房后, 径直躺在了屋内巨大的傀儡女像的怀抱之中。   傀儡女像是鱼阙记忆里对妖母的复刻, 她用从涂山学来的白骨生肉之术堆砌了它,重新获得了妖母的怀抱。   妖母的怀抱从来都那么温柔。   屋里没有点起烛光, 夜色笼罩, 唯有小桌上的莲花小炉里透出微弱的火星,袅袅的烟雾流岚似的弥散。   扯去了外衣扯去莲花冠, 长发披散, 只剩内里宽大的袍子,鱼阙就这么仰面躺着, 看着木梁。   在微微敞开的雪白领口里, 是一大片蔓延的诡异青紫脉络, 正在向上爬, 像是一棵植物正在寄生。   这是比被诱骗吃下去的四旋悟金丹还要凶恶的宥丹。此丹能把人变作麻木且保留自己意识的傀儡,是她那位好“母亲”为完全控制她而设下的丹阵。   若不是要表现出绝对和完全的忠诚和归顺,她怎么会吃下那种卑鄙的药,只靠每月供给的解药苟活?   丹毒一层叠加一层, 从一开始就结下了隐患……更别说最后还有药王谷的掺和。   药王谷。   鱼阙想到药王谷一阵恶心。   先前按下此前恩怨不表,控制了她的药正是由药王谷的密宗配置的。   此人很早之前就和涂山有勾结, 也等同于和魔洲有勾结, 鱼斗繁若是和那家伙交好, 魔洲想必也知道了他制造出来的鱼珠……魔洲一开始就想要御海腾蛟之术。   鱼斗繁临死前说过, 要把什么东西献给那位大人。   若真的是魔洲拿走了鱼斗雪和鱼斗繁的尸体, 他们一定会用魔洲的术法将两人的记忆提出……不,魔洲已经知道她的存在了。   被诡异脉络烫得难受的鱼阙想起来药王谷,把手搭在额头上,心里咒骂,但仍然不肯吃药。   看来烦忧国师的,不仅仅是容朝国事问题。   莲花小炉里燃烧的是安神的松风熏,那女人知道鱼阙会思虑很多事情,送了她很多曾经是师尊亲手炼制的熏香给她用于安神。   一道白色的雾影从外飘进来,落地化为一个清瘦小公子的模样。   他见了鱼阙乖乖躺在妖母怀里很是惊喜,一下便扑倒在她身边,说:“小国师,在等我吗?”   边知夜毛茸茸的狐狸耳朵还露在外面,他似乎拿捏到了冷面的国师大人背地里喜欢可爱事物,就喜欢挂着耳朵,蹲在鱼阙面前,一手支颐,笑嘻嘻地看着她。   “怎么?”   鱼阙对边知夜还是冷漠,不太想理会他,但抵不住这厮总是用狗看着骨头的眼神看她,开口问。   自从三年前回到涂山和边知夜重逢过后,他更喜欢黏着她了,像是一只大狗叼着喜欢的娃娃,去到哪里必得跟着。   有时候还会无理由的大闹,变成大白狐狸扑倒她来一个自卖自夸……说是务必要跟他生孩子,他来生也无所谓的浑话,赖皮的程度比晏琼池还要重。   今夜实在没有力气去应付他的闹腾。   不是让乌衣侍者告知他不要来惊扰他么?   “我去了一趟衔枝山,因为怕小国师在宫里受欺负都没有留下和狐狸长老吃饭就赶回来了,没想到小国师是这个态度,真真气煞狐狸也——”   “你不必赶回来。”   鱼阙不看他那双总是眯着笑的狐狸眼睛,生怕这家伙魅惑她,或是使什么计谋。   狐狸都是喜欢魅惑人的。   但边知夜的魅惑,惑到了铁板上。   “那可不行,小国师不老实,狐狸藏着的宝贝要是一朝被蛇卷跑了,叫我怎么办才好?”   边知夜依然蹲在她身边,支着腮看她,心情还不错,   “你如此匆忙离去,怎么,衔枝山出事了吗?”   “啊,倒也没什么大事,过会告诉你……咱们还是先来解决当前的事情吧,国师大人,听说你在今夜西洲的灯会上当街抓了修士?”   边知夜把她的问题忽略,听说了国师在大街抓了一个人,问:   “你看,把正义的修士都吸引来了,我就说你不放走那些青鸾阙的弟子必然会引来更大的祸端,怎么,是对他们有什么怜悯之心么?”   “你不该放走他们。”   “现在发生当街抓人之事,原本就不好的风评会急转直下呐,还会引来修士的注意,我说,小国师,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边知夜的耳朵竖起来,这个动作通常代表警觉。   他一直不太赞同鱼阙对七脉弟子手下留情。   留着他们的性命无疑是隐患。   但更加隐患的是,会把那个人引来。   青鸾阙弟子,晏琼池。   这个总是习惯对他人温和笑笑的少年人很危险。不论是从他曾经靠着一把乾坤尺打上涂山十二境还是威胁恐吓堂主,令如今两位大人对忌惮他……况且他背地里做了很多事情,却一直不曾被正道察觉,这才是他的心机之处。   他若是也被放走的青鸾阙弟子吸引来了西洲,那事情将会麻烦很多。   因为不能让涂山那方知道鱼阙放走青鸾阙之人,他做了很大努力,为了保全她。   和他私交甚好的鱼阙会如何呢?   边知夜是知道这两人关系匪浅。   晏氏二子相残的丑闻盖过了其他一些琐碎的消息,大白狐狸却知道他心爱的葡萄是和一条恶毒的毒蛇一起长大的。   他知道他们是青梅竹马。   所以知道鱼阙面对对涂山、对他们这一方来说非常危险的晏琼池会心软,即便是她不再是此前的鱼阙。   大白狐狸必须警觉。   但该来的总会来。   鱼阙果然还是和晏琼池对上了。   “本座并非是故意要放走那群人。”   “你的理由我听了都不信,小国师在撒谎这方面还得进修啊……那么,你是把你曾经的好朋友们都抓起来了么?包括你的竹马,晏琼池?”   鱼阙皱眉。   她从未在边知夜面前说起过有关晏琼池的事情,就算他一直在她面前较真吃醋,她都不曾开口说过。   他是怎么知道的?   是了……这些狐狸都狡猾得很,到处是他们安插的眼线,他们非得打听什么事情,还能打听不到么?   “不对,他才不是你的竹马!”   边知夜见她表情微微松动,撒泼说:“明明是我先遇见你的,他怎么能算?不能算!”   大白狐狸很生气,“你把他们关了起来,为什么没有马上杀掉?”   “他们是修士,在人世里不能杀,况且无辜杀死他们会令我们惹上祸端……你好端端地怎么又生气了?”   “我生气,还不都是因为你!”   边知夜才凶一句,耳朵便垂下去:“反正离东西到手没多久,我们把他们杀了,制造他们还活着的假象掩盖几日不就可以了么?”   “不,修士和仙门中的命灯绑定,一旦死亡命灯也会跟着灭掉,瞒不住。”   “我不管,必须把他们都杀掉……这几个修士太危险,姨母也不会允许他们活着。他们在哪?把他们交给我。”   “在诏狱。”   “晏琼池也在么?”   “……嗯。”   边知夜这才笑起来,说:“把他杀掉就好了,剩下几个不足为惧,没有人能阻挡我们的计划……小国师,对吧?”   这家伙闹起来是真的闹。   此刻原本是清隽的脸上突然凶光毕露,像是一只暴怒的狐狸决定趁着夜色去咬断群狼的咽喉。   “不可。”   鱼阙沉默了一阵子,开口。   “怎么?小国师还是心疼他么?”   “不。现下城中聚集最多的便是青鸾阙弟子,若是把他杀了……”   “你就是心疼他!”   边知夜的狐狸眼不悦,也不和她撒娇了,开始闹起来:“为什么你总是偏心他,因为一起长大的情分么?还是别的什么感情?”   “不是。”   自从她回到涂山后,大白狐狸真是闹得一次比一次凶,这回看起来闹得都快掉眼泪了。   鱼阙虽不耐烦,但只得解释,说,“虽说很快能将尊古神殿打开,本座不允许有任何意外出现。”   “不杀修士是为避免烦忧,并不是因为私情。”   “真的?”   边知夜果然好哄,“真是这样么?”   “自然,敢挡本座的路,必然杀无赦。”   边知夜为她的话鼓掌喝彩:“说得好,真不愧是我们的小国师。”   他由蹲改为跪,两手搭在膝盖上,歪歪头,狐狸耳朵一动一动,问:“既然如此,小国师什么时候把我睡了?我愿意为小国师献身。”   鱼阙:?   这家伙。   边知夜对于让鱼阙狠狠地睡自己有一种莫名强烈的执念,不止一次诱惑过她,还说什么不管瓜甜不甜了,管饱就行。   为什么呢?   鱼阙百思不得其解,就像不知道为什么涂山小公子在他们一见面就那样自然不掩饰地对初次见面的人倾述自己的爱意。   难道是涂山那边催的么?   涂山在堂主的蛊惑下,确实有撮合两人是意思。   边知夜将头枕在鱼阙的膝上,闭上眼轻轻说:“葡萄啊葡萄,什么时候才能长大,狐狸在树下等得好着急。”   “你就那么喜欢他么?不肯尝试我的身体,还是你讨厌狐狸?”   边知夜嗅了嗅自己,他身为天狐自然不会有什么奇怪的味道,相反倒是有清甜的果木香气伴随周身。   他沮丧道:“我觉得我的美貌和晏琼池比起来也不赖……我哪里差了我?”   他为自己始终蛊惑不到鱼阙感到失落。   “本座一开始就应该告诉你,本座最讨厌狐狸。”   “这样啊……可你明明说过很喜欢我。”   “本座不记得了。”   “赖皮!小国师好赖皮,明明是你说过的话说不记得就不记得,你让仍然记住誓言的我怎么办?我不管我不管!”   边知夜撒脾气,又执意不肯仔细描述到底发生过什么。   大概是不及时地表白,才让这个坏家伙的爱意像瘟神一般叫人避之不及。   鱼阙沉默,没有正眼看他,只问:“这些不是必须回答的事情,本座且问你,衔枝山发生了什么?”   “小国师还是那么会避重就轻。”   边知夜把脸从她的膝盖上抬起来,他坐直了身体,说:“姨母让你想办法打开尊古神殿,拿到缥缈宝树,不能再磨蹭了。新帝要你做他的中宫娘娘,你答应就是。”   鱼阙冷哼一声。   她已经拒绝过新帝要她成为国母的请求。   决定辅佐棠溪衔青开始,他们便说得清清楚楚了,她要成为国师,而非后宫里娇柔的花朵。   娇柔的花朵撑不起来他们的野心。   “还有,你身上的丹阵,药王谷派了一个人来专门为你控制,你总是不按时吃药,恶化得越来越严重,这样下去不行。”   确实,鱼阙身上的丹毒因为不按时吃药恶化了,压制不住的脉络便是证明。   “谁?”   她厌恶地皱眉。   “药王谷密宗,药司玄。”   原本还不屑一顾的鱼阙顿时僵住。   【??作者有话说】   快速过剧情   糟蹋大白狐狸的心意 第130章 【攻略的反派13】   药王谷虽说一直保持中立, 但在五百年前的魔潮里就初见反骨的端倪。   他们用的毒法和仙林宫不一样,就算是仙林宫放弃医修专攻毒法狂热得像是妖道的玉莲峰在训诫堂的联合约定下还算知道收敛,但药王谷不会, 在第一代密宗亡故后更是如此。   第二代密宗药司玄更是装也不装,明面就想和七脉仙门控制下的中洲对抗, 而后被施压流放, 药王谷不再承认他的密宗地位。   药司玄曾经是药王谷第二代密宗。   所谓密宗,是指能够接触到药王谷密藏的毒法, 也相当于药王的存在。   在第一代药王谷的密宗于百年前陨落之后, 指定若是谁能读懂留下来的一百卷密卷,谁就是新一代密宗   不过阳奉阴违一向是反骨药王谷的传统操作, 总之药司玄被明面放逐实则还是药王谷里的核心。况且这么多年流落在外, 不知道结识了什么人,在揽仙城的九枢塔坍塌后, 这厮又有异动。   现在是完完全全地投靠了妖洲。   主张叛离七脉的妖洲东皇殿也有他的鼓动, 他鼓动东皇殿上的精锐叛离, 也将自己的毒法教给他们……投名状还一路送到了大妖七尾娘娘的手里。   七尾娘娘将此人引荐给魔洲五大堂的伏魍堂堂主, 堂主对二代密宗的事迹早就有耳闻,对其弃暗投明来到妖洲非常高兴。   此前药司玄一直被派去执行在南洲的任务,一直没怎么露面,近日才被急召回妖洲。   “我知道你不太喜欢药王谷的人, 但这人暂时对我们有用,你暂且压下心头恨, 堂主特意嘱咐过, 让你不逼大动干戈。”   边知夜同样也不大喜欢没啥底线的人族修士, 见鱼阙脸色不好也放低声音, 说:“等事成之后, 我帮你杀了他,如何?”   药司玄……他们之间尚有旧账难平,鱼阙怎么可能忍下这心头恨?   先前她还在为不能亲手杀了药司玄而懊悔,药王谷的五代密宗上任,并未透漏过药司玄的下落,想不到早就暗地里投靠妖洲来了。   “小国师这是什么表情?”   狐狸警惕,“难道这厮欺负过你?”   想到边知夜是妖洲那边派来的监视,鱼阙松了眉毛,故作平静:“没事。”   “分明有事,你若是真的讨厌不妨告诉我。”   边知夜说,“二代密宗对药王谷的控制不强,但毒法实在厉害,所以涂山才觉得他有留下的价值,但你要是实在不喜欢,杀了就是。”   “不必,大局要紧。”   鱼阙冷漠地拒绝,又开口问:“娘娘为何要派他前来?”   “一是因为他提前结束了在南洲的任务,你也知道吧,那群没用的东西去窃取南洲灵脉时总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会子派了药司玄去,倒是稀里糊涂的完成了,娘娘觉得他可靠——”   边知夜叹气:“二嘛,自然是娘娘和堂主觉得我太过偏心你啦,让他来监视你我嘛,再说堂主给你吃的药总是不稳定,让他来看看怎么回事。”   鱼阙突然回到涂山,并且宣誓效忠七尾娘娘。   七尾娘娘对鱼斗雪的女儿终于还是投归到自己麾下很是满意,但又怕她和她阿娘一样满肚子坏水,于是给她服用了丹药,用以更好地控制和监视。   把绳子交于其他人的行径,有几人愿意?   “……”   “小国师,你的脸色蛮难看哦?”   边知夜撑着脸看她的表情,嘻嘻一笑:“咱们想个办法套出他到底给你吃了什么东西,然后把他杀了吧?”   边知夜总不满意七尾娘娘所做,至少,不该让鱼阙服用那样来历不明且不稳定的丹药试图控制,所以他身上携带了大剂量的缓解药剂,就算鱼阙得不到解药及时解掉身上的症状他也能捞她一把。   他也想知道,二代密宗到底给鱼阙吃了什么,待他拿到了药剂,再杀此人也不迟。   但鱼阙觉得不妥。   现在杀死药司玄没有必要,况且,此人身上说不定还有秘密……关于蓬莱洲的秘密。   在妖洲混迹这么久,她多少也打探到了一些有关鱼氏家主的消息,以及,鱼斗繁为何能够避开那么多人的视线待着幼龙去往蓬莱洲。   鱼阙摇头,只谦卑地说:   “娘娘的眼光不会有错,你说药司玄来了,眼下他在哪?”   “就在客堂等着您呢,难不成小国师现在就要召见他么?”   “为本座更衣。”   鱼阙从傀儡妖母的身上坐起来,“既然是涂山的贵客,那便不能怠慢。”   边知夜哦哦两声,去捡起她的衣服,抖开正要给鱼阙披上,但突然顿了顿,皱眉,低头去嗅了嗅,抬头又问:   “小国师,你的衣服上怎么会有香灰的气息……你去道场了么?”   “去了。”   “哦?你去道场做什么?”   小国师既然叛离了仙林宫,那便不用再整日练功修习早课,况且现在这样晚,又不是非得要去道场……她做什么去了?   鱼阙明显不想再和他多说,摇摇头。   “你心虚了呢,小国师。”   边知夜看看她的表情,耳朵歪了歪,“该不会是道场里有你舍不得抛弃的情人罢?是谁?新的男宠,还是晏琼池?”   “那小子在九枢塔欺我,又伤我涂山,我还没有和他算账呢。”边知夜说,“要是他藏在你的房内,我真的会嫉妒得发狂,真的。”   边知夜对鱼阙的执念一点也不比其他人少。   其他人有的是因为她的身份,有的是有利可图,或者又是其他奇怪的东西作祟,那么边知夜是为什么呢?   鱼阙不太明白。   自第一场次见面,边知夜就大大方方地表白说真的喜欢她,后来更是得寸进尺,尤其是她回到涂山后……到底为什么?   她看了看边知夜,低下头仔细在想此前自己难道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或者是大出风头使人惊鸿一瞥?   都没有。   “休得胡言。”   放弃思索的鱼阙起身穿衣就要走。   “算了吧,小国师还是先歇息,药王谷也不是什么能上得了台面的东西,咱们为什么要非得给他们这个面子,大晚上觉也不睡听他们说一些无关紧要的屁话。”   欲走的鱼阙被扯住,又带了回来。   大白狐狸伸出爪子扯住了她的衣袖。   边知夜扬手,把那件衣袍烧了,火光照亮他白净的脸庞,隐隐有几分阴鹜。   火光熄灭,边知夜捡起被子,牵了鱼阙的袖子伺候她躺下,给她盖好。   “我今日也奔波,有些累了,能和小国师一起歇息么?”   他嘴里说话,跪坐在她面前,将脸趴在她腹上,“我就趴一会,好不好嘛,小国师?”   “……”   鱼阙看趴在自己胸腹上的边知夜,不知道他又想做什么,那双狐狸眼里出现了固执的神情,仿佛不打算从她身上下去,颇有些孩童依偎着布偶或者是狐狸守护宝物的意思。   她没有呵斥,而是僵硬地看着他。   他也看着她。   “怎么了?”   鱼阙察觉到了他的不高兴。   边知夜一直忠心妖洲,但也跟着她很久了,两个人是搭档,七尾娘娘也放心交于她很多任务,但总有些任务她不想做,全靠边知夜……若是没有边知夜,不知道她要受几倍的苦恼折磨。   所以鱼阙倒也不似此前那么讨厌这个总是会变成大白狐狸来逗自己玩儿的天狐小公子。   他倒是蛮有趣的。   “小国师,你在撒谎。”   边知夜的耳朵动了动,看着她:“你应该知道,那人对我们涂山做了什么?娘娘是不会让你和这个人有任何一丝瓜葛,否则便是叛徒,要遭到涂山和魔洲的追杀……你不知道么?”   “知道。”   晏琼池这厮杀上涂山十二境,夺走了天狐的宝物,还有归元露。   七尾娘娘感知到了鱼阙体内的归元露的气息,知道她应该是和晏琼池有什么瓜葛,所以对她可能与晏琼池的过往多加打探,知道了两人的关系……甚至捕获到了两人未成的婚礼。   天狐大妖主震怒,遂即召来鱼阙,告诉若是发现她再和晏琼池来往,即刻视为叛逃行为,要被妖洲追杀的。   若是鱼阙真的想完全效忠妖洲,成为他们的爪牙还不够,必须与妖洲人成婚,成为妖洲的附庸。   七尾娘娘采用了伏魍堂堂主的建议,欲把鱼阙许配给天狐小公子,天狐小公子自然应允,只是鱼阙只道现如今干戈大起,其他以后再议。   “看来你成为我们一员的决心并不是十分地坚定呢?”边知夜趴在她的肚子上,那双漂亮的狐狸眼看着她,说:“把他交给我。”   “不。”   鱼阙说,“他对我们还有用。”   “所以呢?”   边知夜说,“既然有用,把他交出来,交给我也是一样的。”   “还是说,小国师真的不能斩断对过去的留恋?你当初回到涂山,信誓旦旦说不再留恋过去,一心供养义母,投靠妖洲并且誓死效忠娘娘,难道都不作数,都是假的么?”   “我知道你心里绝不是这样想的,你的眼神完全没有对妖洲的敬畏,也不被利益沾染……人族不以利益驱动,便是有其他的目的。”   在妖洲眼中,人族都是一群受利益驱使的家伙,他们背叛自己的团体必然是要去追逐更多的好处,人族也一直流传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俗语。   而他还记得鱼阙回到涂山的时候……那是一个雪天,穿着黑衣的鱼阙突然出现在涂山,她面无表情,平日里清澈灵光的黑眸变作死水那般木然……眼睛里没有敬畏,没有恐惧和惊悸。   她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模样?   都不笑了。   边知夜看着她的狐狸眼眨啊眨,缓缓从趴在她肚子上的跪坐姿势缓缓直起腰来。   涂山天狐从来都是妖洲最俊美秀丽的种族,身为药力即将到达巅峰的八尾天狐,再配上一对毛茸茸的耳朵,若不是成见太深,说不定这副模样真的能击败对可爱事物毫无抵抗力的鱼阙。   鱼阙的视线追着他毛茸茸的耳朵,而后不自觉地将眼睛撇开了。   “鱼阙,你知不知道,我见过你的。”   他凑近鱼阙,轻声说:“在昼云庄,在一棵葡萄藤蔓下,我见过你。”   昼云庄?   葡萄藤蔓?   昼云庄多的是流苏,种植的藤蔓不多,尤其是葡萄藤……鱼阙看着他,努力地回想。   “昼云庄此前是种了很多葡萄藤蔓的,只是,你还小的时候被一只狐狸吓到,从藤蔓上掉下来……所以昼云庄才不种藤蔓的。”   大白狐狸的长发落在鱼阙的脸上,“我随大典女官前去东洲拜访姨母的朋友,在昼云庄内闲逛,在一株葡萄藤上发现了你……”   “你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么?”   鱼阙还是没什么印象,摇摇头,“本座早已和过去切断联系,不必再回想过去。”   “这样啊,没关系。”   边知夜说,“当时你掉下来,嗑到了脑袋哇哇大哭,我吓了一大跳还给你舔眼泪来着……我当时甚至说了以身相许,你才不哭了。”   鱼阙:……   边知夜也有喜欢扯谎的臭毛病。   他伸手玩弄鱼阙的长发,说:“如果没有发生那种事,说不定以我们天狐与你阿娘的交情……鱼阙,你知不知道,是我们先遇见的。”   “本座不记得了。”   “你不记得,可有人记得。”   他说,“你大概不知道,在昼云庄失火那天晚上,我去找过你的……但我从妖洲赶来时,你已经不见踪影……到后来,我才知道你出现在了晏氏,被钩夫人夺走。”   提起晏氏,边知夜表情变得冷漠,“而你,你一点也不记得我了,你对此前所有的记忆都被篡改,鱼阙,你能百分百肯定,此前发生的一定是真的么?”   怎么可能会是假的?   倒是鱼阙对边知夜所说没有一点印象。   “你愿意亲近晏琼池,我很不高兴,明明是我们先遇见的……”边知夜说,“小国师,你要知道,南洲和诸多发生的事件都于此人有关,妖洲和魔洲不会放过他,到时候你怎么办呢?”   “你要为了他,和我们作对么?”   “不,本座绝不背叛母亲。”   鱼阙冷哼一声,闭上眼,翻身:“本座乏了,还请边公子安置了远道而来的贵客后,也歇息罢。”   “小国师又故意岔开话题。”边知夜不满,但知道鱼阙不想再谈,叹了口气,也就罢休了。   “好吧,小国师先歇息,明天再见。”   *   国师当街把桑小姐抓走,必然是引起了朝中镇远将军的震怒。   桑将军对于国师不分青红皂白地给自己女儿定罪感到非常不满。   且不论他为容朝率兵攻打附近的小国,穷兵黩武戎马一生,国师这样当街抓人污蔑他女儿的清白,又累及和方家的交情,是把他们当做什么?   方将军也收到了消息,同样不能接受自己的独子是被桑将军家里的小姐伙同情夫杀死。   无论是中伤还是事实,国师都必须给一个明明白白的回答。   国师针对此事并没有正面回应,事实上她根本没有现身,只因国师不上朝的规矩,她只让丞相和苏萧缅替自己驳斥。   这二位大人的嘴皮子都厉害,引经据典且又有新帝的掺和,不了了之,气坏了两位将军。   想当初他们为容朝戎马半生,居然是被这样一个女人统辖,绝不能原谅。   新帝则对他们的辩驳不甚关心,只说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还希望二位爱卿休要动怒。   忠心供奉的新帝如今也不似此前那样,丝毫看不出来那年雨夜宫变时的凌厉和野心。   国师用奇怪的理论术法迷惑君主,欺骗其服用丹丸,又进献美人伤其身……越发的昏庸了,对于这种事情居然丝毫不过问。   这不是有意包庇国师是什么?   方将军和桑将军越发觉得新帝和国师是借着此事对他们两家发难。   这就是针对和打压他们武将,自古武将无下场,想不到如今也到他们身上来了。   一场口舌之争,谁也没有讨到好,在气氛焦灼之际,新帝宣布退朝。   下朝后,二位将军交换了眼神,在暗处乌衣侍者的监视下登上了离去的马车。   *   “只要搅乱内部秩序,那么瓦解起来就很容易了。师父,您觉得这二位将军会如何呢?”   一女孩恭敬地站在穿着黑衣的国师身边。   她便是国师培养的心腹弟子,念齐。   “他们手里握着兵权,眼下国库空虚,大臣虽大部分与本座交好,但又有几个是真心的呢?若是二位将军真的要要进京勤王,只怕这些文臣会先缴械投降……如果你要问本座如何应对,本座也没有好法子应对。”   念齐愣了:“是么?可是……”   “不必在意,我们的目标不是他们。”鱼阙说,“念齐,这些不是你该担心的,教中事务如何?”   “回师父,都办妥了。”念齐回复到,“只是那些修士实在难缠,捉我我们不少弟子去拷问,我在那些弟子嘴里都下了咒,只要他们一吐真言就会爆体而亡,他们休想讨到一点好。”   “……”   鱼阙回看自己的弟子,这个面容可爱的女孩嘴角带笑,像是等着师父夸奖。   她什么也没说,只道:“现下任务就快完成了,不必再给弟子下咒,这些人都是教中精英,要保存羽翼。”   “是,师父。”   念齐还算听话,她摸出一摞书奉上:”师父,这些都是近日里各地传回来的折子,我都看完了,不知道师父还有什么补充没有?”   国师一天甚忙,不仅要操心朝中发生的大事,还要笼络权臣,监督司天监教化学序,汇报要事并且为新帝指点军事谋略,当然还有教中的要事过目,养了那么多的谋士幕僚也不够心安。   念齐在旁边听着鱼阙的分析,这个有些阴狠的小姑娘只有在师父面前才会如此乖巧。   待折子批得差不多时,乌衣侍者来报,说密宗要见国师。   鱼阙这才想起来,某个棘手的家伙还在等着自己,不知道边知夜那家伙如何安置的他。   鱼阙点点头,“让他进来。”   念齐知趣地退下,乌衣侍者得到指示,打开门,两扇门打开,只见门外有一高大男子逆着光站在门外。   他向两旁的侍者道一句多谢,便跨进屋子,直直地朝向鱼阙而来。   “在下药王谷二代密宗,前来拜见国师大人,国师大人近来可好?”   灰衣银发的药司玄近到跟前,恭恭敬敬地朝她一拜,那张病态的脸上咧开了一个可以称得上是恶意的微笑。   “托密宗的福,本座近来还行。”   鱼阙停下手里的动作,抬眼看他。   药司玄和前几年第一次遇见时面容相差无几,只是那张灰白的脸更加惨然,就算是蝉纱一样轻薄的衣服,看起来也随时能将他压垮。   “不知道密宗近来如何?”   “承蒙国师关心,某在国师的福泽下还能苟活。”   两人客套几句,鱼阙便摆摆手让人赐座。   药司玄一撩袍子坐下,便首先开口:“容朝有国师大人坐镇真是容朝的福气,国师听说了么?近来仙洲之外混乱,有不少正道弟子借机投奔了妖道邪魔,可真是要防备呢。”   “是么?”   乌衣侍者来为鱼阙奉茶,她拿起杯子,抿了一口,并不理会他话里的讥讽,只说:“是啊,所以本座为了陛下的安全,连密宗都要防备了。”   药司玄嘴角微微抽搐,而后面不改色地将话题引向一旁。   “听闻国师此前是仙门弟子,现下选择成为国师,到底是为何?”   “为苍生立太平。”   鱼阙面不改色。   “哈哈,难得国师有如此心胸。”   鱼阙没什么时间听他阴阳怪气,直接开门见山道:“既然你我同为涂山一盟的盟友,过往种种还是请密宗忘却了罢,本座到有事问密宗,不知密宗去往南洲,所为何事?”   涂山作为妖洲几个之一,自然对六洲动向倍加关注,南洲灵脉复苏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从来不曾去过南洲,也不曾主动打听,自然不知道涂山对这灵脉复苏的心思是什么。   她只知道,各大仙门派了很多弟子去捍卫南洲,一直从中阻挠魔修和叛离的妖修得到灵脉。   药司玄既然回来,那就表明,南洲的灵脉争夺已经尘埃落定。   那么结果如何?   妖洲和魔洲最终控制了灵脉?   “魔洲的盟友向来办事利落,在诸位妖洲修士的帮助下,南洲灵脉被我方夺得,于是我才能被七尾娘娘召回来,国师大人,此后,我们就是共事了,还请多多指教呢?”   “密宗大人辛苦了。”   鱼阙面无表情地抿茶:“争夺灵脉的时日已久,怎么突然之间就被我方夺得?七脉仙门的修士不纠缠么?”   药司玄也觉得奇怪,此前诸多阻碍都拿不下南洲灵脉,怎么近来这样容易?   “他们啊,他们自然是要纠缠的,不过灵脉已经交于盟友,送回了魔洲,九枢塔被修复,七脉无法逾越天师封印。”   “原来如此。”   药司玄见鱼阙并不是很关系南洲灵脉,眼睛里投射的光倒是对他满身的防备和藏在防备底下的憎恶。   他笑,道:“国师看来醉翁之意不在酒,恐怕还有别的事请要说罢?”   “国师想问什么,尽管问便是。”   一直以来鱼阙都很讨厌有人在自己面前露出这样的表情,戏谑,玩笑,捉弄……像是将她比作了一只什么也不懂的,被人掌控的小鼠。   她拿了茶盖,轻轻撇着茶碗中的茶叶,瓷器碰撞,但屋内无言,唯有着清脆的碰撞清晰可闻。   “国师大人?”   药司玄看着她的眼睛,知道国师大人此刻不高兴,但他此番并不是来阿谀奉承的,他……   “本座知晓了。”   鱼阙面色阴沉,并不开口问,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密宗下榻何处?”   “就在黄金台的厢房之中。”   “是么?眼下拜见过了,还请密宗暂且回房歇息罢。”   “哦?国师大人这是?”   药司玄有些惊讶,不明白为什么鱼阙既不开口问丹药的事情,他在她身上种了毒,这么多年过来,也应该发现了,她也不问有关于鱼氏的事情,就……这样轻描淡写的么?   “本座想起还有要事处理。”   鱼阙风轻云淡地说道,“待处理完,本座再来同密宗商讨其他事宜,暂不奉陪。”   逐客令如此明显,药司玄也不好再说,站起身对鱼阙作揖,笑:“国师若是还想了解其他,可以随时来向我询问,绝对知无不言。”   “是么……”鱼阙说,睫毛轻轻颤动:   “她死的时候,痛苦么?”   药司玄知道她肯定忘不了蓬莱洲上发生的事情,莞尔一笑,“大概吧,听说那个法阵要一点点将人的血液榨干,才会夺去他人的生命。”   “这样啊,那就是很痛苦了?”   “听说是的。”   鱼阙点点头,不再多做言语。   药司玄见她真的没什么可说的,怀着一丝不甘心又怅然的心情起身,拜别,而后出去。   鱼阙看着他的背影,想了想,召来念齐,她低声耳语几句,念齐便点头,一脸严肃地出去了。   念齐走后,鱼阙也驱散了一旁的乌衣侍者。   她转头望着窗外,低低地叹气。   边知夜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倚在门口上,也叹气:“你还真是任性啊,小国师。”   “你把我们的贵客怎么了?怎么突然就决定关贵客禁闭?”   边知夜道:“你把他关起来,涂山那边尚且不谈论,你自己怎么办?毕竟药是他们弄出来。”   鱼阙依旧不屑:“本座不需要他的药。”   她起身,推开门就要出去。   “不需要?小国师嘴好硬,”边知夜追上她的步伐,问:“你和药王谷何时结下的梁子?”   “……”   “不说?不说我便一直缠着小国师。”   边知夜整个人要贴上来。   鱼阙面无表情地一把将边知夜推开,“没有梁子。”   “我看不像,你不说我可要闹啦!”   边知夜不依不饶,“你也不看看自己的表情,肯定跟他有什么血海深仇,到底怎么了?”   大白狐狸很擅长观察他人表情的变化,虽然他和鱼阙相处的时间比不上该死的晏琼池,但还是自诩很了解她。   一般来说,只要鱼阙露出这样的表情,一定是有事,可有事她总是埋在心里,又不说。   鱼阙并不给他闹腾的机会说,目视前方:“你准备准备吧,该是你嫁给新帝的时候了。”   “我?”边知夜愣住。   “不然需要本座亲自上阵?”   鱼阙依然是面无表情地嘱咐她:“棠溪衔青不好糊弄,你尽量装得像一些吧。”   边知夜彻底愣住。   啊?   他?   要他变成鱼阙的模样去勾搭那个眼神里满是不坏好意思的臭小鬼吗?   “去哄骗他肯为你打开尊古神殿,这样我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鱼阙补充道,“尊古神殿的条件苛刻,本座不一定有把握,所以还是边公子来吧?”   “哎哎——我?真的要我来么?”   鱼阙扬扬手,头也没回:“毕竟,只有你有天狐的术法在身,并不怕魅惑不成功。”   “若是没有别的什么事情,莫要来叨扰本座。”   边知夜看着她头也不回地离去,愣了半晌,掏出一面镜子来。   大白狐狸很幽怨。   *   西京,黄金台,道场葫芦洞天内。   “少主,您是一点也不着急啊?”   “着急什么?”   “您的神躯都快衰朽至此了,难道一点也不着急?”   “可是,我被困在这里,我也没有什么办法。”少年的声音懒懒,甚至还翻了一页书页,头也不抬。   脖颈上的蛇环化作黑蛇,缠绕至少年的指尖处,一口咬住他要翻的书页,蛇嘴鼓起:   “若是少主要走,还怕这点不入流的术法么?现在当务之急便是潜入尊古神殿,拿到藏在尊古神殿下的东西啊!”   语气非常恳切,像极了催促不上进儿子努力用功的老娘亲。   不上进在看话本的晏琼池把四四拿下来,闲暇地又翻了一页书:   “尊古神殿不是你我想去就去之地,还是看看国师大人是怎么开启尊古神殿的罢……国师伙同背后势力那样厉害,我也不能保证身处被天道庇护的人世能以一人之力战胜国师,说不定得不偿失呢?”   “少主你……”   四四看着自家少主这般闲适舒服,垂下蛇尾,“话虽如此,但魔尊元神被那群魔修先夺一步就完了。”   “南洲灵脉也被他们拿走了,这群魔修可真是疯狂啊,在那么多的修士的保护下也能夺走,这不是……事态紧急么?”   虽然南洲灵脉就是少主搞出来的。   “若是他们连灵脉也拿不走,我才是要怀疑和紧张的,必须紧张这群该死的魔修居然这么没用,被锁了几年想不到魔洲便没落了……”   晏琼池的眼睛依旧黏在话本上,一边说话一边看话本:“西洲的志怪话本比先前淘来的要有意思。”   “少主,现在可不是看话本的时候吧?”   “说得对,现下不是看话本的时候了,有些疲惫,该歇息了。”   作息还算自律的晏琼池放下书,身下三千霞铺成的褥子,又解了身上的外套盖上,打算就这样凑合着睡一晚。   “不知道国师大人什么时候会来,我得以最好的状态面见她才是。”   四四:……   你还玩起来了。   “鱼阙这丫头怎么好端端地和涂山厮混在了一起?”四四不解。   晏琼池睫毛垂下,盖好被子:“你若是不知道,那我怎么会清楚?”   “肯定又是那霁水真人做的手脚吧?这女人是真的狠,居然摆脱了我们的控制。”   少主给她下的禁咒可不一般,那可是失传的魔洲术法,大名鼎鼎的蛇形!祖洲时代有奇异术士能控制蛇行动,甚至用蛇来传达讯息,经过魔洲几代的改良,才成为能够控制人的术法。   它极渊之蛇差点就把这个术法忘了,不想少主居然能够自如的使用……更不想霁水真人真有这个能耐解开。   “霁水真人能做到这种份上,倒叫人敬佩。”晏琼池嗯了一身,“鱼阙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要做什么,我也没办法拦住。”   四四:……   好一副摆烂的语气。   “可是少主,真的任由她身边环绕那么多男人,真的好么?”   四四说:“你们都成亲了欸!”   说到此处,晏琼池面露哀戚,干脆躺好:“是啊,都成亲了,可是她时常不在家,我也管不到她,面对如同苇叶漂泊的夫君,我一弱小男子能做的只有对镜偷偷哭泣?”   四四:……   蛇蛇不懂,但是大受震撼。   啊,真搞不懂!   你们不是相爱么?相爱为什么还要分开,你们该做的事情都做了,为什么不能快快乐乐的在一起,非要闹到这个地步?   为什么非要对立?   不是成亲了么?   为什么不能站在一起,携手共进?   你们是夫妻了啊!   还有少主,别看话本了,你再学多少怨妇,也盼不回夫君的……呸,少主,应该是你为鱼阙的夫君才对吧?幽怨没有用,女孩儿是靠追的呀!   四四为这两家伙操心可不少,从两人重逢开始到现在,还是没有能亲眼目睹两人携手归家……小蛇不能明白,也明白不了。   晏琼池真的很疲惫了,躺下就要闭眼睡觉,红色的外套盖在身上,青石板的地面有些硌人。   他大可不必受如此的艰苦,但心里只有主人的小狗狗上了套索后也会乖乖地等在原地。   是了,他身上有伤,身体技能越发衰弱。   龙的金雷在体内翻腾,这是不可逆转的。   唯一能维持活力的办法,便是进入一段时间的休眠。   四四感受着少主身体的痛苦,也叹气,正要化作小蛇同少主一同入睡,听得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脚步声很轻微,认真听也听不出什么端倪,但四四还是敏锐的。   它扭头一看,对上一双极黑的杏眼。   黑衣服的鱼阙怀里抱着她的拂尘,站在光影之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第131章 【攻略的反派14】   ◎我心悦你◎   “很困么?”   黑衣服的鱼阙端着她的拂尘, 出声问道。   “唔……困。”   学着她一贯的睡姿,晏琼池也习惯了将脸埋入被子底下,只剩一头长发铺散在红□□致的衣物之中。   “那你好生歇息罢。”   鱼阙见他是真的累了, 于是转身要走。   “不困了。”   晏琼池睁开眼睛,看见的是穿着轻便衣袍的鱼阙, 他眨了眨眼, 而后笑笑,说:“你终于来看我啦, 国师大人。”   继而嘟囔了一句:“床好硬啊, 国师大人就这么忍心叫我睡在地上么?好歹我也是国师大人的正房呢……也罢,我也知道, 不受宠的正房只配睡地上, 还没有吃食。”   说罢,他咳嗽着坐起来, 以手捂住口鼻, 生怕自己有咳出了血, 在国师面前难堪……就是哀怨的动作也不知道吃了多少本话本, 俨然一个等待夫君归家的女子模样。   “你身体虚弱,确实不便睡在此处。”   虽然知道此人有故作娇柔的嫌疑,但鱼阙还是不免担心,冷漠的脸也柔和了许多。   她知道晏琼池绝对不会委屈自己, 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自己看起来狼狈,挣脱这些光绳对他来说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 他这是做什么?他肯这样乖顺?   鱼阙手中的拂尘一挥, 洞天内的景色陡然变化, 变成了东洲风格的内室。   她弯腰把晏琼池抱起来, 连同他的衣服也一齐收了。这家伙也顺势将头折在她的肩窝处, 手也搭在她的肩头,模样好似娇娇的猫儿。   “国师大人还是那么可靠。”   晏琼池窝在她肩上,语气轻松,“国师大人好厉害,怀里也好暖和哦。”   “最喜欢被国师大人抱着啦。”   “……”   如今鱼阙再也不是那个个子有点矮的女修啦,几年不见,她个子莫名出挑了很多,像是一支出水茁壮的荷,稳稳当当抱起曾经高自己那么多的晏琼池已经不算突兀。   况且,晏琼池那么轻抱着一点也不重,倒是叫人没什么安全感。   鱼阙将晏琼池放在铺了缎子的榻上。   紧接着伸手,一把拉开了晏琼池轻薄的里衣,依旧是那个面无表情地模样,倒叫晏琼池羞赧起来了。   “国师大人这是要做什么……只是奴家身子虚弱,唯恐不能服侍国师大人了。”   他羞赧地将衣服拉得更开了些,“不过若是国师大人,我还是……”   “闭嘴。”   “好的,对不起。”   晏琼池很识趣地闭上嘴,道歉。   鱼阙把手停在伤口距离一寸的地方,聚力,为这颗奇异的心脏注入灵力。   龙族精纯的法力。   她的真身早就已经被封印,能用的灵力不多,关于龙的金雷滞留体内,她在空闲时间查阅了书籍仍然不见有解决之法。   只能先自己试试了。   鱼阙想,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是她造成的伤,那么该由她来解决。   “国师大人这是做什么?”   “治疗你的伤口。”   “好哦,还请国师大人随意。”   晏琼池对于治疗自己的伤口不甚在意,抬眼一直看着鱼阙,嘴角微微地笑。   “……”   “……?”   “为何要笑?“   这样的视线看得真叫人不自在,即便是见惯生杀早已麻木的国师也不能抵抗。   含着温柔笑意的眼神。   让人忍不住想起赏玩过的柔软的蒲公英。   纯粹且真诚藏着爱意的眼神,似乎很久很久不曾落在她身上了,环伺在她周身的,便只有一双双怨毒、憎恨、巴结、渴望的算计的眼睛。   鱼阙也看着他,好一会才把脸轻轻侧开。   “为何这样看本座?”   “国师大人认真起来特别可爱,没有人对国师大人说过么?”   丝毫不避讳的晏琼池抓住鱼阙的手腕,看着她突然微微睁大的眼睛,说:“真的没有?那在下就得冒犯地说一两句诸如国师大人真可爱之类的话,还请国师大人不要动怒。”   “休得胡言。”   他向来能言会道,油嘴滑舌。   鱼阙垂下睫毛,反手握住他的手腕,把他两只手举过头顶,用了一个术法把他举过头顶的手固定。   其他修士遭此一举便是觉得自己被羞辱了,不是挣扎就是羞愤。   这厮不同,他好像很高兴,颇有躺着任君采劼的意思,兴许还会象征性地扭到几下大声且兴奋地发出什么奇怪的声音来。   鱼阙皱眉,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   为了阻止晏琼池真的这样叫喊,她居然下意识地捂住了他的唇,一只手抵在他胸口上。   尽管如此,他还是伸出了红舌来,舔了舔她的手心,一次两次也就罢了,表明冷漠的国师自然办法治他,可他才不罢休。   忍无可忍的鱼阙把手收回来。   这个家伙还是像一条狗似的,那么喜欢舔舐……她的皮肤,只要接触了就很难停下来。   “你做什么?”   “报复啊。”   少年歪在床上对她笑。   笑起来真好看,虎牙尖尖。   但很快被粗布堵了嘴。   国师不愧是国师,能承受住这等美人计仍然坐怀不乱。   鱼阙制住了晏琼池后,开始专心为他治疗。   她能感觉到晏琼池的虚弱。   这厮一开始就不说实话,她不知道会发展成如今的光景,懊悔没有用,只得尽快补救。   可不知道为何,她用尽全身的灵力灌入晏琼池的伤口之中,却如同泥牛入海,不见一丝效果,倒是惊走了不少蓝色蜉蝣。   心脏似的的创口飞离了蜉蝣后,竟然渗出了血丝,鱼阙连忙收了术法。   晏琼池对此视而不见,还是在看她,只不过目光多了几分哀伤,他吐出口中的布团,说:   “在下的伤到这种地步无药可救,衰败已经不可避免,不过还是感谢国师大人出手相救。”   没用么?   怎么会呢?   收力感到虚弱的鱼阙顺势坐在床边,低下头,久久不说话。   “国师大人?”晏琼池看着她有些消沉的背影,开口小声唤道,“怎么了嘛?”   “为什么不告诉本座,会发展成这样?”   “啊,当时……当时我也不知道,你又走得着急,我总不能……”他支支吾吾,能说会道的嘴突然之间就磕巴了起来,像是犯错被教训的孩子。   “不管如何,你总是要告诉本座的。”   鱼阙想不明白,为什么晏琼池什么也不肯说。   “原来国师大人是允许我传书给大人你的么?”晏琼池故作惊讶,“可是,万一被人误会我们私通了怎么办?”   他又嘟囔:“他们误会我们私通不打紧,我们是在魇阴神君面前拜了天地的夫妻诶,婚书八字贴儿也有的。可若是被你选择的那群人发现了,会越发麻烦诶。”   “……”   “而且国师大人走得那样绝情,我还以为大人这辈子都不愿意见到我。”   在沉默里,晏琼池收起了不正经,看着她,轻声说,“你若是决意不见我,我便没有办法再见你,倘若是再见了,我又怎么能将忧愁传递给你?”   是这样吗?   从前如此,现在也这样。   自己身上有如此伤势,为何还要到处乱走?   据她所知,晏琼池在分开这几年里私底下做了不少和妖洲对立的事情。   南洲的灵脉和他也有关系。   为什么还要拖着这副身躯去涉险?   “混账东西。”   鱼阙又沉默,久久才吐出这样一句话,抬手,解了他腕上的术法。   “本座无能为力,还有别的办法吗?”   “有啊,还记得我此前和你说过的话么?魂魄不全导致我会提前早夭,现在也已经极限,唯一的办法便是,重铸身躯……”   鱼阙看他,“我知道你一直在筹备,你指使晏龙庭大肆收集天材地宝,不知你还缺什么……重铸之法本座也听说过,大概远不如你所预期的复杂罢?”   “是,远要比那复杂得多。”   “本座可帮得上忙?”   晏琼池很惊讶,“哦?国师大人居然肯帮我的忙么?”   “……”   “只要国师大人将尊古神殿里的东西让给我,那我便有活下去的机会。”   “……”   鱼阙这下是真清楚了,晏琼池绝不会善罢甘休,别看他现在这副没个正形的模样,他一定是她夺去尊古神殿保管的魔尊元神最强力的阻碍。   “国师大人当真不愿意给我一条活路么?”   “它是本座的。”   鱼阙也很坚定,她看上的东西不会让给别人,就算是晏琼池也不行,“本座奉劝你还是尽早打消了这个念头,带着你的朋友离去。”   “唉……国师大人让在下带着在下的朋友一齐滚出西京,却不舍得解开绳子。”   晏琼池撑着脸看她,一边勾起束缚在腰间的光绳,原本缠在腰间的红色流苏勾连在光绳上一同被带起,腰线迷人。   他说:“为什么呢?国师大人。”   “你会破坏我们的计划,本座绝不能让你离开,至于他们,待本座在西京的事务完成之后自然会放他们走,也算本座了结了此前的情谊。”   “原来是这样。”   他点点头,“我是一定会破坏国师大人的计划呢,毕竟国师大人想要的,我也想要……我们是夫妻,是爱侣呢,想不到国师大人竟然一点生路没打算给我,好伤心。”   她又皱眉:”本座和你尚未礼成,休得胡言乱语。”   晏琼池轻轻哼了一下,立马从怀里掏出来婚书八字贴儿举到她跟前,“国师耍赖不做数,幸好我有证据,你看——婚书八字贴儿。”   确实是正儿八经的盖了晏氏流霞印的婚书八字贴,所以不管礼成还是未礼成,二人在人世法理上都算是夫妻。   晏琼池怕鱼阙抢过来两三把扯碎,只拿出来反驳了她,很快又装了回去,歪歪头:“国师大人不会是想反悔罢?”   “都把人家吃干抹净了还要耍赖,果然妖洲风气不正就是会把人带坏!”   “……”   对如此跳脱的晏琼池,鱼阙一向是没什么法子的,她只得抽了抽嘴角,不再说什么。   “国师大人确定要和我兵戎相见么?”   收好了婚书八字贴,晏琼池又正色道。   “是又如何?”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晏琼池点点头,“到时候还希望国师大人全力以赴,毕竟从将死之人手里争夺生还希望确实不容易。”   他趁鱼阙要开口说话之际,两只手向前一捞,把鱼阙的腰搂住。   “好啦,之后的事情之后说好罢?现在我们再次重逢,不该拥抱彼此潸然泪下诉说相思么?还是说,国师大人一点儿也不想念我?”   太黏人了。   时刻不忘自己是不可进犯的容朝国师的鱼阙拒绝他人靠自己那么近,刚伸手要把紧紧环着自己腰的手掰开,但指尖又被不知羞耻地家伙含住,轻咬。   对付冷面国师的方法自然只有晏琼池一人知晓,他的眼睛亮亮,带着狡黠,“国师大人不想我,我可是很想念国师大人呢。”   “放开。”   “不要。国师大人变啦,一句想我也不说。”   晏琼池得寸进尺,“到底是心变了,还是说,因为身边环绕的人太多,已经忘了我俩青梅竹马,患难与共,耳鬓厮磨的感情了么?我真伤心呐。”   真是够了,这家伙虚弱得像一条死狗,为什么这张嘴里还是能说出来让人如此想逃避的话?   鱼阙的指尖被他咬在口中,腰也被禁锢了,竟然一时之间进退两难。   晏琼池见羞恼的国师大人实在可爱,非常好心情地坐起来,扶着鱼阙的腰,使得她一下子坐到自己的腿上。   “你……”   “是了,我倒是想问,国师大人既然有家室,为何还要有意地区接近其他人?”晏琼池托着她的后颈,幽怨道:“国师大人一点也不考虑我的心情,好难过。”   “本座没有。”   鱼阙冷漠道。   这一点倒是承认地坦荡。   虽然近来是要和诸多男性接触交谈,但毕竟都是任务所需,怎么到他眼里就是有意的了?   “我才不觉得你会喜欢那些丑陋家伙,是说你身边看着你虎视眈眈的容朝国主,还有谁呢?先前那只涂山天狐也是需要防备的。”   他叹气:“很久不曾有过这种心境啦,还得多亏了国师大人,叫我平白又生出嫉妒来,怎么办?我的嫉妒,可是会化成燃烧一切的火焰。”   他很醋。   尤其是听到新帝对鱼阙说出类似求婚那种话时,他不可避免地吃醋了。   “你单指责本座,你自己呢?”   鱼阙也冷笑一声:“本座的探子回报,说是晏氏小少主身边莺歌燕舞,从来不曾缺少如花美眷,红颜知己?”   先前派出去的探子就回报了,对于相貌极为出众的晏琼池关注密切,毕竟这样好颜色的小公子,光是一站就有很多人会喜欢。   人不就是极度痴迷美丽皮囊的家伙?   嘴上说着没有,恰好又让她撞见在大街之,和一个女子举杯对饮?   “哦?原来夫君是在醋这个?”   晏琼池美丽的眼睛笑道:“夫君尽管放心好了,如花美眷单指夫君一人,至于红颜知己就是空穴来风,你不在的日子里,我可是洁身自好,俗话说贞洁是男人最好的嫁妆,你师妹和风道友可以作证!”   “是么?”   鱼阙不想和他讨论过多没用的话题,但她挣脱不开晏琼池的束缚。   “国师大人尽管放心好啦,我只心悦国师大人,在雨天发誓都不会劈到我头上的心悦。”   谁要听这些?   什么心悦不心悦的……   鱼阙想起来离去那天,衣衫凌乱的晏琼池坐在供桌上,披散着长发,一滴泪从眼角滑落,为即将到来且无可挽回的离别。   他毫不避讳这里是什么地方,也毫不掩饰自己的情意。   他说:“我心悦你——”   其实晏琼池想说的是某天偶然从白珊嘴里听来的关于他家乡的话词:我爱你。   爱,多好的词。   ——我爱你。   ——嗯,我也是。   当时的鱼阙很想回头。   回头的话,不必面对那些令人痛苦的事情,逃避就很好,逃避便不用受此种苦难。   可这都是她要做的事情。   她必须头也不回地走下去。   鱼阙坚硬的心松弛下来,她抬手捻起一缕他的长发,正巧他那双眼睛也望着自己,乖巧的,像是东洲昼云庄海岸边上乌溜溜的小海豹。   萌软可爱的小海豹。   唉,过去的事情,哪能那么轻易就忘记呢?   忘不了,就算刻意回避,但总是能借着某一瞬间见过的物体回想起来,比如无所事事的竹林午后,比如歪在栏杆上看狐狸和小犬龇牙的画面……忘不掉的。   鱼阙被晏琼池抱在怀里,仿佛世上一切伤害都远去了,短暂抛下一切,只在此处得到片刻小憩。   今天也那么疲惫。   处理不完的折子和事务,斗不完的心眼和算计,教中任务进展极慢的任务,又得防备仙门修士顺藤摸瓜找过来,还有病痛的折磨,心灵上的折磨……太多了,一个个仿佛巨大的深渊要吞噬她。   她不能示弱。   她是容朝的国师,狠毒决绝的国师。   “国师大人一定很疲惫罢?”   他安抚着她的后背,使其紧绷的后背放松,好好地享受拥抱带来的慰藉,“辛苦了。”   狠毒决绝的国师渐渐放松了身体,如愿地把脸埋在他怀里,感受久违的兰息。   说来也奇怪,自从第一次交融后,晏琼池身上的香气减淡了很多……钩夫人的术法还真是奇怪。   但是把脸埋进去还是能嗅到那令人安心的兰息。   晏琼池松开鱼阙,将脸瞥向一旁,叹气:   “国师大人,一想到你还在这个世上,我就不想死了,怎么办?” 第132章 【攻略的反派15】   ◎你记不记得?◎   晏琼池的面皮被扯住, 歪倒向一旁,他一手撑床,一手扶住鱼阙的腰。   虽然漂亮的脸被国师面无表情的揪住, 但没有怒意,黑白分明的眼中皆是狡黠。   “好端端为何提死字?本座不会让你死。”   捏着他脸颊都鱼阙垂眸看他, 脸颊上挂着浅浅的红。   平日里棠溪衔青和嫔妃们欢好让她垂立一旁汇报国事时都面无表情的国师, 脸上终于挂了点颜色。   “这么说,国师大人愿意为我夺去尊古神殿之下的宝物?”被扯住脸的晏琼池不恼, 反而贴上去蹭她, 说:“我好感动。”   “你若是想要缥缈宝树,尽管拿去。”   “国师大人是在装糊涂?我说的可不是那破烂, 大人心知肚明。”   鱼阙松开他, 决定转移话题,不可能把魔尊元神让出去, 再讨论下去两人是没办法好好说话:“本座有别的事问你。”   被松开的晏琼池也松开了鱼阙, 顺势躺倒, 盖好被子, 只露出一双眼睛随时逃避,但眼神又追着鱼阙不曾离开。   “国师大人但说无妨。”   他这个模样是又打算随时说一些真假掺半的话来敷衍,鱼阙一只手攥住被子:“南洲复苏灵脉,是你的手笔, 欲意何为?”   “没什么用意。”   晏琼池也用两只手扯住了被子内里,表面懒洋洋地说话暗地里较真:“现在九枢塔坍塌导致局势紧张, 无望的生活里总要有些惊喜给人带来希望不是?”   他小声说:“我一直在等国师大人的音信, 三年不来一封, 倒叫我伤心得很。”   “你是凭什么制造的灵脉?”   鱼阙无视他的抱怨。   “国师大人不知道吗?”   晏琼池两只眼睛眯起来, 说:“南洲那种地方早就灵气枯竭, 再过千年也不会有灵脉复苏,是假的啦。”   南洲灵脉复苏吸引了众多仙门的注意,甚至连越碎稚也亲自前往南洲勘察……假的,没有人看出这是一条被制造出来的假灵脉?   可是一条灵脉哪里是容易制造的?   更何况若是假的灵脉,还要躲过诸多道君、长老的勘察。   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此前鱼阙就察觉到灵脉复苏针对不是仙门,反而更像是有预谋地吸引魔洲上钩。   灵脉现身,引得魔洲和妖洲蠢蠢欲动,后来更是直接引爆了本来就不和的妖洲内部分裂。   鱼阙也怀疑过妖洲内部分裂就是晏琼池从中作梗。她曾经和边知夜去过东皇殿。   她在某些弟子身上发现了在晏琼池身上见过的黑色的魔气。   不对,不是魔气,是晏琼池所说的梦魇。   “没错,是梦魇,我加了梦魇。”   晏琼池换了一个躺着的姿势,撑着脸看她,口缝裂开,像是一只得逞正在嘲笑被戏弄之人的坏种:“我用幻境编织了一个灵脉复苏的假象,只不过把领域范围做得太大,每一个踏入领域的人都只能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下意识地催眠了自己。”   “他们愿意相信是真的灵脉,那就是真的咯。”   南洲灵脉铺展的范围如此之大,怎么可能是人为的?   “不是每一个人都相信啦,差点被你师尊看破了呢,”晏琼池又唧唧哼哼说:“害得我还得亲自跑去他面前在他面前露面催眠他。”   “不过他好像讨厌死我了,见了我就对我冷嘲热讽呢……我也没怎么他,怎么搞得我是要拱他家里的白菜?”   “你是说,你把越碎稚催眠了?”   鱼阙眯眼,揪住她的前襟:“所以师尊收不到我们的玉简,是你从中作梗?”   意识到说漏嘴的晏琼池眼神慌乱了下,睡凤眼看着她眨了眨,说:“我那段时间都跟你在一起呢,我们不是去往蓬莱洲么?他那个时候已经在南洲了罢?”   “玉简一事我真的不知情。”   那日鱼阙回到草台峰时,师尊确实已经离开了雪浪道殿,从那个时候也是联络不上他。   鱼阙半信半疑地松开手:   “你制造灵脉,是为了吸引魔洲的人来抢夺,为什么?”   “国师大人现在可算是魔洲一方的人吧?我告诉了你,你会不会转头就出卖我啊?”   晏琼池说故作天真:“即便你是我的夫君,我也得把守我作为你对立的正道弟子的守则啊,我不说。”   “反正,和你追求的目标不冲突,我要陷害魔洲,而你则是为表忠诚,两者之间没什么关系,况且南洲灵脉不在你执行的任务范围里,你且当真不知道就好了,后果如何,也跟你没关系不是吗?”   晏琼池反握住她的手,自己贴了上来:   “倒是你,国师大人,为何会选择来此效力?成为人世王城之中的一个……该怎么定位你现在的处境?我该说你是得利的小人或者奸臣,或者是和新帝调情纵容的……皇妃?”   “随你。”   鱼阙看着贴在自己手里的脸,“至于为什么,无可奉告。”   “国师大人的随你说得好伤人。”   晏琼池闭上眼,语气很是不满,吃味了,“皇妃?你真的承认跟西京的新帝……我宰了他,我做皇帝。”   她怎么那么大方的承认了,这不就表明了他们之间真的有什么吗?   这才分开多久?   “随你。”   “我不要随你,国师大人请亲口告诉我嘛。”   他忍,为套话继续撒娇,“不要敷衍我。”   “本座,是为了治世而当成为容朝国师,不为别的。”鱼阙嘴里还是敷衍,想把手抽回来。   这家伙又在咬她的手。   他真是不放过任何能啃咬她的机会。   “你保证!保证吗?也罢,这是你要选择的道路……不过国师大人既然是为了治世,为何还要对百姓们痛下杀手?”   “松开。”   “不要。”   鱼阙只得掐住他的脸,“松开。”   “疼,国师大人。”   三年未见,怎么这家伙变得越发没脸没皮的。   晏琼池知道近来西洲和多地发生的屠村惨案和魔修有关,看到鱼阙的影像后便猜出个七八分。   她甘愿充当走狗爪牙去杀戮去迫害,性情大变,和蛊惑了她的人有关……她此前可不是这样的,果然妖风害人。   晏琼池松开轻轻含住她指尖的唇,歪了歪脑袋,等她回答。   “本座……只为心中的正道。”   鱼阙迟疑了下,说。   “啊啊,国师大人真是同此前不一样了,此前的你能如此理直气壮把自己的私欲说成是道义么?”   “国师大人,这可不是正道,你既然曾是仙门弟子,想必见识过真正的正道吧……真可惜,没有能坚持下来,而你现在变成这副不人不鬼的傀儡爪牙模样……还配说这二字么?”   “到底是谁逼迫的你?”   晏琼池看着她,垂下睫毛,心里极为不爽。   他觉得其实鱼阙能够一直待在仙门之上最好,糊涂又自律地过完一生,最好什么也不要知道,不然这倔驴肯定是追在后面啃,性格完全跟小时候一模一样就没有变过,叫人忧心得很。   他也努力过了,但事情还是不可避免的发展成烂模样,真叫人生气。   晏琼池扳着她的脸,睡凤眼眯起,说:“是妖洲的狐狸逼迫你的么?还是魔洲?”   “不,是本座的选择。”   鱼阙不着痕迹地将脸撇向一旁,“放开本座。”   “国师大人为何一定要这样?你有这样的伟力,何苦甘居人下。我还以为,国师大人那么决绝的离去,是要谋划摧毁世间的恶意,没想到居然是甘愿充当恶人的爪牙……你心甘情愿,我倒是要为你叫屈,为何甘愿成为魔洲的爪牙,为何呢?”   “……”   狭小的内室里,两人对峙,倒是越发显得暧昧亲近,呼吸相闻。   晏琼池叹气,最终还是放开她,说:   “你一人面对群狼环伺的魔洲,我很担心你,他们可不是好应付的家伙……若是呼唤我的名字,我一定会来,国师大人可千万要记得。”   “……”   “国师大人记住了么?”   见她不说话,晏琼池终于有些生气了。这倔驴,给她松开枷锁,她还是固执地打着圈圈,自己把自己困住。   “本座不需要。”   晏琼池轻笑了一声,说:“需要的,若是国师大人出了意外濒死,你叫我的名字,我还能赶来殉情。”   “本座不会死。”   “欸,国师大人可别自大。”   晏琼池说,“魔洲那群家伙可不是你一个人就能对付的,鬣狗可能斡旋活活耗死猛兽。”   何况是倔驴?   “你若是死了,我也不独活,所以,国师大人身上可不是只有你自己的命呐——当然,想我了也可以呼唤我。”   察觉到鱼阙不高兴了,晏琼池态度马上温和,话锋一转,开始插科打诨。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黏人,甚至比此前有过之无不及,大概是经历了分别之苦,才会如此珍惜每一刻的相处罢。   “国师大人生气了?”   他歪歪头看她,有点讨好的意味,“不要生气嘛,我不说就是——诶?”   刚要伸手去抱她,被鱼阙一把扼住脖颈推到墙上。国师的表情突然变得阴冷:   “你以为本座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用不着你来对本座的行为置喙,你我互不相欠。”   国师一向以冷脸对外形象,但除了她上欺君王下压群僚的功绩外,最著名的其实还有喜怒无常。   是真的喜怒无常。   上一秒表面平和,下一秒暴怒,天家娇养的公主也不过如此。   晏琼池看着鱼阙陡然冷漠下去的脸和眼底的深色,沉默,而后轻轻说:   “阙儿,你本不该如此的。”   国师性情大变,必然是背后之人对她长时间的封闭和麻痹,已经对她的心智造成了影响,或者说进行了某种控制,终于还是被反噬了。   鱼阙现在已经听不进去对自己的指责。   她变得暴躁易怒,身不由己。   本不该落到这种地步的。   鱼阙看着他,看着面前这个狡黠可恶的家伙流露出哀伤的表情,咬牙,加重手上的力度。   “你这是,什么眼神?”   “国师大人变得好凶啊。”   晏琼池仰起脸,任由她扼住脖子不反抗,似乎很享受手收合时带来的窒息感和痛感,“怎么,我哪句话有戳到国师大人的痛处么?我道歉。”   鱼阙揪住他的头发,目露凶光,说:   “本座何尝不知道你所说的含义?既然你知道本座已经不似从前,何苦要来?本座可不会因为此前的情意怜惜你们——怜惜一群贱民。”   “哦?”   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来治世的,但心里是把百姓众生当做贱民了么?   不对,很不对。   “别来挡路,本座也不需要你的承诺,你若是反对本座,本座连着你一块杀了,明白么?”   鱼阙再也听不进去别人的指责,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何尝不痛苦?   不知道是什么刺激到了她,鱼阙扼着晏琼池的脖颈,越来越用力,像是不能自控。   明明知道晏琼池的身体已经开始衰弱,他不能遭受更多外部的伤痛。   “好痛……国师大人。”   晏琼池眼尾泛红,语气还是愉悦:“国师大人这是做什么?”   “自然是要杀了你——”   “好痛……国师大人真的要杀了我?对不起嘛,息息怒气。”   晏琼池的讨好不能换来怜爱,反而是更加痛苦的疼痛,控制不住的暴虐。   环绕在晏琼池脖颈上的黑蛇也察觉到不对劲了,它化了形,看见状若癫狂的鱼阙把自家少主摁在墙上要杀死他,顿时急了。   黑蛇也不顾少主此前说过的不准伤害鱼阙的禁令,张嘴露出獠牙,没有喷射三千梦魇,而是用了普通毒蛇的毒液滋她。   鱼阙开始往外流鼻血,胸口处的诡异脉络又爬了上来,又被蛇毒烫到,她强迫自己松了手,向后退几步,跌坐在地上。   该死,怎么回事?   不是吃过药了?   鱼阙看着自己的手,抬头看了一眼因为自己下手太狠而差点掐死的晏琼池缓慢地从床上坐起来。   少年的身形看起来那么脆弱那么单薄,长发在挣扎里也变得一团散乱。   诚然这家伙顽劣,但并真正地叫人伤害过自己,唯有鱼阙一人能够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因为他从未对她设防……鱼阙下意识地用袖子掩盖了脸,不去看他。   像是在逃避。   “咳咳……国师大人真是厉害……”   晏琼池抚着被掐得通红的脖颈,坐在床边,长发顺着动作滑落,看着不可一世的国师大人以袖掩面,似乎有逃避之嫌。   他皱起眉头,沉默一瞬。   “饶你贱命……本座走了。”   鱼阙欲图站起身来离开洞天,但袖子不曾拿下来,可是毒发得迅速,加上差一点把晏琼池差点掐死的心悸,使得她腿脚发软。   “国师大人……做了错事就要走?”   坐在床边的晏琼池见她状态不太对,也没有生气,拖着呼吸不顺畅颤巍巍的身体走到她面前,伸手想拨开她掩盖脸的袖子。   “国师大人?”   “不准碰本座!”   鱼阙喝住他伸来的手。   晏琼池还是精准地扒开了她的袖子,看清楚了鱼阙现在的模样,愣了一下。   “他们给你吃了什么?”   话语里是按捺不住的怒气。   青紫的脉络顺着鱼阙的黑衣服里伸出来,已经开始蚕食脸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脉络的缘故,她的鼻血止不住地往外流。   鱼阙摇头,仍然不肯说。   晏琼池简直要被她的倔强气笑。   此前她还指责他什么也不说,她自己不也是什么也没有对他说?   现下也顾不上生气了,伸手捞起她往床上一放,剥了她的衣服,看见她心口位置上盘踞着一个类似竹节虫的印记,状如老树根盘踞的脉络就是从这竹节虫的印记里蜿蜒的。   “居然又中药王谷的毒……真是蠢货,怎么还能在同一种毒上再栽跟斗?”   晏琼池一眼就看出这毒来自药王谷,那家伙自蓬莱洲一事后销声匿迹后也就罢了,还贼心不死,如今又在鱼阙身上用药……可恨!   他将鱼阙扶起来,给她渡了一口梦魇止痛。   鱼阙全身被蚂蚁啃咬似的痛麻痹,根本不能动,她只能转动眼睛看晏琼池凑上来吻她。   有熟悉的清凉从口中灌进来,驱散她的痛苦,先恢复的是眼睛,她眨眨眼,眼泪毫无知觉地落下。   晏琼池松开她,摸出一块锦帕给她擦去鼻血和眼泪:“他们那样对你,为何不告诉我?你这小脑瓜玩不过魔洲那些老东西。还记得赌楼里是如何把你耍得团团转的么?”   鱼阙虽然有绝对的天赋和运气,但脑瓜子还是直了些,真的跟人同流合污,未免叫人有太多操作她的机会。   将衣袍穿好把她放回床上,晏琼池起身,将手抵在鱼阙的额头,脊骨上的黑色蛇标开始游动,语气无奈:   “真怀疑我能不能撑到拿到魔尊元神时候呢,国师大人。”   “要是我死了,你可得给我掉眼泪啊。”   黑色的蛇标顺着他的指尖,游到了鱼阙额头上,极渊之蛇的精神化体,化为无数条小蛇开始吞噬遇见的毒素。   但这是药王谷的毒,药司玄似乎有意捕捉极渊之蛇,在其手上用的毒,都掺杂对付它的药,就是有期一日,能够遇上极渊之蛇——所以下在鱼阙身上的药里,都包含着恶意。   而驱动蛇标,燃烧的是寄生宿主的生命。   从很久以前开始,晏琼池就没有足够的力量将蛇标藏进身体里,这是他的神魂开始比寄生的极渊之蛇还要衰弱的征兆。   极渊之蛇的蛇标代表的是它的真正意志,蛇标的蛇首已经蔓延至他的后颈,随时能湮灭晏琼池残缺的神魂。   蛇标分化出的蛇大口地吞噬着毒素,试图把盘踞其上的竹节虫印记击碎。   将竹节虫印记打散后,晏琼池身上的蛇标分化为两条,游回他身上。   他一手摁住鱼阙,咬住印记盘踞的地方,把她体内的余毒吸出。   鱼阙低头看看晏琼池,整个人向前一倒,脱力,晕了过去。   将竹节虫印记尽数破坏后,他又给鱼阙喂了点自己的血,将血硬灌进她口中而后也顺势跪倒在床边,撑在床沿上。   气息要比此前更加的虚弱,晏琼池低下头开始咳嗽,最后是忍不住一摊血咳出来,根本止不住血喷涌而出的速度,甚至濡湿了鱼阙的衣衫。   他颤抖着去摸鱼阙的手,攥住。   手很冰,甚至把陷入昏迷的鱼阙都惊醒了,被冰凉的触感惊醒的鱼阙睁开眼,看见的就是脸颊苍白的晏琼池,还有止不住的血。   “晏琼池……你……”   她有些骇然地皱起眉头。   “阙儿,你抓紧我。”   鱼阙翻身下床,把晏琼池抱到床上,紧接着把手上的戒指宝器摘下来,将里头一粒很小很小的药丸拿出来,毫不犹豫地给晏琼池喂下去。   他语气虚弱,和平时开玩笑伪装的模样完全不同,生机从某个缺口里流出去,迅速衰败。   鱼阙握紧他的手,但她自己体内的余毒还在反抗,想张口说话,有极黑的血液从嘴角流出,血液落在地上,化作细小的虫子四处散去。   “晏琼池,你还好吧?”   “我觉得,不太好。”   鱼阙又内疚又痛心,她说:“我给你吃了聚魂丹,你不会死,别说话了,快聚气入定。”   “你说‘我‘了……难道是我的阙儿回来了?”   晏琼池睁开眼睛,美丽的眼里是惊喜和欣慰,他握着她的手,笑意轻轻:“是阙儿吗?”   他不满鱼阙用那样高高在上的自称。   那不是阙儿,只是虚妄的傀儡。   “是我。”   “真好,是阙儿回来了。”   他好似陷入了混乱思维中,望着两人交握的手,不知道是在喃喃自语还是对鱼阙说话:   “真好……我们有分开过么?没有,我们成婚之后一直待在一起,整夜整夜地待在一起,只是阙儿你变得好嗜睡,都未曾醒过来陪我玩儿,变得好懒了呢。”   “你小时候很喜欢烛玉京那个叫晏环雁的女孩头上的蓝色石头是么?它们都是古海国宝石,我收集了很多,你要多少都有,都给你做成钗环头面啦……妖母种下的青梅树结了很多茬果子,我酿了很多梅子酒,对了,你离开时是初雪,那天我把妖母去世那年酿的酒翻出来了,本该是庆贺我们新婚,但是你走了……为什么要走呢?”   青梅酒的醉意似乎穿越了三年的时光袭击了他:   “梅子酒我只喝了一口,又给埋回去了,真的只喝了一口。”   “你还记得我说的桂花树么?很久很久以前,你被母亲打伤,摔倒在桂花树下。”   “我记得那天下了很大的雨,你的血淌了一地,我找你的时候,你仰脸睁着眼睛,也不避雨,眼睛看着天空,很像一只落水的猫,睁着不甘心又可怜的眼,你转动这双可恶的眼睛来看我,我突然就体会到了一种很奇怪的心情……很奇怪很奇怪,是此前从未有过的、我活了十六世除了苦痛和不多的欢笑以外的心情……我想,我应该是那个时候喜欢的你。”   “二十几年过去,你一直都没怎么变呢,阙儿……你救了我,你记不记得我被他们押到了镜台的晚上,他们要商议如何把我的魂魄抽离,给晏琼渊制作躯壳,你明明也怕得要死,一直在发抖,但还是拔剑拦在我面前,你说不要跪着,晏琼池,我们该走了,站起来啊……真不愧是我喜欢的女孩儿。”   “我觉得我是该当场以身相许并且对你情根深种的,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愿意为你活着,真好,为何浪漫,为所爱之人活着并且期待重逢即是浪漫呐……话本诚不欺我。”   虚弱得像是死狗一样的晏琼池抓住她的手,絮絮叨叨地说着从前,大有要把没说完的话都说出来,大概是真觉得自己快死了。   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那些没来得及让对方知道的心意,还有再也说不出口的对不起。   他的思维变得混乱。   鱼阙在初雪离开,直到长街之上的再遇见,在成婚这三年里其实一天也没有陪伴过他。   还有古海国宝石,那是年纪尚小的晏琼池觉得蓝色宝石和鱼阙的眼睛很相配,觉得她一定会喜欢……摔倒在桂花树下的也不是鱼阙,是他自己,因为维护鱼阙被发疯的钩夫人用鞭子抽打,打完随意扔在了一处,恰恰好是一棵桂花树底下。   鱼阙冒着雨在外面找他,终于在那处发现了睁着眼睛看雨的晏琼池……湿漉漉的桂花落在他身上,头发上也沾了很多的桂花,掩盖了他身上的血腥。   人濒死的时候总是会做光怪陆离的梦,也会记忆错位,晏琼池于无边无际的黑暗里闻到了血腥的桂花香气,但后来自己被一个暖暖的怀抱揽住。   他嗅到了奶香,甜丝丝的掺着桂花,那是女孩子身上的香气,是鱼阙身上的香气。   奶香黏连在她的肌肤之上,他很喜欢。   “别说了。”   鱼阙实在是没办法再听他如同濒死之人的语气口述过去种种,打断道:“我不会让你死,闭嘴,快休息,有聚魂丹在怎么也不会死。”   “啊呀……便当做是我提前和你说的话吧。”晏琼池笑笑,说,“对不起,阙儿。”   “能提前和你说对不起,真是太好了。”   又在胡言乱语。   什么对不起?   鱼阙不知道,这些记忆于晏琼池来说,都是珍贵无比的宝物,远胜过十六世加起来的总和。   苍天开眼,把那个固执的小女孩送到了他的身边。   “……”   晏琼池停止了絮叨,眼睛也慢慢合上。   鱼阙怕他是真的死了,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唔,没啦,阙儿,你抓紧我。”   他闭着眼,扯出一个清浅的微笑。   鱼阙攥住他的手后,晏琼池便睡着了。   聚魂丹是玉虚宫的宝物,能够令扭转濒死者的状态,不过药效极为猛烈,一生只能吃一颗。   她身上的毒,只要及时去找边知夜拿药就能暂时缓解毒法的时间和整装症状,她明明已经算好了时间,怎么还会毒发得如此之快?   还有晏琼池……他的症状怎么会如此猛烈?   不应该啊。   难道是药司玄……鱼阙咬牙,这个家伙肯定是在药里做了手脚,原本还想等着合适的时机再杀他。   看来有些人,命是一刻也不能留。   鱼阙看了看晏琼池的睡颜,起身,将散乱的衣服穿好,留下一个点着的薰炉放在他身边,甩袖离去。 第133章 【攻略的反派16】   出走匆匆的鱼阙自混沌里恢复意识, 睁开眼,面前依旧是安置在在阵法之中的葫芦。   她收了葫芦站起身来,因为眩晕而踉跄几步, 服帖的黑袍扒在身上似重千斤,显得她绵软无力, 像是大病初愈的大汗淋漓。   她褪了外袍, 拉开衣服低头看,果然盘踞在心口位置的竹节虫印记已然不见, 只是破口处有些红肿。   晏琼池这个蠢货, 自己都那副快半死不活的模样,为什么还要逞强?   想起从晏琼池手上传来能惊醒她的寒意, 鱼阙心情复杂, 一拳砸在柱子上,身上的黑色袍子展开, 让看起来宛如不甘的怨灵。   她虽说甘愿暂为妖洲的走狗, 但诺言说出口便要遵守。   不能让晏琼池就这样轻易死去……就算给他喂下保命用的聚魂丹, 他身上的伤怎么办?   聚魂丹只能保住他的命, 还是不能把他身上的伤治愈。   得想个办法救他才是。   鱼阙敲了敲柱子,把脸抵在手上,想了想,拢好身上的衣衫, 推开门出去。   离了道场,乌衣侍者便朝她聚拢过来, 好似黑压压的云。   他们无神的眼睛像是一个个创口, 似乎远居妖洲之上的妖主正透过这些窟窿来监视她。   “念齐在哪?”   “国师大人在道场之中入定, 首席代替大人接待狸使。”乌衣侍者说:“大人, 狸使来了。”   鱼阙眼中闪过不悦, 也似往常一般应下:“知道了。”   “狸使大人现在正在徊花厅等着国师。”   “领路。”   狸使是涂山之上的神使,她代表着的正是涂山大妖主,七尾娘娘。   一般来说,狸使到此没什么好事发生。   不知今日又是为何而来?   乌衣侍者领着鱼阙来到徊花厅,果然见门外有狐狸护法等候左右。   进了屋内,鱼阙见有一彩绣衣的女子端坐屋内,见了她站起来,行礼:   “国师大人,近来可好?”   “好。”   鱼阙没什么心情同她寒暄,抿一口茶,道:“狸使今日到西洲可是带来了娘娘的旨意?”   “娘娘的口谕。”   狸使伸手在鱼阙面前点了一下,将七尾娘娘的旨意打入她的识海之中:“国师大人,可别耽误了大事。”   “本座知道了。”   七尾娘娘下达最后期限,必须尽快完成。   狸使见她恭顺,从袖子里抽出一瓶丹药放在她面前:“甚好,这便是本月的解药,还请国师收下。”   “多谢。”   完成使命后,狸使起身拜别,随着在外等候的护法离去。   鱼阙坐于原位不动,念齐走过来,替她收了药,低声问道:“师父,接下来可怎么办?”   “边知夜在哪?”   念齐说:“边公子现下正与陛下相处一处。”   边知夜虽然一天天脑子里都不怎么正经,但是绝对服从鱼阙的命令,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让他扮做女装去勾引皇帝他真的去了。   鱼阙指尖敲了敲木质扶手,问:   “密宗现在下榻何处?”   “西苑。”   “唤他前来徊花厅。”   “是。”   “国师,前线传来战报。”   念齐正要退出去时,有乌衣侍者送来消息。   “讲。”   前线传来的消息不佳,因为桑将军心怀不满,故意撤兵不前甚至抽调兵力回京,给了那些小国反扑的机会,连续吞并了几座城池,现在最要紧的事情便是让桑将军全力堵上关口,杀灭追兵。   “他们的志向已经不在前线。”   鱼阙知道和武将反目的下场,“丞相和诸位侍郎得过消息了么?”   “已经呈报。”   “本座不再插手国事,都交于他们处理。”   “这……”   “桑将军对本座不满,下一步会如何行事?”   鱼阙问垂头立于一侧的念齐。   “弟子以为他会和方将军联手,兵临城下,以军功威胁新帝,清君侧?”   “不错,君臣离心便是这个下场。”   鱼阙从桌子上抽令,“拿此令去和丞相大人交涉,让他想办法召集文臣去商议如何处置桑将军,本座不再过问朝堂之上的恩怨。”   念齐拿了令,抱拳作揖,推出徊花厅。   *   西京,皇城。   边知夜面无表情地坐在御书房内,听新帝棠溪衔青与其他人的在商议国事。   他现在伪装成为国师也就是鱼阙的模样。   鱼阙若是不想处理某些事物或者谈论什么话题,便让边知夜代替自己。   每每一到这个时候,便是大臣觉得国师格外的冷漠,她平时都不苟言笑好似一只不言的乌鸟,偶尔有时候更加凶暴。   待大臣都散去时,唯有边知夜还坐着不动。   “国师大人,朕的提议考虑如何了?”   棠溪衔青见国师不走,从原本坐着的位置下来,在边知夜身边的椅子上坐下,内侍很有眼色地端来茶水和点心。   边知夜喝茶,故作糊涂:“不知陛下意指?”   “爱卿觉得呢?”   边知夜说:“臣在朝中树敌众多,若要办成此事,实有难度。”   “是啊,确有难度。”   棠溪衔青今日的打扮也甚是随意,西洲传统的袍服,微卷的长发披散,一双灰眸当真称得上是鹰顾狼视。   “爱卿近来心情不佳,可是为什么?”   他看向边知夜,眼睛里倒影着鱼阙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西洲进献美人千万,不及面前这个野心勃勃又不苟言笑的女人。   这样一张面若冰霜的脸冰层化开,只为他一人染上红霞,是何面目?   “边境不宁,臣担忧。”   “可,边境战事,不是由爱卿发动的么?”棠溪衔青轻笑:“爱卿设计离家两位将军,似乎也没打算为前线战事考虑?”   “陛下此言差矣。”   国师非常冷淡。   棠溪衔青勾唇一笑,说:“桑将军和方将军手握兵权,是时候该叫他们卸甲归田……相信国师能处理好的罢?”   “陛下说笑,这本该是同丞相一同商议的大事,陛下……”边知夜嘴上还在应付棠溪衔青,心里在想鱼阙,突然觉得有阴影笼罩,正要抬眼去看,但见棠溪衔青已经靠了过来,单手撑在他身边。   边知夜:???   “陛下这是?”   “素来听闻国师大人府上……”   边知夜可讨厌他,尤其讨厌这小鬼一副含情脉脉实则心怀鬼胎的模样。   他的任务是来蛊惑棠溪衔青,而后献身成为新的国母,多一句话都不愿意说,看着新帝的眼睛,对抗天道的束缚使用了魅惑之术。   “无论陛下听闻了什么,都是假的,陛下大可不必理会。”边知夜的眼睛里出现了魅惑的术法,他看着棠溪衔青,用鱼阙的脸假意温柔。   “国母一事尚有转圜的余地,陛下。”   “听臣对陛下详尽道来。”   边知夜的眼睛里缓缓流下血泪。   这是与天道对抗的后果。   *   “国师大人,密宗来了。”   鱼阙停下正在看的文书,“让他进来。”   药司玄一直在等鱼阙再次召见自己,上一次简单地露个面并未试探出她。   他还以为小国师真的什么也不在乎。   国师看起来并不是能轻易放下往事的人呢。   “国师大人。”   一袭灰衣的药司玄作揖。   “坐吧,密宗。”   “多谢大人。”   药司玄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开口便是:“狸使来过了罢,想必涂山之上又有指令来了?”   “督促本座尽快完成西洲的任务,殿下已经等不及了。”   “殿下下发的任务确实紧急,不过做事还是要循序渐进,不可急躁。”   听着他以长辈的口吻教训,鱼阙轻哼一声,懒于向他虚伪,直言道:“听闻药王谷的毒法举世无双,果真如此。”   有小童近前来奉茶。   药司玄透过雾气去看鱼阙,见她的模样确实和那个女孩儿确实足够相向,不由得一笑。   “国师大人何出此言?”   “便是你把控制心神的药赐予堂主从而控制本座,效用之好,本座只得心悦诚服。”   “国师说哪里话?”   药司玄说,“做出决定的正是国师大人自己,下定决心脱离原本的仙门加入妖洲,不是国师大人自己的选择,无论下场后果,要承受怎么样的痛楚都不悔的吗?”   “今日国师大人说是鄙人的药物控制了大人,这么说,国师大人并不是诚心归附妖洲的吗?”   “自然是诚心的,只是不曾想过,本座的诚心归附落在堂主和娘娘眼中依旧需要药物控制。”   “不知密宗的药里有何玄机,本座原先出身在仙林宫,毒法是必须修习的术法,对密宗的毒法很感兴趣。”   药司玄自然不肯把竹节虫的印记告知,他笑了笑:“本门的毒法可是在下的立身之本,国师一无师承二不是我药王谷的弟子,如何告知呐?”   “密宗对妖洲还有所保留么?”   鱼阙说,“眼下你我都身处妖洲之中,凡是妖洲之人皆坦荡胸怀,无有保留。”   “国师大人真是口舌伶俐,不过若是我告知了这毒的效力,岂不是放虎归山?”   药司玄也不是什么君子,“抱歉了,国师大人。”   “呵呵,密宗真是爱说笑,什么放虎归山?本座效忠妖洲忠心耿耿。”鱼阙把手搭在扶手上敲了敲,有些不甚在意地说:“本座知道密宗一直在追寻极渊之蛇的下落。”   药司玄眸光一凛。   蓬莱洲那日虽说鱼阙遭了他的暗算,但思绪还不算混乱,自然把他的话听了进去。   这家伙接近自己其实是为了晏琼池,或者说是他的灵兽,黑蛇四四。   他将晏琼池身上的那条蛇视为极渊之蛇……此前鱼阙只当他在胡言乱语,但现在前前后后知道了极渊之蛇其实是真实存在的。   此刻就在东洲之东烛玉京管控的禁海里。   虽然相信极渊之蛇的存在,但因为有处理不完的事务困扰,使得她没有空闲时间去想更多。   晏琼池极力否认四四就是极渊之蛇……但药司玄的目标明确就是它。这条行为有些欠欠但又贪吃的小蛇真的是极渊之蛇么?   晏琼池还有什么没有告诉她呢?   “极渊之蛇乃是祖洲时代有名的祸蛇,也不知道现在是否还存在。”   西洲仍然保留着极渊之蛇的供奉,鱼阙也知道,魔洲对它同样抱有其他想法。   魔洲还尚未能冲破天师封印,便将此后的事情都安排得如此妥当了?   “密宗大可不必装出这副模样。”   鱼阙咧开嘴笑,“你想要它,本座很早之前就已经知晓……你甚至牺牲了很多人,不是么?”   她觉得崔茗很可惜。   他心怀抱负,努力顽强,却还没有来得及施展才能便被人杀了,制作成为皮囊……   药司玄说:“我以寄生皮相尾随了你们一路,自然调查到了不少好东西,可惜,若是能在待久些,想必很多未解之谜也有了个答案罢。”   他恍然大悟:“国师原来想和我分享我所掌握的消息?国师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说。”   鱼阙瞥一眼周身环顾的乌衣侍者,抿了一口茶,说:“是吗,不如换一处详谈,如何?”   她站了起来,表情变化,有星河从脚下裂开,像是无数面折射的镜子,绽开在人的眼中。   鱼阙朝药司玄伸手,便有星河裂缝自他周身裂开,把他吸了进去。   药司玄眼界一黑,瞬间到达了一出星河铺满不见天日的秘境之中。   穿着黑色道袍的鱼阙立于前方,面目冷静,无悲无喜,她看着他,缓缓拔出了剑,巨大的威压以她为中心展开。   “这里没有外人,”   鱼阙说:“密宗可以把想说的都说出来。”   药司玄察觉到了来势汹汹的杀意,脸上警惕,但还是故作镇定的问:“国师想知道什么?”   “鱼珠死的时候,痛苦么?”   这个问题鱼阙已经问过一次,但此时此刻,她重复了一边。   “我想,应该不痛苦。”   “为什么?”   “我并非鱼珠,不能切身体会到她的痛苦,在此只敢道一句,我猜想的。”   药司玄知道她还执著怀余庄上的事情,语气斟酌,但始终觉得她不能对自己怎么样。   “不能切身体会她的痛苦?”   鱼阙轻笑一声,“好一个不能体会她的痛苦。”   “既然你不能切身体会她的痛苦,那便在此体验。”鱼阙抬眼,露出一个轻蔑的冷笑,她原是不屑于做出表情来的:   “是了,你罪名还有胆敢对本座下药的死罪,在容朝谋杀国师,乃是重罪——该死!”   “国师不能杀我,我可是妖洲的……”药司玄语气明显挂不住,他知道这小丫头疯起来不管不顾,连忙出声安抚:“你不想知道鱼斗繁的事情么?我说,我都说。”   逃亡已久的密宗深谙保命之道。   “本座已经得到了想知道的一切,现在,只是要为了……前进。”   鱼阙把他拖进星河开始,杀戮就已经开始。   药司玄才想反抗,但是已经晚了。   星河流转,可却是像沼泽一般缠住了人。   一柄剑从他的左手穿刺,他的左侧凭空出现鱼阙,手里拿着的正是刺穿了他的剑。   “国师……你不能杀我。”   药司玄低头看看胸口上的剑尖,开口说话。   “本座早该杀了你,留你贱命苟活至今乃是本座的宽容,然而你这样不知死活,”他的右边有出现一个鱼阙,同样持剑洞穿他,两把剑交叉着捅破了药司玄的护体罡气,扎进了他的体内。   两个鱼阙一齐缓缓扭动没入他体内的剑。   血溅在两个一模一样的少女脸上,让她看起来有种残忍又疯狂的美丽。   “本座知道,药王谷里有一种刑法,是用锤子一根根敲断骨头,再用钢钉把骨头链接起来……你确实不能死,但本座也不打算让你好过。”   药司玄口中吐血,他真想不到鱼阙会对自己动手,他本该反抗的,但是在星河之内,鱼阙就是绝对的主宰,一切都是她的意志!   “啊,是了……听闻药王谷身上的毛发都能化为虫子。”正前方执剑的鱼阙缓缓靠近他,用剑挑起来他的手,说:   “不如这样吧,你是妖洲尊贵的客人,不能死,可你毕竟在西洲冒犯了国师,容朝法律——冒犯国师乃是重责,本座也就略施小戒以儆效尤,这样吧,待到密宗的的指甲铺满这一方秘境,你便可自由,本座也原谅了你们这些贱民对龙之子做出的恶。”   “如何?”   药司玄看了看四周不见头尾的秘境,口吐鲜血:“国师大人……”   但鱼阙不再听他说话,转手既走,留下被两把剑交叉穿透固定在原地的药司玄。   有看不见的力正在削去他那喜欢剐蹭发出尖锐声音的指甲,一片又一片,落地,散成星河。   这是药司玄才看清楚,这片星河之中,多的是跪地倒下的骷髅。   鱼阙看着坐在椅子上的边知夜突然闭上眼睛,朝前跪倒摔落地下。   “密宗累了,扶他回房罢。”   面对乌衣侍者的疑惑,鱼阙只是淡淡地开口,不着痕迹。   *   鱼阙处理身上的血迹,乌衣侍者又来了消息,处理不完的公务缠得她根本无暇顾及其他,鱼阙点点头,把手里的锦帕搁置在桌上。   “给本座更衣。”   离了徊花厅,鱼阙正要去会见前来拜访的朝臣,但见长廊上远远站着一个黑衣的自己。   边知夜。   边知夜很高兴地朝她招手,但下一秒察觉到不对,动作迟滞一秒,带出一串残影来到鱼阙面前。   “小国师,”他皱着眉,和鱼阙一模一样的脸露出欢快的表情实在可爱得紧,只是眼中有妖修的印记。   “你身上的那股气味突然消息了。”   边知夜凑上前嗅她,说:“你的毒,解了。”   他瞳孔惊讶:“怎么回事?”   “你出现错觉了。”   鱼阙推开他,一脸冷漠道:“本座还有要事,先不奉陪。”   “哎!小国师都不听听我给你带回来什么消息么?”边知夜要去拉她,但鱼阙根本不给她机会,急得在身后喊道:“新帝——已经被我拿下了,我完成了任务,小国师都不打算夸夸我么?”   边知夜看着鱼阙离去的背影,把身上的伪装化了,白衣的小公子出落,他摸出扇子刷拉打开。   “真可疑呐,小国师。”   他招来乌衣侍者,问:“小国师又去道场了?”   “是。”   “有无异样?”   “国师大人打坐,并无其他动静。”   大白狐狸困惑地摇了摇扇子,“那么,那日国师不肯上交的葫芦,在哪?”   “国师一直随身携带,并未让我等触碰。”   乌衣侍者想了想,又把今日会见药司玄已经药司玄身上的异象告知了边知夜。   小公子脸色凝重。   *   鱼阙再次回到葫芦洞天时已经是好几天后,太多事情要处理,好在她不打算继续插手国事,新帝那边有边知夜去斡旋,自己只是简要地处理国教事务,监察教义制作,才总算到了休沐日。   晏琼池已经醒了,此刻虚弱地倚在床头,长发柔顺地披散在肩上,穿着白色的寝衣,低着头,脸颊苍白,一向殷红的唇也苍白。   他静静地倚着,看着一处发呆。   鱼阙站在屏风处看他,垂下眼睛。   “你是国师,还是鱼阙?”   少年转头看着她,眼睛里是好奇。   “阙儿。”   鱼阙说。   少年愣了下,终于笑了,很配合地往床里面挪了挪,拍拍床边:“原来是阙儿回来了,来,坐这里。”   “诶?你来看我,还带了什么东西么?”   他看见她手里还提着一个三层的小食盒子。   鱼阙走到他床前,坐下,打开小食盒子。   里头是药。   “我不吃药。”   闻到药味的晏琼池如临大敌,想缩进被子里,被抓住了胳膊。   鱼阙没有用力逼迫,只是少见地、很温柔地握住了他的手。   “吃药吧……你乖些。”   “好不好?”   以残暴著称的国师居然还有这等温柔的面目,晏琼池还是一愣,乖了许多不躲了,又听鱼阙轻声说话:“我还给你准备了汤。听说,生病的人都要喝点热汤来滋补。”   晏琼池眼睛一亮,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哦?难道国师大人为我洗手作羹汤么?”   “你先把药吃了。”   鱼阙倒丹药,递到她面前。   晏琼池老实吃掉,又说:“阙儿给我做了什么汤?我记得南洲之南的广城之人喜好饮汤,说是对身体有滋补效果,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你做的什么汤?”   “四叶赐魂固元汤。”   鱼阙面无表情地听他简略地说完自己在广城的游历,打开食盒第二层,露出里头表面泛绿发苦的汤药。   晏琼池身体下意识地偏了偏,以袖捂鼻。   他眼睛眯起来,但不敢太过嫌弃。   他才不是在期待这个!   “喝吧,对身体有滋补作用。”   “不要。”   “能巩固心神。”   “能修补神魂我也不要吃。”   鱼阙无视他的拒绝,端起药碗,拿起调羹搅了搅发苦的药,苦味发散使得晏琼池更往床的内侧而去,“来,喝药。”   “不要。”   可真有她的,谁家给伤患煮汤补身体做的是药汤?那些好味道的鸡汤鱼汤羊汤呢?   晏琼池一口也不想喝,可他看着伸过来的调羹,想了想,还是凑近,硬着头皮喝了一口。   “继续。”   鱼阙铁面无私,有了第一口还有第二口。   晏琼池不喜欢甜但是更不喜欢苦,一张脸垮下来,麻木地接住鱼阙送过来的药汤,麻木地吞咽,脸色比挨了打还要难看。   “想不到烛玉京少主还害怕吃药么?”   鱼阙见他一副生无可恋,出声笑了笑。   见过此人的狠厉决绝,见过此人的傲倨和狂妄,也见过他活泼的模样,但还是头一次见他如此抵触吃药,像一个倔强的小孩。   “不害怕,就是不喜欢。”   晏琼池想解释,但嘴里又被喂了一口,“好苦,不想喝了……唔,不要喂啦,我不要喝。”   晏琼池连连拒绝,聒噪得很。   “国师大人这是在做什么,难道要强迫我么?我希望能强迫别的方面,比如一起睡觉什么的。”   “国师大人若是再喂一口,我今日对你的喜爱就减少一分。”   “国师大人……”   鱼阙每喂一口,他就要说一句话,而后揭开第三层食盒,给他喂了一颗糖渍梅子,中和苦味,这才让他安静下来。   “有什么不舒服的么?”   鱼阙还是担心他,开口问。   “心,心不舒服。”   晏琼池含着梅子,眼睛看向一旁,嘟囔道。   “伤到心肺了?”   鱼阙放了药碗想去查看他的伤势。   “不是,是我为国师大人做到如此的地步,国师大人竟然一点表示也没有,还在我睡着后扭头就走了,那么多天也不来看我,你不知道我醒来后没看见国师大人心里多失落。”   “……”   少年的眸子狡黠,亮晶晶的,不像濒死又重生之人:“国师大人一点也不心疼我,不高兴,现在又那么强硬地给我喂药,莫不是又像那日一样,往我嘴里喂了什么东西,好逃走?”   晏琼池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不高兴,他就是难过生气,鱼阙趁他昏过去的时候跑了,还那么多天不来看他。   真是令人害怕,害怕她会不会像那日一样,给他喂了药,而后出走到如今?   “所以我不吃药,国师大人还是让我死了吧。”   鱼阙想起来晏琼池濒死颓废苍白的模样,沉默,仰头把药喝了,扳住晏琼池的下巴,给他把药都灌了进去。   晏琼池:!!!   不可一世又傲倨的晏琼池被一碗药汤放倒,被鱼阙松开后他连连向后退,屈起膝盖把脑袋放上去,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为什么?”   鱼阙把碗放置在一边,开口问话。   一般鱼阙用这种凉凉的语气,肯定要兴师问罪。晏琼池心虚又想往被子里缩,被制住了,鱼阙架在他胳膊中间,欺身靠近他。   “说话。”   “什么为什么?”   眼珠撇向一侧,他看起来心虚得很。   “你没必要做到这个份上。”   鱼阙把他的脸扳回来,看着他说:“不过只是不入流的毒,你应该能感知得到,没必要因为这点不入流的毒而伤害你自己,你知不知道……”   “差点死了是吧?”   晏琼池哼哼唧唧地接茬:“你还嘴硬,被他们下药控制的不再是你,你可是小龙主,为什么屈膝跪他人?”   “我无法忍受骄傲的小龙主这副面目,你怎么能受他人辖制?你要尽力摆脱控制在你身上一切的枷锁,为何自己又甘愿套上?况且,我们是夫妻,我绝不允许有人伤害你……我还要把他们统统杀光,他们该以盛大惨烈的死亡弥补罪恶。”   “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   鱼阙松开他,冷笑。   “要是我真的要死了,阙儿不会不救我的,对吧?”他嬉皮笑脸道:“对吧?”   鱼阙属实被他吊儿郎当做事不看后果的嘴脸气到,但晏琼池总有办法化解她的怒气,他握住鱼阙的手腕,欺身上来,含住了她的唇。   清新的梅子混合着淡淡的中药苦味蔓延。   鱼阙还嗅到了他身上的兰息。   如此缱绻。   “……”   “不要生气,我知道错了。”   晏琼池松开她,说话,趁她怔愣之际,又蹭了蹭她的脸:“别生我的气,好不好?他们给你吃的药对你自身的侵蚀那么严重,我没法放着不管。”   “小龙主,为什么甘愿去充当他们的爪牙?”   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说:“你不是已经知道你要的真相了么?”   “你要是想向魔洲复仇,大可等待魔洲冲破封印,正邪对立时,你以仙门弟子的身份去对抗魔洲,兴许还能落下些好名声。”   被一个吻安抚下来的鱼阙说:   “我自有我的考量。”   “什么考量?”   晏琼池不信,“你这倔东西,总是那么一意孤行,要报仇的办法那么多,你却精准选中最难的一个,小脑瓜子在想什么呢?”   “最难,但是成功率最高。”   鱼阙把他的手从脸上拿开,偏头向一旁,“不必劝我。”   晏琼池叹气,也不说话了,摩挲她的手背。   “你真的需要魔尊元神?”   “是。”   晏琼池说:“我为它处心积虑规划那么久,自然要必须得到。”   鱼阙点点头。   “国师大人要为我而放弃进献忠诚的机会?”   “我拿不到魔尊元神,死的可能会是我。”   “我不会让你死。”   鱼阙啧了一声,没打算指望他:“你吃了我唯一一颗保命的丹药……只是药王谷的毒差点叫你无力回天,你还能如此坦然地说大话?”   “才不是大话。”晏琼池心虚,“你要是死了,我也没什么好活的。”   鱼阙扯住他的脸,不满:“别再提一些令人难过的话,可以么?”   想起他昏过去前的胡言乱语,鱼阙心里就很难受,像是水池被风吹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愧疚随之荡漾开去。   他把脸靠在鱼阙的肩上,笑了笑:“把想说的话都说了,也就没有遗憾了不是?”   “阙儿,你有要对我说的话么?”   他又问。   “没有。”   “真的没有吗?好伤心。”   “别说这个了。”   鱼阙不能拒绝他哀求的眼神,抬手盖住他的眼睛,“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以后若是想到了,再同你说。”   总归还是鱼阙内敛了些,不能像晏琼池那样坦然孟浪地表达自己的心意,她也没办法说出口……怎么说得出口?   鱼阙在那一瞬间里仔细回想,自己好像确实没有对晏琼池表白过自己的心意……以后有机会再论吧。   “好哦,那我不说了。”晏琼池笑,换了个话题:“小龙主,三年不见你终于长大啦,也长得那么漂亮,真好,真喜欢你。”   他拿下鱼阙的手,浅浅地亲吻她的手背,贴在自己脸上,这么近的距离里能清楚地看到她眼底的神色,害羞的神色就连在以前都很难见到。   “我很高兴。”   “高兴什么?”   “唔,高兴小龙主长大了能保护自己了?”晏琼池斟酌了一下语气,说:“不是因为小龙主变漂亮我才喜欢你,我得澄清一下。”   鱼阙自融合了龙珠过后,身体上的缺陷也在缓慢被修复,看起来更像一个正当年纪的少女,圆圆的脸也越发的瘦削,眉眼也不似从前青涩,藏在黑色宽袍下的身体越发的窈窕。   “操劳了那么久,国师大人累不累?”   晏琼池抱住她的腰,把她往自己怀里带,脸贴在她额头上:“我知道国师肯定嘴硬说自己不累,不过在这里,你是鱼阙,是阙儿,休息一会没有关系。”   鱼阙也不再挣扎,任由晏琼池揽她入怀,事实上她确实很累了:“讨厌的家伙真多,杀也杀不完。”   “那我们歇息一会。”   但等鱼阙真的在他怀里调整舒服的姿态时,发现晏琼池在剥她的衣服。   他先是亲了亲她的下颌,而后,用嘴挑开了她衣服上的绳结。   鱼阙:?   “做什么?”   “当然是做国师大人当日对晏某做的事情。”   晏琼池还记着这件事。   面无表情的国师亵玩着他,看着他面红耳赤却无动于衷,甚至还露出了调笑的神色……很可恶不是么?   “你都……”虚弱成死狗了,还惦记着这种事?   鱼阙说,“放开我。”   晏琼池闻言,双手箍住她的腰,一脸无辜:“国师大人既然要在我这里放松,那么晏某得好好服侍大人,还请大人不要抗拒,好好享受罢。”   鱼阙只想稍微睡会,没想同他做,若是……那岂不是一睡不醒了吗?   “况且,蛇的报复心是很强的。”   晏琼池直起身,咧开嘴笑,把散乱的长发拨向脑后,眸子里是危险的幽紫:“国师大人,别跑啊。”   他一手摁住想跑的鱼阙,一手拉过高与床头的花盆架子,扯了衣服铺上去,完全不容拒绝地把鱼阙推到架子上坐着,用垂在帐子上的如意幡捆住了她的手吊了起来,   如同那日她把他几乎是羞辱一般,吊起两只手,动弹不得。   他觉得不满意,在鱼阙被吊起来的手间插了那杆抽打过他的拂尘。   昔日里黑衣不近人情的国师大人此刻被人缚了手,大袖衫堆在臂上,露出素白的胳膊,黑色的逍遥巾下的长发有些散乱了,也浅浅盖住了她半张脸,更显窘迫。   晏琼池将她的簪子拔下来,逍遥巾滑落,披在肩上,长发也滑落,莫名显露几分动容,荷花盛开的动容。   “混账,放开本座!”   鱼阙脸红了,她不知道她这副模样多可爱,惊怒娇嗔,双颊绯红。   “不要。”   他托住鱼阙的后背,将脸靠在她胸脯,自下而上地看着她,眸子幽紫,但是带笑,“啊,你又自称本座了?很好,我可是和国师有点小恩怨要处理的,如果你是国师,我可不客气了。”   “放开我!”   “阙儿是我夫君,我侍奉夫君也是应该的。”   这张嘴什么话都能说出来,鱼阙咬牙。   晃动之下,逍遥巾滑落。   晏琼池用指尖轻轻挑起束缚在他腰间的光绳,再往上稍稍一用力,光绳便断了,他把红色的流苏腰带也取下来,宽大的衣袍没了束缚。   虽然他现在确实没法对国师大人做什么过分的事,但还有别的玩乐。   鱼阙低头看他握住自己的脚踝轻轻抬起,很快涨红了脸。   她闷哼了两声,把脸侧向一旁,没有去看他侧头咬在什么地方,晏琼池的虎牙尖尖,刮得人有些痒。   好在这是个被严密封闭的洞天,无论做出什么动静,声响绝不会被外界听到,大可放心。   乌发白衣的晏琼池慢慢地直起腰来,他手上沾染着甜腻的露珠,少年的口缝咧开,伸出森森红舌,如同梳理毛发的猫儿一般舔舐指尖,漂亮的眼睛却在对她笑。   “我来取悦你,阙儿。”   *   鱼阙清醒过来,抓住的先是一根被抓秃了毛的拂尘,她看看拂尘,再看看撑着脸在一旁笑意吟吟望着自己的晏琼池,闭眼。   这家伙……真是越来越得寸进尺了。   “国师大人真可爱。”   晏琼池捻起她的一缕头发扫扫她的脸颊,整个人像是得到极大满足的豹子,但又有些不满:“国师大人揪我头发的手劲还是一样大,好痛呢。”   “……”   鱼阙打开他的手,起身。   “你歇息吧,我得走了。”   “怎么,国师大人在我这里套到了想要的情报,就挥挥衣袖离去了?”   晏琼池拉住鱼阙的衣袖,仰着头看她,“国师大人不带着我一块走?”   “你知道你得罪了多少人么?”   鱼阙把衣服穿上。   晏琼池故作不懂:“还请国师明示。”   “你大张旗鼓地杀了涂山那么多人,你以为,涂山妖主会放过你?”   鱼阙直截了当地说:“西京之中多的是涂山和魔洲的眼线,你若是继续招摇,恐怕会招来杀身之祸。”   “狐狸好记仇。”   晏琼池有些苦恼:“可是我动手之前是有耐心劝告过不要和我打啦,输了的话下场会很惨,我只是来拿个东西,乖乖交出来什么事情都不会有,可是他们不听。”   诚然,晏琼池在独自面对即将到来的争斗时,总是会很友好地劝解他们最好直接认输,输了的下场会很惨呢。   “况且,若不是那天狐的小公子先伤你,我也不愿意和狐狸起冲突,他们可是出了名的记仇。”   “不过令人想不到的是,国师大人宁愿和伤过你的狐狸厮混在一块,也不肯回应我。”   晏琼池不高兴,虎牙尖尖,“还责怪我……我才不怕狐狸,我专吃狐狸的,一口一个。”   “随你。”   鱼阙甩开他的手要走。   “别走——国师大人将我当做男宠带在身边如何?”晏琼池扯着鱼阙的衣服,不愿意让她走:“求求你啦,国师大人,我一个人在这里,真的好无聊,国师大人又不经常来陪我。”   “好好待着,我过几天再来看你。”   鱼阙还是挣脱了他的手,还特意给他施加了更加坚固的绳索束缚了腰身,不允许他擅自逃离此处,也给此处布置了很强的禁制。   “欢迎国师大人再次光顾哦。”   晏琼池倒在床上,很好心情地支着脸看鱼阙身形顿了顿,继而走出自己的视线。 第134章 【攻略的反派17】   ◎哎呀呀,你好厉害,我认输◎   被关在牢房的几人经过几日的挣扎, 确认国师是真的打算给他们定罪并天天派人来审问几天折腾后,也不似刚来时候的闹腾,老实了很多。   仁慈的国师将每个人都分关押, 在人满为患的诏狱里,几人的待遇明显不同, 想必也是念及了旧情。   桑家的人来给桑知岚送食物, 桑知岚也分给了总是喊饿的白珊。白珊对这个反派阵营预备役的姑娘感观好了很多。   于是经过几天的患难与共,桑知岚通过白珊成功和小团体熟悉了些。   “我阿爹可是镇国大将军, 他一定会把我救出来。”桑知岚比几人都要从容, “到时候我会想办法把你们也带出去。”   “好说好说,桑姑娘真是义气人儿啊。”   白珊啃着饼, 为她这般义气行为鼓掌。   桑知岚知道他们都是晏楼公子的朋友。   因为在被国师当街扣罪名时, 她听见国师说指控他们是同伙,一并抓起来。   她也在几人口中得知了晏楼晏公子的详细信息。   他们说, 晏楼不叫晏楼, 名为琼池, 没听说过他的字。   他们说, 晏公子人很好,友善善良。   只有姓白的道友不知可否。   白珊可一句话都不敢说。   “不知道晏道友如何了。”   风化及很是担忧。   “想不到鱼阙居然做到了这个份上……她什么时候成为国师的?”   “管她什么国师不国师,她已经犯了训诫堂戒律,等我们出去以后, 直接向训诫堂告发她,到时候派人把她捉了, 看她还嚣张什么?”   “鱼阙?”   桑知岚问:“你们说的是国师?”   姜雨善说:“对啊, 国师大名鱼阙, 怎么?你们连国师大名也不知道?”   “国师名为孟阙。”   白珊这回想起来了, 孟阙?   孟阙确实就是原著里出现过的一个一闪而过的配角, 可以啊,大反派的青梅原来在这里等着,她确实有名有姓,不过本名叫鱼阙……她真傻,真的,应该早点想到的。   “孟阙?”   风化及说:“孟这个姓氏很少见了呢。”   “听起来,你们和国师认识?”   桑知岚问。   “认识……”黎含光回答:“她以前是,我们的朋友。”   “朋友?”   这和桑知岚一向知道的国师不同,她没听过国师有过修士朋友……不对,这横空出世的国师,不会也是从仙洲来的吧?   “是,不过……她离开了我们。”   “晏公子和国师……”桑知岚喃喃自语。   她想起来两人于长街之上举杯相对的模样,那样热闹璀璨的灯光下,乌衣的国师和红衣少年对饮,隔空相敬,眼睛都没有离开过对方。   “什么?”   白珊问。   风化及和黎含光顾及姜雨善,没有主动说过鱼阙和晏琼池两个人相处时候的模样。   白珊也不说。   大家都以为他们是临时起意的感情纠葛,其实两人一早就认识,宿命一开始就把两人联系起来。   “没什么。”   桑知岚摇摇头,又问:“国师和晏公子认识……他们关系很好么?”   “还行。”   “这样啊……晏公子说他已经成亲了,不知道他的妻子你们可有耳闻?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什么?!”   姜雨善反应最大,把桑知岚吓了一大跳。   剩下几人都愣住了。   “晏道友,成亲了?”   风化及皱眉:“和谁?”   他没说过啊。   真的假的?   桑知岚被他们惊讶的反应弄不会了。   几人发愣之际,在婚礼上被打出去的白珊垮下了眉,只觉得难搞……还觉得大反派晏琼池无欲无求断情绝爱么?   他早就成婚了,只是谁也没通知而已!   白珊惆怅得很,经常晚上偷偷翻阅原著,但是现在剧情崩得可以,完全看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不对,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现在要做的,难道不是先逃出去吗?   师姐啊师姐,你到底在干什么?   *   西京,黄金台。   边知夜趁着鱼阙带着念齐看折子时,端着甜滋滋的汤羹进来了。   “边公子。”   念齐知道师父可烦边公子不正经,见师父无动于衷,便起身去招呼边知夜。   世人都说国师荒淫无度,黄金台之内豢养无数美貌男宠,但真正能靠近师父只有边公子一人。   虽然师父对他的态度冷淡,但自己作为徒弟也绝不能怠慢。   眼下边公子又来给师父送汤,自己在场肯定不合适,不如去诏狱杀几个人玩玩。   念齐看了一眼边公子,叹气,说:   “徒儿告退。”   “嗯。”   鱼阙头也不抬。   念齐离开后,屋内只剩鱼阙和边知夜。   边知夜说:“小国师可别看了,看看我?”   他伸手去闹鱼阙,“你似乎有意在躲避什么?不说么?”   他在鱼阙面前的桌子上躺下,直接把鱼阙要看的折子全部压住,不让她看了。   “小国师,你把我们的贵客怎么了?”   他眼睛眯起,像是野兽在隐忍。   “密宗对本座出言不逊,本座让他暂且冷静。”   “禁闭?”   边知夜冷笑:   “小国师,你这样胆大妄为,你把密宗关禁闭?恐怕没那么简单,你这样行为是决定好要和妖洲作对了么?”   “本座忠诚妖洲,绝无二心。”   “假话。”边知夜说,“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不过小国师已经隐忍那么久,这回为什么不忍了?”   “再忍忍,就过去了,为什么等不了?还是说,有谁把搅乱了你的心境?”   “没有。”   边知夜抬眼去看鱼阙。   鱼阙一般不会和他对视,她知道边知夜魅惑人的能力非常厉害。   和他直视,一不留神便会被他魅惑了去。   边知夜捻起了鱼阙的一缕长发,说:“小国师啊,你真的很可恶呢。”   “你把密宗怎么了?他现在半死不活的模样,你不怕妖洲那边怪罪下来?”   边知夜也不知道药司玄怎么了,一睡不醒,口耳溢血。   “他冒犯了本座,按容朝法律,此人论律当诛,本座已经看在妖洲的面子,饶他一命,这还不够么?”   边知夜气笑:“小国师,我们的目标,不是容朝——你别忘了,密宗身后是药王谷,他对我们来说很重要。”   “重要?”   鱼阙也冷笑:“药王谷伺机而动在中洲作乱,现在已经进退两难,除了投向妖洲之外别无选择,有没有密宗不重要,边知夜,你想以什么来压本座?本座杀谁不得?”   “哼,小国师。”   边知夜说,“看来你是真的被人影响了,是啊,你是国师,你杀谁都可以——但是你别忘了,别忘了你到底是为什么加入妖洲。”   “你现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都可以,不过到时候东窗事发,我也保不了你。”   边知夜的眼睛里出现了魅惑的术法,他此前已经用过一次,不能再使用,不过他为了揪出小国师偏向要护的人,不惜一切代价。   鱼阙见他眼睛泣血,皱眉,想伸手盖住他的眼睛,阻止他施法,但被抓住了手,边知夜的术法机制是一旦看一眼就会被锁定。   “小国师,不想让我知道么?”   “……”   “可我非得知道。”边知夜的耳朵冒出来:“不仅是为了我,也是为了你——”   对边知夜的感情从来是残忍拒绝的鱼阙显然没想到他居然能厉害到这个份上,她只是看了一眼,就被锁定。   鱼阙只感觉自己陷入了一阵眩晕,向后仰倒,身上的防御机制也遂即展开——   “睡一会吧,小国师,我不能允许有意外出现在我们前进的路上,只能暂时委屈你了。”   说罢,把她抱到了床上,又搜出她怀中的一个葫芦,看着她,说:   “小国师,这个葫芦对你真的很重要罢?还是说,里头的人对你很重要?”   *   鱼阙在葫芦上设下了禁制,要解开还是不容易的,再加上鱼阙的意识在对抗魅惑,边知夜必须尽快行动。   好不容易破开禁制进到了葫芦里封存的一方洞天里,边知夜就迷路了。   洞天之内存在着像是东洲一贯的迷宫。   兜兜转转之下,边知夜误打误撞走进了一间极具东洲风格的内室,眼见都是烛玉京里的云霞彩绘,确实漂亮得紧。   他一走进内室,就看见了塌上靠着一个只穿着中衣的少年。   他长发披散,宽袍垂落,似乎正在看话本打发时间,听到了声响,抬头望过去——边知夜看清楚了他的面容。   唇红齿白,相貌昳丽。   此人模样就是几年前在九枢塔里和他针锋相对的晏琼池。   好哇,他说为什么国师抛下那么多的事务不处理,时常不见人影,原来是跑这里来会见老相好了不是?   “你是谁?”   少年非常礼貌:“为何擅自闯入洞天内?”   “你不记得我了么?”边知夜见他仿佛真的不认识自己,压下了心头的怒火,说:“我们见过的,在揽仙城的九枢塔,不记得了么?”   依靠在床头的漂亮少年似乎没有认出他来,想了好一会,摇摇头:“抱歉,我不记得。”   “哼,不记得?”   边知夜都快气到炸毛了。   你不记得我还记得,你这家伙不声不响来到涂山,靠着一把剑杀上了涂山十二境,杀了那么多守卫,还抢了归元露,威胁了七尾娘娘……最重要的还是把鱼阙也抢走了。   不论是年幼时,还在现在。   鱼阙也是因为他的缘故把密宗害成那个模样吧?若是被妖洲知道了……边知夜心下暗自思忖。   鱼阙身上的毒被解了,不会就是这家伙给她解开的吧?   药王谷的毒素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何况,这家伙看起来不过是元婴修士,先不论他一个元婴修士要如何对抗此毒,就是被这种毒沾到,也要受其累。   “我是妖洲东皇殿的弟子,名为边知夜。”   他暂且缓和了语气,同他介绍自己:“我们是见过的,我还知道晏道友在七脉争锋里夺魁。”   晏琼池把手里的书合上往旁边一放,面目倒是温和:“是么?那想必我们是真的见过了。不知道边道友擅闯此处,可是来找我的?有何贵干?”   边知夜手里的扇子变作玉箫,他逼近晏琼池,面色晦暗:“我来找你,只为一件事。”   “请说。”   边知夜换下平日里总是笑着的表情,“晏道友何故来我西洲?只怕也是为了夺宝而来,今又蛊惑国师包庇,实在不能留你。”   “所以?”   晏琼池漫不经心地挑了挑腰上的红色流苏,虽然想尽力表现畏惧的情绪,但始终没成功,于是也罢休了:“边道友想杀我?”   边知夜知道此人厉害,自己难杀他,于是只吹响了玉箫,欲图使用术法来迷乱自己的心智,刺探他的修为。   “呵呵,天狐的小公子。”   床上的少年看着他的眼睛,低低地笑了一声。   晏琼池对他的萧声并不采取对策,只是静静看着他的萧声幻化蛊惑人的妖精,手举刀剑朝自己而来。   那妖精冲向晏琼池,空气里有看不清的青光反弹,反弹的术法在小空间内掀起巨大的气流,把一切摧毁。   “你记得我。”   边知夜看着依然坐在床上却扭头吐出一口血的晏琼池,坐实了自己的猜想——他真的帮鱼阙解了毒,并且把毒渡到了自己身上,冷笑:“你既然记得我,想必也记得你杀了我涂山那么多的狐族?”   “那么今日,我必然要为我狐族惨死的亡灵报仇雪恨!”   边知夜说着,灵力聚集,狂风大作。   晏琼池只顾吐血,神情可怜兮兮的。   “天狐的术法好厉害,我认输了,别打我。”   边知夜:?   “当初是你用术法勾得国师的心魔升起,还得她怒火攻心,我不得已才去涂山拿了归元露……”   晏琼池揪着衣服,血滴落在雪白的衣襟,看起来像是雪地里盛开的梅花:“我知道错了,我跟你道歉。”   边知夜:???   从刚才起就觉得此人不太正常的边知夜警惕,这家伙,说话语气怎么变了?   难道刚才那个阴狠的表情是他的错觉么?   “你又在玩什么把戏?”   边知夜才不吃他这一套,又是萧声化形,朝晏琼池砍去。   床上的少年只是撑在床上,作出眉头紧锁的模样,不停的咳血,他才好些的气色又迅速衰败下去,看似一副快不行的模样,实则边知夜的攻击没有能逼近一分。   “啊呀呀,好厉害呢。”   撑在床上的晏琼池看着边知夜,语气略有浮夸:“别打啦,我认输,不知道边道友来找我,除了想杀我,还有别的话没有?”   边知夜知道这人在装,语气也真不要脸,装得挺像那么一回事。   这里也没其他人,为什么要用这种语气?   他收了手,看着晏琼池,皮笑肉不笑道:   “装出这副我见犹怜的语气,怪不得国师不杀你……不过,这招对我没用,我不打算放过你。”   “哦?”   “晏氏的少主。”边知夜冷笑,罗列他所知的晏琼池的罪名:“我知道你的恶行,没必要在我面前装吧?我知道你……”   晏琼池撑着脸,看了看指甲,听边知夜说话是件没趣的事情,他自己做过事情他都能记得,根本不需要被人复述。   这家伙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要杀情敌能不能认真些?   “欸,是啊,我罪恶多端,十恶不赦,边道友今日是来做什么的?代表仙门来残杀我的么?我认输啦,训诫堂说必须善待认输的修士,你不会还想杀我吧?”   晏琼池满不在乎。   “今日我不杀你,自然也会有人杀你。”   看见他被锁在床上一副禁脔待遇的边知夜原本就一肚子怒火,又被这种“好啦,你恨的人就在面前要杀尽快杀”的不屑态度激怒。   想他乃八尾天狐,想杀一个受了毒的元婴修士还不简单?   边知夜一步步走向前,想把晏琼池从床上扯下来,没必要在自己面前装可怜。   “晏氏在六洲之上做的恶也不少了,如今来到西洲,又是为何?你是为了夺取什么而来的么?”   边知夜很轻易地撕裂了防御在外的青罩,站在了床前,耳朵冒出,尾巴也冒出,大概是洞天真的很小,没有办法完全展示出天狐华丽的大尾巴,可愤怒的灵力都充斥在每一个角落,仿佛只要一点星火,涂山天狐就能把这片洞天炸个粉碎。   “边道友还是冷静些吧,洞天被炸毁,你要是不能及时从洞天里出去,也会跟着一起死掉的呢。”晏琼池还是那个姿势,“我不是为了夺取什么而来,边道友怎么这样想我?”   “晏氏子弟到底哪里,哪里就会被老鼠觊觎。”   边知夜没打算杀他也把自己搭上去,但施法不成,他的术法被很奇怪的力量消磨,全部无效。   无效?   怎么可能?   既然如此,那就让他试试——   边知夜要对晏琼池发动魅惑,不料他从怀里摸出来一把镜子,挡在了脸上,红色的漩涡开始转动,镜子里也出现了边知夜的脸,同样对他使用魅惑。   “边道友,我想你误会了。”   晏琼池,“我来到西洲,不是为了夺取宝物,我是为了国师大人而来……她才是我的宝物。”   边知夜没想到一把镜子能反弹自己的魅惑,他看见眼睛里缓缓睁开了一对美丽的幽紫色眼睛,直直地望着他。   “不,鱼阙才不是你的宝物。”   被这双眸子注视下,边知夜还是能反抗出声:“她是我的……被你们晏氏夺走,现在她该回到我的身边。”   “哦?边道友也喜欢国师?”晏琼池撑着头看边知夜,笑:“真奇怪,你和国师大人从什么时候认识的呢?我们可是于患难之际开始相交,共同走过了那么久的时光,我们相爱理所当然,你又是因何理由说爱着她,要她回到你身边?”   “不会仅凭小时候堪堪见过一面吧?不行哦,边道友,那样就太随便啦,况且你才不是爱着她,你只是觉得能从她身上得到更多的利益,你绝不允许别人分走或者被捣乱……阙儿才不是随便的人,我也不是,托你们的福,我们相爱得很。”   边知夜被注视得不能动弹,同时对抗被镜子法力反弹的魅惑,还嘴硬:“你们晏氏从小百般迫害她,她能依赖你,也是因为你们的强迫!”   “那你太不了解她啦,她宁可去死也不会甘愿别人的强迫……倒是你们,你们才该死,胆敢用药物控制她,我本该把你——和你身后那些人都杀光,不过我这副鬼样子还是算啦,等有机会再说,一个也别想跑哦。”   “你这邪物……”   “哦,对了,劝你还是别觊觎我的阙儿,我们已经结亲了,你看,这是婚书八字贴儿。”   晏琼池想到了什么似的,把婚书从怀里摸出来,递到边知夜面前,让他好好看看上面的字样,正儿八经的婚书。   “你!”   这家伙实在是够嚣张的,气得边知夜咬牙:“不过是人世婚书……仙洲之上,有几人承认?”   “啊?你不会真的想横插一脚吧?为什么呐?”晏琼池故作吃惊,继而为难地想了想:“不行,你越想要阙儿,也就代表她对妖洲越重要,我不能如你们的愿。”   “……”   “是吧?”   “邪物!”   晏琼池拿着镜子哈哈地笑,“你对我还有用,我就原谅你这次冒犯好啦,随便骂,年轻人嘛,泻泻火气。”   说罢,镜子里的紫眸光芒大作,把边知夜的魅惑完全反弹了回去,施加魇阴神君的力量,一同涌向边知夜。   “边道友,还请你忘了我们的对话呢。”   边知夜简直被他气炸了,能动的瞬间拔出剑就要上前杀他,但不知怎的,动作被取消,他嘴边涌上了很多垃圾话,非常歹毒将晏琼池痛批得一无是处。   一顿恶言恶语外加嘲讽后,完全忘记自己是来做什么的边知夜气冲冲地离开了葫芦洞天,要去找鱼阙要个说法。   为什么晏琼池能好好的在这里?   但晏琼池在他离去后,笑容冷却,拿出留影石,保存了两人的对话和影像,觉得无趣,又摔进被子里,打算睡一觉美美地等国师大人来看望自己。   *   从魅惑里挣扎出来的鱼阙很担心晏琼池,醒来后不管不顾进了葫芦洞天内,看着面前散乱的景象一愣。   她快步向内室而去——内室也同样散乱,但唯有床上还是整整齐齐,白衣的少年正在咳血,长发散乱,好不可怜。   “你这是?”   鱼阙去扶住他,眉眼之中皆是担忧。   “方才有、有一个自称是天狐的人闯进来,羞辱我一番后又打又砸,我苦苦哀求,那人才离去。国师大人,你怎么才来呀。”   少年顺势倒在她怀里,唇角还挂着血,一双水润润的眼睛里是惴惴不安的惊恐,“国师大人不信我么?这里是留影石,大人一看便知。”   ……   “他真的这么说?”   “都证据确凿了,你还不相信我?”   晏琼池把头枕在鱼阙腿上,仰着脸看她。   鱼阙手里拿着留影石,石头里放映的是边知夜非常恶毒的垃圾话已经楚楚可怜求饶的晏琼池,她又抬头看了看乱糟糟的周围,皱起眉头。   边知夜魅惑了她,趁机来到葫芦洞天内找晏琼池,差点就把他杀了。   晏琼池的脸色也难看了几分。   “我知道了。”   “国师大人,你把我带出去吧,”晏琼池求她,“这个地方好小,好闷,再说了,我生了病得换个更大更好的地方疗养,国师大人既然疼爱我,那么该给我换一个住所的。”   “好歹,我可是国师大人的正房呢,国师大人怎么放任其他人来欺辱我?”   鱼阙听着他的控诉,沉默。   “西京之内,皆是妖洲和魔洲的耳目,我要怎么把你放出去?”   “我不管。”   晏琼池说:“国师大人有心放我出去,还怕没有我的一番道理么?”   他指尖绕了绕鱼阙的头发,“放我出去,好不好嘛?国师大人?”   “你不了解妖洲。”   他们对突然出现的人总是要追查到底的。   晏琼池不满:“国师未免太小看人了,区区妖洲……哎呦。”   “你得罪了妖洲的涂山大妖主,你说说,你要怎么在他们的监控下掩人耳目?他们可是把你这副嘴里记得一清二楚。”   “他们见过我的脸,那我换一张不就结了?”   晏琼池从怀里拿出他的镜子,从鱼阙的腿上起来,当着她的面把绑住自己的光绳解开,这个时候倒是害羞起来了:“我换装给你看。”   说罢,他躲进了屏风后。   捣鼓了一阵,又听得他说:“好了,你看看,还能认出我来么?”   紧接着,鱼阙看见有一披散着卷发的少年从屏风走出来,五官立体,像是西洲人与中洲的混血,眼睛美丽,不输晏琼池那双总是水润润的睡凤眼。   绝色少年身披西洲传统的纱衣,日月星辰为散落衣上的装饰,随动作闪闪发光,薄纱之下,隐约能见肌肤细腻。   他挑起纱丽,掩盖住脸对鱼阙一笑:“如何?”   “好、好看。”   鱼阙挪开目光,“挺好看的。”   “既然如此,国师大人把我带在身边吧,我能保护好自己,也绝不会给国师大人添乱。”   他弯腰将手搭在鱼阙的肩上,一双眸子盈盈:“况且,正好坐实了国师的好名声不是,府上有面首数百,一夜临幸数十人?”   “别闹了。”   鱼阙皱眉,“坊间流言罢了。”   “才没有闹。”晏琼池低头,贴住她的脸:“我可是在很认真的给国师建议,坊间流言已经这样了,不如坐实了吧?”   “给妖洲的人一点小小的国师震撼,如何?”   鱼阙不允,美貌的少年撒娇,抱着她的肩一直摇晃,最后实在是没办法,只能把不近人情的国师衣服剥了,扑倒。   “国师大人,还不答应我么?”   美貌少年撑在她的耳畔,眼中的幽紫浮现。   “我、我答应你。”   看见要被吃掉的鱼阙实在怕了他了,缴械投降,脸色微红:“你老实些。”   “好哦,国师大人。”   美貌的少年非常快乐,抱着她的脑袋使劲蹭了蹭,“我会老实的。”   “既然如此,你下来。”   少年也不依:“国师大人把外面的戏子买回家前不得先验验货?这可不行哦。”   “……”   都什么时候了?   *   边知夜对于鱼阙旧情未了的举动很是生气,他认为鱼阙绝不该如此。   他还想鼓起勇气去争夺鱼阙的葫芦,没想到鱼阙自己把葫芦交给了他。   诶?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国师大人便要出去喝酒,不准边知夜跟着,小公子在黄金台里气了一整晚没睡,第二天据随行的乌衣侍者回报,国师在花楼里喝酒时,看上了百花楼里的一个小倌。   国师一掷千金,把那个容貌绝色的小倌买了回来,现在两人正腻歪在一处呢。   边知夜傻了。 第135章 【攻略的反派18】   ◎好无聊,做些什么吧◎   边知夜出门气冲冲地要去找国师和她买回来的小馆, 推门便看见天边下雨,不喜欢雨天的小公子于是更加生气,从雨珠如帘的廊下朝徊花厅而去。   好不容易来到鱼阙经常待着的徊花厅, 才要将手放上去,正要推门, 就听里头传来男子甜甜的调笑的声音。   “国师不要了么?”   “不要了。”   往日不带什么感情的国师声音里居然带着几分其他的情绪, 拒绝也暗含几分不好意思。   “大人真是越来越容易喂饱了呢,才多少, 就不行了, 再来吧,国师大人含住的模样这是太可爱了呢。”   “住口。”   “好啦, 我还想让国师再来点, 不好好浇灌,国师大人怎么有精力……你看你面容多憔悴?”   这、这不就是……平日里他如何去勾引鱼阙, 她就是一个软硬不吃, 怎么今日……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边知夜听着, 怒火上头, 一把推开门:“你们在干什么?”   屋内的两人立即望向他。   垂立等着伺候的乌衣侍者一看是边小公子,也低头,从门边挤出去了。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边知夜看着美貌小倌倚在鱼阙书桌边上, 一手捧碗一手拿着筷子夹了面条要给国师喂面,向来冷漠的国师口中含着一根面条, 面颊微微鼓起, 确实可爱。   原来是在喂面?   鱼阙喜欢吃这个么……   边知夜沉默, 把目光从那碗寡淡的面转移到两人脸上, 鱼阙不着痕迹地避开。   “大人好。”   倚在书桌边上的小倌放了碗筷, 起身恭恭敬敬地行礼。   “他是谁?”   边知夜憋着一股火气,看向面前非常乖巧有礼貌的少年,也冷冷地问。   “回大人,奴家名叫沙银,百花楼艺名阿池。”   “住口,让你回答了么?”   少年瑟缩,怯怯地望向一旁坐着的国师。   鱼阙见是边知夜,想到他那样歹毒地辱骂晏琼池,心生不悦。   “他是本座的人。”   鱼阙伸手把少年拉过来,让他坐下,看向边知夜的眼神提防又冷漠。   “……”   边知夜上下打量一番倚在鱼阙身边小鸟依人的少年。   他虽然觉得那个西洲长相的少年奇怪,但好在没有在他身上察觉到晏琼池的气息,松懈了一二分。   “小国师,你这是做什么?”   边知夜咬了咬牙。   “什么做什么?”   边知夜指向少年:“我原以为国师清心寡欲,想不到也会看上来历不明的野鸡?擅自将外人带回黄金台,小国师难道一点不怕中了他人的圈套计谋?”   “阿池并非你口中之人。”   鱼阙的语气像极了不管不顾就看上街边大丫头的纨绔子弟,在对峙时那是态度强硬听不进一句好话。   “你……小国师你擅自把涂山通缉的家伙藏起来也就罢了,现在又是做什么?”   “擅藏不对,本座认了,现也把人交于你,随你处置,这样不就够了么?边公子还想逼本座于何等地步?”   边知夜看了看手里的葫芦,诚然里头装着的就是那个该死可恶的晏琼池,也确认面前跟国师厮混一块的少年身上并无晏琼池的气息,但是……那双眼睛,那双该死的眼睛为何叫人这样熟悉?   “不,我没想逼你。”   他实在是冲昏了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就是不知为何会无缘无故地冲鱼阙发火,其实不过是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大事。   到底是怎么了。   边知夜看着鱼阙的眼睛,又看看坐在她身侧一脸无辜的少年,尽力去控制情绪。   “小国师,现在正是任务最重要的阶段,绝不能有失误,这位倌儿,我看还是没有必要留在小国师身边为好。”   身后的美貌少年闻言,紧紧攥住了国师的衣服,摇摇头表示自己不会离开。   鱼阙瞥了他一眼,抬头道:“本座留谁在身边,边公子没资格管罢,本座已经将他给你了,你大可向涂山交差……”   “小国师!”   边知夜隐忍到了极限,声音里是再也压抑不住的委屈,但他对上鱼阙的眼睛,嘴边的话被压了下去:“他有什么好?”   “……”   “够了,别讨论无意义的事情。”   鱼阙没有想继续解释,只淡淡地说:“想想该怎么制造意外,杀死国师扶国母上位。”   已经通过了多种方法蛊惑新帝甚至将他身边都近臣内侍全部打点好,就差一个该如何将作恶的国师杀死,好让国师成功转变为国母。   “为什么他可以,我就不可以?”   “别讨论无意义的事情。”   “难道在小国师眼里,我这些年对你的维护,对你的好,都是无意义的么?”   鱼阙垂下睫毛,但很快抬起,直视他的眼睛:“是的,毫无意义。边公子,别忘了你与本座到底是为什么相识,又是为什么结伴来到此地。”   “……”   “都没有意义……好啊,好得很,小国师这番话,真是痛煞了人呐!”   边知夜真的伤心了,他握紧手里的葫芦瓶,又看了看面前不苟言笑的国师和躲在她身后,睁着一对眸子望着自己笑的少年,咬了咬牙。   他说:“随便你吧,鱼阙,我不会再管你。”   小公子话毕,再不管身后两人反应如何,推门,化为大白狐狸离去。   姿态矫健的八尾天狐踩于缥缈之云中,犹如一道白色的流星。   *   “国师大人,你和边公子很相熟么?”   在边知夜离去走,美貌的少年给鱼阙喂葡萄,“他好像真的生气了,不去看看?”   “我奉妖主之命,同他搭档。”   鱼阙淡淡地说:“他自己会想明白的,我与他原本就没有相交的必要,妖洲下放的任务,我能独立完成,只不过因他身为天狐公子的缘故而得了一两分好而已。”   “哦?不信。”   少年说:“他可是从那么早已经就开始觊觎你了,你是……啊呀?”   鱼阙轻捏住他的脸皮,道:“我心匪石。”   少年愣住,而后更是快乐地环住了鱼阙的腰,借着室内摇曳的灯火得见他的眼眸如此明亮,“国师大人说得真好,单单只是为我一人的么?还要再听。”   这家伙就是这样,得寸进尺。   鱼阙看着扑在怀里耍赖的晏琼池,摸了摸他顺滑的长发,问:“你暂且在我身边休养,待好些了,我便放你和他们一块走。”   “你不要再来掺和。”   “不要,我得和你在一起,不然我怎么能活下去?”美貌少年扁扁嘴,看着鱼阙起身。   鱼阙披上外衣,头也没回:   “你不会有事的,晏琼池。”   *   苏萧缅前来拜见国师。   苏萧缅因为妾室的娘亲当街被杀,连累到了国师的名声而遭受了挤兑,再没有此前那样的机会面见国师。   念齐向来看不上他,但今日老老实实地引荐了苏萧缅。   今日苏萧缅是为了修复和国师之间的关系而来,如果能和国师打好关系能从其中得到的利益就更多,虽然现在京中的风评倒向奇怪,但苏萧缅坚定无比的还是追随国师。   “无耻之徒为何还留着他,不如直接杀了。”   鱼阙说:“不,还需要苏大人为我们效力,留着他吧,认命他去治理滞留在西京的商会,不必再针对晏氏。”   鱼阙看着手里的文书,把折子往桌子上一打:“这些商会都在等一个奇货可居的机会,赶走几个,尤其是北洲来的商会。”   苏萧缅连连点头,见国师不说话,才要提出自己的诉求,又听她继续说话。   “苏大人,还有一事相商。”   因边知夜负气出走,鱼阙只得自己同手底下的人交代。   “国师旦说无妨。”   苏萧缅惶恐。   徊花厅里,黑衣的国师压低声音说了一二句话,苏萧缅面露惊恐,但又不敢拒绝,只好承应。   “苏大人若是能完成,本座会很高兴。”鱼阙笑,看一眼念齐,在她耳边耳语几句,念齐点点头,转身出去。   给苏萧缅的任务里,依然有必须提醒的注意事项,鱼阙派人仔细向苏萧缅讲解,又去了一趟尊古神殿的外围。   自从答应成为容朝国母后,棠溪衔青便开始命人悄悄地准备大婚的祭器。   检查一圈发现没啥大问题后,鱼阙撤走所有的随从,打算一个人思考些事情,尊古神殿外围的塔庙里有很好是散心去处,加之又是雨天,水滴打得檐下铜铃作响,但走着走着,她停下了脚步。   一片漆黑之中,能明显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的黑影慢慢朝她靠近。   黑夜里窃窃私语不怀好意的黑影它们变作一个个拉着手的小人,环绕着鱼阙,渐渐形成了一个黑衣服的女人。   “别来无恙啊,国师。”   阴冷又带着几分嘲弄的语气,鱼阙不消多猜就知道是谁,她微微低头,恭敬唤一句:“母亲。”   自黑夜里现身的便是上一代乌门国师。   也是鱼阙的义母。   “不知母亲特地现身前来,所谓何事?”   女人瞧她态度谦卑,只淡淡说一句:   “听说你近来不算安生,想必是近来对你的管教放松的缘故。贫道不放心,抽空亲自来看看你。”   “多谢母亲关心。”   鱼阙不再言语其他。   “贫道另有其他要关心的事,你也知道,魔洲的殿下已经有足够摧毁封印的力量,就等把那东西拿回来。”   女人缓缓垂头下去看她,问:“而你,却在无故拖延,为何?”   “七脉的人往西京聚集且越来越多,贸然出手对我们不利。”   “这便是你堕怠的原因?”   女人不张口说话,一张惨白的脸好似浮于夜空的缥缈面具,“国师,你最近很消极,这是为何,难道是因为……那个家伙?”   女人显然恨她口中的那个家伙恨得不得了,若不是乌衣侍者告知,她还真没察觉到她的小国师居然又敢有异心。   但鱼阙在她面前同样冷漠得很,抬头直视那双眼睛,否认。无论问什么,都是否认。   “如若抓到了那个人,贫道要你亲手杀了他。”   “是。”   鱼阙点点头。   “你与边小公子不高兴了?”   心中疑虑稍稍减少的女人围着她踱步一圈,停下来,便问:“因为何故?”   “我与边公子一直相处很好。”   “你这小丫头,你不说,贫道便不知晓了么?”女子闻言,低头拿着鱼阙的一缕长发,使得她迫近自己:“你到底是因为苦闷,带了个戏子回来排解,还是确确实实的,另有异心?”   “女儿别无二心。”   鱼阙的眼睛坚毅,丝毫无愧色:“我只是觉得他可怜罢,不过是卑劣的小馆儿。”   “贫道还真以为你与那人真的情比金坚,罢了,等任务完成后回到妖洲,你也收收心,”女子放了手里的头发,说:“边公子,会是你唯一的夫婿,现在你要怎么样,贫道不管,但任务完成后,必须处理了他。”   “是,”   涂山大妖主七尾娘娘有意撮合两人。   涂山确实需要诞下妖力巅峰的九尾,在这些年的观察里,确实发现鱼斗雪的女儿兴许有可能做到,她是足够孕育九尾的母体。   女人又轻笑,“这几日会有人来接应,你只消按照计划行事便罢了。”   “是。”   “如此,母亲也算探望了你,期待不久后的再见罢。”   两人其实没什么可说,又是一挥手,女人消失在了月下,魔气也随之消散。   霁水真人如今的身份正是魔洲五堂之一的伏魍堂堂主,专门掌管先行出来为祸人世的魔修和小鬼,人世里烽烟四起、魔气弥散,正是在她的安排之下逐步绕开仙门修士追查扩散的。   一般来说,霁水真人不会来会见她。   难道边知夜把那个葫芦转交给涂山的人了?   独自一人徘徊夜色的鱼阙想了想。   此事不能再耽搁,必须和棠溪衔青谈谈。   于是,原本要回黄金台的脚步一转,朝东而去,国师大人打算来个夜扣宫门。   *   西京。   鱼阙前来面见棠溪衔青,让他倍感惊讶。   “国师,这样晚了,来朕此处所为何事?”   棠溪衔青一身便服,已久是那身西洲之西的母族打扮,卷曲的长发披散肩头,轻纱覆身,中和他身上的阳刚英武,像是覆了纱的日光,突然温柔了很多。   鱼阙微微颔首致意:“陛下,臣有事相商。”   “还有何事相商?”   棠溪衔青一只手搭在柱子上,望着她笑。   前几日国师不仅答应了他的求婚,还陪在他左右,事事都梳理好了,如今可是有什么想要的。   棠溪衔青在等她说下去。   先前边知夜和他的谈话内容,鱼阙都已经知晓,但心下还是觉得有古怪,特地来试探他。   眼前的棠溪衔青与鱼阙相识三年,鱼阙因取代师父的野心辅佐他,除掉了多少对手,两人算得上是朋友,虽说掺杂着利益,但始终伴君如伴虎,棠溪衔青此前可从来没有松口让她去尊古神殿看看,但前段时间突然开口求娶。   鱼阙对棠溪衔青的性格到底还是有几分清楚的,知道此人不是要下套就是真的喜欢了……把利益看得那么重的人,总不能是真的看上她了。   虽然她的目标就是打开尊古神殿,但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虽说是有事相商,但边知夜已经把一切的谈妥了,鱼阙看起来只是单纯路过,单纯地说些无关紧要的话。   在棠溪衔青眼里,都变作了亲近之意。   “喝酒么?”   “不喝。”   棠溪衔青把手搭在银制酒壶上,笑了笑。   两人就着话题聊天,像是此前的夜晚,以君臣的名义,气氛还算是愉快,棠溪衔青永远欢迎她到自己这儿来闲聊。   不知不觉把话题绕上了国师的名字上。   鱼阙现在的名字是“孟阙”,孟这个姓在六洲之上可算是一个很少见的姓氏,棠溪衔青抓着她的姓氏问话,派人调查国师的底细,却一无所获,倒是灯会之上,无意间叫他知道了国师真名。   “孟这个姓氏,乃是祖洲流传下的姓氏,世人只道龙之姓氏为鳌,鳌鱼化龙,但《祖洲本纪》里记载,龙之始祖便是姓孟的。”棠溪衔青半开玩笑半试探地说,“国师,为何不一开始就告知朕,你的名字,是在提防什么?”   鱼阙自然是搪塞过去。   容朝的国君并不是蠢人。   “姓鱼的也很少,朕只听说,遥远的东边有一块东洲,紧挨着中洲,富饶比中洲富饶,水热比南洲还良善,在东洲之东,倒是有鱼氏族人聚集。”   “嗯。”   鱼阙抿了一口茶,“陛下想说什么?”   “只是觉得可惜,朕连国师的过往都不曾知晓。”   鱼阙抬眼看他一眼,从他眼中看见的是边知夜法术联结的印记,法术还在,棠溪衔青不可能从中挣脱。   “不必计较过往,臣会尽力为我主效力,万死不辞。”鱼阙又含糊一番,作势起身,要告辞。   棠溪衔青说:“给国师准备的聘礼已经准备好了,过几日便差人给你送回去。”   “谢陛下。”   “退下罢。”   鱼阙这才得以从偏房退出去。   *   “国师大人怎么不开心呀?”   鱼阙才走出偏房,抬眼就见美貌少年坐在棠溪衔青的椅子上,一手支颐,旁边的内侍像是没发现似的。   这里可是新帝的书房,他怎么能大剌剌地坐在新帝的龙椅上?   鱼阙皱眉,看向他:“你怎么来了?”   “国师大人说自己很快回来,但我等不到国师大人回来,很担心,来寻你来了。”   他从龙椅上起身,对她笑了笑,伸手:“国师大人好辛苦,累不累啦?”   内侍还是没有什么反应。   仿佛在夜色里,什么也不存在。   鱼阙被他牵引,坐到了那把椅子上。   棠溪衔青的宝座。   “国师大人可真辛苦,辅佐国主征战四方统御国内也就罢了,现下还得充当他的后宫,做他床畔伺候的女人么?”美貌少年站在她身后,手摁在她肩上,“我全听见了。”   “不是,权宜之计罢了。”   “权宜之计?”   晏琼池叹气:“真是的,有哪个当坏人的委屈似你这般,什么都赔上去。”   他捉了她两只手,将它们举过头顶压在:   “若是国师大人真的想做一国之母,我也能实现,只要国师调动所有的势力,设计将桑、方将军一并杀了,趁着国内大乱,我夺取西京简直易如反掌,或者干脆你自己当上国君。”   “你要打开尊古神殿,直接把此人绑了,再将他的血肉剥下来,作为开启的钥匙不就好了么?何苦这样大费周章,还是说,现在你们魔修都这样文雅,见不得这些了么?”   “人世有天道的福泽庇护,有这道福泽在,修士和普通凡民没什么不同,”鱼阙说,“况且,尊古神殿没有那么好拿下。”   她挣扎了一下,说到:“放开我。”   “你擅自闯入国君书房,你疯了?”   “没疯,不过是心怀不满罢。”   晏琼池说,“不过是书房,我来不得?”   “别闹了,回去罢。”   “哼,国师大人总是太着急回家的话,会错过有趣的事情哦。”   晏琼池嘘了一声,把压住的鱼阙整个捞起来,闪身入了一旁的书架。   果然在鱼阙走后不久,丞相率领几个文臣入内,说要求见陛下,方才一直沉默的内侍像是突然恢复了清明,上前来给大臣们通报。   棠溪衔青自偏房出来,坐在方才鱼阙被压倒的地方。   两人就隔着书架,偷听一行人议事。   “国师为祸朝中,此妖女定然不能留。”   说话的是平日沉默的老丞相。   这群老臣对国师一党心怀不满已久,但是迫于国师以及她那些狂热教众的掣肘,没有人敢与她作对,就连朝堂之上的重臣丞相和将军几人都无法压制。   甚至丞相也被她威逼利诱,投靠了她。   虽说大家都是迫于淫威低头,但其实背地里一直在找机会反扑。   现在国师不管朝政,二位将军的兵马正在进京的路上,他们是来商议杀掉国师……颇有老臣逼宫的嫌疑。   文臣武将两方对国师妖道真是恨之入骨。   晏琼池侧脸过来对她笑,“国师大人的政敌可不少呢,一个个都等着反咬大人呢。”   书架留给两人的位置太小,只是鱼阙只能把脸抵在他怀里,他托着她的后脑和腰。   “方将军独子之死,分明就是国师要阻止他与桑家小姐的婚事,设计陷害的。”   “就是,她一向和方将军不对付。”   鱼阙抬眼,看了一眼晏琼池。   罪魁祸首嘻嘻一笑,“这群老头开始说人坏话了,我们不管他们。”   美貌少年低头在她眼尾亲了亲。   “光等着,还怪无聊的。”   鱼阙双手扼住了他的腰,眨了眨眼。   罗列国师罪状的大臣口诛笔伐,条条都是足够治死国师的大罪,但其中都是没有眉目的案子,并不能算在国师头上。   “分明是她要方将军去前线征战,只是可怜了方公子……现在战事吃紧,她为何又要杀人?”   “妖女心思捉摸不透,她祸害我朝已久,陛下,定然是要杀她啊,不然乌门国师一风卷土而来,可如何是好?”   “是啊,她是乌衣国师门下的弟子,其行事风格也有那贼人之风,陛下,切莫不能听之任之。”   书房的灯光昏暗,一群忠心耿耿的老臣拱卫他们年轻气盛不懂事的君王,借着夜色商议该怎么把国家的蛀虫除去。   然而在不足二十米开外的纱幔屏风书架的层层掩盖下,妖女和她的小倌正在亵渎,   腰顶在书架上的鱼阙咬住少年的唇,同时侧脸,通过那一点点缝隙,锁定敢在背后妄图批判她的忠臣。   这些忠臣平日里被她打压得好似鹌鹑,不言不语,现在一旦她声势弱下去,便就好似索命的鬼,在棠溪衔青巧舌如簧,每个人都争先恐后的弹劾她。   不知道是哪方面戳到鱼阙,使得她轻轻咬了下牙齿,像是被捉住尾巴的兔子。   “国师大人放松一些罢。”   少年也有点受不了。   鱼阙听了话,转脸来看他,也不饶,暗暗绞了他,凑到他耳边说话,逍遥巾顺势盖住她的动作:“断了的话,本座再为你缝回去。”   被咬耳朵的晏琼池托住她的腰,把她往上送了送,说:“好啊,国师乃是仙林宫医修出身,想必医术优秀得很呢?”   突然悬空的鱼阙急了:   “你别……这里是……外面还有人。”   “众人眼中钉以及即将成为未来国母的国师此刻正和花楼里买回来的小倌正在苟合,”晏琼池抱着她的脑袋,把她的脸摁在怀里,嗓音压低显得性感得很:“很刺激不是?”   “才不是……”   实在是受不住,鱼阙把守得很好的喉间突然溢出两声小兽似的叫唤。   晏琼池也不捂,笑吟吟地看着她,“国师大人不要这样,会让你我陷入困境的哦。”   正在听老臣口述讨贼檄文的棠溪衔青突然察觉到了什么,抬头望向书架的方向。   鱼阙也回头看,又听晏琼池说:“他好像发觉咱们了?啊,既然他愿意看就让他好啦。”   “混账东西,放我下来。”   “不要。”   “混账东西。”   话虽如此,棠溪衔青真的过来时,却什么也没有看见,只觉得此处的气温比外头暖和些,四处看了看,放下帐子。   “陛下?怎么了?”   “无事,继续说吧。”   棠溪衔青没发现人,继续回到宝座上坐着。   丞相道:“桑、方将军二人的兵马即将到达京城,陛下还请多加小心,到时候若是将军索要国师,陛下把国师推出去就好。”   “百姓苦国师已久,咱们何不顺水推舟,来个请君入瓮一举歼灭国师势力?容朝乃是天神王土,但凡神殿还在,将军就不可能威胁到陛下啊。”   书架更隐蔽处,抱在一起的少年人们相互对视一眼,像是两只惴惴不安的小鼠。   晏琼池笑笑,低头用鼻尖去蹭蹭满脸通红的鱼阙,而后咬了咬她的脸颊。   一群人于飘摇的烛光笼罩处密谋。   得到君王的肯定后,这才鬼魅一般的散去。   有内侍端来牌子,棠溪衔青没有翻,他又回头看了看书架的方向,摇了摇头,说:“不必,朕今夜独自就寝。”   接着,烛光被吹灭。   漆黑一片的书房只有一点点的天光泄露。   在淅淅沥沥的雨声里,几乎什么也听不到。   只有一些水渍滑动的声音,融入夜色之中。   渐渐的,雨声小了,又是寂静一片。   只有尘埃流转。   晏琼池抱着鱼阙从暗处走出来。   他怜爱的拨开鱼阙脸上因薄汗黏在一起的发,亲亲她的脸颊,又叹气:“唉,阙儿,要变天了呢。”   力竭的鱼阙将脸抵在他怀里,不说话。   是啊,要变天了。   “咱们回去罢?”   “好。”   【??作者有话说】   大臣:也是你们play的一环吗?   我保证是最后一个(捂脸奔逃) 第136章 【攻略的反派19】   国师骄纵害人, 罪无可恕,用奸计谋害桑、方二位将军,奸计杀害方将军独自又当街抓走桑将军唯一的女儿, 匹夫一怒敢填海何况是桑、方二位将军?   桑将军抗旨令在外征战的属下大将停止前线的战争,兵力全部调转国内, 又有方将军一党从中扶持, 四十万大军很快呈包围之势将容朝西京包围。   远在西京皇宫之中的新帝似乎还是很信任这两位将军,对他们的所作毫无察觉, 皇城之内依旧歌舞升平。   宫变那天, 正是月黑风高之际,住在西京的居民都说, 晚上脚步声繁杂, 惊起小儿但并未有婴儿大声啼哭。   一夜兵戈交战。   第二天西京城中百姓打开门,只见街道上淌满了血, 一时竟不敢下脚。   桑将军被国师豢养的死士斩落马下, 方将军被生擒, 赤色朱雀仪仗之下, 国师冷面与方将军对辩,四十万大军包围皇城,所求如何?浩浩王都岂能容忍将军乱来,若无有合理解释, 便是有谋篡之心。   国师巧舌如簧,反用将军独子暴毙一事咬定方将军就是早有谋反之心, 如今借故进京勤王, 实则早有谋逆之心。   方将军也算是为国赤胆忠诚, 绝不受辱, 唇枪舌战不敌, 当着国师的面高护妖人祸国,今日无力回天,只得以身殉国罢!   有死士过来,一把隔断了方将军的脖子,举起头颅展示,代替国师开口。   奸人不招自来,抛却前线战事不管却掉头进京,原本就是名不正言不顺,奸人伏诛!   一套一套把围观的人都看愣了。   百姓们哪里知道哪方对哪方错,在国师以及其势力的蛊惑下,沉默的日光之下,纷纷倒向国师。   一干闻讯赶来的文臣都是当初扶持了新帝棠溪衔青的老臣,他们纷纷跪倒在他面前,上书要求处死国师并以死相逼。   新帝为社稷,答应了,命人将国师带来,而后,当着一干老臣的面挥剑砍下了国师的头颅。   头颅待着血从台阶上滚落,这颗美丽又可恶的脑袋眼睛睁着,如同平日里并无两般,但因为七窍流血多了几分可怖。   国师死了。   这群老臣本该是欢喜这祸害终于死了,但新帝这样暴怒且不讲旧情,实在是让人忌惮。   棠溪衔青把曾经如此亲近倚重的国师杀死之后,震慑了朝臣,又解决了功高震主的二位将军,将军之位暂且由心腹代替。   他心性宽容,不惩罚那四十万士兵,令其速速返回前线,平叛边界动乱后卸甲归田,直到收下邻近小国呈上的求和书。   眼看祸害移除,新帝心性扭转,老臣们暗自松气,谁料新帝突然提出中宫空虚,是时候该迎娶一位国母了。   大臣们大喜过望,认为新帝愿意接纳中宫那是大好事,纷纷引荐推选自己适婚的女儿,又被拒之门外,说中宫早有人选。   可是中宫娘娘的合适人选是?   答案是,苏萧缅的义女。   苏萧缅的义女名为苏鹊,模样漂亮大气,性格活泼,多才多艺。   但最令这些大臣们大跌眼镜的是,这位苏鹊和前阵子被斩于殿前的国师大人长得那是一模一样,若不是性格不同,看着那双眼睛还真叫人担心是不是国师地府托生,变成恶鬼回来了。   一时间流言四起,国师大人和苏萧缅珠胎暗结,国师的胞妹,或者是国师根本没死诸如此类的话喧嚣尘世,毕竟人世的百姓也没见过,大肆添油加醋,变作了坊间饭后闲谈。   新帝对苏鹊很满意,苏鹊很快成为国母的候选人之一,确切来说,几乎是内定了。   在容朝,成为国母前,要先去往尊古神殿祭祀,苏鹊得到了尊古神殿的承认,册封大典即将在下月进行。   ……   诏狱的众人听完,都陷入了沉思。   一双双眼睛都看着这个好不容易潜进来搭救他们的师兄。   这等小伎俩骗骗世人可以,可骗不了他们修士。鱼阙先后成为一国的国师,现在假死成为大臣奉上的秀女,这是何故?   白珊第一反应:我师姐真牛。   不过,她到底要做什么?   扮坐牢头的师兄继续为几人解释近些天的发现。   他们奉仙门的指令前来调查西洲近些年来频发的血雾村民事件,发现这些被杀的村民都是魔修的手笔,也就是被杀的国师座下的教徒。   这些魔修以一个村庄为单位进行猪狗般的屠杀,把收集来的精气献给了国师。   玉金山派出去追捕霁水真人的探子回报仙林宫,确认了国师便是仙林宫上十二峰之一的草台峰弟子。   雪浪道君大怒,已经派了仙林宫弟子和尚且停留在西洲的前去绞杀叛徒鱼阙。   “……”   几人还是鸦雀无声。   “怎么了?”   师兄把他们被偷走的本命剑还回来,说:“想个办法逃离此处才是,此处全是魔修我不能待太久,你们好自为之。”   师兄也是冒死潜进此处搭救,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把本命剑偷了。   拿到本命剑又听了这样震撼消息的几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突然听见有细小的哭声传出。   桑知岚知晓桑将军被杀,自己的几位兄弟也沦为阶下囚面临死刑时,不由得掩面哭泣。   她咬牙切齿:“此仇不报,我枉为人!”   “现在怎么办?”   白珊一时之间也说不出话来,无论是什么缘故,她都不能保住鱼阙了。   鱼阙与正道为敌的路上越走越远。   连师尊都不能饶恕她了,这很可怕。   师兄说:“尊古神殿里一定有什么东西吸引他们,你们必须尽快阻止她。”   风化及突然想起来此前晏琼池口中所说的,他从街头上听来的留言,说,“那鱼阙必然是冲着神殿内的宝物而去了?”   “我们越狱吧?”   黎含光说,“必须去阻止鱼阙,在七大仙门的联合追杀令下来前,我们得先抓住她。   姜雨善最是生气:“我抓了她,绝不饶恕!”   正当几人都想着破开禁制越狱时,听到了脚步声,金属撞击在地面发出的咔哒咔哒声。   那家伙又来了。   念齐一向喜欢来诏狱里找这些被关押的囚犯作乐,一行人对她这般心狠手辣的作风也十分憎恶,她尤其喜欢来这里欺负人。   “在密谋什么?”   念齐进来见几人神色凝重,挑眉问。   没有人理会她。   她三棍砸在白珊的门上,“说话!”   一直被欺负的白珊忍无可忍,指着她说:“叫唤什么?我是你师父的同门师妹,按照规矩你还得给我跪下来磕三个头呢。”   念齐眯眼上下打量这个软蛋一样的家伙,从鼻子里哼出来不屑:“就你?”   “没错,就我,”白珊大拇子指向自己:“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草台峰地五弟子白珊是也,你师父在草台峰排第四,真真是我师姐。”   “你要是不信,大可把你师父叫来,你看她在我面前叫不叫一句师妹就完了。”   念齐自然不信,冷哼一声,   “再敢乱攀关系,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   “要是我真是你师叔,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你这样不懂尊老爱幼的家伙是怎么能入我师姐法眼?”白珊隔着栅栏和她对喷。   “住口!”   念齐也不跟白珊废话,见她实在聒噪于是给旁边的人使了一个眼色。   这群双手交叠在肩上的乌衣侍者眼看就要开门把嘴硬的家伙拖出来,让她见识在西京嘴硬的下场。   “念齐。”   在白珊的房门被打开,嘴硬的家伙即将被拖出去教训的时刻,温和好听的声音从念齐身后传来,制止了这场即将开始的闹剧。   众人朝着声音来源看去,只见身穿内侍服装的晏琼池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晏道友?   内侍?   神气得不得了的念齐气焰熄灭了。   “池公子。”她乖乖地向后退去。   “何故在此为难?你师父找你,快去吧。”   晏琼池语气淡淡。   “是。”   念齐向他作揖,退下。   “大家都辛苦了,没事吧?”   晏琼池把几人都放了出来,但大家看着他身上的内侍打扮,不明所以。   晏道友,为了救他们,难道……   风化及怔怔地看了看他上了香粉的脸,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几位道友,离了诏狱还请尽快离去,不可再在西京逗留,不然会引来杀身之祸。”   晏琼池转身,示意他们跟上。   风化及把整个人气质都变化不同的晏琼池拉向一旁,很是吃惊。   “晏、晏道友,你这是……”   风化及最先追上晏琼池,他压低了声音问。   “是鱼阙逼迫你的么?”   风化及虽然一向宽容平和,但她如今投向魔修,行事如此残暴,着实是不该留在世间。   晏琼池笑着摇了摇头,遂即解释了原因。   诸如因为罪名深重被国师掳走折磨,为保全他们几人,他自愿献身,做了内侍,为的就是在国师面前替几人说好话,也为了唤醒她的良知。   风化及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心中也不禁感叹,晏道友的痴情真是日月可鉴。   但是他突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目光下移,默默地问了一句:“晏道友,你……”   “什么?”   晏琼池扯出一个笑。   “成亲了?”   风化及把目光收回来,说。   “嗯,是啊。”   晏琼池也不遮掩,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和,和谁?”   风化及被突然其来的瓜砸到脑壳,懵了一下,“不会是鱼阙吧?”   “是她。”   风化及睁圆了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手想摸头,但是伸到一半顿住,挠也不是放也不是。   “什么时候?”他问。   “我告假的那段时日。”晏琼池说,“回去后正巧在烛玉京遇见了鱼阙,一问发现我们小时候便有婚约在身,于是就简单举办了一个婚礼。”   “那、那你之前怎么……没说?”   晏琼池用手里的便扇遮住了脸,道:“你们没问啊,况且,我与鱼阙不过是奉父母遗命成婚,婚礼没有礼成,她便跑了,我们盖了人世的婚书,但没有送呈仙门待师尊同意。”   “这、这样。”风化及说:“既然你们还有这层关系,那么,那么我们……我们尽力为仙门那边求情罢。”   晏道友居然、居然和鱼阙成亲了?   方才还觉得鱼阙不能被留在世间得想办法杀掉她的风化及又改变主意。   “多谢风道友。”晏琼池摇了摇身上的便扇,说:“你们要走,便从这条路出去,低调些不会有人阻拦,快走吧。”   “那你呢?”   “我么?我若是跑了,国师会把你们都杀了……我不碍事,快走吧。”晏琼池把他们待到安全区域,嘱咐几句,便匆匆地走了。   待晏琼池走后,黎含光上前询问发生了什么。风化及贴过来,在她耳边耳语了一句。   黎含光也愣在原地。   *   晏琼池把一行人放出来之后,想回苏大小姐所在的宫殿内,想起来此时她正睡下不久,便去看了尊古神殿。   尊古神殿,乃是祖洲时代的天人所留,六洲之上为数不多的神殿,里头供奉的是梦阳神君和魇阴神君,是不可多得的仍然供奉两位天道太子的神殿。   他仰头望着尊古神殿雄伟的殿宇,抬手要唤醒脖颈上的话多小蛇,但想起来它已经代替自己被送到妖洲去了。   于是也只得摇摇头,无奈地笑了笑。 第137章 【攻略的反派20】   ◎对不住了◎   据坊间流传, 棠溪衔青和苏鹊的感情很好,他们少年时一见钟情,也是由此缘故, 和她顶着一张脸的国师才能这般肆无忌惮的作乱。   册封国母的日子很快到来。   当初认定苏鹊为候选人时,棠溪衔青早就为她准备好了宫殿, 她与从娘家带来的丫鬟小厮在此地住了许久。   棠溪衔青真如陷入爱河的男子, 日日前来寻苏鹊,珍宝赏赐更是像流水一般送入宫内。   临近婚期, 送来了冕服。   苏鹊坐在室内, 等着宫人为她上妆,没等来, 等来了她忠心耿耿的小厮。   关于苏鹊身边的小厮, 能查到的资料里全是他是个被遗弃的孤儿,因为苏大小姐上山礼佛归途捡到了他, 从此以后他就在苏大小姐身边充当一个打杂的小厮。   现在苏鹊被内定为国母之后, 小厮执意跟着, 做了她身边的内侍。   晏琼池坐在随意坐在阳光之下, 近日是西洲的雨季,可今日天气难得的好,他捡起眉笔为她描眉,专注而认真:“当初也是我为你描眉的不是?”   苏鹊静静地等他为自己描眉。   “国师……大小姐真是好本事, ”晏琼池的笔触细腻,嘴上嘟囔:“我还活着呢……就得看你这么嫁出去, 好歹我们也是先一步正儿八经结鸾俦了呢。”   在外人面前活泼的苏鹊看着他, 听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话, 问:“你吃味了?”   “你还真是明知故问……来, 张口。”   晏琼池给她点胭脂, 说:“哪里有人能忍得下这口气?那小狐狸还好说,这国主丝毫都不掩饰,他那样看你,我都要醋死了!”   苏鹊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说:“任务罢了。”   “我听念齐说,你把他们都放走了?”   “是。”晏琼池拿起胭脂给鱼阙抹眼角,这是东洲世家一贯的新婚妆容,“他们到底是仙门弟子,困太久会出事,大小姐不会怪我罢?”   “不会。”   “那就好……别动,歪了。”   晏琼池扳着她的脸左右看看,很满意地说:“大小姐真是漂亮,蔻丹要什么颜色的呢?”   “不必那么麻烦,只是走个过场。”   晏琼池放下胭脂盒,攥住她的手,“要肯定是要的,不过走完过场,然后呢?大小姐要离开了吗?”   苏鹊不说话,轻轻撇开了目光。   两人静静地相处了一会,有老嬷嬷来给苏鹊换衣裳,内侍晏琼池退场,离去之前,他回头看了看大小姐苏鹊,对她笑了下,像是鼓励。   *   容朝册封国母,需在尊古神殿举行。   盛装打扮的苏鹊被四列穿金戴银手执垂花灯笼的宫女拥立,一同进入尊古神殿。   恢宏的尊古神殿内,矗立着天道一阴一阳的两位太子,世人称为梦阳神君、魇阴神君。   苏鹊透过垂下来的珠帘,举头向上看,只见面前的魇阴神君宝相庄严,手执长剑,衣袂彩带飘飘,眉目怜悯。   棠溪衔青转身来迎他的王后,拉着她一同到达殿前,听祭祀宣读容朝流传来下册封国母的婚书。   英武刚勇的新帝虔诚地先跪下,唯有苏鹊还站着。   “娘娘?”   一旁的宫人以为她头上的冠冕太重,才要过来扶她,不料苏鹊伸手扯下了头上的冠,扔在地上。   谁都没有反应过来,只听得苏鹊冷漠地说:   “儿戏到此为止了。”   只有棠溪衔青心甘情愿带她来尊古神殿,附加在神殿里的诅咒才不会施加,企图进入尊古神殿的恶人才能安然无恙。   尊古神殿里的诅咒很厉害,饶是乌门国师都忌惮得不得了,她术法如此厉害,到底没有能把上一任国主哄骗成功。   国主之心是不能被蒙蔽的。   “苏鹊你——”   棠溪衔青目光落在扔在地上的黄金冠冕,再抬脸看她,不解,“你这是怎么了?”   “本座不是苏鹊,”华丽袍服包裹着的女子神色并未有一丝即将成为国母的喜悦和骄傲:“本座名为鱼阙,乃是魔洲先锋,伏魍堂座下干将。”   棠溪衔青突然一下子清醒过来似的,他眼睛里的标记退散,天狐的魅惑术法褪去。   边知夜为他准备的魅惑术法里,他和身为苏萧缅义女的苏鹊非常恩爱,他们自幼相识,经常进宫相伴,但因为母亲不允许的缘故两人分开,安排了一个国师辅佐,现在国师伏诛两个人又得以相见云云。   现在术法时效到了,棠溪衔青的心智恢复,他看着这一场闹剧,看着那张确实令他喜欢的脸,明白了怎么回事。   他问:“国师和苏鹊,都是你的伪装么?”   “是。”   “朕一直想问你,”棠溪衔青轻轻说:“你接近朕,因为何故?也和乌门国师的目的一致么?”   鱼阙撕下身上的衣服,抬手,袖子里有黑雾喷薄,弥散,面色虔诚的宫女全然变做了死士。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棠溪衔青提剑而起,面色古怪。   鱼阙抽剑,并不惧怕面前这位人世的天子。   “要守卫作为国主的尊严,这也能理解,动手吧,不要再问。”   她压根没有解释的念头,既然棠溪衔青摆出攻击的模样,那要战便战。   单衣的鱼阙单手握剑,手执垂花灯的宫女将场地围起来,为两人隔开了比武场。   棠溪衔青不是鱼阙的对手,这样魁梧的人,一剑劈下来,鱼阙只是轻轻抬手就顶住了压力,将他震回去,不消几个回合,胜负已定。   鱼阙握剑指着他:“抱歉了,陛下。”   打完,她把剑扔在他面前,活动手腕,这些年一直是玩弄权术的国师,剑术很少用,倒是有些生疏了。   她的死士一拥而上,把浑身流血的棠溪衔青抓起来,把他拖折绕到梦阳、魇阴神君神像背后,神像后有一个嵌在墙体是的青铜鼎。   死士把棠溪衔青的头摁在青铜鼎之内,要他的血流入青铜盆内。   棠溪衔青的眼睛一直看着鱼阙,挣扎不得,这些平日里伪装成洒扫宫女的死士力气很大,他完全抗拒不得。   “你,不打算和朕解释么?”   “没什么好说的。”   鱼阙看向他说:“人总是想听自己想听的,你身为天子太容易被人诱惑,那便是你的死罪,陛下,帝王之术还请今后多加琢磨。”   死士又给棠溪衔青来了一刀,血欢快的流下,通过青铜鼎的孔洞收集他的血。   “容朝国内发生的那些事情,都是你做的?”   “嗯。”   “你主张派兵攻打邻国,穷兵黩武削弱各地国防,又使得君臣离心,是为什么?”   “趁虚而入。”   鱼阙看了看指甲,“陛下,任何坚不可摧的事务,只要从薄弱之处灌注力量,崩裂势不可挡,你不明白么?”   话音刚落,青铜鼎内部的术法被棠溪衔青的血激活,只听几声重重的钝响过后,神像后的门口后的墙壁张开一张深不见底的大口。   令人毛骨悚然的风从门后吹来。   阴冷,潮湿。   他们潜伏此处这么久,正是为了这一刻!   “那么,再见了,陛下。”   鱼阙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入深渊之中。   魔洲死士并不敢上前,只在门外,看着她一点点地没入黑暗之中。   *   棠溪衔青到底是容朝的国主,虽被背刺,但死士们还是给他做了最妥善的处理。   死士们把他扔在神像面前的供桌上,对他严加看管,殿外的人也不太清楚怎么回事,就老老实实地等在外面。   棠溪衔青还是没能从这种震撼里回过神来,低头,在回想国师此前种种异常。   他到底是怎么被她迷惑的呢?   或许,从一开始,她推开门周身伴随月光倾斜倒映在他眼中开始。   死士们持剑而立,一动不动。   偏偏有一个内侍打扮的家伙进来了,他回避了两人进入尊古神殿即将在二位神君面前宣誓的场景。   很奇怪,其他人能进入尊古神殿都要得到他的允许,此前他没有知道鱼阙的真实面目前,他如此欢欣,于是这群扮成死士的宫女才不受尊古神殿的诅咒——可是他?   他是怎么能从外面这样大摇大摆地走入尊古神殿?   棠溪衔青皱眉,一脸憎恶疑惑地看着这个脸上涂粉的阉人内侍,此人面容秀丽,似乎常在苏府里见到他?   “大胆,谁准你这样看着朕?”   虽然落魄,但威严还在。   “臣惶恐。”   内侍也不惧,嘴上这样说话,但没啥要尊敬的:“不好意思,陛下,臣有东西要给你看。”   说罢,这个内侍从怀里掏出来一张婚书八字贴儿,举到他面前,给他看。   上面赫然是人世的婚书,写着鱼阙和晏琼池二人的名字。   “我与国师……或者说是鱼阙,我们已经是夫妻,还请你以后可以不要惦记她了么?”   晏琼池把婚书在他面前晃晃,而后在他怔愣的眼神里,收起来,“内子比较活泼,对不住了。”   说罢,他再不看棠溪衔青一眼,也无视了森然的死士,走近了那扇门,黑暗同样把他淹没。   棠溪衔青看到那张婚书之后,愣了半晌,回过神来时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作者有话说】   晏琼池打击情敌的办法,掏出婚书八字贴在情敌面前晃晃:我有这个,你们有吗?   哈哈哈哈哈 第138章 【天幕碎裂01】   这条长长的甬道仿佛被黑夜沉浸, 鱼阙启用了自己的双鱼瞳,还是没有能完全透开弥散的黑暗,看清楚这条路周围。   她一手扶着墙壁, 一手握剑向前走。   手传来的触感坑坑洼洼,似乎是某种岩画或者又是某种密文。   向前走, 面前是风, 阴冷冷的,仿佛道路尽头连接的是一处腔体巨大的墓穴。   “这里便是尊古神殿的地宫么。”   有声音从身后传来, 鱼阙顿了顿脚步。   一只手搭在从身后搭在她的肩上, 突然之间,弥散在周围的黑雾都消散了。   蓝色的蜉蝣从身后而来, 照亮甬道壁上的画。   “真想不到传说里尊古神殿的内部居然是这副模样, 应该有很久没有打开过了吧?”   少年整个人浮空,周身为泛着微光。   他把鱼阙的脸微微往身旁一带, 让她看清楚墙壁上画着的到底是什么。   那是一幅幅巨大的岩画, 主体小人是两个黑白分明的神君, 岩画栩栩如生, 仿佛在告诉世人,尊古神殿内供奉的二位神君的过往。   蓝色蜉蝣向前去,画上的内容也越来越多。   “我看看……这上面大致说的是两位神君感情深厚,他们本是一体, 一体双生,为阴为阳。”   少年从浮着的状态落下, 拉着她向前, 用给她说话本那样的语气煞有其事地说道:“这位就是海国主神, 龙神大人, 他长着和你一样的角, 他很厉害,是祖龙的后裔,你知道他的名字么?他叫孟徐也,是个脾气有点坏的好家伙,密文介绍的是龙神和魇阴神君交好……被其他天人忌惮。”   “还有这个,这里说的是天人在密谋什么大事,他们说人世近来不太平,总有干戈,应该是主管人世恶念的魇阴神君神力在不断壮大,他播散的噩梦盘踞在战争之中担惊受怕的人族梦里,这些梦魇供养着魇阴神君,使得他的影响深远,神力越来越厉害。”   “光明生出了影子,影子却只亲近黑暗,动乱太多,这是绝对不能允许的。”   “于是他们想办法把魇阴神君辖制,找来了魇阴神君的兄长,也就是梦阳神君……他们正在密谋一个巨大的死亡陷阱,啊,对了,这里是寂天道,在上界还未杜绝人族随意往返时,人族的道君和上界的仙人们都可以通过寂天道来往,每个仙门都有。你应该也走过寂天道,寂天道都有一个本门的道君把守不是?”   “你若是有本事能重启寂天道,也就能打通九霄界的道路……现在唯有蓬莱神宫和绮霞台尚有保留的天人意志,这些天人好似命令豢养是猫儿狗儿一样给人世发出指令,很可笑。”   少年拉着她,喋喋不休,将墙面上一幅幅的绘卷都清楚地告知了鱼阙。   直到最后一幅画前,他停了下来,看着上面那个黑色的小人被几道绳索束缚挣扎不得,他轻轻说:   “这里是斩风台,以八十一刀风刃斩开神君的真身,打散他的肉身,使得他十六道神魂无处栖身,他们搬来七宝玉树,招魂,连同碎裂的肉身一同困在阵法之下。”   “天道阴阳太子,阴之一面被镇压,引起祖洲灵气变化,祖洲巨变土地分化,太平降临,但有人必然会滋生恶念,由于魇阴神君被镇压,人世的恶念心魔以及梦魇无处可去,于是恶念飘落积压在暗洲之中,魔也因此形成……呵呵,到头来人世还是这般落入战争之中,他们一样徒劳无功呢……”   鱼阙静静地听着,攥住了他的手。   “只是可惜魇阴神君,怀璧其罪,明明什么也没有做,却被镇压,永生永世不得释放。”   少年笑了笑,说:“讲完了,是不是很精彩?”   “也很可怜。”   鱼阙接着他的话说,把此前晏琼池所说的话,一同串联成魇阴神君的遭遇。   那也曾经是晏琼池边开玩笑边认真地说出来的,像是话本又确确实实是他的故事的故事:   “魇阴神君的十六道神魂被镇压,但仍有四道神魂逃出,被击碎三道,仅剩的一个失落人间,世事轮回,都不得善终,在成年之前,必然要被兄长杀死。”   “没错,是这样的。”   晏琼池抚掌:“阙儿已经都知道了么?”   鱼阙静静看着他,“是啊,我都知道了。”   她终于肯相信,晏琼池话本里写的是真的了……世上玄乎的事情很多,未必不是真的。   “你难道真的是……魇阴神君?”   她的目光顺着两人牵着的手,一路向上看,注视他。   这双眼睛和刻在石墙之上的看起来相差不多……千般沧桑过后,剩余相似的便只有一双眼睛。   “不完全是。”   他叹气,说:“我乃是魇阴神君的精神化体,我即是他的意志,要真正成为他,得把我的神魂都放出来——那么,为了我能重回故乡,阙儿也一定是站在我这边的吧?”   “……”   少年歪歪头,看她:“因为这个世上,只有阙儿能够理解我啦。”   鱼阙不出声,任由他牵引自己向前走一段路,他的长发飘荡在蓝色的蜉蝣之中,看起来如梦似幻。   任凭昔日如何玩闹,如何亲近,她还是没有能完全体会到来着晏琼池的悲哀。   他此前千瞒万瞒,也是因此缘故么?   晏琼池,真的是传闻里的魇阴神君?   他说自己乃是钩夫人招到世间的一缕残魂,是极冤极怨的冤魂,必须要被哥哥杀死,他活不过成年,神魂不完整必然会导致夭折……他作恶,杀人夺宝,为的是更好地活下去。   “你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鱼阙幽幽地问。   他什么时候开始记起一切的?   “就在我脖子断掉要被晏琼渊杀死那天罢……你还记得么?”   晏琼渊从身后将他一刀割喉,把他摁在雨水形成的水洼之中,不顾兄弟情分,不顾血浓于水,他只要他死!   但不知道为何,濒死的晏琼池突然之间有了能够暴起反杀明明强力压制兄长的力量,那是悲伤是憎恨是恶鬼般的不甘!   也正是那天开始……晏琼池已经不再是她熟识的晏琼池了。   他变成了他。   我是我,也是他。   鱼阙想起来晏琼池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他,即是被困在宿命之中的……魇阴神君!   “所以,你收集天材地宝,是为了……”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回到九霄界。   “是啊,我必须回去的。”   少年拉着她,一路沿着尊古神殿向下而去。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一切都是值得的,宿命难消……我宁可灰飞烟灭,也不再重复这样的命运。”   他攥住鱼阙的手,说:“关于古海国,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我把一切想起来的时候,我便知道你是谁,你是龙神的后裔……你的骨头,是绝对的神躯脊梁,我本该一刀杀死你,好获取你身上的龙骨,这是最优解。”   晏琼池也知道鱼阙心里对他的抗拒很大程度来自什么,笑了笑,解释:“只是……这颗心,这颗名为晏琼池的心很喜欢你,我会变,但绝不伤害你。”   “你此前不是想知道一切么?我已经把一切告知了你,还要知道什么呢?尽管问罢,我都告诉你。”   “不必,我已经知道了。”   鱼阙不是蠢人,在晏琼池正式承认的时候,她已经把此前的异常都串联起来,这样终于都说得通了,无论他伤害自己激活阴阳镜,能那人自如的安置在蓬莱神宫之中……都说得通了。   今日过后,她将不再是她。   也许,连他也不再是他。   鱼阙伸手,抱了抱他。   晏琼池也回抱。   “走吧。”   长久的拥抱过后,晏琼池出声说:“再不拿它,外头的死士会以为你出什么事情了呢。”   两人才分开。   直走的甬道豁然开朗,变作了长长的向下的阶梯。   “道路的尽头,便是我们要找的东西。”   尊古神殿原本是天人修建的供奉梦阳神君和魇阴神君的神殿,里面供奉了很多宝器。   在天人离去时,宝器都被带走,唯有供奉在神殿中央的飘渺宝树还在,它不能被随意移动,真是个固执的宝器,除非主人不可。   “阶梯其实是一条条可怖的蛇,你要是踩上去它马上会咬你哦,所以咱们不能走楼梯。”   晏琼池将鱼阙抱起来,向着台阶的方向向下一跃,蜉蝣伴随,微风拂面。   在向下跃的过程中,鱼阙依旧抓住了他的衣襟,两人稳稳当当地落在门前,晏琼池还是单手抱着鱼阙。   她以前不似此前那样小小一只,她长大了,只能攀住他的肩膀。   晏琼池抽出冰一样通透漂亮的青紫玄魔剑,把门劈开,依旧大剌剌地抱着鱼阙进入了真正的地宫内殿。   门后的世界绚烂异常,满墙满室的水晶倒影着两人的脸,折射着各种奇幻的光芒。   “闭上眼不要看,这些水晶是镜之妖的眼睛,它们能把你的精魂困在镜子里。”   晏琼池又想了想,拿出海心镜,放到她怀里抱着:“你抱着这个就不会受影响啦。”   他就这么抱着鱼阙,来到了镜之妖拱卫的中心。只见殿中站立着一棵很高很高的树,这颗树直通穹顶,树枝散开,如同蔓延的根。   晏琼池将鱼阙放下来,拉着她走到树面前说:“这就是飘渺宝树。”   鱼阙对飘渺宝树不感兴趣,她要的是埋在飘渺宝树下的东西,魔尊的元神。   见她没什么兴趣,晏琼池笑:   “是了,虽说飘渺宝树于现在的我来说是个破烂一样的存在,但真正珍贵的是它腔体里藏着的东西。”   鱼阙以为他说的是魔尊元神,说:“它是我的。”   “阙儿,至少也要说两句好话哄骗我把它打开再抢吧?”晏琼池哈哈地笑,“你说它是你的,那么你该怎么将它拿出来?”   鱼阙向前一步,观察飘渺宝树。   是了,眼下目标就在眼前,要怎么获得呢?   她拿出暮敲钟,打算把这树毁了,惹得晏琼池连忙上前制止,道:“唉等等,先让我把缥缈宝树东西拿了。”   “你要什么?”   “看着吧。”   晏琼池摸出来一个小盒子,打开,鱼阙在盒子里看见了一朵开着的琼花。   “它是南洲供养的宝物,名为飘渺琼花,我杀……为了弄到它,可是花费了我好大一番功夫呢。”   他嘟囔:“为了夺取琼花,我还不惜弄了一条灵脉来糊弄,真是累死人呐。”   南洲的灵脉是他用以吸引视线的一个把戏,他真正的目的,其实为的是这朵花。   神器,飘渺琼花。   只见晏琼池向前一步,在树上,摸了摸,摸到了一个微微凹陷下去的树洞,往里一摁。   飘渺宝树感知到了主人的气息,开始颤抖,发出了树的哀鸣,整个地宫也一同颤抖,其动静之大,让尊古殿外的人都能感知到。   鱼阙看着树枝缓慢回收,树形渐渐缩短,到最后只剩一个冠。   冠被树杈聚起,捧到晏琼池面前。   晏琼池把花放上去,冠体出现异象,变做了盘龙吐珠束冠,点缀着红色的绒球,冠上延展长长的翎子,这是神鸟的羽翎。   他随意的拿起它,戴上,晃了晃脑袋,长长的神翎也跟着晃动,脱下身上内侍的灰色袍子,披上那件红色的外袍,束好,随手挽了个剑花,朝鱼阙致敬。   高束马尾,头戴冠,翎子向后延展衬得脖颈修长,衣袍翻飞,颇有人世小将军的得意风华。   鱼阙被他逗得微微抿了抿嘴唇。   “怎么样?”他转头去看她,也笑:“这是魇阴神君战铠的飘渺琼花冠,还不错吧?”   见她看着自己的剑,又解释道:“这是我的剑,名为青紫玄魔剑——青乃是水灵根,紫嘛,紫是雷,不过神魂太弱,无法驾驭雷霆,魇阴神君是双灵根喏。”   鱼阙一直想看看他这把剑,今日才终于能上手看看了,只见剑落在她手上的那刻,青光回溯,在她手中嗡鸣,紫电噼啪又被水阻挡。   “我把紫雷封印啦,待到我拿到紫雷时,它才能发挥出原本该属于它的实力。”   晏琼池垂下睫毛,摸了摸她手中的剑:“这也是我为什么,接近风化及的原因,他身上,有我的雷灵根。”   原来如此,可要如何抽出风化及身上的雷灵根?   鱼阙点点头,把剑还给他,说:“冠给你,我只要魔尊元神。”   以魔尊元神做投名状,是她唯一的机会。   “我也需要魔尊元神,怎么办呢?”晏琼池听了,作出可怜兮兮的模样来,道:   “阙儿不是说过,不会让我死的么?不把魔尊元神给我,我要怎么活?”   “……”   知道他想要魔尊元神,鱼阙心里有些为难,只说:“先把魔尊元神拿出来罢,你知道它在哪里么?”   单知道魔尊元神被镇压在尊古神殿之下,具体方位不详,搜寻肯定要花费好一段时间。   “就在缥缈宝树之下,待我将它降服。”   说罢,晏琼池一手揪住树桩,轻而易举地把它拔起来。   缥缈宝树乃是魇阴神君的法器,具有很强的力量,加之它只认主人,非主人不可移,所以当初把魔尊元神放置是最稳妥的。   毕竟,魇阴神君已经不再存在。   很可惜,晏琼池活了下来。   他只需要轻轻一提,缥缈宝树便会响应他的意志,为他让路。   被飘渺宝树镇压的魔气争先恐后的冒出来,晏琼池一手摁在要挤出来的魔气里。   强大的魔气爆发出无与伦比的风暴,吹得他长发散乱,衣袍翻飞神翎摇动。   区区碎裂的魔尊元神,也敢在魇阴神君面前造次。   晏琼池不屑地笑了一声,手中光芒大作,压住了魔尊元神。   但见他像是抽取水源一般,将元神拿捏,魔尊元神形成一个漩涡,盘踞在他手上。   他这些年来一直在收集魔尊元神,当然知道怎么样才能有效的把它抓住。   “拿到了。”   晏琼池捧着魔尊的元神,朝鱼阙而去。   这里封存的可是魔尊最主体的部分,不好制服,仅仅几秒又爆发了巨大脉冲,相当于化神期修士自爆一般的伤害灌输。   他对她笑笑,但脸上的惨白不可逆转,还没走几步,便双膝一跪。   “晏琼池!”   鱼阙连忙上去扶他。   “到底是魔尊的元神,真厉害啊。”   晏琼池开口,血就从其中溢出。   他抬眼哀伤地看着鱼阙,说:“啊呀,看来我的肉身已经到达极限了,但要完成我的计划……还要好久,罢了,看来是不能完成了。”   晏琼池的身体确实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他就要不行了,哪怕是吃了保命的丹药也无法逆转。   哪怕是拿到魔尊元神,也不能再拖了。   他把魔尊元神放在鱼阙手里:“元神,给你吧,拿着它去做更有意义的事情……阙儿,你炼化了它,它同样能作为你的力量。”   晏琼池缓缓开口,并且把自己费尽心思收到的魔尊元神碎片,都交了出来,“只要有足够的力量,什么都能办到,你不是有要完成这样的心愿么?”   “我……我……”   他又开始咳血,捂住口鼻,肩膀颤动。   鱼阙捧着那团黑色纠缠的雾气,看了看跪坐在地上的晏琼池,不说话。   她分明能感受到,晏琼池这回真的是强弩之末,再不做点什么,真的就无力回天了。   收集这样多的魔尊元神,到底吃了多少苦头?   鱼阙缓缓蹲下身去,摸了摸他的脸颊。   “说什么傻话,我岂能让你去死?”   “我说过,你不会有事的。”   *   一阵地动山摇后,死士们看着一脸肃杀且雪白单衣遍布猩红的鱼阙缓缓出现在黑暗里。   她手里捧着一团被收服的黑色雾气,饶是最普通的凡人都能感知到由它带来的威慑,死士们纷纷聚拢过来,跟随着鱼阙。   她缓缓走出尊古神殿,神殿外是来贺喜的诸位大臣,他们原本就对本次婚礼不甚满意,如今一见面无表情的鱼阙更是大惊失色,知道她还是原来的她,先前不过是妖道的障眼法罢了!   但鱼阙并不在乎蝼蚁,她仰头看了看顶上的晴空万里,缓缓举起手里的东西。   一霎时,原本晴空万里的突然迅速地被灰云覆盖,接着便作黑红,闪电翻滚其中,天幕似乎被撕裂了一个口子,流云翻腾,卷动。   此等异象,令在场的人惊异。   同时,远在万里之外被修复的九枢塔,毫无征兆的,在黑云压顶之下,碎了。   连同其他八个阵眼。   黑夜降临,天幕碎裂! 第139章 【天幕碎裂02】   狂风大作, 乌云压顶,天上翻滚道道黑雷,狰狞如同张牙舞爪的龙蛇。   此等异象使得七脉仙门警惕, 天完全暗下去的时刻,各地护法大阵瞬间开启, 密文金光冲天而起, 人世有天道福泽庇护,却也不挡天边裂开的云中有黑色的流云倾泻, 仿佛悬倒的河水, 倒灌人世。   天师封印破碎,魔潮出现。   举头望着异象的黎明百姓, 面色无不是诧异、惊恐!   风化及一行人站在距离尊古神殿不远处的山丘上遥望尊古神殿。   尊古神殿远离西京王城, 身处丘陵之中,他们被晏琼池放走后, 并不着急先走, 而是商议后藏在山丘草丛中, 静观其变。   若是鱼阙实在不对劲再出来阻止她, 顺带营救晏道友。   突然起来的变化确实让人措手不及。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乌云笼罩天幕,天雷滚滚,远处神殿有一个穿着雪白单衣的少女被黑雾环绕托起,黑气化作了她飘飘的衣袂, 化作了玄底朱边飘扬涂山旌旗的座驾,扭曲的黑雾里出现了许多叉尾玄狐, 衣袂飘飘, 在卷边扭曲的云雾中好似沉默的鬼魅。   座驾向北而去, 再不做停留。   留下来的死士秉承魔修一贯的做事风格, 开始对尊古神殿前的凡民大肆残杀, 一行人见状,连忙提剑近前,将留下来作恶的死士诛杀。   白珊生擒了念齐。   “放开我!”   作为为祸中洲的国师身边忠实的拥趸,如今罪魁祸首离去,身为首徒的她却没有被带走,念齐既伤心又愤恨,如今被她欺负的白珊抓住了,此刻是宁愿去死也不在她手底下苟活。   白珊好歹也是仙门弟子,本就不惧怕念齐一介人世凡人,略略一用力就把她捆住了,但念齐岂能善罢甘休,反手就糊了一把毒粉在她脸上。   “真是冥顽不灵!喂,我可不打算放过你了。”白珊彻底制住了念齐,打算把她带回去好好审问,兴许能问出别的话来。   念齐不服,被五花大绑还想奋力挣脱。   这边闹闹腾腾,这边的风化及和黎含光已经把滞留在神殿内的魔修清理得差不多了,他们解救了容朝国主棠溪衔青,又让今日聚集在尊古神殿外幸存者到殿内躲避。   从棠溪衔青口中得到了整件事情的大致经过,两个面面相觑。   “得马上回到仙门,向仙门汇报此事。”   黎含光一瞬间就做出了决定,“证明西洲多发的异动确实与魔修有关,而仙林宫的草台峰嫡传弟子鱼阙,乃是本次事件里的参与者。”   “好。”   风化及表示赞同,可四处张望不见晏琼池,又说一句:“晏道友呢?”   “是了,晏道友去了哪里?”   黎含光也没有发现晏琼池。   棠溪衔青铁青着脸,说:“你们在找那个内侍么?他和那个妖人一同进入了地宫,他们是……”   他真是咽不下这口气。   两人追问:“地宫入口在哪里?”   “就在那两座雕像后。”   棠溪衔青说。   两人正要动身下地宫去找,便看见浑身是血的晏琼池跌跌撞撞地从一片狼藉中出现,他整个人乱糟糟的,不似平常的精致。   风化及见了急忙迎上去,扶住他,急切道:“晏道友,你还好么?”   “不太好。”晏琼池气若游丝,整个人像是骨头寸断似的一直往下坠。   风化及一看也急了,连忙把他整个横抱起来,问话:“鱼阙到底对你做什么?”   晏琼池虽不适应自己被人整个抱起来,但现下也没有力气,只得摇摇头,不说话。   “说呀!”   风化及说,“她明明知道你身上藏着伤,还是这般对待你么?看来昔日恩情全然抛下,事到如今你还要包庇她?”   姜雨善和黎含光也围上来,见了晏琼池血淋淋的模样也是吃了一惊,尤其姜雨善,听到他还这般维护,又气又恨,道: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包庇她?待我们回到了仙门,将事情禀报师尊,她难逃死罪,你不和她摘干净,恐怕连你都要被卷进去。”   接着又说:“你们两个有什么放此后再论,现下仙门师尊又不承认你们的姻亲,算不得道侣,况且她现在又是魔修更没必要维护了……晏师弟,你不会不知道投奔魔洲和魔修扯上关系下场是什么吧?”   “鱼阙意图夺取镇压在尊古神殿下的飘渺宝树,现已得手,”在几人的劝说下,晏琼池白着一张脸,终于松口道:“风道友,现下不是问这个的时候,先离开此处。”   “好。”   西洲原本就被魔修包围,现下魔潮泄露,他们更是肆无忌惮地在西京城内残杀手无寸铁的百姓,被积压五百年的愤怒叫他们都变作了毫无理智的疯子!   潜藏在西京的正道弟子也纷纷与之对抗,西京城内已经不适合歇脚。   尊古神殿内较为安全,众人分送了些疗伤和定神的丹药给受惊的人们,便把晏琼池带回了晏氏的商会驻扎西京的本部。   乌云遮天蔽日,魔气纵横,晏氏商会本部早就察觉不对,用法器将整座庄子都保护起来,晏琼池要打开也容易。   一跨入被保护的庄子,四面八方漫涌的压迫和不适感才消散许多。   商会会长一见少主重伤,吓了一大跳,反应过来马上安排医修来治疗。晏氏也有烛玉京的医修随行,很快为晏琼池包扎止血。   守在屋外的风化及和会长晏伍玖谈话。   “据鄙人所知,前些时候西京就来了不少的魔修,他们隐在王城之中,王城周边也频频有乱事发生,想来必然是受到国师的挑唆……现下不知发生了什么,这天……这天一黑下来,鄙人就感知到了强大的魔气,这才让人开启了防护。”   晏伍玖忧心忡忡,“现下少主又被国师伤成这个模样,倒是叫人不由得焦急……道长,少主真的是被国师所伤么?”   “是,国师名为鱼阙,不知道先生可有耳闻?先前听晏道友说,她曾在烛玉京里出现过,又和晏道友有婚约,不知先生可知道鱼阙在人世的来历?”   风化及对鱼阙的身世不甚了解,只知道她总是心事重重,也不爱跟他们说起过去,唯一能获取的关于她的身世,只是从晏琼池嘴里偶尔能听到了一星点。   既然事情都到这种地步了,不妨多打听打听,好叫人知道其中的关系利害。   “知道。”晏伍玖沉吟了会,说。   “那……”   “她和少主自幼相处一块长大,前些年又和少主在烛玉京成婚。”   晏伍玖叹气,也没有藏着,直接将事情抖搂出来,“道长可知道烛玉京曾经发生过雨夜变乱事件么?确实有这件事不假,但少主是为了保护少夫人才动手。”   “如此有情有义,原以为两人成婚会像是寻常夫妻那样恩爱永固,没想到……没想到少夫人这样,还是不念及情义,把少主伤成这样。”   风化及愣住原地。   他是听说过远在东洲的晏氏发生过雨夜变乱不假,但只是当成流言来听,毕竟,晏氏的大少主并无差池,依旧主持着整个晏氏的重大事务,父亲的信里少不了对晏氏大少主总是处处针对他们风家的咒骂。   况且七脉六族包括上一次的仙门急召会议,晏氏大少主晏琼渊也来了,沉着冷静地处理了这件事……怎么会是传闻那样的凶戾,况且晏道友也很维护他的兄长,这般兄友弟恭,怎会发生这等不堪的事情来?   再者,鱼阙居然和晏琼池是自幼一起长大的么?怎么都不曾听他说过?   若是如此,鱼阙抛下旧日情谊,全然不顾道义也要投靠魔洲,到底为什么?   还有多少是他们不曾知晓的?   风化及沉默了。   晏伍玖叹气,说:“她不顾仙门禁令把控容朝的朝政那么久,打压晏氏商会,已然是得罪了大少主,现在又把小少主打伤,不知道这通天的魔气和她有没有关系,若是有,那么仙门绝无可能放过她。”   “恐怕,这通天的魔气是和她有些关系的。”风化及说,“她从尊古神殿出来时,手上拿了一件东西,不知道她是否是为缥缈宝树而来。”   两人在屋外谈话,风化及进一步了解了更多关于鱼阙的身世以及她做的不可饶恕的恶。   他的眉头皱得越来越深。   白珊在屋里协助医修为晏琼池救助,黎含光和姜雨善负责将用玉简联络附近的同门,将此事扩散。   只是九枢塔一崩,天师封印解开,到处乱成一团,能回应她们的玉简没有。   “少主的伤势真奇怪。”   医修说,“他的灵气紊乱,身体似乎也到达了极限,按理来说,这种状况是绝对不会在短时间内出现的,除非有人在一瞬间摧毁他的所有经脉。”   “可若不是,那少主是如何在这种状况下坚持那么久的?又是何人伤的他?”   白珊表面摇头。   内心也迷糊。   难道鱼阙真的能下如此狠手这样殴打晏琼池?不对劲啊,他俩到底在干什么?   她也上手探了探晏琼池的情况,多亏师尊对她进行了特训,不然她真是一头污水。   这一摸也真是不得了,经脉碎得不成样子,灵气都紊乱好似打结的麻绳,若不是长期积累,真达不到这个地步。   “我用一剂九针为少主定住气脉,这里显然是待不得了,必须送回去仙门,或者回到烛玉京,请求晏氏的长老救治才是。”医修说着,银针出手,连为他扎了九针,“白道友,我要去向会长汇报病情,你暂且帮我将药先煎上。”   “好。”   晏伍玖听医修说话,也急了,连忙让人去药库取药,再让人准备保命的法器,打算连夜把晏琼池带回烛玉京。   经过好一番折腾,晏琼池在即将被装进莲台的时刻,睁开了眼睛,口中还溢出了血,血沿着他唇边淌下,着实把人吓了一跳。   “少、少主!”   晏伍玖连忙上前,但是着急半天,也没有好办法,只得掏了帕子来,给他擦去嘴边的血。   医修看准时机,又是九针定住他的气神,这才止住了向外淌的血。   “晏道友,你现在不必开口,一切待你病情好些再说。”   待到他想张口说话时,风化及止住了他。   晏琼池喉咙里滚出来一两句话,说道:”我没事,伤是我自己造成的,和鱼阙没有关系。”   “至于……至于其他,想来她也是被逼迫的,其中一定另有隐情。”   “晏道友……到这种地步了,你还要偏袒她么?”风化及说,“快止了话罢。”   晏琼池摇了摇头,道:“是我没有能阻止她,我……”   “够了,你都这个模样了,怎么还为一个叛徒说话?”   得知晏师弟早就成婚的姜雨善原本就不满,见晏琼池伤成这个死样子还依旧坚持为那个女人说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打断说:   “待我回到仙门,把这件事对我爹爹一说,连你也要被抓起来问责,你……你真是,她把你打成这样,本来就罪无可恕,她该死!别再为她辩护了。”   “和叛徒亲近,恶不恶心啊?”   晏琼池眼中的光微微一动,而后很快熄灭,摇摇头,只说一句,“抱歉,师姐。”   不知道在为什么而抱歉。   姜雨善自然和他没什么好说的了,她看着晏琼池,欲言又止,最近愤愤丢下一句晏师弟你好自为之,转头便走。   她确实愤恨,但无可奈何。   既然他能做到如此的地步,那就表明,晏琼池心中是真的有别的人,她一开始就没有竞争的机会。   不过,她到底是青鸾阙掌门之女,她也有自己的尊严和骄傲,又不是非得喜欢他。   “姜道友,你去哪里?”   “回青鸾阙,魔气冲天,想必各地的人手不够,我没空在这里浪费时间。”   姜雨善怒气冲冲地走了,摔上门。   “是了,现在仙门人手不够,我们也得尽快回到仙门。”风化及回头来对众人说。   “我……”   “晏道友你就先别参与了,好好休息罢,待到伤好后再降妖除魔也不迟。”   风化及打断了晏琼池的话,“你好好休息,想必姜道友会把你的情况告知青鸾阙的。”   “好。”   现在身受重伤身的晏琼池没啥作战的能力了,他浑身剧痛,连说话都困难。   就这样,晏琼池被隶属晏氏的商会带回东洲,其他人迅速返回本门,去与师尊共同抵御爆发的魔潮。   魔潮已经出现,那么,就说明蛰伏在六洲各地的魔修随时或者已经藏在魔潮之中对人世仙洲虎视眈眈,怒气怨气使得他们变作不受控的野兽。   “少主,你这样真的不要紧么?”   待众人都离去后,晏伍玖回头看着从法器上坐起来的少主,担心地问道,“你的气息确实不好……我看……”   “嗯,不要紧。”   晏琼池活动了一番手腕,脸上没什么表情,他说:“尊古神殿的东西到手了,只差让小师姐为我送来澄心露,可不好从棋天峰那里骗来澄心露。”   澄心露作为青鸾阙的镇派法宝之一,由棋天峰负责看守,就在青鸾阙的弓塔里,看守严备,实在不好到手。   演戏演得好,估计这群人知道他这些天重伤,已经不便再露面,那么该是时候进行下一步的计划。   魔尊元神已经到手,便只剩一和澄心露,他便收集了所有的法宝,重塑神躯。   “如此甚好。”   晏伍玖连连点头,“对了,少主,送你回来的人里,还有一个姑娘留在庄子里呢,要怎么处理她?”   所有人都有归宿,唯独桑知岚不知下场,她的家已经被国师和新帝双双捣毁,父亲被杀,平日里嫉恨的兄弟们也因为要救她被杀,从此再无归处。   “她么?也是个可怜的傻姑娘,平白做了别人的垫脚石,容朝动乱,她一个女孩儿父亲兄弟皆丧死,此后的路倒是难走了。”   晏琼池想了想,桑知岚虽说只是一个没必要在意的人,但她的祸殃好歹也是因他而起,心里小小地愧疚了下,便说:   “她若愿意留下来,你便招她入庄子里帮忙,若是不愿意,给她些许银钱,叫她好好找一处地方经营活着。”   “你且告诉她,没有能力复仇前,先别着急发泄心中的怒火,好好活下去罢。”   晏伍玖拱拱手,“是。”   *   玄色朱边的座驾被黑色的雾气拱卫,一路向着妖洲而去。   鱼阙带着魔尊元神回到涂山,她朝着宫殿行进,一步步上了白玉通天阶,把它献给了涂山妖主七尾娘娘。   美艳无比的七尾娘娘立于高位,见殿下的鱼阙单膝下跪虔诚地向她献上魔尊元神,冷若冰霜的脸上终于罕见的出现了一点笑意。   “你做得不错,来,把它拿过来,离我近些。”   鱼阙捧着手中的粘稠涌动的黑雾向前,直至宝座面前,单膝跪下,献宝。   “这便是魔尊的元神么……”   七尾娘娘将鱼阙手里的魔尊元神接过来,看了又看,瞥一眼面容顺和的鱼阙,笑道:   “你已经展示了你的忠诚和实力,很好,想来你母亲是会高兴的,你回来后,可有先去拜见你母亲?”   “没有,我一回来,便直接来拜见娘娘。”   “去见一见她罢,她等你回来很久了。”   七尾娘娘对这魔尊的元神至宝并没有更多的兴趣,很快把它还给了鱼阙,顺嘴说:”你且去问问她,还有没有别的任务安排,若是没有,倒是可以跟着妖洲的妖修一同攻打仙门。”   妖洲的妖修已经开始攻打仙门。   涂山的妖兵也已经出发,他们控制了各地发狂的灵兽,将它们视作了自己豢养的凶狠的狼犬,反噬人族。   作为坐镇一方的妖主,七尾娘娘也有争夺人世的念头,早早就安排了妖兵,等着进入人世杀戮。   “是。”   鱼阙乖顺的应和。   “下去吧。”   “边知夜呢?”   鱼阙起身,临了突然想起来许久不曾见到的边知夜,开口问了一句。   “你问他啊,我倒是想问问你,你们两个闹脾气了?”七尾娘娘调笑似的问了一句。   “……”   “你不必理会他,只管做好你的事情就是了。”   七尾娘娘又说:“这孩子回来时一身伤痕,见过我后,便自顾到崇山后去了,你若是有话想说,可以到哪里去,若是不在,我也不能告诉你他在哪里。”   鱼阙没什么话想说,只是想知道那日她交给他的葫芦,他是如何处置的了。   那日晏琼池化作西洲少年模样,解了项上的黑蛇项圈,变出了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人骸来,让他代替自己被困在葫芦里。   不知道边知夜到底如何处置,但以七尾娘娘和那日霁水真人的态度来看,他并没有把葫芦和晏琼池一事告知涂山。   边知夜并没有将葫芦交给涂山,也没有让霁水真人知道。   他知道若是霁水真人知道晏琼池的存在,保不齐又要为难鱼阙,所以回到涂山后面见姨母后,不声不响地找了个地方修养。   闹腾的大白狐狸少有的安静。   没什么脾气的小公子看来是真的生气了。   鱼阙虽说没有话说,但还是去崇山后寻边知夜,她要把葫芦拿回来。   不知道人骸分化太久,会不会对晏琼池有什么别的伤害。   穿过纷杂炫目的花树,远远看见掩映在花树之中的高楼,高楼上有一个顶着耳朵撑着脸眺望远方的黑衣小公子。   她站住脚步,抬眼看他。   远眺的小公子似乎也察觉到了视线,将目光收回来,看向她。   两人对视。   只见他似乎冷哼了一声,猜到她无事不登三宝殿,此番来寻自己,肯定是为了那个家伙而来,从怀里摸出葫芦,把它随意地扔下了楼,转身进了屋子。   鱼阙把葫芦捡起来,揣好,转身就走。   不发一言。   但离去时,察觉到后面的视线幽怨似乎要把自己洞穿,她转头去看,只见大白狐狸慌忙藏到柱子后,耳朵还歪了歪,尾巴也没有藏好。   鱼阙扭头走了,完全不顾哀怨偷看她的大白狐狸。   原本就在生气的边知夜于是更生气了。   *   从崇山出来后,鱼阙沿着花道慢慢地向前走,穿越了大片大片的飘荡着红绳的花树,到达了迷幻中心的楼阁。   推门近去,那些足够让人迷失的镜子映照她冷漠的面容,鱼阙不为所动,拨开红纱,看见了黑暗里忽然有火苗燃起。   火苗带来的一点点光亮映照出一张慈悲面目的脸,但在黑暗里像是不可言说的鬼魅。   “你回来了。”   霁水真人一抬手,屋子里的烛火升起。   鱼阙低头,在她身边跪坐,将手里的魔尊元神奉上,好似皈依的教徒,也一如她饲养的那些傀儡。   “这便是魔尊元神么?”   “是。”   霁水真人并不接过来仔细看,而是点点头,夸赞道:“做的不错,你若是有了它,要去魔洲不难。”   “是。”   “不过呢,仙门的弟子突然投奔我们这些正道瞧不上的歪门邪道,即便献上魔尊元神,也不能完全消除嫌疑呢,很难不让人觉得你包藏祸心……”   鱼阙的表情变得更加恭顺,道:“母亲放心,我绝无祸心。”   ”哦?变成你此前最不屑的魔修也在所不惜么?”   “母亲说笑。”鱼阙说:“我没有不屑,只是觉得人各有志。”   “真不愧是鱼斗雪的孩子,你的倔跟她不相上下,到底是为什么才能令你甘愿成为魔洲的走狗,你此前,不是很自傲么?”   霁水真人扳起鱼阙的下巴,哈哈地笑起来,但嘴巴不张,看起来更加地怪异,她还是一如既往地讥讽。   “很好,希望你记住你的话。”   霁水真人倒是不怕她做什么,鱼阙的修为与他们而言,实在是微不足道,又背叛了仙门,不过好歹是拿回来了魔尊元神,这倒是值得高看她一眼了。   “把魔尊元神收起来罢,魔洲的使者很快到来,再次之前,咱们母女好好说几句话罢。”霁水真人将鱼阙扶起来,将她亲昵地安置在身侧。   “虽然你把魔尊元神带了回来,不过有些事没必要做,贫道倒要问问,你对密宗做了什么?”   霁水真人果然知道了。   “没什么。”   “你用鱼斗雪的术法把他困在了识海里,贫道知道。”霁水真人说,“你们两人的恩怨贫道暂时不论,但他确实对妖洲很重要,暂且放了他就是。”   “是,母亲。”   霁水真人抬手打量一眼面无波澜的鱼阙,道:“你一向不对有关你鱼氏以外的人起什么兴趣,现在这样不惜暴露自己也要对密宗下手,难道他掌握了你某些弱点,或者此前你们就有了仇?又是在哪里有的仇?”   “他口出狂言,”鱼阙说,“我虽然说无名之辈,但士可杀不可辱。”   “真是这样的么?”   “是。”   “贫道料想是他知道关于鱼氏的消息,你一时之怒……也罢。”   霁水真人挥挥手,嘴角微微一笑:“你现在成为了魔修,如何?鱼阙慈座。”   此前鱼阙用慈座来讥讽霁水真人,不料这个称呼如今用来称呼她自己了。   鱼阙没什么表示。   对于她来说,怎么称呼自己都可以,她并不在乎这些,什么是该做的,她一直记得。   “不知道你的师尊越碎稚知道了,会是什么表情,贫道想,你的师尊必然是脸色极其难看的。”   霁水真人对越碎稚的怨恨也不是一般的强烈,一想到成功把他珍视的弟子拐上魔修的道路,她便呵呵地笑起来,说道:“我们和你师尊还有一笔旧恩怨要算呢。”   “待到去往魔宫献礼后,贫道要你亲自到你师尊面前去,与他阵前对战……对了,还有事情要你去做,你不是想知道你师尊为什么会收你这个水灵根为徒么?答案就在他那个女儿身上呢。”   鱼阙垂下睫毛,“母亲想要我去做什么?”   “贫道要你去毁掉越碎稚的某样东西。”   “……”   “怎么,不忍心再和昔日恩师相见么?”   若说愧疚,是有些愧疚的。   鱼阙是不太愿意和师尊兵戎相见,但自己选择这条路,她也算是坦荡。   “慈座,你要明白,你要杀的人还很多。”霁水真人忽略她脸上一闪而过的落寞,自顾自地说:“你既然为魔洲夺得了魔尊的元神,自然是魔洲的功臣。”   她从椅子上起来,说:“既然是功臣,那么得由你亲自去到魔洲,在新任魔尊面前,献上你的忠心,走吧,是时候去觐见我们的新主了。”   魔洲终于打开,魔尊元神也使得她得到了通往魔洲的资格……终于能再有机会见到阿娘,那个被缝合起来的阿娘……想她鱼阙隐忍多年,只为今日这一刻。   她要去往魔洲。   鱼阙不做犹豫,立刻跟上去。   魔洲的使者已经来到了涂山,预备将夺得的魔尊的元神带回魔宫去,霁水真人也得去一趟魔洲处理事情,她把鱼阙也带上。   在极速穿梭在滚雷乌云之中的座驾里,霁水真人用了水镜去监视各大仙门的情况,不出所料,各大仙门派出弟子纷纷抵抗顺着魔潮生成的魔兵,乌云之上也可见冲天的光阵不断地开启,那是各大仙门的防御阵法。   “魔洲的那些疯子可是被关了五百年,人族修士过惯了平和的日子,早就不是这群饿疯了的野狗对手。”   霁水真人嗤笑一声,“我们要追随的尊主远要比这些正道的伪君子要强得多。”   怒气会让人失去理智,魔修那群家伙疯起来什么也不顾,平和了那么久的正道修士若是要想与之抗衡,怕是难了。   鱼阙看着水镜里的仙林宫,不说话,换了个话题,问:“妖洲全境都支持魔洲么?”   “自然。”霁水真人回答:“你不是清楚么?”   “不……女儿知道妖洲此前仍然有一半主张平和,抵抗魔洲突破天师封印,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尽数倒向魔洲。”   “哦,大概是前阵子的事情。”   九枢塔倒了,妖洲也早就勾结了魔洲。   一切太突然,又似乎有迹可循。   经过那么多年与人族仙门的交流,妖洲很多修士都不似此前那样桀骜不驯,大多数人还是愿意维持现在平和的状态。   但不知道为什么,主张继续与人族仙门结盟共同抵抗魔洲的妖修在很短的时间内迅速仇恨人族,   东皇殿作为妖洲境内最高的学府,那确实是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有人在散播谣言,制造恐慌,甚至挑起妖、人两方对立,瓦解妖修们对人族修士的信任。   这一动向引起了涂山的注意,通过调查和拷问,抓到了东皇殿上几个行为看起来极为可疑的家伙。   为首的是仇海峰掌门之子,战岐林。   此人对分裂东皇殿出现超脱的热情,但更可疑。   边知夜同他关系不错,曾经都是两个混迹一处的纨绔。   在涂山的人抓住战岐林后迅速赶来,参与了对他的拷问,也就是灯会那次边知夜突然离场,把鱼阙一个人留在了西京王城。   战岐林不肯透露,只是阴恻恻地笑,说,我要追随的不是你们,我们也不是一路人。   现在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要杀就杀,不必多问。   翻来覆去不得结果,于是边知夜只能把他们都杀了,从他们的皮囊里拽出来很多奇怪的淤泥一样的东西,淤泥化为一只只蝴蝶消散。   那是名为寄魂术的邪术,乃是魔洲的术法。   怎么会是魔洲的术法。   向妖洲的长老们询问,也不得结果。   只有霁水真人说,这恐怕又是某个家伙的手笔。   此事成为无解的谜案,不过妖洲内部的矛盾已经得到化解,妖洲全境倒向魔洲,都等着攻打人世。   不为别的,为人族修士看不起妖洲背刺魔洲,他们也得再刺一回人族。   *   魔洲的赤月悬空,整片魔洲笼罩在狰狞的焦红之中,云雾好似死水那般浓重。   座驾上的鱼阙抬眼望去,只见红月之下,群山翻涌着密密麻麻的黑点。   那些都是潮水一样的魔兵,须眉卷髯,凶恶得不得了。   每个魔洲子民对即将到来的战争非常狂热,被精铁打造的锁链困住魔兽躁郁獠牙锋利,天空有拖曳着尾巴飘荡的魂体,它们都等着魔尊离开魔宫,带领它们去挣一份杀戮。   远远看见红色的天地相连见出现了高耸的魔塔,那就是魔宫的护塔,过了护塔离魔宫不远了。   原以为要直达魔宫,但座驾过了护塔后,朝某个方向直直落下。   霁水真人不明,微微皱了眉。   “怎么了?”   “堂主,四殿下要先见过元神,才能放你和干将去往魔宫。”魔使回答。   “知道了,有请带路。”   霁水真人从座驾上下来,倒是对魔使非常温和,她把鱼阙也扶了下来,说:“早就听闻四殿下大名,今日拜见也好。”   “是,母亲。”   “跟着吧,老实点就是了。”   般丛,魔洲的四殿下。   他们此前是见过面的。   在矢海之牢,在那个由梦魇构建起来的牢笼里。   鱼阙并不是很想看见他。   自从那日见过面后……她的心智便不稳定了,比以往更加不稳定。   “请随奴家来吧。”   两人随着魔使进了魔洲地界独有的秘境里,面前出现了长长的路,路尽头是一座颇有人世风华的精致宅院。   跟随魔侍一路向宅邸的深处而去,原本波澜不惊的鱼阙越来越感觉到自己的心跳。   那些黑影又来了,它们还趴在鱼阙的肩上窃窃私语,它们重复着般丛说过的话,阿娘被拼接的尸体,那条人脸蛇,不断从鱼阙脑子里冒出来。   “这里是四殿下在魔宫外的私人宅邸之一,一般殿下都会在此会客,堂主、干将不需要感到疑惑。”   魔侍打开门,风卷着满屋的纱幔纷飞,和那日与畲月见面并无不同。   出神的瞬间,鱼阙对上一双血红色的眼眸。   好久不见,般丛。   【??作者有话说】   打螺丝去了_(:з」∠)_更新慢了点 第140章 【天幕碎裂03】   ◎再会,师姐◎   在中洲流传关于魔洲五百年前动荡传说里, 花了很大的篇幅去描写魔尊座下十二个魔主。这十二个魔主继承了魔尊的欲望、胆识、智慧和勇气。   他们率领着魔兵魔兽在人族六洲之上大肆烧杀抢掠,对抗各仙家弟子,也不惧怕法力高深的道君, 一度是为最大威胁。   表现最突出的是为长子见曜和长女月刹,见曜殿下和月刹殿下, 不过后来金光洞棋悟道君设计围困魔族大军。   月刹为了保全魔族大军, 只身犯险,和道君拼杀三天三夜, 后来两人一同不知所踪。   魔主月刹的智慧和实力远胜自己的兄弟们, 其野心魄力不输父尊。   魔尊对这个女儿甚是喜爱,她的封地和部下都是最好的, 况且那也是魔尊尚未发家之前的封地。若是月刹敢起兵弑父夺权, 那么她便是下一任执掌魔洲全境的魔尊。   不过很可惜,她至今下落不明。   魔尊为此女的陨落震怒, 命令剩下的十一个魔主报复人族, 与月刹交好的般丛最是怨恨最是勇猛。   在流传下来的故事里, 般丛为了给长姐报仇, 将所有抓来的仙门弟子尽数凌虐致死,手段极其残忍,加重了人族和魔族的怨恨,也加速人族反抗的进程。   滥杀无辜, 天地不容。   鱼阙在妖洲听说过这位殿下的英勇事迹,知道此人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加上此前那不知虚实的匆匆一面, 确实不大想和他扯上什么关系。   魔洲之中危险重重, 若是想去往魔宫面见新任魔尊见曜, 他是绝对不能忽视的阻碍。   门开瞬间, 鱼阙那双极黑的眼睛顺从地垂下,和那人对视不过一秒。   身披黄袍的般丛坐在屋内,卷卷的长发披散在肩上,长手长脚地倚在软椅说,姿态慵懒,虽然表情闲适,但压迫感比在矢海之牢里见到的更甚百倍。   霁水真人见了般丛,行礼,恭顺道:   “伏魍堂堂主青瑾偕同座下干将孟阙,拜见四殿下。”   青瑾?   一旁的鱼阙也是第一次得知霁水真人的本名。瑾,美德是也,还有这个青这个姓……她记得琚师姐琚潋好像就是出自青州……霁水真人原本也是东洲人士么?   般丛见了霁水真人,笑,道:“堂主大人,别来无恙,来,坐。”   于是霁水真人在左侧的椅子上撩袍坐下,鱼阙作为她的义女,便是陪侍在一旁。   “听下属来报,妖洲已经取得了属于父尊神魂之中的内元了?”   般丛开口说话,眼睛有意无意地看向不说话的鱼阙。   事实上在魔尊的元神离开尊古神殿的瞬间,魔洲的魔主们就已经能察觉到了,属于父尊的——独一无二的内元。   “是,都是这孩子的功劳。”   霁水真人在般丛面前依旧不卑不亢,像是展示一件有大功德的物件,瞥一眼一旁站着的鱼阙,而后微微一笑。   自鱼阙投靠妖洲后,她便是妖洲鹰犬,杀伐果断。   霁水真人称赞她不愧是鱼斗雪那狡猾女人的孩子和该死的雪浪道君之徒,她总是能把任务完成得很好。   若是真的如此忠诚便好了。   “做得好。”   般丛的目光轻轻落在鱼阙身上,说,“你做得很好,立了大功,是该受到嘉奖的。”   “殿下谬赞。”   鱼阙冷淡地回应。   他想了想,说:“既然是你为我们找到了父尊的元神,那么,我该引荐你去魔宫面见新的魔尊,也就是我的兄长,见曜魔尊。”   鱼阙藏在袖子底下的手紧了紧,但随后又听得他说:“不过嘛,现在天师封印已开,是该让仙门之人看看,魔洲被封印五百年到底积攒了多少愤怒,你来时也瞧见了吧,魔洲子民正是待战热情高涨的时刻。”   “魔尊尊驾此刻不在魔宫。”   魔尊不在?   那这样着急将她唤来做什么?   霁水真人和般丛这边的人关系最密切,怕只是两人合计给自己下的套?   鱼阙心中疑惑。   “内元交于我便是,我会代你们交于尊驾。”   “……是。”   鱼阙听话地将装着那团黑雾的瓶子拿出来,向前一步呈上,侍女上前接过,递到般丛跟前请他过目。   般丛只看了那瓶子一眼,摆摆手,让侍女退下,又将目光转移到鱼阙脸上,试图从上面看出别的什么表情,没捕捉到,继而风轻云淡地夸奖几句,又将话题引到别的方面去。   从很久以前,霁水真人便开始和魔洲的人联系,她最先联系上的人便是般丛一脉,所以是般丛的下属,总算能从她这里听到了几分尊敬的语气。   两人简单地问答后,般丛便提出要单独和鱼阙说话。   霁水真人不推辞,起身出去,但还是奇怪地看一眼一旁乖巧站着的鱼阙。   带霁水真人离去后,屋里的侍女去一并退下,一时之间,屋内只剩两人,门在身后重重关上,风被灌进来,吹得人衣衫猎猎。   沉默。   鱼阙装死鱼,并不说话。   在这种场合,她并不会主动开口,况且,话语里能被抓住的破绽太多了。   般丛看着她,说:“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的模样?我们见过,难道不是?”   “……”   “抬起头来。”   般丛用一种纨绔调戏良家女子的语气说话。   鱼阙这才抬眼看他。   那双赤红的眼睛犹如看着猎物的兽瞳,带着洞穿她心思的玩弄和不屑,仿佛早已经知晓她到底为什么而来。   “不必伪装,你拜入妖洲的意图就算妖洲的人不懂,未必能瞒得过我。”   般丛懒洋洋地说:“上次我就明确地告诉过你,鱼斗雪和鱼斗繁的尸身在我们手上吧?魔洲有一种术法,可以抽取人临死前的记忆……”   鱼阙头皮一紧,袖子下的手也攥了起来。   能抽取人临死之前的记忆?   那么,他们抽取了鱼斗繁的记忆,看到了什么?知道了什么?   般丛看她虽没有表情,但眼底转瞬即逝的神色出卖了她,以为她是心虚,于是开怀大笑两声,拍了拍榻上的空处,说:   “记起来了?不必心焦,来,坐。”   鱼阙不言语,走到他身边的一把交椅上,坐下,冷淡得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她是只服从命令的下属,一只无意志的忠诚鹰犬。   “哈哈,鱼斗雪之子真是恭顺又叛逆。”   见她如此乖巧拘谨地走过来,坐在椅子上,并不如他所愿,般丛不生气,又笑:   “我原以为她的孩子也会跟她的性格一般,虽然讨厌得很,但总有许多人喜欢,而不是像你这样板着臭脸……仔细看看,你真是像那个女人。”   “是了,看你这副模样,倒是叫我想起来很多往事……你已经知道魔洲的人烧了鱼氏的昼云庄么?那个时候你年岁不大吧?如何,现在是什么心情。”   “鱼斗雪这女人身上的诸多隐秘,你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告诉你。”   他说起鱼斗雪时语气总是带着微妙,像是在怀念什么,说着讨厌,但又不很讨厌,甚至因为说起她的缘故,连压迫的威压都散去了几分。   鱼阙对阿娘的往事所知并不多,在晏氏那段日子乃至逃出去逃到草台峰那些年岁里,她对阿娘鱼斗雪的往事不大知晓。   她的人生,她过往如何,结交了什么朋友,结了什么仇怨,都不知晓。   钩夫人和霁水真人以及大多数曾经结识过她的人评价似乎都有点又爱又恨的感觉,但他们从来不说阿娘到底做了什么事。   她微微侧过脸,依然垂着眉,听他说下去。   “怎么,你感兴趣?”   “……”   “看来是的。”   般丛不用她回答,也不吝啬,随口说道:“鱼斗雪曾经越过天师封印,到达了魔洲,不知道用了什么计谋,假意偶遇了我的兄长,也就是魔尊,两个人就如同故事发展的那样——相爱了,我那个兄长是真的喜欢她,至于你娘到底是不是真心的,不知道。”   “这个女人很有本事,她哄骗见曜,骗得团团转……若是她真心真意,说不定,你的爹爹,便是我的兄长,你也就是我的侄儿了!”   侄儿?   鱼阙对于这个身份很不满意。   谁要成为魔族的孩子,成为他的侄儿?   “不过,你大概不会是他的孩子。”   般丛又自顾自地说:“鱼斗雪那种人,会甘心为男人生下孩子么?绝无可能……所以,你也不是从她肚子里钻出来的,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的视线陡然犀利起来。   鱼阙不知道他到底知道了什么,心下暗自思忖,霁水真人知道的事情不少,比如知道她此前是活人死相的命格……如今她的肉身魂魄完整,命格也被改写,般丛已经从表面看不出什么端倪……若是他们提取了鱼斗翻死前的记忆,那么,他们是否见过她异化的面目?   她警惕起来,说:   “殿下说笑,世上有阴便有阳,从未听说过有人不是从母亲的腹中诞生的。”   “嗤,你是真的不知晓还是故意装作不懂呢?”般丛倚在榻上,看她,有些轻蔑:”凡人自然如此,可你我不是凡人,当然知道天下术法众多,总能有办法凭空将人从虚无之中生出来……别小看了鱼斗雪,这女人什么都做得出来。”   “……”   鱼阙依然不说话,只是将睫毛压低了些,再作恭顺继续嘴硬:“殿下说的这些,鄙下概不知晓,鄙下名为孟阙,   “这样。行了,无关紧要的就说到这里吧。”   见她不为所动,般丛换了语气,“鱼斗雪之子,我知道你是为什么而来。”   “……”   他知道她是为什么而来?   “你想接近魔尊。”   般丛从坐着的榻上站起来,走到她跟前,弯腰,那双赤红的眼睛凑得更近,他的瞳孔里带着隐约的花纹,叫人忍不住盯着他的眼看。   鱼阙被迫和他对视,他不给人回避的机会,犹如猎手不放过即将到手的猎物,倒是叫人心下莫名生出惧意来。   在这样的对峙里,鱼阙心想,他认出她是鱼斗雪的女儿,那么也一定会想办法挖掘她的消息,加之魔洲能够提取人死前记忆的术法……鱼斗繁临死前,在想什么?阿娘临死前又在想什么?   况且,那个东西——那个有着阿娘的脸鱼斗繁身体的东西,一定不是幻觉,可又是谁派它来的呢?   “是想刺杀魔尊么?”   般丛又见她沉思,突然说到。   在这样尴尬姿势里都能陷入沉思鱼阙愣住,冷冰冰的面容虽然没什么变化,但睫毛轻轻颤动,出卖了她。   “我说对了么?”   “……殿下说笑,鄙下万万不敢。”   “那你说,你叛变仙门,执意投靠妖洲以便进入我魔洲,为的是什么?总不能是觉得做魔修前途大好吧?”   “人各有志,殿下,心之所向。”   “说这话太假大空,鱼斗雪之子,你学撒谎没有你阿娘纯熟,可得好好学学。”   般丛耸耸肩,也原谅她撒谎,“你心之所向?向什么?没有无缘无故的忠诚,诚然我们魔修都是凶煞的恶徒,做事不需要理由,他们无非就是靠着欲望驱动咯,但你不同,你的理由是什么?我除了猜想你是奔着魔尊来的,想不到别的动机。”   是啊,很好猜的。   她阿娘可是落到了魔洲的魔尊手里,这个疯丫头怎么可能不是冲着魔尊而去的?   难不成还是想验证魔尊见曜到底是不是她爹?   没可能。   “殿下到底想说什么?”   看他这个轻松的表情,一点也不讶异,似乎还有点幸灾乐祸,鱼阙意识到此人可能并不是魔尊的忠实的拥趸。   “我想说——我可以帮你。”   真是奇了怪了。   般丛并不赞同见曜继任魔尊么?   也是,对于权力的角逐,在哪里都一样,生杀予夺,迷人的毒药。   “别露出这种表情,你们人族不也痴迷对权力的追求么?况且弱肉强食,并不会因为什么而改变,成为统领魔洲的魔尊很好,父尊的内元,我也能融合。”   般丛说:“当然,如果魔尊乃是由我的长姐月刹继承会更好,她可不像见曜那般愚蠢,我不会反对她成为魔尊,倘若是她,魔洲断然不会到如今才向人族发动战争。”   “我需要有人接近他,然后下手杀了他。”般丛轻飘飘地说话,“你长着和那女人几乎一样的脸,或许由你来最合适。”   鱼阙明了。   她大概猜出了般丛的意思。   般丛不满意被女人欺骗从而导致魔洲被封印整整五百年的见曜,他和长姐月刹都关系很好,也为长姐陨落而难过,若是月刹继承大统,总不至于难堪到这种地步,他也不会反对。   既然长姐陨落,那么,他也未必不适合做这个魔尊。   传说里,十三魔主兄友弟恭,团结友爱,今日看来,并非如此。   鱼阙想到了……那个遭受了兄长欺凌的魔族少年,难道受的就是这种家伙的欺辱么?   他们成日的殴打少年取乐,最后将他扔下湮魔井,最后也并未有人在意,因为他弱小,不会有人在乎。   “殿下。”   鱼阙总算是有点表态,她从恭顺到有些木讷的姿态里脱身,但还是谨慎道:“不知殿下究竟何意?竟如此揣测我?”   般丛嗤笑一声,捻起她的一缕长发。   “你毫无征兆地回到妖洲来,可此前,你可是正道仙家弟子,因何故反叛?”   般丛这家伙从方才起就一直在观察她,话很多,从这种看似漫不经心的问答里套她的话,他非要她承认。   “你要刺杀魔尊,我没有意见,要合作么?鱼斗雪之子?”般丛见她无动于衷,继续诱导:“当时父尊陨落,魔洲全境实际控制在见曜手中,是他要放火烧昼云庄、杀你亲娘的,可不关我事……如今你回来寻仇,你要杀他我也要杀他,既然你我目标一致,何不联手?”   鱼阙确实是奔着要杀魔尊的目的回到涂山的,如果真如他所说,那么,与之结盟是在好不过的了。   不过,这位魔洲的魔主,真的能相信么?   在等待鱼阙回话期间,一段黑色的玉简自顾地跳出来,般丛随手点开,又道:“也罢,既然你拜在伏魍堂堂主座下,那么有的是时间考虑。”   玉简里不知道是什么内容,让原本打算循循善诱的般丛收了玩心,面色也严肃了很多。   魔洲的战报在催促他了。   “我还有事情处理,”他散了玉简,叹气,松了鱼阙的头发,站起来,“你若是考虑好了,尽管来此处找我便是。”   如今局面动荡,作为魔主,般丛自然没法闲暇太久,撂下这句话以后,便有魔侍进来为他整装。   鱼阙看着般丛试图动摇自己又打算风轻云淡的离去,没有回答他的提议,反倒是在他即将跨步离开此处时,开口问了一句:   “鱼斗繁死之前,在想什么?”   “一个小姑娘。”   般丛的脚步顿了顿,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想了想,说,“跟你长得挺像,但不一样,她要比你活泼得多,我想,你们总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她比起你,更像是鱼斗雪的孩子呢……等等,鱼斗雪到底几个孩子?”般丛犯难似的嘀咕两句,但并未停留,跟着随从离去。   坐在原地的鱼阙,眉渐渐松了。   鱼珠。   鱼斗繁临死前,想到的居然是鱼珠?   他不讶异鱼阙表现的异化,也不悔恨全族供养的畸形幼龙,甚至也没有想他执着爱慕了许久的姐姐。   他临死前只想到了那个娇纵活泼的女孩儿。   那是他亲手养大的孩子,他眼睁睁看着别人拖走了她,将她推进送命的祭台。   原来是这样啊。   ……   鱼阙从堂中出来,便见霁水真人等在门外,依旧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   “你和四殿下相识。”   不是疑问,霁水真人从和般丛谈话时捕捉到的眼神明白了什么,很平淡地说,“鱼斗雪之子确实与常人不一般。不过天师封印犹如天堑,你们又是怎么见过的呢?”   “母亲说笑了,这是我第一次与殿下打照面,此前不曾认识。”   “哦,这样么?”   “是。”   “殿下同你说了什么?”   “……”   知道鱼阙看似老实实则这副面孔之下有别的,霁水真人也不追究,一甩拂尘,转身道:“你方才也知道了吧,魔尊现下不便召见你。”   霁水真人对面见魔尊的兴趣不大。   “是。”   “那么,且随贫道去一趟中洲好了,你还有事情要做。”   “是。”   鱼阙非常恭顺:“不知道母亲去往中洲,有何事要办?”   “你师尊霸占贫道最重要的东西,是时候该还了——”霁水真人说,“他若是肯交出来还好,若是不给,贫道要你杀了他,不必担心,越碎稚虽是小圆满境界,但并不是不可击败,你记住,尚且是天人都有软肋。”   要去和师尊对峙?   霁水真人见她眉间微微一皱,轻笑两声:“别怕,把师尊杀死,便证明你依旧超越了他,自古以来人皆以仁义道德自缚,岂不知自己也被困住了手脚,斩断师长这一绝对权威,你便有了更大的勇气。”   霁水真人和越碎稚有大仇怨,这份仇怨必须是要报的。   鱼阙知道两人是有不可化解的矛盾。   据说当年尚且在玉金山时,越碎稚夺去了年轻新人的机缘,这份机缘对于尚且不是这个面貌的霁水真人来说非常重要。   按下这些不论,她还知道,霁水真人最珍爱的妹妹与他结合,两人诞下了一女,名为白意蝉,是她的大师姐……虽然霁水真人没有说他曾经和阿娘有什么来往,但白意蝉受伤昏迷濒死,越碎稚应该也是想来向阿娘她求一个逆转之法。   越碎稚为了他这个孩子,不肯羽化登仙,徘徊在人世。   这些前尘往事,若不是拜在霁水真人门下,她还真的无处探听。   不过到底,两人交易了什么呢?   鱼阙一点眉目也没有,霁水真人不说,晏琼池这家伙可能知道,但以他那个遮遮掩掩毫不打算叫她知道,问不出来。   “怎么,不敢?”霁水真人见她沉思,出声。   “不是。”   鱼阙说,“母亲说得不错。”   “那么,走吧,好孩子。”   鱼阙应声,抬腿跟了上去。   车辇再次启程,掉转头离了魔洲,朝向万里之外的中洲而去。   *   车辇隐在乌云之中且速度极快,进入仙林宫玉柱山的范围内并未别拦截下来,仙林宫乃是医修学府,坐镇在仙林宫诸峰的道君们皆出山抵抗来势汹汹的魔族。   留守在草台峰的大能自然少了许多。   但车辇走至一半不走了,霁水真人道:“你师尊现也不在仙林宫,贫道在此等你。”   她没有能感知到越碎稚的下落。   “母亲要我去做什么?”   鱼阙心里已经猜到不好,如今天师封印已破,各峰的峰主必然要去,现在留守草台峰的是谁呢?   是她曾经重伤昏迷的师兄师姐。   不知道楚洛笙和追萤两人情况如何。   “你师尊座下,不是还藏着一缕魔息么?”   霁水真人看她,道:“你去把它夺来,补全魔尊元神,想必殿下会更高兴。”   追萤为救楚落笙,单枪匹马找到霁水真人,因此挨了她的计谋,霁水真人知道她身上藏着魔尊一缕魔息的隐秘,将她拘住抽魂。   但魔息已成追萤的精元,不把她的生命力抽干,是拿不到魔息的。   追萤没死成,并非是霁水真人手下留情。   鱼阙当然不会忘记自己和霁水真人还有这一层的恩怨在。   霁水真人看出她的不忍,道:“有这缕魔息在,魔尊会更加相信你,你若是不动手,也迟早有人会动手,贫道念在你们手足情深,由你去夺取。”   “鱼阙,你可不要心软。”   *   草台峰。   追萤的伤势好了大半,她的神魂并未被完全抽去,加上师尊为她疗养,这段时间终于醒了过来。   仙林宫弟子纷纷出关救世,她因为身体原因,只得留在草台峰上,座下弟子随她一同调配伤药,届时会送到前线去。   她心中担忧着天下乱象,担忧着不知去向的鱼阙,今日更是烦闷,丹炉里炼制的丹药屡屡失败。   追萤叹气,正要收拾,忽然听得弟子惊呼有黑气现身,心想怎么可能,草台峰有师尊设下的禁制,不应该有魔族入侵。   但她看见了一团黑雾出现在自己面前,还未等定神,只见黑气散去,许久未曾见到的鱼阙一身魔修打扮出现其中,面容冷漠,手里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   “鱼……”   第一个音节才吐出来,剑的锋芒便把她的话逼回去,像是不容得她再提起任何关于自己的一切。   两人就这么对望,相顾无言。   “你变成这样,我真失望……如今,你回到草台峰,是要做什么?草台峰,不允许魔修猖狂。”   追萤喃喃自语,而后一把抽出自己的蛇骨鞭,泛着莹白光泽的骨鞭打在青石地砖上。   虽然不知已然成为魔修的鱼阙突然出现在草台峰所谓何事,但她绝不能容忍魔修来到草台峰,也不能容许鱼阙变成这个模样!   但她此前身受重伤,又怎么会是魔修鱼阙的对手?   鱼阙拿着衔尾剑把她逼近了殿中内室,把想来支援的弟子一律被关在门外。   昔日一只手能制住她的师姐已经完全不能辖制她了。   追萤看着她,昔日这个总是沉默寡言在廊下帮她捣药炼丹的师妹长大了很多,在不能相见的时日里,她长高了,脸也不似此前那样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幼嫩。   在追萤看来是幼嫩的,她就觉得鱼阙是和惨兮兮的小姑娘,和雨中湿漉漉的模样没有什么不同,如今不一样啦,小姑娘总是会长大的,她变得如此冷漠决绝,眉眼之中没有一点对过去的留念,甚至拿剑指着她,也并无一分不忍。   “鱼阙,你这些日子做什么去了…….怎么变成这副模样?”   追萤知道不能对魔修心软,她此前多恨魔修此时就多心痛鱼阙变成这个模样。   怎么会呢?   总是呆呆的师妹,怎么会变成这副面目?   在她受伤的这段日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追萤抬手挡住她的进攻,在被剑气压弯的烛火之中,几乎裹在黑暗里的鱼阙比往常更有压迫感。   “难道你忘记了,我领你上山拜入师门时,说过的话么?你在寂天道师祖面前的誓言……你都忘记了么?为什么要和魔族混迹一起?”追萤白着脸,咬牙顶住了鱼阙的一击。   “与你无关。”   追萤得到的是这样的回答。   与你无关?真的么?   “是么……今天,你为何而来?”追萤看着她,问:“你为何而来?鱼阙?”   “……”   不打算和师姐解释的鱼阙很轻松地击碎了防御,摁着追萤,将她逼至供养命灯的道殿内。   草台峰所有的弟子都在此处留下一盏命灯,其中,殿中的花神座下开着五朵莲花一般的灯盏,除了一盏已经寂灭,其余的灯火尚存。   虚弱的追萤一看鱼阙进入供养道殿,以为她要拔出草台峰所有弟子的命灯,还打算反抗鱼阙,可她现在哪里是鱼阙的对手,很快又被制服,双手背后推倒在供桌至上,   鱼阙手中出现了朦胧的黑雾,她把手摁在追萤的后颈上。后颈是追萤的最大的命门。   霁水真人说,若是想取蛇妖精魄,需以后颈命门入手,越碎稚在她身上设下的术法为追萤护住命门,所以让她侥幸捡回了一条命。   追萤喘着气歪着头看鱼阙,也知道了她想做什么,对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再不关心了。   她从还是一条小蛇的时候,就预见过自己的命运,注定是要被人杀死夺走供养着魔尊一滤元神的神魂的命运。   她努力精进修为,就是为了能对抗这该死的命运……世间本不该有所谓命运,不是么?   “你可以杀了我。”追萤说,“供养道殿的命灯,你不要动,草台峰的弟子是无辜的。”   “我不会灭去这些命灯。”   “是么……”   追萤挣扎不得,于是不再看她,把目光收回来,看向花神雕像,她感受到了说:“鱼阙,你若是执意如此,那么,就回不去了啊。”   “你知不知道?”   知不知道?   当然知道。   鱼阙低下头看她,说:“或许你说得对,我的心魔和执念太重,我和你们一开始就不是一路人……知遇之恩,来世再报吧,多谢。”   “再会了,师姐。”   原本跟在追萤身侧捣药的徒弟眼见变成魔修的师叔把师父劫走了,也顾不得害怕,提着剑追赶到供养殿,见两人僵持,打算给准备要杀死师父的师叔敲一个闷棍。   但根本靠近不了她,被摔在墙上。   鱼阙不曾回头,也没有取他性命。   “师叔……”   小弟子眼睁睁地看着昔日那么要好的师叔对着师父痛下毒手,他摔倒在地上,想爬过去救阻止却动弹不得。   皮肉被刺穿、骨裂的声音隐在围聚的烛火之中,竟然像是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响,很快又归于寂静。   在摇曳的烛火之下,追萤的命灯,跳动几下,噗嗤灭了。   连同一旁微弱得几近淹没的灯火——楚洛笙的灯火一并熄灭。   得逞的鱼阙看着手里浮动着的蛇形,微微敛眉,而后手合拢,迸射的水箭打去了排行第四的那盏灯的烛火,继而坚定地离去,再不看身后场景一眼。   供养在道殿里的五盏灯,竟然一夜之间灭去了四盏。 第141章 【天幕碎裂04】   霁水真人收起了水镜, 头也没回地问话:“拿回来了么?”   鱼阙举起手里的蛇形雾气,以示自己已经成功拿到了被莹蛇滋养了几百年的魔尊元神。   “做的不错。”   霁水真人点点头,“你和她的感情很好么?哦, 对,你还曾经为她追查贫道, 不惜于贫道为敌, 如今亲手杀死她,心中感觉如何?”   “母亲说笑, 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   鱼阙收了元神, 淡淡道,“如今, 我们要关注的是如何助魔尊夺得天下不是么?”   夺了追萤的神魂, 鱼阙又随着霁水真人一并去了玉金山。   自从霁水真人的阴谋被世人知晓便遭到了多方追杀,玉金山则是最活跃的缉拿者, 连带着捉拿她的门下恶徒, 饶是鱼阙也被他们追逐。   霁水真人因此都低调了很多, 寻求妖洲的庇护, 躲起来不声张,玉金山才没有捕获她的行踪。   如今霁水真人更是不再躲避,趁着越碎稚不在的空档直奔玉金山。   “这便是玉金山,玉蟾老祖的坐化之地。”   车辇化作黑烟, 散去后,两人一同伫立山崖上, 远眺玉金山。霁水真人怀抱拂尘, 说:“你师尊就算不在乎草台峰, 也一定会保玉金山。”   “为何?”   鱼阙尚且不明白两人的恩怨, 但两人之间的斗争总是离不开玉金山。   就算越碎稚拜入言钧天尊的仙林宫并, 他与玉金山的联系依旧不断。   “你自会知道,随贫道一同近前罢。”   霁水真人向前一步化作黑烟散去。刚在玉金山外山门前现身,便有察觉到不对的玉金山的弟子包围上来将她团团围住。   两人一路杀一路逼近玉金山。   但霁水真人对攻打玉金山的道殿没有兴趣,而是领着鱼阙从某条的隐秘小道的苍苔石阶一路向上。鱼阙越往上越感觉到寒意,周身的绿植也渐渐地挂上了霜雪。   “就是这里了。”   霁水真人在一处停下脚步。鱼阙向前看,只见苍苔遍布的阶梯的尽头是一个山洞。她起诀,青色的气旋自她脚下升起,化作利剑打破了施结在山洞前的阵法。   随着一同进入山洞的鱼阙,目之所及都是结成冰霜的水晶,绚烂得不似人间的仙境,在这被冰晶簇拥的中心,静静躺着一具冰棺。   鱼阙注意到,霁水真人总是挂着古怪笑意的慈悲目松弛了下来,她第一次将眼睛全部睁开,琥珀色的瞳孔里倒映着那具冰棺,也只看得到它。   “这是玉金山的神器,是你师尊用不可扭转的诺言换来的,若是玉金山被毁,你师尊也会随着玉金山一同被毁。”   霁水真人淡淡地说,“小圆满的道君竟然能有这种牺牲,可见棺中之人对你师尊多重要。鱼阙,来见过你的大师姐白意蝉吧。”   鱼阙看着冰棺之下的少女,沉睡在冰棺之内的少女容颜俏丽,睫毛弯弯,鼻尖微微一点翘,嘴唇也饱满可爱,若不是唇色太过苍白,几乎是于人睡着没有分别……没有在感知到一丝生命的波动迹象,很显然躺在冰棺里的少女已经死去了。   这便是她的大师姐,白意蝉么?   正当鱼阙看着棺中少女出神时,身后突然突然感觉到有法力的朝自己袭来,她下意识地要反抗,但反应过来身后是霁水真人,只开启了护体罡气防御,没有下意识地反攻。   下一秒,鱼阙的上半身在这股力量的压迫下贴在了冰棺上。   霁水真人摁住鱼阙,叫她贴在棺上,语气阴狠:“你的命格很特殊,活人死相,对吧?”   从第一次见到鱼阙,霁水真人一眼就认出了她是鱼斗雪的孩子,同样也就明白过来,这孩子就是那个以一团血肉制造出来的怪物。   活人死相,天地不管。   她的神魂精魄,是最好不过的补物,在祖洲传下来的禁术里,同样也有如何炼制以这种精魄为药引的丹药,那是借命之术。   鱼阙用白色抹额将额头盖起来,但是仍然没有瞒过她的眼睛,只是很奇怪,这丫头的面相突然就变了,变得与正常人无异,不知是什么原因篡改了她的命格。   鱼阙挣扎了下,“母亲这是做什么?”   “我极其需要你这样命格之人,抽出你的神魂,为我那可怜的孩儿练成起死回生的丹药……越碎稚不该看不出来的才是,他比我更想把你的神魂抽出来,救他的孩子,他凭什么不救他的孩子?”   霁水真人几乎是带着恨意地说出这些话:“你总算落到我的手里……只是可惜,你还有用,我不会把你怎么样,你最好一直都对魔洲有用。”   她松开了手,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起来吧。这冰棺里含有越碎稚的剧毒,你既然是越碎稚的弟子,这些剧毒对你没有用,你便代我将她带出来罢。”   原来是这样么?   师尊一直让她不要再伤害自己的神魂,原来还有这份缘由在里面么?   鱼阙慢慢地从冰棺上支起身来,垂眼看着冰棺之中的少女,没有动作。   “师尊……收留我,原来是为了取我神魂么?”她轻轻地说了一句话。   “自然。你阿娘是鱼斗雪,只有她知道那种术法……你以为你阿娘和越碎稚是怎么认识的?”   霁水真人提到鱼斗雪,语气恨恨,“她早该把此法交于我们……越碎稚早该把你杀了,毕竟,外界都知道鱼氏一门都死尽,谁知道还跑了一个。”   “别傻愣着,把你师姐抱出来,玉金山待不了多久,若是惊动了玉金山那群人,我们两个都跑不了。”   可她做事这般招摇,根本不像是忌惮。   鱼阙听话地将冰棺里的白意蝉抱出来,从指尖爬上来许多的寒气,凝聚成冰晶,这确实是师尊所用的毒法。   她挥手化解,毒法对草台峰的弟子没用,转身随霁水真人离去。   乌云满天,雷电无眼,高空之上的鱼阙用自己的外袍裹好怀里的大师姐。   “她是我妹妹的孩子。”   霁水真人瞥了一眼鱼阙的动作,淡淡地开口,说,“几百年前,我还没有灵根,青州洪水,我带着妹妹出逃,正巧遇到仙门招弟子,我便去报了名,原意只想做一个最外门的洒扫弟子,给妹妹挣一口饭吃。”   “谁料想,阴差阳错里觉醒了灵根,我便成了玉金山的外门弟子……你师尊当时已经是颇有名望的修士,这样的人,实在不是我们能够接触到的。”   “但是,在我为突破瓶颈闭关修炼那五年里,他们二人不知因何缘由相恋,她因此诞下一女,但最后死于生育。”   霁水真人眼中是对越碎稚的恨:“他害死了我的妹妹,又夺走了我的机缘。鱼阙,恨意能驱使一个人做很多事情,有些恨是无解的,注定以死亡为终结。”   “今日我带走白意蝉,若是越碎稚胆敢上门来要,我便叫他来得去不得。”   她冷笑一声:“世人都道仙山的道君孤傲高洁,在我青瑾看来不过都是沽名钓誉之辈,他们成为道君之前,难道不是靠的争夺他人的资源和机缘才有今日的成就么?何来孤傲高洁,他们动情,占有姑娘的身子时,看似清冷的面容不也会动情扭曲么?想想就令人恶心得不得了。”   鱼阙听着,没有吱声。   她看了一眼霁水真人。   霁水真人本名青瑾,原是玉金山外门弟子,曾经因仁义著称,品行高洁,不辜负天地一脉的教义,因此得法号霁水,意为“霁月光风,上善若水”。然不知何时起,天地一脉的霁水真人竟变作了凶煞的魔修。   执念太重,便做了心魔。   其实她们都一样啊。   “男子皆是薄情寡义者,鱼阙,不可轻信他们。”   “是,母亲。”   上一辈人的恩怨鱼阙不想掺和,不过虽说此事看似和她没有关系,但若越碎稚真的来到妖洲,霁水真人未必会亲自迎战。   既然如此,不妨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师尊和阿娘到底交易了什么,不止晏琼池一人恨得咬牙切齿。   鱼阙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师姐。   “母亲,你此番盗走师姐……”   “虽说我动不了你,无法炼化活人死相之人的精魄,但世间并非只你一人是此种命格。”   霁水真人说,“我自然是要将这孩子带回来……用这孩子辖制越碎稚,再好不过。如今人族六洲的道君大能,在五百年早就杀得剩不下什么人了,你瞧这如今还在世上的小圆满道君能有几个?”   鱼阙明白了霁水真人的意思。   她抢夺白意蝉,不仅仅是因为这是妹妹的孩子,还是因为越碎稚的缘故。   得到白意蝉,就能有制约雪浪道君越碎稚的底牌。可是,越碎稚真的会在苍生和女儿之间,选择已经死去的女儿么?   不知道是不是夺回了白意蝉,霁水真人的心情很好,甚至主动和她说起了些许往事。   鱼阙也就压下了心中的疑问。   “说起来,你和那晏氏的少主如何了?”霁水真人果然还是关注鱼阙和晏琼池那小子的来往动向,提起了他,霁水真人的表情冷漠。   “不再往来。”   “真的?”   “是,没必要再往来了。”   “你知道,我给你的指令是,杀掉他吧?”霁水真人显然对鱼阙的做法很不满意,“我告诉过你几回,若是遇见了他,直接杀掉就是。”   “女儿疏忽了。”   “你的夫婿,只能是天狐一族的小公子。”   霁水真人没忘和七尾娘娘的约定,不管鱼阙是抱着什么样的目的拜入涂山,她都必须成为诞下一代天狐的母体。   鱼斗雪的孩子,能带来的价值太大了。   “……”   “第一代天师阵法的创始人出自北洲的黎郡,黎郡又多出符阵高手,在这群人的苦心布置下,六洲多的是防御大阵。要破坏这些阵法的难度很高,不过近来据送回来的消息说,有秘密的势力在暗自毁坏这些防御大阵……那是不同于现在魔洲术法的禁术,你知道都是谁干的吗?”   霁水真人面无表情:“破坏阵法的人都是一群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填充的傀儡,他们表面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但实际上只是披着人皮的怪物……那是被晏氏的少主制造出来的怪物。”   鱼阙记起来,很久以前在赌场韶华楼里感受过的毛骨悚然的,滑腻腻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傀儡?   是钩夫人的邪术么?   钩夫人尚且有保留的邪术不曾教过她?   不是。   不对。   鱼阙知道那绝对不是钩夫人的术法。   “不与我们同谋各自为营,虽目的可能一致,但不能掉以轻心,不需要知道他的意图,直接杀掉,以绝后患。”   霁水真人说:“他很危险,也面目可憎。”   “是,我知道了。”   “他的术法很奇怪。”霁水真人不知道想起来什么,眼睛掠过凶狠,说:“不是正道的术法,也不属于钩夫人……我竟没有办法辖制他。”   “你若是不杀他,那么,我便只好把你作为辖制他的傀儡……你们两个一同去死好了。”   从派去监视鱼阙的魔侍那里得知,这死丫头和那臭小子居然私底下还有接触。   不听话的家伙,死了也无妨。   鱼阙淡淡地嗯了一声,看向前方。   乌云之下,前路尚不明朗。   *   妖洲,涂山。   霁水真人和抱着白意蝉的鱼阙回到涂山秘境后,没有去面见七尾娘娘商议事项,而是回到了那棵系着飘摇红绳的花树底下。   花树底下是一处巨大的石室,石室里有巨大的法阵,法阵在烛火的照耀中,隐约能看见密文闪烁。   霁水真人接过白意蝉,将她小心地放在法阵之中的石板上。   “我将在此闭关一段时间。”   她头也不回地对鱼阙说。   石室里点着摇曳的烛火,鱼阙就站在光影交织的过道里,看着霁水真人施法。   火光倒映在她那双极黑的眼睛里,竟然看不出一点情绪。   “还记得你回到涂山时候的誓言么?若是敢违背涂山的意志,将会怎样?”   霁水真人语气淡淡:“你既然选择这条路,那么就一直走下去吧,别想着逃跑或者是做出某些不合适的举动。”   “是,母亲。”   鱼阙目前自然不会轻举妄动。   “你杀死师姐夺取她的精元,又夺了越碎稚的女儿,越碎稚一定会来。我不便出战,你便代替我去吧,把该问的都问了,然后,杀了他。”   话音刚落,鱼阙的芥子袋飞出一个发光的卷轴。   那是越碎稚给予鱼阙向他所有好友求助的卷轴,它比玉简更加有效的法器,只要被强制开启,越碎稚甚至能在千里之外捕捉到持有人的踪迹。   鱼阙投向涂山后,没有将自己的一切抛除干净,仍然留了些意义非凡的纪念。   现下天光星璇被打开,也就是说,越碎稚已经知道了草台峰上发生的事情和玉金山被盗一事,在如此短的时间追踪到鱼阙,也说明他是真的怒了。   “去吧,鱼阙。”   霁水真人听到天光星璇的声音,对鱼阙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你得有弑师弑父的勇气,这样你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   鱼阙看了看那方卷轴,点点头,转身出去。   天光星璇指引着她去往雪浪道君最可能出现的方向。   当初因为不想受到师尊那样严重的惩罚,也不想被心魔控制和师尊起冲突,这才选择逃下山,如今命运使然,是该说清楚的。   因为妖洲已经全境高度戒严的缘故,越碎稚不会涉险闯入妖洲,只在南洲的边境停住。   雪浪道君果然到来了。   虽说是匆忙赶来,但仪仗确实不小,甚至还有奉养道童跟随,想必是刚从绮霞台上得知消息而后匆匆赶来。   此刻表面虽说平静,但紧锁的眉头已经说明了雪浪道君的不悦。   “好久不见了,师尊。”   黑雾从摇曳的树梢四面八方地涌来,逐渐聚合,在他面前二十米开外形成了一个人形。   越碎稚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趋同邪修打扮的鱼阙,愣了一下,面上出现了怒气。   “是你……孽徒!”   越碎稚生气得很。   昔日的鱼阙最惧怕的就是越碎稚的训斥,可如今,她直视着他的眼睛,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师尊,这里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鱼阙手上出现一把剑,剑刃缠绕着不详的煞气。   她的神色冷冷,和此前被收留上山那二十年的模样完全不同。 第142章 【天幕碎裂05】   二十多年前的那个雨夜, 越碎稚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鱼阙是谁。   毕竟在不久之前,晏氏烛玉京骚乱的消息才到达他手中,其混乱程度令人焦心。   那个据说被钩夫人俘获的孩子突然出现令越碎稚很意外, 出于私心,他最后还是将她留了下来。   自鱼阙入草台峰开始, 他便开始着手教育她什么是善恶、礼义道德, 尽可能地淡化晏氏带来的影响。   经过二十年的洗礼,原本以为她已经向善, 没想到依旧是劣性难改!   “你自拜上草台峰时, 本座便应该知晓,作为钩夫人养大的你, 就是无药可救!”   越碎稚看着面前对自己举剑的鱼阙, 实在是为她自甘堕落而心痛,扯了扯嘴角被气笑了, 盯着她的眼睛说:   “本座早就告知过你, 你心魔太重, 容易沦落为他人的傀儡, 为什么就是不信?你难道就这样想和行为污秽的魔修混迹在一起么?”   “你真是——你真是叫本座失望!”   鱼阙不以为然,说:“师尊,不要在我身上寄托任何希望,也就不会失望, 这是我要的道义,或许我一开始就不会成为师尊所想的模样。”   “难道成为这副魔修, 便是你所追求的道义?”   “我所追求的道义即是我心。”   见她一副冥顽不灵油盐不进的模样, 越碎稚手上出现灵草如意, 冷声道:   “你既然投靠了魔修, 那便是天下正道之敌, 何况你不顾手足情深,灭却同门,又擅盗玉金山——鱼阙啊鱼阙,你可知罪?”   “不必再说,师尊,若要降我,便来战吧!”   越碎稚听她这样一说,扬手让追随而来的道童退下,心中虽有对鱼阙大胆妄为到居然敢对他挑衅的疑虑,又确实想看看这个堕入魔修的弟子到底在魔族这里学到了什么。   鱼阙将手里的剑横举到跟前,另一只手搭在剑柄处,寒光凌冽的剑身上折射她的眼神。   “师尊,以卵击石固然可笑,但尚且天人都会有弱点……你可要小心。”   说罢,她的手缓缓地朝左延展,剑柄渗出许多的红色煞气,像是流淌的浓稠鲜血,又像是红色的眼泪。   越来越多的煞气从剑上溢了出来,向四处淌去,越碎稚倒是不怎么惧怕一个只有金丹的魔修铺展的领域,但却是对她那把剑产生了兴趣。   他没有见过鱼阙的这把剑……不对,也许是见过的,这把看起来破破烂烂的剑,居然这么妖邪?   红色的煞气缠绕着鱼阙,像是扭曲的触手,她单手持剑,煞气又像是不断下落的鲜血。   如此诡异。   一场由徒弟对师尊发起的争斗一触即发。   鱼阙不断地朝越碎稚进攻,像是一条偷吃饵料的鱼,并不着急且撤离的速度很快,这样绵软无力的攻击在雪浪道君面前,压根连挠痒痒也算不得什么。   只是那把剑每一次挥起,都会带起猩红的残影,在越碎稚的眼中变得格外奇怪,它们像是一条条毒蛇,已然昂起它的獠牙发起进攻。   “这把剑,是古海国秘铁打制的么?”越碎稚喃喃自语,随着红色的残影越来越多,终于抬手用灵草如意防御鱼阙意义不明的攻击。   “这就是你的本命剑?”   鱼阙再一次朝越碎稚挥剑又迅速远离,在距离他十几米开外的地方停下,依旧是单手握剑,承认道:   “是,这是古海国秘铁打造的剑,师尊,这也是我的本命剑。”   越碎稚已经被红色的毒蛇完全包围,那是他曾经亲手教会鱼阙的草台峰五毒之一的术法,她学得很好,融会贯通,将它融在别的术法里变作了全然不同的杀机。   “还是晏氏的工艺……果然,你还是与那晏氏断不了联系,你就那么依恋过去么?”   “是。”   鱼阙冷笑,“现在的我不就是无数个过去的我组成的么?我没有理由抛下过去。”   她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自己一直在使用过去的术法,甚至也承认这把剑就是晏琼池送她的,承认了他们的关系。   把越碎稚气得够呛。   谈话间,红色的煞气四处散去,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寂静,时间仿佛在此凝结了。   这里不再是景色宜人的山谷,而是突兀地变做了星河,光的轨道都能在此被捕捉。   越碎稚沉默一瞬,说:   “没想到你的修为进步得如此之快。也难怪你有想本座发起进攻的勇气。”   雪浪道君也不是坐以待毙的无能之辈,很快突破了鱼阙设下的毒法陷阱,手中的灵草如意化剑,一剑劈在鱼阙面前,剑气化墙,阻断她近前。   “你和我阿娘到底有什么交易,又是因何会收留我上草台峰?”   鱼阙无视他的剑气,还是继续发起进攻,“因为你也想要御海腾蛟之术,也想要我的命,去换回白意蝉的命么?”   越碎稚挡下她的进攻,说:“为何要纠结此事?你只消知道,过去已经过去,你现在还活着,尚且有回头的生机可言。”   “鱼阙,你不要太固执。”   “这不是固执。”   鱼阙分化出另一个自己,出现在越碎稚的身后,朝他举剑,在被爆发的威压杀灭分身后,更多的鱼阙被制造出来。   阴城杂术,十分之一分身。   “别人在谋划如何害我性命,我有权利知道其中缘故,师尊,我今日必须得到合理的解释,不然,只能请你去死了——”   以死谢罪,过往再不必追究。   鱼阙举剑,其他的分身也举剑。   如今使用阴城杂术,神魂再也不会受到影响了。   这也曾经是越碎稚最忧心她的地方,他不允许鱼阙总是使用这种并不光明磊落的术法,也担心她的神魂被侵害。   她不知道从哪里学来这些诡谲的术法,又这样不痛不痒的发起进攻,就是想一点点瓦解小圆满道君的防御。   随着打斗的不断升级,越碎稚终于知道了眼前徒弟的修为已经不再是此前的水平,终于认真对待。   两人剧烈的打斗,各种各样缭乱的剑法在此时已经失去效用,在争斗之中,粗暴且有效的砍杀才是正理。   在一次十字兵刃交接时,鱼阙因杀戮带来的快感使得她的竖瞳爆出,还有那珊瑚似的泛着贝壳那样莹白的角,但很快在漫天的煞气里被掩盖过去。   越碎稚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他看着鱼阙,突然想起来很多往事。   “鱼斗雪……确实是个天才。”   他喃喃道:“你居然是……这种东西么?”   不给他多想的机会,由红色的煞气形成的蛇再次如同荆棘之牢似的,将越碎稚困住。   没有得到任何有效消息的鱼阙也不想再跟面前的越碎稚多费口舌,举剑,星河之中的分身也跟着举剑。   所有看似无用的攻击此刻都化作了蓄力的一击,在星河之下炸开了花,每一个分身都手执长剑,朝挣扎爆炸的中心奋力将剑送入。   鱼阙的指令是杀死越碎稚,然而她现在的修为其实真不能把他怎么样,只得先令他被困在此处。   在她转身之际,看似被困住的越碎稚突然来到她的身后,抓住了她。   “这是魔修教给你的术法么?”   越碎稚持续的伤害里脱身,抓住了正要离去的鱼阙,说:“本座不曾交于你的术法,你已经学会了,很好,也来看看为师的术法如何?”   鱼阙回头想摆脱,但是星河突然裂开,两人一同跌入更深的深渊之中。   *   鱼阙握着剑,一身血污地走在涂山的阶梯之上,两旁不知名的花树依旧开得热烈。   花树上的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盖住了她身后留下的血迹,落在她苍白的面颊上。   “真的值得么?”   她听见有人冷冷地说了一句话,抬头看去,看见头顶上方坐着一个人,正是边知夜。   边知夜抱着臂,居高临下地看她。   “值不值得,我说了才算。”   鱼阙低头,不知像是对谁说。   边知夜在她面前落地,狐狸眼中并没有别的情绪,冷漠地就像被辜负了十世幡然醒悟的浪子。   他说:“你可真厉害,真的打算不再同师门和解,不再回头了么?”   “我……绝不回头。”   她也冷冷地说话,想绕开他,但是被抓住了衣角,又听边知夜说:“我算是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叫你倔驴,确实,有够倔的。”   “不但倔,还狠。如何?与恩师交战的感觉还好吧?这般大胆弑师,你真的是越来越有魔修的风范了。”   “不必冷嘲热讽,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我来找你,就一定要有理由?”边知夜说,“其他人来找你,甚至与你亲密,也需要理由么?”   “……”   受伤严重的鱼阙连挣脱的力气也没有。   “……到底什么事?”   “魔洲来战表,涂山要向人世发起入侵。”边知夜说,“我将作为小妖主,率领狐兵去攻打仙门,你也要随行。”   “我知道了。”   鱼阙点点头,说:“我疗养一番很快便能随行。边公子,可以松手了。”   “你牵制住了雪浪道君,表现很好。”边知夜还是不肯松手,说:“既然没有雪浪道君对我们构成威胁,晚些出发也无妨。”   “是么……知道了。放手。”   边知夜还是不放。   他正在气头上,没想到这女人还是一如既往地对他那么冷漠,连哄一句都不肯,还是这种态度?   他看不惯她对那个黑衣老女人言听计从,那黑衣老女人用心多险恶啊,指使她亲手摧毁自己的后路。   值得吗。   僵持之中,再没什么力气的鱼阙双膝一软,被边知夜扶住。   越碎稚不愧是小圆满的雪浪道君,光是从那深渊里逃出,也要消耗不少灵力。   现在的鱼阙,已经是强弩之末,急需修养。   “你……你这家伙,既然受了伤,停下来歇息又如何?”   边知夜抱着她,看着她疼得微微皱起的眉,轻声说:“有时候我真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怎么样,也得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啊……难道你,觉得自己没有办法活下来么?”   *   烛玉京。   “少主,有仙门上的简讯。”   有侍从递呈上来了信。   姜雨善果然把近来在西洲西京发生的事情都告知了青鸾阙,西京的修士还收到了西京皇室的控告,其中还有负责追查西洲的青鸾阙将此事告知了问寒道君白复止,也告知了训诫堂。   训诫堂那群老头早就想对纵容晏龙庭作恶的晏氏发难,这回更是借着由头说要好好审查一番晏琼池。   作为一名仙门弟子,知道自己即将要被训诫堂审问,那必然得担忧即将到来的惩罚,不料歪在椅子上的晏琼池看完了讯息,只是不甚在意地将它散去,说:   “天师封印已破,人世乱做一团,训诫堂眼下不知道拉拢各方势力,先对付魔族大军,却先要为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分神么?”   “未免太蠢。”   一旁的侍从也应和道,“如今乱世,我们也不必再瞧那训诫堂的脸色,我们要做什么,他们管不着,杀鸡儆猴但不该拿晏氏开刀。”   晏琼池抚掌,笑,“说得不错。”   确实不该。   训诫堂此刻不应该最大程度的拉拢联系每一个势力,团结人心?   这种时刻还打算揪无关紧要事项的小辫子,未免太蠢,晏琼池是真的不喜欢那群老头。   视线回转堂中,堂中乌泱泱聚集着的晏氏子弟。   他们都是被从各地召集的晏龙庭的精锐,在多年前的斩龙之乱里被驱逐,又被训诫堂连同青鸾阙黑晏氏下通牒,勒令被流放的他们不准回到烛玉京。   在外历练一番后的精锐们现在正是残暴戾气积郁胸中之时,晏琼池很是满意:   “诸位,隐忍多年,此刻无需再忍,向我献上你们的忠诚。”   “盛赞,烛玉京不朽!”   晏龙庭的精锐们沉默地站起身,向高位上的烛玉京实际掌权人作揖,而后各自散去。   他们早已得到了命令。   现在,是时候让六洲的人重温晏氏豢养的疯子——晏龙庭的疯狂。   ……   东洲的曲海大阵是由先祖留下来的最厉害的防御阵法,在东洲四个方位放置的来自祖洲时代的灵石。   晏琼池踱步至站在海崖边上停住,远眺海天相交之处。   微咸的海风拂面,吹起的确实风雨欲来的肃杀之感。笼罩在海之上的,始终是翻滚着暴雷的乌云,真叫人心忧。   “少主。”   有人从身后而来,抱拳。   “进展如何了?”   “回禀少主,先前安插的人手,现已就位。”侍卫说:“只消您一句命令,便能腐蚀曲海大阵。”   “很好。”   晏琼池笑笑,依旧是看着远方,“那么,在曲海大阵覆灭之时,打开烛玉京的屏障,告诉即将涌入城中的难民,烛玉京的矢海之牢……啊不,矢海秘境,原意为他们开放。”   那可是烛玉京最毫无人性的囚牢。   里面可都是能将人长久困于梦中的梦魇。   “是。”   才退下一个,又有人近前说,“少主,诡海之下的封印,如今也开解得差不多,只需要少主亲自前去观望,确认无恙过后,我们便能将祸蛇放出来。”   “不急,”晏琼池的视线落在海上,说:“最重要的澄心露还没有到手……看好祸蛇就是,可别让那些棘手的家伙察觉。”   现下局势正乱,青鸾阙也无暇监视这片海上的动静,正是趁乱放出祸蛇的时机。   “是。”   “啊,天气好糟糕。”晏琼池瞧瞧雷云翻滚就要下雨的模样,反倒担忧起来了:“若是落了雨,烛玉京的阵法会反转,不知道这么久没有回到烛玉京,她还记不记得……话说,她怎么还没有到来?”   “这……”   侍从才要回答,而后便有一个身穿银白劲装的女子从路的尽头走来。   “怎么,是在等我?”   女子声音冷漠但是坚定,不失当年风范。   “太姑姑。”   晏琼池回头看她,露出一个谦和的笑,很恭敬地向前去,迎接来人,热切得不得了:“终于将您给盼回来了。欢迎回到烛玉京。”   晏静休无言地看着晏琼池那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最后不得不承认:“你和你父亲长得越发的像了。”   晏琼池估计没想起来自己好像还有一个爹,“是么?我以为我长得其实更像主母林氏。”   “……不。”   晏静休也站在此处,眺望远方。   她曾经便是被自己一手教导的学生追杀到此处,而后坠崖假死逃生。   如今又重新站在此处,物是人非,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想必太姑姑也知道天师封印已被毁坏吧?”晏琼池站在她身后,说:   “九霄界下世之路被堵死,一时半会也没有办法下来干预,想必在这段时间里,魔洲会把六洲都搅入漩涡之中,连蓬莱洲也不能幸免。”   “你想说什么?”   晏静休瞥了这毒蛇似的的少年人一眼。   少年微微一笑,睁开眼睛:   “太姑姑想要的,我都能给,只是不知道太姑姑有没有那个本事,能助我达成目标?”   【??作者有话说】   赶几波剧情 第143章 【天幕碎裂06】   东洲的曲海大阵, 在某个风平浪静的午后,突然碎了。   铺天盖地的黑煞魔气席卷东洲的土地,以青鸾阙为首的仙门加固仙门之阵, 但只能庇护方圆不过百里的土地。   于是大批无辜百姓向各个仙门势力寻求庇护,位于东洲东边大部分的无辜群众涌入了晏氏的烛玉京, 涌入了烛玉京的矢海秘境之下。   青鸾阙对于曲海大阵突然被毁非常重视。   曲海大阵乃是祖洲时代就存在的阵法, 曾经抵御过诸多天灾劫难,连五百年前的劫难都扛了过去, 今日怎么会毫无征兆地碎裂?   因为曲海大阵的失效, 青鸾阙需要花费更大的精力去保护东洲,可魔潮无孔不入, 东洲战线岌岌可危。   在这种关头, 训诫堂已经坚持要针对晏氏调查,但派去烛玉京的修士再无音讯。   与此同时, 棋天峰传来消息, 说供奉在殿中的神赐宝器澄心露消失不见。   棋天峰一直作为负责看守镇派之宝澄心露的峰头, 责任重大, 但由于晏琼池在七脉争锋中斩获一甲,下一任守护应该由他的峰头来守护。   棋天峰不愿意将守护让出去,依旧是霸占着澄心露,以各种原因拒绝轮换。   现在澄心露在棋天峰莫名失窃, 竟然不知道是何方神圣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绕过诸多看守诸多的术法,仿佛设下的禁制形同虚设。   棋天峰弟子心急如焚, 尚且不知澄心露下落何处, 若是被魔洲盗去为祸人间, 这可如何了得?   此事关系重大, 姜雨善作为棋天峰的掌门之女, 为了追查澄心露的下落,遵循着蛛丝马迹硬是怀疑到了晏氏的头上。   她当然知道晏氏的威名,虽然自己是喜欢晏琼池,但对他们的提防和怀疑是一点也没减。   在实地勘测和老爹的法宝帮助下,姜雨善努力追踪,靠着法器果然追到了拿走澄心露的人。   在不懈的追击下,姜雨善在东洲中部一片叫做霞山的地方堵住了一个穿着银白劲装的女人。   这个女人衣服上是云霞和开得团簇的凌霜花,面目还算是温和,身边围绕了好几个黑衣的侍卫,他们的衣服款式都差不多,衣襟上都绣着云霞。   姜雨善一眼就认出来这就是晏氏的人。   盗取澄心露还敢明目张胆地穿着表明身份的衣服?未免太狂妄。   “庭主,澄心露已经到手。”   “是啊。”   姜雨善听到那个女人说:“我竟不知道青鸾阙的警惕下降了那么多,只有这种程度了么?”   澄心露到手未免也太轻松了些。   ”行了,既然少主要的东西已经到手,那么下一个行动是什么?”   “回庭主,我们还要……”   女人突然抬手示意住口,回身,看向了姜雨善的方向,使了个术法,将她藏身的灌木削去。   “庭主?”   “看来青鸾阙也并不全是废物,总算有人追查来了,那么,既然来了就别躲了,出来吧。”   姜雨善堪堪闪避,听得她说话,也明白自己被发现,再躲也没有用,于是大大方方地现身。   晏静休看着面前坦坦荡荡但只独身一人的小丫头从灌木后现身,罕见地笑了下,“你是谁?”   “我乃棋天峰的弟子!”她怒喝,手里变出本命剑:“你好大的胆子——便是你盗走的澄心露么?还来!还来你尚且有活路!”   晏静休没有多说废话,手中出现一把长弓,拉弓,朝姜雨善就射。   姜雨善也没想到这厮竟然不带辩解,见人就杀,连忙防御,接踵而至的一箭将姜雨善的防御击碎,极具威胁的箭矢将她钉在岩上。   不过只射出一箭后再无动作了,似乎并不打算杀她,转身道:“你不该一人到此的,我瞧你有些面熟,你是姜寺的女儿?”   姜寺正是姜雨善的父亲,棋天峰的掌门。   “我是谁与你何干?我就是我!”   右手被钉在岩上的姜雨善大喝一声:“你是晏氏的人么?为何要盗我青鸾阙之宝?是谁授意你们这么干的?”   “晏氏胆敢觊觎青鸾阙的镇派之宝,难道就不怕七脉的……训诫堂的人你们弄到哪里去了?!”   眼下这丫头已经知道了他们盗取澄心露,不管她是谁都不应该留活口。   晏静休不可能不知道这点,但她心中有自己的算盘,打算给喜欢算计的小少主使点绊子,不立即要了这个丫头的命,只是拂拂衣袖,带着部下要走。   才向烛玉京的方向赶了一刻钟的路,晏静休想起来她这个小少主的手段比起他爹来说只多不少,又折回去,打算亲自要了姜雨善的命。   但回到原地时,被一支箭矢钉住的姜雨善却已经下落不明。   晏静休站在原地,脸色凝重。   “庭主,这是让她跑了么?”   “不。”晏静休环视一周,说:“魔洲的人来过了,他们把那丫头劫走了。”   ”那怎么办?”   “能怎么办?”晏静休淡淡地说:“你们且在附近找找,应该没走远,若是没找到,就看那丫头气运如何了。回去吧。”   *   烛玉京。   晏琼池坐在摇椅上,膝上盘着皮毛黑亮的猫,面前放着是被封印在乌瘤木盒的澄心露,听完晏静休的话,说:   “若是姜师姐被魔洲抓去,青鸾阙分身乏术,对烛玉京的监管会放松许多。不过,太姑姑,你为何不一开始就把她杀了呢?若是她从魔洲人手里逃出来,势必会对我们造成不利。”   “我与她父亲也算相识,不忍动手。”晏静休说:“既然如此,我会派遣晏龙庭去将那丫头追回来。”   “不必。”晏琼池对其他人的命运不怎么关心,“被魔洲的人劫去还有一线生机,我也不希望姜师姐死了,就这样吧。”   “嗯。”晏静休倒也不怎么在意,把目光停在那个乌瘤木盒上。   她早年有在青鸾阙待过一段时间,对青鸾阙的地形和机关术法都算熟悉,她当然也知道青鸾阙之上供奉着澄心露。   存放在供殿上的澄心露所附的术法被人弱化了相当多,至少不该只是这种程度。   “不知道你要这澄心露,是打算做什么?”   “太姑姑,我们从不做无用的事情。”晏琼池不回答,坐直了,将手摁在木盒上,一刹那,两股力量对撞产生的巨大风暴席卷了整间屋子。   晏静休看清楚盒子上出现的蛇标,眉头一皱,开口:“你拜上青鸾阙,为的是它?”   “自然。”   并非他也学天下修士拜入七脉仙门之中,只是有利可图。   他将风暴硬生生熄灭在手中,乌瘤木盒上的封印咔嗒一声打开,一枚叶子被托着浮起,叶子上有盈盈的露水沾染其上。   这便是九霄界的澄心露。   有了澄心露,那么,是时候该放出困在海中镇压的祸蛇,熔炼能够撑起神躯的脊骨了。   晏琼池将澄心露接住,自己顺势倒在摇椅里,仰着脸,微微有些脱力,抬起一只手捂在额头上,颇有夙愿即将了然的释然。   “告诉禁海之下的诸位长老,就说可以启动阵法了。”   “是,少主。”一旁等候命令的侍从转身出去。   站着的晏静休看着因为脱力而暂时有些眩晕的晏琼池,沉默,说:“你的气息不稳,是为何?”   “我就要死了。”   晏琼池毫不避讳,笑着说:“如果不能成功,那么我便是必死无疑,太姑姑,你看——”   他只轻轻地将衣领扯开,露出锁骨下方一点点的皮肤,但是也已经能从中看出他现在的身体有多糟糕。   青紫的脉络爬满了他全身,毒素和暴虐的雷在他的躯壳之中蔓延,不断地破坏。   这是擅自闯入尊古神殿的诅咒,它引发了一切盘踞在这具躯壳上的不利因素,使得它加速腐烂,若不能尽早的换去,确实必死无疑。   “这是……”晏静休有些骇然。   “是很痛苦的衰亡啦,”晏琼池语气淡淡,“这样清楚地看着自己的躯体衰朽下去还是很痛苦的。”   他把衣服系好,保守得很,又正色道:   “我不在的这段时日里,还请太姑姑尽力保护好烛玉京,比起我,太姑姑更适合统领它。”   *   东洲之东的海水翻腾,在几百里外都能听到浪花拍击崖岸的怒吼。   像是海水里有什么东西要喷薄而出,让人忍不住怀疑传说沉睡在这片海下的极渊之蛇,是否要趁着天下大乱之际苏醒。   由于迟迟不见训诫堂的人归来复命,青鸾阙派了几位大能前去烛玉京查看。   晏琼池的师尊白复止因担心小弟子的伤势,一并来到烛玉京。   但不知道为何,这些人突然失去了音信。   与此同时,澎湃的海水也几乎瞬间风平浪静。   晏琼池已经交代好自己闭关后的事项,烛玉京的家主权力交于二代晏龙庭庭主晏静休,由她全权管理,同时不再约束晏龙庭,对胆敢从烛玉京离开的人严厉打击,也不准外人进入烛玉京。   他要闭关,任何人不准前来打扰。   瘴林弥散的范围更大,几乎是要笼罩整座烛玉京,风从远处吹来,经过瘴林西侧的响石滩,风声变作幽怨,像是低泣。   晏琼池沿着铜蛇形成的阶梯一路向下,走入地宫之中。   狭长幽暗的地宫随着他一点点前进一点点亮起火焰又一点点黯淡下去。   他停下脚步。   在瘴林下方,是一座巨大的监牢,这里不知纵深几何,惨白森森的石墙向黑暗延伸,看不见尽头,一个个单独的牢房都关满了人。   他们都被困在梦魇之中,他们在梦中所受的伤都作用到身体上,化为了红色的煞气,被白墙吸收。   这些煞气最终会汇聚到地宫的最底层,成为燃料。   那只一直跟着他的猫,也停了下来,化作一条黑鳞的蛇,黑鳞从它的肉身上逐渐褪去,露出一段段骨节。   禁海之中的封印解开了。   但取用的并不是那巨大的蛇身,而是它的脊骨和抽取出来意志。   祸蛇盘绕上晏琼池的指尖,一口吃下了叶子上沾染的澄心露,习惯性地摆了摆尾巴。   “少主,闭关之后,可是一点外界的消息都感知不到。”四四说:“现在外面都乱成什么样子了……你若是闭关,那得好长一段时间,你就一点也不担心那个丫头么?”   “应该……”   尚且在尊古神殿时,两人就约好,暂且不可轻举妄动。   晏琼池明确地告诉过鱼阙他要做什么,他会尽可能的迅速,在此之前,希望她能够冷静处事,至少不要挑起更大的冲突,保住自己的性命要紧。   “少主你还真是容易相信她,真的很放心么?”   四四看他眼里闪过一丝迟疑继而又坚定的模样,叹气:“我觉得让鱼阙冷静不搞事,几乎是不可能的,万一,万一呢?到时候可怎么办?”   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少主你可来得及救她?   “我说了,只要她呼唤我,我就一定会来。”晏琼池也做了充足的准备,他给她留了一个小葫芦。   “万一,她就是挨打了也不叫呢?”   四四颇有点杞人忧天,“你看那倔驴,什么时候呼唤过你?”   “应该……”   晏琼池又迟疑了,他忍不住挠了挠眉毛,有点窘窘的,仿佛是没考虑到这点。   四四连忙给他解围,“嗐,我就是瞎说,那挨打了能不会摇人么?再倔也不能倔到这个份上……少主,快些走吧,我们有该做的事情要做,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晏琼池想了想,也是。   他的名字又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词语,鱼阙总不能挨打了都不叫唤。   他可是有认认真真地让鱼阙发过誓的。   于是,他带着蛇,走向比坟墓还深的地宫。   黑暗聚拢在他身后,淹没了背影。   【??作者有话说】   宝儿们我加快剧情以后再修嗷我直接冲了 第144章 【天幕碎裂07】   师尊受伤的消息传到白珊耳里时, 她正跟随者主角二人已经其他的修士沿着西洲与南洲边境的山谷追击魔族。   白珊的天赋很好,在这些年里,她的修为已经突破筑基堪堪达到灵聚, 要不了多久就能达到结丹。   深知修为不易,灵聚突破为结丹就需要花上很多年, 到达小圆满更是觉得前路漫漫。   但白珊属实没想到, 自己的师姐居然有这个实力能把身为小圆满的师尊伤了,甚至闯入草台峰, 连杀两位师兄师姐, 全然不顾手足情。   此番行径实在是作恶多端,鱼阙再难与正道和解, 望不见回头岸。鉴于事情的严重, 白珊立刻决定返回草台峰。   “白道友。”   听闻此事的黎含光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白珊,看着她即将启程, 欲言又止。   “不用担心我, 我回去看看。”   两人在白珊走后, 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鱼阙她, 真的这样做了么?”黎含光不解:“她为什么要伤害同门乃至师尊……她真的有那样的能力么?还是说,她投靠魔洲修习了魔修的术法……”   “不,魔修那种不计代价的修炼方式虽然能将修为提升很多,但总不能将六道君之一的雪浪道君打伤, 否则就太奇怪了。”   风化及也说。   “那怎么办?方才不是还说鱼阙出现在了南洲么?要找她当面对峙么……不妥,鱼阙现在是魔修。”黎含光叹气, “罢了, 还是先不让白道友担忧, 先不告诉她。”   “也好, 我们先随着师兄们前去南洲, 看看能不能找机会擒住鱼阙,要是能将她抓住送回训诫堂听审就更好了。”   忧心忡忡的白珊急忙赶回草台峰,还未进雪浪道殿,便先听得常做道法的偏殿穿来哭声,她跟着哭声进了偏殿,愣住。   只见燃着许多盏七星命灯的偏殿内招魂幡飘摇,追萤和楚洛笙被放置在水莲台上,长发和象牙白的道服泡在水中,像晕开的墨。   “这……”   白珊有些不可置信。   趴在水莲台上哭的大多都是追萤的徒弟,他们听得了声音,转头去看她,都喊她白师叔。   “这是怎么了?”   “鱼师叔把师父打伤,并且将她打死了!”   试图来救师父却毫无还手之力的小道童说道。   她不相信鱼阙会对追萤下手,提了衣服上前跨过水直接向水莲台而去,在检查过追萤和楚洛笙的情况后,觉得真是麻得够够的。   “楚师叔也随着师父一同死了。”   小道童见白珊脸色一沉,又道,“花神脚下供奉的灯盏全灭了……师叔,呜呜,师父。”   “雪浪道君在哪?”   白珊扭头问。   “在主殿内,师祖回来时,浑身都是血……我们不敢进去,师叔您快进去看看吧。”   雪浪道殿内栽种着灵植,平时会有洒扫道童在殿角燃香,师尊亲自调配的松风露,掩在灵植独有的药香里格外好闻。   但是今日却蒙上了血气,叫人不安的情绪氤氲其上。   白珊七拐八弯拐过一小段路后进入殿内,便见总是一袭草灰色衣袍的师尊侧身靠在椅子上,手搭着,脸埋在其中,总是松松垮垮用发带系着的长发此刻散开,有些散乱,血迹从外罩的蝉素纱衣下渗透出来。   “师尊?”   见此情景有些惊骇的白珊呆了会,才犹豫地开口,“师尊,您这是……您还好吧?”   越碎稚默不作声半响,终于说话:“没事。”   听到声音,他抬眼看向面前这个唯一还好端端回到草台峰上的弟子,皱眉。   “师尊,您受了那么重的伤,是该……止血的……不止血么?”   白珊看着衣衫下渗出来的血,担心道。   “小伤罢了,无妨。”   “噢噢,小伤。”白珊欲言又止,不知道该说什么,“鱼师姐,她……她,她真的伤了您?”   说完白珊真想打自己两嘴巴子,人都在前面半死不活了,还问这个!该打该打!   “本座,早就料到了会有这天。”   越碎稚又沉默了半晌,从靠着的姿势坐直身体,尽力保持昔日的威严。   将鱼阙拖入深渊之后,原以为能让她进入失神状态动弹不得,因为他启用的是识海结界,一种类似精神攻击的术法,再加上自身雄厚的小圆满境界,一旦陷入他编织的识海结界里,便很难能挣脱。   他很惊讶鱼阙那么快在失神的深渊里回复过来。   但更让他惊讶的是,身处深渊之中的鱼阙完全变作了另一副模样。   虽然龙族早在很多年前灭亡,但据流传下来的书籍记载说,龙族额前生角,瞳如蛇蜥,目下生异鳞,尖齿。   幼龙性情多为和顺,若是被触怒这会进入发狂状态,标准便是身后生尾,非常危险。   这些描述原本于他不过是书籍上的寥寥几笔,但他在鱼阙身上看到了。   身披宽大黑衣的鱼阙长发披散,额上生角,黄金瞳,她立于黑暗之中,怒不可遏。   也就是那一瞬间,越碎稚心底埋藏的疑惑终于解开,关于他的老友,关于她做的那些事。   是龙。   鱼斗雪,真的把龙孵化了。   是魔洲偷来的蛋?   “师尊,”愤怒之中的鱼阙缓缓举刀,问道:“这里便是师尊你的结界么?”   “我原本不想以这个面目示你,不过,既然这样,我们之间还有些旧账没算呢,师尊。”   “鱼氏覆灭的那天,师尊,您到底在做什么?”   她像一个孤傲霜天之上的公主莅临,一步一步地从深渊里走来,声音如同审判:   “到底是你将消息穿达给魔洲,导致我鱼氏遭此大劫,你好从中获取我阿娘不愿意给你的御海腾蛟之术,去救你夭折的孩子么?”   “你将我收为座下弟子,是因为我阿娘鱼斗雪的友谊,还是想获得什么见不得人的利益,被钩夫人抢走的、迟到了的利益,还是……该死的恻隐之心在作祟?”   越碎稚无言以对。   是什么呢?   都是,这点他必须承认。   “是你,把他们带进昼云庄的么?”鱼阙见他不说话,又问:“是你?”   “不是本座。”   越碎稚知道他的这个弟子,对过去的事情真的是执着到了一个疯魔的地步,这样重的执念,一开始就不适合入道……但该怎么解释?   “你从哪里听来的?本座怎么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情?此前教导你不要道听途说,你还是这样轻易信了他人。”   “既然不是你做的,那不如,解释与我听?”   鱼阙才不打算一两句就在心里洗清他的嫌疑,她要亲耳听他承认自己做过的事情,而后,朝他挥刀,亲自斩断师徒缘分。   现在他们是敌人。   越碎稚看着鱼阙,知道她还是不肯死心,好言再劝。   “不必再劝,我不想听。”鱼阙说,“就算今日过后我背负弑师罪名还是什么都好,我都无所谓,师尊,我只要个明白。”   “无药可救!”越碎稚忍无可忍,手中的灵草如意剑幻化,“既然你已经决定追随魔道,那么,你便不再是草台峰上的弟子,本座也该清理门户,无需多言,来吧。”   两人随即继续打了起来。   若说先前还是儿戏般的试探,那么这次是真的认真了,双方毫不留情。   鱼阙的攻速、修为得到大幅度提升,她的攻击再也不是人族修士一招一式,而是略显野蛮劈砍。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简洁而有效的劈砍就能在高速移动中最大限度地发挥作用。   一绿一红的身影交织,有灵力在其中爆开如同火星迸溅。   越碎稚原以为能用灵力侵入她的金丹就能发动寄生麻痹的术法将她制服,于是在又一次交锋里,将通过短暂的接触将毒释放了出去。   这毒若是能成功着陆,必能麻痹鱼阙,他便能将人捆了带回草台峰。   但当细密木系术法到达她神魂深处的金丹时,却发现原本作为灵力中枢的金丹不见了,越碎稚还来不及疑惑,只感觉数道金雷逼退了他所有的法术。   在他的意识里,冲天的金雷之中,有一条金龙张开大口咆哮。   此乃龙主御前,退下!   越碎稚不得不与她保持距离,再次打量起鱼阙。   令他惊讶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愤怒状态下的鱼阙异化的这副面目,到底是……自己失联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在鱼阙拜上草台峰的那段岁月里,他确信,鱼阙只是个神魂状态不怎么稳固的人族。   太诡异了。   一道金雷过后,结界被撕裂。   由于越碎稚所习结界乃是识海精神类的攻击,身为座下弟子的鱼阙自然一脉相承。   两人不同程度在识海结界里受创,连带着随行的道童。   若是要战,仍然有力气再战,   但鱼阙没有再打,收手很快离去了。   “那,师尊,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珊听完,好奇地问。   越碎稚沉默了好一会,在烛火摇曳下,最终的真相还是没有完全吐露,他说,“原本这些事情都不可避免不发生的。”   “本座确实觊觎过鱼氏的御海腾蛟之术,那是唯一能救白意蝉的办法……本座可以不看全本,但鱼斗雪一直不肯将方法给我。”   “可笑本座跨越了寿元的禁锢,度过漫长的岁月,读过万卷书,行遍六洲大陆……还是不曾找到完整的起死回生之术。”   “本座多次想向鱼斗雪讨教御海腾蛟之法,并完成了她提出来的条件……好不容易等到松口,能将半本的御海腾蛟之术告知本座,却不知为何发生了那些事……本座确实在那个夜晚去过鱼氏,但不是本座赶到时,鱼氏已经覆灭,御海腾蛟之术再无下落。”   ”若是鱼氏都死尽也罢了,偏偏又让本座知道了鱼阙还活着。她出现在草台峰,还真是叫人惊讶……不过,她只是个什么也不清明的孩子罢了,天道何苦这般玩弄本座?”   “本座也曾想过这个孩子兴许知道呢?但她实在是木讷又执着,确实学会了粗浅的御海腾蛟之术,但是真正的精华,她没有学到……罢了,本座早该明白的。”   越碎稚是想过鱼阙可能会知道鱼斗雪到底用了什么术法把她“生”出来,在她身上试了些药,用术法诊过,但都不见眉目,渐渐的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将她当成弟子教养了。   鱼斗雪结识的仇家那么多,况且,晏氏的势力正在追杀她,将鱼阙养在草台峰确实是不错的选择。   毕竟作为雪浪道君的徒弟,何人敢来犯?   “或许本座早就该明白生死之事,只是……愧疚那孩子么?总觉得她不该早早夭亡。”   越碎稚淡淡地说,“想不到本座修行至此,竟还能生出这样的情感来……本座的业障还有待修行,确实不能羽化登仙。”   白珊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是了,身为魔修的鱼阙擅闯草台峰,无顾虐杀了自己的同门,此番行为,已经算不得正道弟子,你若是再见她,无需将她视为师姐,只管除去便是。”   说什么呐师尊,我能打得过她么?   最引以为豪的柳叶刀法还是鱼阙教的,要除去她?怕不是她先把自己给片了吧?白珊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但还是得应下。   “她把追萤逼着供养殿内,在花神面前夺去了她的神魂……她还将五盏命灯都灭去了。”   越碎稚漫不经心地说起此事,“命灯是同修士的生息捆绑的,她的命灯熄去……饶有可能,你的命灯也被她一同熄去了,为何,你确是安然无恙?”   白珊害怕师尊问话的语气,一听又是这样刁钻的问题,挠了挠头,只得打个哈哈:   “可能……可能是我天赋异禀?师尊你要说一点没事也不对,我前几天还浑身难受来着,不过别担心,吃了薯圆子就好了。、   “你身上,同样也有本座所不知的秘密。”   可越碎稚不打算再纠结这些,只轻叹一句,“到底是因为想吃薯圆子,还是因为别的……也罢,只要你一心向着道义,本座不再深究,下去罢。”   草台峰上的道童拿了药给越碎稚疗伤。   越碎稚伤得很重,那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金雷已经顺着他的,带着摧毁一切的意志。   他终于意识到,鱼阙始终教化不了。   无药可救。   白珊道一句师尊保重后,就慢慢后退出了道殿,来到偏殿,见偏殿的水莲台上闭目不醒、脸上毫无血色的追萤。   追萤身边是拥挤着掉眼泪的徒弟们。   白珊也觉得,鱼阙太过分了。   她不该如此。   到底是为了什么,要这样偏执这样狠毒,且不说师尊,就连追萤她也能下得去手。   她可是追萤,是曾经日日夜夜陪伴关爱着她的追萤,是曾经不顾一切都要救的追萤……怎么如今又变成了这个样子?   鱼阙啊,你到底想做什么呢?   虽说你的角色是反派,但不能说坏就坏吧?   白珊想起来曾经见过的,鱼阙睁着纯良的黑色眼睛望着火焰的模样。   她还是决定,再去找鱼阙问一问。   必须问清楚了。   不能感化的反派,结局可都是殊途同归啊。   白珊望着追萤,垂下眼,毅然离开了偏殿。   *   想在如此动荡的时局里找到鱼阙,还是很困难的,白珊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找起,突然想到反派总是环绕着主角行动,赶了几天的路,又回到了主角身边。   果不其然,白珊从主角二人这里得知,妖洲东皇殿的叛变弟子在南洲境内屠杀了原本身位东皇殿但是不肯同流合污的弟子。   为首之人正是东皇殿的边知夜。   白珊听到这个名字觉得耳熟,再经过同伴们的提醒,终于想起来了,这家伙居然是那种总是笑眯眯盯着鱼阙的大狐狸。   这大狐狸为什么要这样?   内讧?   “还记得那个叫念齐的死丫头说的话么?”白珊对主角二人说,“边知夜和鱼阙关系很好,若是他出现在了此处,那么,鱼阙应该也会出现在此处才是。”   黎含光悟出来她想做什么,又不免担心道:“你要去找边知夜?不行,太危险了,况且魔族来势汹汹,根本不能单枪匹马地进入他们的势力领地。”   “说不定鱼阙就跟着他在一块呢。”   白珊倒是不担心这个,“只是,我不知道鱼阙现在是什么态度……她见了我,也要杀我呢?”而后给自己鼓气:“算了,真理是杀不死的!”   不管怎么样,白珊都打定了主意要去见她一见,若是真的另有隐情呢?   时刻关注鱼阙的动向,把握剧情走向才是。   黎含光见拗不过她,只得说,“今日有战报说,见边知夜出现在南洲流芳郡,哪儿才被魔族占领,你若是真的想去找她,那不妨去那里看看。”   黎含光拉住白珊的手,说:“我会掩护你,可你一定要小心谨慎,鱼阙现在是魔修,沾染了魔族的习性,不能确定她对你是否还有往日情谊在……察觉到苗头不对,立即离开。”   “放心放心,我会的。”   白小姑娘信誓旦旦。   于是黎含光便随着她一同到了流芳郡的郊外,她起诀画符,庞大的金系术法寻金网在地上结成了一个追踪传送阵。   黎含光在遭逢变故后,符修的技能越来越精进,倒是有先祖的风范了。   “去吧。”黎含光说,“寻金网会把你投放到里目标附近,你尽快去找,一定尽快。”   “我保证。”白珊说,继而跃进了传送阵之中,金色的光芒冲天而起,很快化作弧光超前而去。   *   南洲,流芳郡。   不愧是最强符修原产地的黎郡子弟,白珊平安地绕开了被魔族把守的流芳郡城畿,锁定了一处名为甸坊的城内。   甸坊那么大,鱼阙身处何处?   凭借不懈努力和矫健得骑了不知道多少个墙头的白珊终于潜入了鱼阙所在的府邸。   正当白珊看着那一片郁郁葱葱不知道如何找起的时候,突然想起来鱼阙喜欢在竹林发呆的小习惯,于是寻着有竹子的地方而去,果然看见在掩映于竹林之中的东北角有几座小屋。   她骑在墙头上,一眼就看见了鱼阙。   廊下的鱼阙,和战报里描述的那个十恶不赦面目可憎的女魔头判若两人。   她只穿着灰紫色的道袍,外罩一件素色的外衣,纱制的袖口绣着几朵花,清丽得就像是邻家可爱含蓄的少女,抬头出神地望着某处,兴许是在出神,或者什么也没想。   白珊趴在墙头上看她,还没想好要以什么姿态和鱼阙见面,毕竟她这个模样,无论是在何处都会被当做贼人叉出去的吧。   竹叶缓缓飘落,在廊下发呆的鱼阙身形一动,不消眨眼,便出现在了白珊身后,反手执剑架在白珊脖颈。   在墙头上不好操作,像拎小鸡那样把她拖了下来。吓得白珊一哆嗦,下意识地举起手,连声喊:“师姐,是我是我是我!”   “我知道是你。”   鱼阙知道是白珊,但仍把剑架在她脖子上:“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师姐——”   白珊还是习惯这么唤她。   “不必再叫我师姐。”鱼阙说,“你冒险来找我,想必是知晓草台峰走水,既然如此,便不用再以草台峰的规矩唤我。”   “额、额……慈座大人?”   白珊想了想去,只找到这么一个用于称呼魔修的称谓。   “你来找我,什么事?”   鱼阙的语气还是那么冷漠,仿佛她给不了合理解释下一秒小命不保。   “啊,没什么,途经此地,来看看你……就是说,您的剑是不是靠我的脖子太近了,挪开一点呢?真是谢谢了。”   白珊看着架在脖子上的剑,有些紧张,一紧张她就容易说些烂话。   剑收了回来。   “有话就说。”   鱼阙收了剑,将她松开,朝前走了几步,背过身去不再看她。   恰逢风起,吹得竹叶簌簌作响,吹得竹叶纷纷飞舞,此间的鱼阙便显得萧索和决绝。   她长高了许多,可似乎比以前更不开心了。   “你究竟想做什么?”   白珊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把话说了出来。   为什么要这样?   明明此前不是还好好的么?   想想你的道义,你坚守的善良。   那个从雨中来的小修士,难道只是一瞬间的假象么?你是否还会想起她呢?   “鱼阙,你到底在干什么啊……为什么要这样呢?你伤了师尊,伤了师姐,此后就没有回头路了。”   枉顾人伦,欺师灭祖,此后就真的毫无退路了,修士们最忌惮的便是对恩师对同门下手,就算鱼阙有迫不得已的隐情,那也是大罪。   “你真的很奇怪。”   鱼阙没有回答,只是看向白珊,“我将你的命灯打灭,可你不也还好好站在这里么?”   “额……”   连续被两次质疑的白珊依旧没想好该怎么回答,命灯,那是什么?   “你不属于这里。”   鱼阙说:“我观察过你。”   “此话怎讲?”   这话好似惊雷,劈得好不容易硬气一回的白珊心虚了。   “你总是对一切都了如指掌的模样,当事与愿违时,你的脸上总是会出现超出常人的失落和沮丧,仿佛知道事情不该这样发展。”   “可是,你怎么会知道?”鱼阙说:“我猜测,或许你不属于这里,你前来干预我们,你知道我们的最终命运么?”   “我不想杀你,并不只是你成为了我的师妹。我打灭你的命灯,不过也只是想证明,你确实和其他人不一样。”   鱼阙很早之前就在观察白珊。   白珊总是给她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不仅仅是能听到那些话,还因为,她身上延展出来的,和阿娘鱼斗雪一样的气息。   闪耀着太阳一样的芳香,但总是与这个略显冰冷潮湿的世间不同。   这是鱼阙对白珊的感受。   ”你确实和别人不同。”   “呃呃呃,这话未免太抬举我了,我能和别人有什么不同呢?我就一菜鸟修士。”   白珊不知道鱼阙到底得出了什么结论,但还是先糊弄过去吧。   “不承认么?”   “承认啥啊,你就是多心了……我要是跟其他人不同,我就、我就成多了不起的大能了!”   “你知道我自小以来的遭遇么?”   鱼阙也不打算和她在这种问题上多费口舌,又道:“我生在东洲,自幼在母亲膝下成长,原本该是无忧无虑的鱼氏少主,却突逢变故,家破人亡。”   “我看着阿娘被魔火吞噬,在妖母带着我逃亡时,又受人欺负。我堂堂鱼氏少主,最后沦为晏氏钩夫人底下豢养的幼犬,她治我害我,我只想给阿娘报仇,亲手杀了摧毁我原本的人生。”   “好不容易逃出来,拜在师尊门下,却不想越碎稚也不是心思单纯之人,甚至可能还出卖过阿娘,我饶不了他。”   “在你心里,一个得了机缘拜入仙门的弟子,一定要感恩戴德的尊敬师尊么?不,与我而言,什么伦理道德,什么正道正义,只要我不想遵守,那么全是制约我的工具。”   “我早该跟着我阿娘一起去死,既然我活了下来,那么必须报仇,你觉得我愚蠢也好,固执也罢,这是我一定要做的事情。”   “我要找到那个人,然后杀了他,不惜一切代价,不论对方是谁。”   鱼阙的声音其实很温柔,但说话不怎么带感情,便显得格外疏远冷漠,也是头一次听她说那么多的话,倒是有种娓娓道来的感觉。   是啊,言语无法描述她的痛苦。   为什么那么固执地去追查?   你阿娘已经死了那么久了,她临死前还让你不要仇恨任何人,你虽然被晏氏收养,被钩夫人折磨,但你也从中学到了很多东西,迅速成长了不是么?   你活了下来,拜在雪浪道君门下,忘却一切,专心修炼,光明之路犹在眼前……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为什么呢?   愚蠢也好,固执也罢,这都是她要完成的事情,无论代价如何。   白珊看着她,不知为何掉了一颗眼泪。   是啊,她都知道的。   在竹叶翻涌的簌簌波浪之间,她终于感受到了这个作为不起眼的反派路人甲的内心。   她是如此的痛苦。   深渊一直笼罩在她的梦里,唯有死亡不可终结。   “你此前许诺过我一个条件。”   白珊说,“还作数么?”   鱼阙皱眉,问:“若是越碎稚没死,我便不再找他麻烦,我要杀的人不是他,与我无关的人,我都不会下手。”   “不是。”   白珊摇摇头说:“我想抱抱你,可以么?”   抱?   不明白她此话的含义,鱼阙没说话,也没拒绝。   于是一向胆小的白珊上前,抱住了这个女魔头。   鱼阙相比此前来说,高挑了很多,此前和白珊差不多高,看起来萌软好欺负的女修不再是她了,抱起来的手感不如想象中的好。   很瘦。   “你知道,是不是?”   被这样一个略显煽情的拥抱抱着的鱼阙垂下睫毛,看着表情也悲伤的白珊,问。   “知道,但是不多。”   白珊回答,“事情和我想象的不一样。”   “这样啊。”   鱼阙没有拒绝她,和太阳一样温暖的怀抱,她已经……很久不曾有过了。   白小姑娘,和她阿娘有着一样的温暖呢。   良久,鱼阙将脸转过去,说:“她没死。”   “什么?”   “……”   白珊有些不可思议。   “松开我。”鱼阙说,不解释她那句话的含义。   被松开以后,她向后退了两步,保持礼貌的距离。   至此,白珊终于明白,再也无法挡住鱼阙的步伐,她想了想,掏出来一个道具。   这是当时尚在蓬莱洲时,她眼见鱼阙在芜野泽被那只妖怪洞穿胸口时于慌乱之中兑换的道具,没来得及给鱼阙吃下去的道具。   没有道具能浪费。   “我明白了。”   白珊说,“至少,你把它吃了。”   鱼阙看着她手心里捏成小鸟模样的糕点,不解:“这是何物?”   “这是我欠你的……”   白珊想起来曾经使用听话水,损害鱼阙的寿元,心虚,说,“是甜的。”   鱼阙看了她半响,没有吃,也没说不吃,只是把它收了起来。   “你该走了,别再一个人闯入魔族占领的地区。”   白珊再三欲言又止,还是说了一句:“那你自己要保重啊。”   “千万要保重,有很多好的事情在等着你呢。”   【??作者有话说】   星期三把剩下的发出来,先打个预防针。 第145章 【天幕碎裂08】   毕竟是小圆满的识海, 想挣脱所要付出的代价也很大,鱼阙受了伤,才没有继续对受伤的越碎稚下手, 而是极速离去。   回到涂山后又有任务下达,所幸有几天的空闲可以休息。   鱼阙躲进不被监视的小葫芦里。   她受制于涂山, 不能保有自己的私人物品, 出于压力,她还是将小葫芦上交了。   但边知夜也没有将这个小葫芦处置, 至少没有告知涂山, 而是一反常态地,只是拿着它看了许久, 就很轻易地还给了鱼阙。   以鱼阙对他的了解, 这家伙肯定要闹好久,才肯给还回来, 此番轻易就能拿回真的是叫人吃惊。   取代晏琼池在葫芦躺着的是一个人骸。   人骸是钩夫人的杂术, 揉合了其他制作出来的人性傀儡, 有时效制约。   术法消散之前, 人骸还在重复晏琼池对她的嘱托:将葫芦带在身边,记得克制,以及呼唤自己。   “喊我的名字。”   他的指腹划过她的唇,“要是觉得这个名字难以启齿, 不想唤出声,那像小时候那样也可以, 还记得么?你唤我小池哥哥, 也可以。”   葫芦里的人骸随着时日随着法术时效逐渐虚弱, 最后在鱼阙的怀里死去了。   鱼阙在涂山修养了几日, 御海腾蛟之术修复了她身上的伤。   金蓝色的火焰缓缓从她的骨肉里熄灭。   这些跳跃着的小鱼, 仿佛是她内心里长出来的火,不可磨灭。   “魔尊的元神便是修补我残缺神魂的替代品,我必须要得到它。”   在尊古神殿里,嘴角咳血的晏琼池终于说了实话,他拿出了另一部分他搜寻多年的魔尊元神,告诉她:   “你知道的,我乃钩夫人招于世间怨恨的生魂,寄生在本该随着母体一同死去的死胎身上,而后又不得不与极渊之蛇共生,然而即便是这样,死亡还是不可逆转……我必须活着,去终结我的命运。”   可把魔尊的元神给了他,她要怎么交差。尊古神殿外,到处都是魔洲的眼线。   “这个你不用担心。”   晏琼池笑:“你知不知道,我同那远在三番天之上的诸位魔主,乃至魔尊都有渊源,说起来,是时候让他们知道,最小的弟弟,从湮魔井之下回来了。”   那个曾在幻境里见过的,被拖行的少年,终于和面前的人形象重合。   他记载过去的书籍里表达过对那个善良得有些懦弱的魔族少年,像是在谈论别人,毫不在意。   可确实可怜。   不杀生且实力弱小的魔,不论是谁,都不能免于欺凌。   “你只需要将它,送到魔尊手上便是。”   从他体内被撕裂出来同样气息的魔魂属于那个已经死在湮魔井之下的魔族少年。   鱼阙看着被强塞进手的扭曲着的魔魂。   “我知道了……你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   她将手上的魔魂收起来,低头看他。   晏琼池还跪着,时不时以袖捂口,阻止更多的血流出来了,他眉间轻轻的一点红也黯淡了许多,看起来像是仙门最漂亮活泼的小师弟已经到达了他力所能及的极限,极速地衰败了。   鱼阙蹲下来,打算给他处理。   “我要封闭整座烛玉京,在神躯练成前我不会再插手任何事……但你若是呼唤我,我一定会来。”   晏琼池笑了笑,趁她低头时,抬手捧着她的脸,像是在交代什么重要的遗嘱:“魔洲的魔族,他们生来是纯粹的恶,与魔修不同,况且五百年里的变化不得而知,你只身一人置身群狼环伺之下,我担心……”   “我会慎重的,不必担心。”   她摸出一块手帕,给他处理唇边的血线,再将他扶起来,“倒是你,你的身体……能支撑到神躯练成么?”   鱼阙不明白他到底要如何完全那几乎没有人完成的重塑,但此刻他的身体确实很糟糕了。   “不行……要来不及了。”   乖乖坐好的晏琼池叹气,拉着鱼阙的手,说:“这具身体很快就朽坏了,再不快些,恐怕真的会死。”   “我闭关倒是无所谓,可是你怎么办?群狼环伺,我可担忧你……或许把你禁制在烛玉京里,任外头如何变化都置之不理,躲过这阵就好了。”   可是不行,鱼阙是关不住的。   他想了那么多的办法,劝她求她,哭了那么多次也把她关了起来,就是不行。   强行把她锁起来,反倒是对她的一种侮辱。   不能这么做。   两人执手无言。   “阙儿,就像你说的,我们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不是么?”   被镜妖水镜折射的光照亮的密室里,晏琼池的眼神看起来那么担心,他垂下睫毛,终于不打算劝解鱼阙。   相爱之前,他们先是他们自己。   他们都有自己的使命。   阻止不了。   晏琼池表示了对她的担忧,但事态的发展不可控,他太了解鱼阙的性格,这是她执着了那么多年的仇恨,他人不准干预。   “好啦,我们先说好,你若是遇到了危险或者没办法完成的任务还是别的一定需要人协助的问题,记得呼唤我……一定要记得!”   晏琼池像惩罚不听话的坏小孩似的,捏了捏鱼阙的手,“不然,被我知道你死倔着,硬要自己扛,我可是要惩罚你的!”   “好,我会的。”   *   由于鱼阙骁勇善战,在南洲战役中,击退了前来支援的正道弟子,带领魔族将士占领了南洲的灵脉。   不知道为什么,魔洲对南洲这块地区虎视眈眈。鱼阙听来的消息是对灵脉的觊觎。   当今魔尊见曜的实力虽说比余下十个魔主要强,但想必上一代魔尊来说,还是太弱小。   上一代魔尊不曾受到这样严厉的封印和制约,在祖洲分化灵气浊气魔气尚且没有稳定下来时,真正残酷的厮杀残酷的资源争夺造就了真正的野心家。   显然见曜没有比老魔尊历练更多。   天师封印破坏,不管是被关了五百年怨气再就一肚子气的魔族子民,还是正道这群修士的揣测,仗都非打不可。   作为魔尊,见曜的实力都必须够强。   他必须要像父尊那样,达到魔神的高度。   既然是魔尊的希望,鱼阙自然明了,在执行任务时,比魔族人还要干净利落。   不杀人,只夺取任务所需。   即便是这样,她所作也是罪无可恕。   任务在她手里通常被完成得很好。   般丛不得不赞叹鱼阙,看着需要的那些被私藏在南洲各个宗门内宝器,抚掌表扬。   “不愧是伏魍堂堂主座下得力干将,魔尊会喜欢你的。”   远在万里以外的魔尊知道了自己麾下还有这等勇猛人士,按照魔族的习俗来说,在战场上立了大功的人是要进行一番嘉奖的,为了鼓舞士气,为了激励他们更疯狂卖力的行进。   魔族大军被困五百年,为的不就是杀戮,以及获得向上攀升的机会,那便是魔洲的军衔。   在暂时压制反抗的天下正道后,鱼阙不出所料地被魔洲的三番天召见。   *   魔洲,三番天,魔宫。   三番天,对应的是九霄界,意为以为天、地、冥的归处,可见魔族的野心勃勃。   整座魔宫犹如拔地而起的巨大黑曜石般美丽,半透明之下的墙中隐约可见被封存其中挣扎惊悸的死人脸,更显得阴森。   鱼阙身披黑色的道袍,随着魔侍缓缓走过长廊,向尽头的大门而去。   “干将大人,请。”   魔侍在恢宏的门前停住,只跨过那扇门,便能进殿觐见她要效忠的魔尊。   门开瞬间,短暂的弧光令鱼阙不得不低头回避,耳中有话传来:   “何人参见魔尊?”   “伏魍堂堂主座下干将,孟阙慈座。”   身边的魔侍回答。   睁眼即是森严的场景,鱼阙望向见曜的瞬间,瞳孔不可控制地抖动,而后很快地恢复平静。   位于高台之上的见曜,身形高大面目威严。   他长着比所有魔族都要漂亮的角,剑眉星目,额中生着血一样的绯红菱印,神情漠然。   只是这样的神情,让鱼阙觉得熟悉……是什么呢……她想起来自己曾经在幻境里看过的,也是这般场景,森严肃穆的大殿,立于高台之上的男人,像是在看一条狗死去的神色。   她躺在这样的地方,喉管开裂,不知为何御海腾蛟不再起作用,只得任血把自己呛到,但是无法再说一句话,不能再挣扎……   但这些不重要。   更重要的是,有一魁梧的男子立于他的身侧,手里举着随时侍奉的酒盏,于仆人无二。   那个人,有着男子的身材,虽然那很纤细,但配上一个女人的脑袋,一个……毫无血色的女人的脑袋,美丽是美丽,但显得有些古怪。   鱼阙见过它。   那是曾经迷惑过她的东西。   “你就是孟阙?”   魔尊见曜垂眼瞧着那张略有怔愣的脸,没啥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一个浅浅的笑意。   很难说这个笑意是什么,有种不可言说的隐秘。   鱼阙的思绪被唤了回来,她作揖行礼:   “是,尊主。”   “魔族觐见不同人世,干将。   魔侍提醒道。   “是,我知道了。”   鱼阙依旧顺从。   高台之上的见曜并不怪罪,只是看着她,像是等候一个故人那般,赐座,又说:   “本座听闻干将骁勇善战,因曾经是仙门弟子的缘故,不拘泥过去的理念束缚,很好。”   “你立了大功,本座应该赏赐你什么好,你有什么想要的么?”   “为魔尊效力,乃是属下的职责。”   鱼阙谨慎道。   “干将真是谦逊,不过,奖罚分明才有利于魔洲更好的延续。”见曜摸了摸乖巧趴在怀中少女的长发,说:“你此前是在般丛管辖的伏魍堂效力么?”   “是。”   “那不妨,本座便再任你为燎懦魔将副官,即为副将,如何?”   燎懦魔将是魔尊御下最厉害的八魔将之一,此刻正率领十万魔将攻入东洲,为人残暴无比,但对部下不错,能成为副将,着实是比伏魍堂的一个干将好。   “谢过尊主,不过伏魍堂堂主于我则有知遇之恩,又是我的义母,所以无法胜任副将之职,还请尊主见谅。”   见曜也不恼:“依你所言。”   “不过,你毕竟立了功,本座是该奖赏你的……你初来魔洲,并无立足之地,不如本座便赏你两座府邸、一些趁手的佣人,你安心效力本座。”   他修长的指尖划过少女的下颌,少女渴求似的抬了抬脸,一副缱绻鸟儿的姿态,魔尊大人一边安抚一边说道:   “那么,饮下这杯酒,向本座宣誓你的忠诚。”   话音刚落,一直沉默站立在他身边的怪物动了,它的步伐并不流畅,那张苍白的笑着的脸看起来更古怪了。   鱼阙看着它朝自己走过来并想个忠心的仆人那般递上了酒水,这张脸确实……就是阿娘的。   视线下移,能明显看到头与脖颈处以金线链接的痕迹,如此可怖。   “请喝酒。”   怪物开口,声音有些嘶哑。   众目睽睽之下,鱼阙不能表露出其他情绪,只是盯着她看了一会,才接过酒,一饮而尽。   见曜一直在看她的表情,没有从中得到别的有意思的情绪外露,也觉得无趣,便把那怪物召回了身边。   “既然你喝下了酒,那么你便是我魔族的一员,退下吧。”   魔尊召见在战场上有战功的属下不过是一个表面形式,在战争前期举行这样的封赏,对提高积极性还是很有效的举措。   鱼阙在大殿上待不了多久,下一个同样战功赫赫的暴.徒正是急不可耐地觐见至高无上的魔尊。   觐见结束,鱼阙没有滞留,她退出了大殿,在魔侍的指引下走出昏暗的长廊。   她瞥了一眼魔洲高挂天上的血月,还有那拖曳着长尾不知疲倦哀嚎的飞蛮。   飞蛮的嚎叫顺着风声灌入耳朵,她想起那张苍白的脸,想起那高高在上的魔尊,心里只觉得无比恶心。   他们真的把阿娘变成了那副模样。   他们怎么敢?   “见到了你心心念念的魔尊,如何?”   正当鱼阙的拳头越攥越紧时,般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鱼阙停下脚步,沉默几秒才开口唤他:   “四殿下。”   般丛挥挥手,说:“免礼了,我们魔修不怎么在意这个,你叫我般丛也行。”   “怎么,被见曜刁难了?你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鱼阙摇摇头:“不。”   “只是头一次来到魔宫不适应。”   “不舒服?是身体上的不舒服?还是心理?”   般丛像是故意的挑衅她,也不管她感觉如何,自顾自地说起了话:   “三番天很多这样的侍从,你也瞧见了吧?他们的身头不同,这是为了阻止他们的神魂归位——他们的神魂已经被扭曲困在了这样的身体里,永远不能回归,也不能解脱。”   这便是魔洲术法的可怕之处。   他们能将人的神魂永远困住,但它们挣脱不了,再也不能轮回解脱。   没有来世了。   鱼阙垂下眼睛,“殿下,我对魔宫的侍从没有兴趣,今日荣幸得见尊主已经是莫大荣幸,前线战事要紧,不知道何时会反扑,我得先回去了。”   “不急。”   般丛的声音在身后再一次叫住了她,“不论是此前还是以后,就算魔族再怎么溃败,都不曾有人族的修士踏足过三番天,此后你未必会有再次进入三番天的机会,或许此去你便战死了呢?”   “难道就不好奇传闻里的三番天构造如何……这样的侍从是如何制造的?侍从都下榻何处?”   “别着急走啊,我带你去看看,如何?”   *   三番天之下,有一处巨大的劈开的裂痕。   自上而下望去,风从裂谷之下吹来,带着幽怨的哀嚎。   他们的目的地便是在其中。   裂谷之下藏匿着很多的暗宫,制作头身畸形的侍从的暗宫也在其中,那行形如怪物的侍从都得回到这里休眠。   “你看见了吧?”   般丛走在前面,魔侍举着灯火开路,见鱼阙始终不说话,想了想,笑:“放心,这里是我的领域,不会有人告诉尊主的。”   “看见自己阿娘是那副姿态,你是什么心情的呢?”   斟酌几番后,鱼阙开口:   “魔洲的人从蓬莱洲把她带回来,把她变成了这副模样么……真的,是她么?”   “是,真的。”   般丛听她尾音微微颤抖,笑:“如何?我没有骗你吧?你阿娘——”   鱼阙将脸撇向一旁。   “觉得不舒服么?先别纠结这个了,现在有更棘手的问在你面前。”   般丛耸肩:“你阿娘欺骗了见曜的感情,这也就罢了,还伤了他,夺走了很重要的东西,你觉得见曜力压一众魔主,实力如何?他需要父尊的元神,其实更是为了弥补被你阿娘造成的伤口……哼,你和她长那么像,你觉得他会放过你么?”   “你别看他现在这样,若是他执念又起,说不定会让你成为他的妃子哦?”   鱼阙眉间蹙起。   “我可不是说笑,见曜对你阿娘的执念,不小,不过,现在应该是恨多一些吧。”般丛说:“啊,就在前面了。”   他快步近前,亲自为鱼阙打开门。   门开瞬间,她看见了如同梦境里见过的红色的血池,有死尸泡在其中。   空中弥散细微的“咯啦咯啦”声响,像是噩梦里,那被骨节串起来的人头蛇扭动躯体。   此刻倒映在鱼阙眼中的,是一大片猩红的冒着泡的血池,一串串的骨节像是爬动的蜈蚣翻涌其中,数不清的人站立在池子中,都闭着眼睛,像是被封锁自此的幽灵。   鱼阙看着那片血池,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   般丛问。   “四殿下。”   鱼阙说,“你此前的提议,我答应了。” 第146章 【天幕碎裂09】   在般丛的运作之下, 鱼阙留在了三番天,不必再去同曾经的同门正道们争斗。   伏魍堂堂主闭关,由鱼阙来代理掌管伏魍堂。   伏魍堂原是般丛座下管辖的一个负责打探消息以及蛊惑诱引的组织。   在崇尚武力的魔洲, 这样的黑手看起来属实是没必要,但因为在突破天师封印的计划中, 霁水真人以及伏魍堂下属的贡献良多, 所以依旧有保留的价值。   鱼阙作为霁水真人的义女兼弟子,管理伏魍堂并不比她差。   不仅如此, 因为战功赫赫, 得到了魔尊赏识的缘故,般丛的势力扶持也让鱼阙这位魔洲新秀如日中天。   鱼阙得到了立足三番天的基本条件。   见曜下赐的宅邸位于魔宫的西北角, 距离裂谷也不算太远。   成为魔修的日子没什么不好, 每日里管教管教伏魍堂事务,处理战报, 跟着般丛去拜见各路人马, 从各个堂主到魔将到魔主。   每个人都很喜欢这个沉默寡言但确实有点厉害的干将。   不需要道前线拼杀, 这样的日子也蛮不错的, 只是,噩梦越来越频繁了。   在偶尔闲下来的日子里,鱼阙有时候会去看那个早就面目全非的阿娘,不靠近, 总是远远地看上一眼。   那个怪物,侍奉鱼阙的女魔说, 它的名字叫过越, 是魔尊身边得力侍从。   自那一次殿前献酒后, 鱼阙始终不曾到它面前去, 看个究竟。   大概心里也没有办法面对, 变成这样的阿娘。   悲伤会使人不够清醒,这样不好。   鱼阙能做的,唯有克制。   她在等待时机。   今日同前几次一样,闲下来的鱼阙又去了过越会出现的地方,也就是魔宫靠近裂谷边上。   在一处高低郁郁葱葱的苍松之中,她注视着正在忙碌的,面无表情的过越。   阿娘的脸绝不会这样死气沉沉的。   记忆里,阿娘的笑容总是那样的明媚鲜艳……真该死呢,魔洲。   鱼阙望着她,垂下了睫毛,心里盘算着日后的路。   不过,鱼阙显然是忘记了,过越乃是魔尊跟前最得宠的侍从,一般它在的地方,魔尊也在。   它自然是得跟着魔尊行动的。   鱼阙虽然都会远远看上过越一眼,但绝不主动靠近,很多时候都是看一眼便走了,就是为了不与见曜碰面。   “你在看谁?”   低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鱼阙回神,眼珠缓缓右移。   寒意沿着她的脊背向上,这是强大魔力拥有者的威压,显然见曜已经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后。   “尊主。”   鱼阙向他作揖,还是不改人世的礼仪。   “干将在此,看什么?”   见曜随着她方才看的方向看过去,只见过越于树下静默,在不被需要时,它总是安安静静地坐着,等待召唤。   虽过越女头男身,但低着头的模样,也像极了一个含羞的小女人。   “路过此地,对那位侍从产生了些兴趣。”   鱼阙见他的眼神意味深长,便率先开口,“为何身体是这副模样,却行动自如,我还是第一次见这等术法,不觉多看几眼,如此笨拙,让尊主见笑了。”   “干将初来魔洲,诸多事项同人世同仙山不同,还请此后适应才是。”   见曜不同与上一任残暴的老魔尊,许多时候脾气都是好的,“说起来,上一次会见太仓促,干将为本座拿到了父尊的元神,本座是该好好谢谢你。”   *   三番天的魔宫内部如同一个个折成的方块,这些小方块的原理如同烛玉京里的矢海之牢的无二,都是一个个术法隔开的秘境,靠着特殊的长廊连接。   见曜的行宫大且精致,不输东洲之美。   魔尊要私下会见干将,排场也是极大的。   鱼阙看着见曜,虽说想表现得平和一些,但始终还是过于谨慎和提防。   “听说,就是你把魔尊的元神从尊古神殿带出来的,做的不错,孟阙慈座。”   见曜说,“本座身上的伤口需得父尊的元神修补才能修复,这几百年里,本座命人去搜寻元神,却不如你一个人拿到得多。”   有穿着薄纱的少女来给两人倒酒。   魔族的会面,少不得美人和酒。   “喝酒,干将大人。”   少女语气娇嗔,“尊主也喝。”   见曜都举杯了,鱼阙也不得不抿了一小口,她用喝酒的空档,环顾四周,但见这精美的殿内,多的是曼妙的少女,多的是寻乐的事务。   “本座原想好好的奖赏你,若是你不愿意成为副将,那么,封你为魔将如何?”   举杯对饮后,见曜语气淡淡:“镇守一方的魔将,本座想,你是有这个本领的。”   鱼阙却很谦逊,她目标不是为了成为残暴的魔将,获得某些奇怪的杀戮快感来的,拒绝了。   “为什么呢?”   见曜还是不紧不慢地问着问题,但眼睛还是看着她的脸,“其余人都冲着这个而来,你为什么不要?”   在魔洲之中无欲无求,值得怀疑。   鱼阙只得以执念太重犯错被师门驱逐,惊觉人各有志云云之类的,恰似脱扣苍鹰,离笼狡兔,无拘无束倒也对其他的没什么追求。   “你效命于般丛么?”   也不知道他信没信。   “是,我效忠于四殿下。”   两害相争权其轻,鱼阙搬出般丛来救命。   尚且不知道这个魔尊的性格如何,她单知道发动了魔神之乱的上一任魔尊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喜怒无常阴晴不定。   而且,这家伙和她阿娘的关系……他已经把阿娘变成了这副模样,已经是恨入骨髓。   鱼阙深知顶着这样一张脸,怎么可能猜不到?   都是试探罢了。   “四殿下于我有知遇之恩,我当效忠四殿下,同他一起辅佐尊主。”   鱼阙见他不说话,主动示好。   但见曜对于这番话嗤之以鼻。   “般丛若是真的能辅佐本座,本座也便不必那么操心了。”   “……”   少女扑倒在见曜怀里,娇弱得像只小猫,见曜一边安抚怀里的猫,一边同鱼阙说:“现下   流传在人世的故事是真的。   魔主之间的权利追逐并不会以为见曜成为魔尊而停止,般丛是其中最不老实的一个。   两人谈着,鱼阙怀里所放着的战简无声无息地滑了出来,在她面前生生折成两半。   有战事来了。   “好吧,既然如此,那干将便去罢。”   见曜也不逼她,只说:“本座给你时间考虑,不过,必须尽快,在般丛将事情变得更加糟糕前。”   “多谢尊主。”   鱼阙起身,拜别见曜。   临走时,她听见了那个沙哑的声音。   见曜将最得宠的过越唤了过来。   离去前,鱼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正好看见见曜扼住了过越的脖子,把它带往怀里,施虐一般的玩弄。   过越闭上眼时,就像一直享受梳毛的鸟。   不过表现得多么缱绻,鱼阙还是觉得恶心。   *   魔族作乱,虽仗着前期的疯狂杀戮和行进暂获上风,但始终镇守人间的大能绝不允许他们为乱天下。   自魔尊纵容魔洲倾巢而出,在六洲上大肆烧杀掳掠,六大道君的四位,急速通过羁墉城的指令现身,在魔族大军前线设立了阵法,派人突袭,实则是向攻入魔洲来个调虎离山之际。   修为深厚的大能带领座下精锐弟子,闯入魔洲的腹地,为的是打开中洲通往魔洲的路,好逆转被魔洲大军压制的局面。   得到消息的鱼阙来到雪岭时,双方正打得不可开交,部下一看这等场面,就要冲上去帮忙,被鱼阙抬手示意退下。   “干将,为何……”   被拦住的部下不解。   “他们是各仙门至少是真君的大能,你们别贸然前去,分散开来,只偷袭落单的修士,牵制时不要单独行动。”   鱼阙迅速制定对战战略。   碍事的家伙散开后,鱼阙于远处开启自己的术法,观察他们。   前来突袭的人中偶有几个看起来有点眼熟的面孔。   有雷光从身后破空而来,擦着鱼阙的耳际划过,炸在了远处。   鱼阙缓缓回头,在第二道雷光朝自己来时,迅速扭身,抽出衔尾剑,红色的煞气在黑夜里划出漂亮的弧光。   雷光炸开,短暂的光亮使得鱼阙看清楚了来人。   “原来是你。”   她看向面前的背着一柄重剑的风化及。   风化及显然也是作为精锐追随着云涯洞来魔洲的,只是没想到在此能见到鱼阙。   投靠魔洲的她过得似乎不错,盛气凌人。   “白道友在哪?”   风化及见了她,第一句话便是开口要人,同时也拔出了背上的剑,噼啪的雷光又从周身迸溅。   “什么白道友?”   “你不知道?”   风化及见了魔修就要动手,也不管面前是谁。现在的鱼阙危险性太高了,必须先制服再问话。   紫雷和红色的煞气交缠打斗。   鱼阙尚未与风化及切磋过,此前她知道他乃是北洲第一天才,无论是术法还是剑修,都厉害得很,可两人竟然一直没什么交集,连话都很少说。   若不是好奇晏琼池为什么与他交好,鱼阙也没什么认识他的兴趣,说什么点头之交淡如水,他们连点头的开端都不会有。   风化及表情颇有怨言,力度迫重,打法犀利,似乎真的想生擒了她。   在他的一次近身后,鱼阙躲过他的攻击,剑柄向上打,灌注了脉冲的一击打在风化及的剑身上,将他震离自己。   “你,不妨先把话说清楚。”   鱼阙看着他。   “白道友说来找你,可她和我们失去了联系。”   风化及显然也知道了鱼阙在草台峰的事迹,脸上颇为担忧,“你投靠魔洲在西洲作恶多端,打伤晏道友,甚至打伤师尊同门。”   “至少,白道友是你的师妹,她那么担忧你的安危,你不该这样……她在哪?”   “她不在我这里。”   鱼阙说:“我不知道她下落何处。”   难道白珊没有离开魔洲么?   大意了,此处是魔洲,处处危险,一不留神便是来得去不得。   难不成她被人捉住了么?   风化及也疑惑,虽说鱼阙投靠了魔洲,但从此前对鱼阙的行为性格来说,确实……可是她现在居然连那种事情都做得出来了,该不该信她?   “白道友有事问你,含光便用符阵将她送往了你的所在,但最后含光遭到符阵反噬,白道友下落不明。”   “我知道了,但人不是我扣下的,”   鱼阙一手拿剑,“我最后一次见她,她尚且在南洲,我不能确定她身处何处。”   这个总是坚定的少年,脸上出现了沮丧。   “含光她为白道友……”   “先别说这个。”   这里可是魔洲,你对着一个魔修放松警惕,把自己置身何处了呢?   趁他分神的一瞬间,鱼阙闪身到风化及身后,伸手封住了他的动作,卸去他的术法,将他的手背着,完全辖制,好似拎小鸡似的,可风化及明明比她高出一些。   “对阵时不论对方是谁,都不要掉以轻心。”   “鱼阙,你不要误入歧途!”   风化及挣扎不得,于是开口便说话,满口皆是责备:“放开我,我绝不屈服魔修!”   *   鱼阙擒住风化及后,再不掺和争斗,这里是由魔主镇守的魔洲,   白珊去了哪里?   鱼阙很快想起来般丛,前去找他对峙。   般丛大方地承认是他扣下了白珊。   这个冒冒失失的女修胆敢一人擅闯魔洲,胆子真的很大,于是使了一个术法,把阵法破了,抓住了白珊。   因为白珊身上的术法被迫,黎含光也受到了非常严重的反噬。   这也是风化及为什么愤怒的理由。   鱼阙当即想到,白珊被关在了什么地方。   裂谷之下的暗宫。   她去了暗宫,果然在距离覆深血池迟仅一墙之隔的牢房里,见到了被关起来的白珊。   白珊身上的衣服沾了血,两手扒在柱子上,头发也乱糟糟的,无精打采,见了鱼阙,表情很是惊喜:“师姐!”   这个称呼还是改不掉。   “师姐师姐!救命啊!”   鱼阙看见这个牢里,除了关着白珊,角落里还躺着一个看起来面生的人。   “师姐,你再不来我可就要死了!”白珊说,“姜雨善都快死了,你救救她吧!”   姜雨善?   鱼阙没见过此人,但朦胧想起来尚且在西洲时   “我要走的时候,突然两眼一黑,再睁眼就到这个鬼地方了,什么人抓住我的都不知道,还是姜雨善告诉我这鬼地方就是魔洲。”   白珊哇啦哇啦地大倒苦水,抓住鱼阙的衣袖不放,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般丛抓了你,”鱼阙轻声说:“他知道我们的关系……他尽可能地利用人质来制约我么?”   ”什么?”   “没什么。”鱼阙想了想,把那个小葫芦拿了出来,拔了塞,不解释地便把白珊和姜雨善两人装入葫芦里,转身离开了牢房。   介于她如日中天的权势,负责看守的小魔也不敢拦着。   *   鱼阙再次回到般丛的宅邸之中,仍然见般丛在拿风化及取乐。   从来都是衣冠整齐示人的风化及此刻狼狈得很,胸前的衣服被般丛那带着术法的鞭子刮坏,血痕深深。   “殿下。”   鱼阙像是没看见似乎,进了堂中照旧恭恭敬敬滴向他行礼。   “见到了么?”   般丛停下他抽打玩乐的鞭子,挑眉问道。   他知道了见曜同鱼阙私会,就是要鱼阙看看,他手里可是有不少能控制的人质。   “见到了。”鱼阙说,   “好,既然你验明正身了,那我——”   还不等般丛说完,轻微地噗嗤声打断了他的话。   他怔愣一瞬,而后低头,沿着那柄捅入自己胸口血红色的刀缓缓向上看,对上鱼阙那双冷漠的极黑的眼睛,很是不可思议。   “你……”   他不敢相信。   “四殿下给我的宝器,以湮魔井之下的结晶打至而成的匕首。”   鱼阙迎着错愕,轻轻地说:“湮魔井之所以能杀魔,是因为其中结着吸取魔魂的水晶,无论是谁,在湮魔井前,难逃一死。”   魔族并不能大幅度地提取湮魔井之下的结晶,这件宝器,世间唯一,且只能生效一次。   “我知道你会反水,但没想到会是现在。”般丛愣神之中回过神来,说:“是见曜指使你的么?我还以为他会再留我一段时日呢。”   “不过,你别以为这样就能杀——”   般丛脸上狰狞,那是将死之人迸发的怨恨。   鱼阙捅刀的手向上一划,阻止般丛用灵力将刀爆出,水晶很快生效,它闪烁着叫每一个魔族不可抵抗的死亡的光芒,切开了般丛的左肩。   冷静看着他垂死不甘的鱼阙抬手,用水流形成的箭瞬间杀死尚且在堂内的魔侍。   般丛仰脸倒在椅子上,不可置信的看着鱼阙。同样不可置信的,还有风化及。   “我的义母教了我钩夫人所没有教过的事情,包括如何杀魔,这点很好。”   鱼阙迎着他的目光,说:“或许,她一开始也计划着杀魔,四殿下。”   而后,在风化及的错愕里,她将手里的匕首塞风化及手上,说:“杀了他。”   被松绑又亲眼看着这一幕的风化及有些呆愣愣地拿着刀,不明所以,耳边传来鱼阙的低吼:“杀了他!”   “你……”   般丛咬着牙看着指使方才还是供他玩乐的少年杀自己的鱼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湮魔井于魔族来说,是绞肉机一样的存在。   往日里只有他把人推里头的份,怎么……   “殿下,请原谅。”   鱼阙转身,看也不看般丛:“你要非想听理由的话……你当我是为了来朝报仇。”   来朝?   般丛睁大眼睛。   “当初是你把他扔进淹没井的么?没关系,他原谅你了,只要你能安心赴死。”   眼看这个将死之人即将暴起,风化及还是补了一刀,拿着沾满胶粘魔血的刀不知所措。   才要问话,一个葫芦被抛掷在他跟前。   鱼阙说:“都在这里了。”   “什么?”   “白珊在这里面。”   白珊和不久前被魔尊掳走的姜雨善此刻就在葫芦里,但姜雨善受伤太重,不能脱离葫芦的救助。   虽然此人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但他一个人要带着白珊和一个重伤的姜雨善逃走,还是不容易的。   风化及不知道鱼阙此番用意到底是为什么,但她既然为他解围又帮忙救出白珊,现在还反手杀了这个魔族……等等,在这里把这个被成为殿下的魔族杀了?   耳边突然听鱼阙大惊失色道:“有贼子擅闯三番天,还杀了四殿下!来人!”   风化及这才恍然大悟,回过神来,可已经来不及了,脚步声已经包围了这间屋子。般丛的性命可是同这处宅院息息相关。   当般丛死去的那一秒,所有追随四殿下的魔族便得知了消息,他们怒不可遏,发誓要为四殿下报仇! 第147章 【天幕碎裂10】   被鱼阙反手出卖的风化及顿时像那掉入了狼窝的羊, 惊怒逃亡。   鱼阙追着他,见他变走变杀,但慌不择路, 骂了一句后,又将他引到另一条路去。   兵刃交接, 鱼阙说:“往东走, 想办法突围,不管来追你的人有多少, 一直东走。”   万钧的雷光朝四周四散而去, 同时击中了好几个魔族,也打中了鱼阙。   不愧是雷灵根。   被打中的鱼阙几个踉跄, 便不再追了。   任风化及一人似龙驹奔逃。   般丛死了。   这个消息很快传到了魔宫。   见曜看着般丛的尸身。   被那把匕首刺中的魔族, 连神魂都会被融化,再救不得。   “人族修士竟有如此神通?”   见曜是不太相信区区一个人族少年就能镇守魔洲的魔主杀死, 且不说这把匕首从哪里来, 仅凭他, 又是如何令般丛放松警惕, 突破他的防御呢?   没可能。   见曜只得将目光放在一旁的鱼阙身上。   “是,我亲眼看见的。”   主子死了,作为下属,表情自然要挂上些悲痛。   被抽出来的记忆, 却也是那个人族少年将匕首送进了般丛的胸口,确实不错。   “怨不得人族修士突然对魔洲发动奇袭, 原来是手中有这等宝器。”见曜将记忆散去, 语气淡淡。   鱼阙知道见曜对这个不安分的弟弟多有戒备, 甚至是到了要除掉他的地步, 但如今, 般丛真的死去了,他又是什么心情?   “命魔洲全境,对人族施以报复。”   见曜淡淡地下达了魔尊的指令,“告诉他们,抓住那个人族,为魔主报仇。”   魔尊的命令下达,加上般丛魔主被人族所杀的愤怒顿时席卷了魔洲全境,原本就狂热的魔族子民更是疯狂了。   不消几日,中洲修士便节节败退。   因般丛已死,他手下的势力被分配给其他几个魔主统领,鱼阙不必再委屈在他座下的伏魍堂效力,而是直接被胜任成为了三番天之上的魔洲的魔侍。   魔尊跟前的魔侍。   成为魔侍的她,更加地受到魔尊的宠爱和器重。鱼阙知道这家伙的危险,虽得到器重,但仍然还是谨慎。   但她的行为却越来越像一个狂妄魔修,娇纵暴戾,喜怒无常。   她顺着见曜的意思,把般丛座下的势力扣了帽子,亲自指控他们,在其他魔主的帮助下,这群家伙一律受到制裁,罪名是意图谋反。   曾经把鱼阙当成同伙那样照顾的伏魍堂以及其他几个堂的魔族都骂鱼阙卖主求荣。   鱼阙毫不在意,又想起来什么似的。   “是了,现在不应该内斗,进攻人世需要集中魔洲的力量,实在不该。”   而后,霁水真人的洞府被强制打开。   在转生之法没有完成前,中断作法,那么一切都完了。   魔族的侍卫在鱼阙的指示下,找到了霁水真人闭关的地方,很强硬地打开了洞府,冲进去,在霁水真人尚未摆脱术法牵制时,将祭台破坏。   在闪烁着黯淡蓝光的密室被乌泱泱的魔兵围堵个水泄不通。   在这样黯淡的光里,依稀能看到霁水真人周身有许许多多的嫩苗以及抽芽,绿茎渐渐地也抽了起来。   这些花若是开放,想必术法便真正的完成了。   慢一步从法术中回神的霁水真人看着面前被毁坏的法阵,脸上的表情震怒。   “你们——”   “堂主大人。”   在霁水真人还没来得及发作时,听到鱼阙的声音。   她皱眉,抬眼望去,只见鱼阙缓步从外面近来,身披华贵长袍,长发此刻全部梳起,头戴魔侍浮夸的摇冠,长长的锦带坠在脑后。   背着光看不清楚表情,但剪影越发地像那个女人。   “堂主大人在这里做什么?”   在这样沉默的对峙里,鱼阙环视一周,视线终于落在霁水真人那张脸上,咧开嘴笑,在明暗交替的光线之下,显得那样的阴沉。   “你?”   霁水真人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打量鱼阙,道:“你做了什么?”   她见鱼阙这副打扮,心中知道外头肯定变了天了,居然让这个家伙成为了魔侍。   “我做了什么?”鱼阙说,“我奉魔尊之命,组织全境所有力量,为般丛魔主报仇。”   “报仇?”   “般丛殿下被人族修士所杀。”   鱼阙一面说话,一面走下阶梯,语气悲痛。   霁水真人愣住。   般丛死了?   怎么会?   谁有这个胆量敢杀魔主?   现下术法被破,想要重新开始,离不开般丛的帮忙,他死了……全完了。   霁水真人回头看向躺在祭台上的少女。   “堂主大人,前线需要你,为何还在此处躲藏?”   “般丛之死,与你脱不开干系吧?”   霁水真人反应过来,嗤笑:“是你杀了殿下?”   “不。”   鱼阙说:“堂主怎的这样揣测我?堂主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对峙尊主,我同样对殿下遇刺感到不可置信。”   “哼,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你真是越来越熟练了,真不愧是我调教出来的好狗。”   霁水真人说话夹枪带棒,“你居然敢趁我不在时卖主求荣,你可真是厉害,如今又跑到我这里撒野,你究竟想干什么?”   她不可能不知道此次的闭关对她来说多重要,这死丫头还是破坏了她的计划!   简直可恨!   鱼阙却不为所动,她漫不经心地将手摁在剑柄上,踱步至垂坠着紫藤花的祭台边,看着那些花慢慢枯萎,看着那个睡去的女孩再无复苏的可能。   这就是摧毁他人希望的感觉么?   鱼阙咧开嘴笑,阴沉沉的模样像极了一只蛰伏的毒蝎,她抬眼看向霁水真人,这个举动也像极了鱼斗雪。   “我想干什么?我不过是奉命前来请堂主出山,堂主,请吧。”   这副可恨的嘴脸。   霁水真人也面色不虞的看着她。这样一张脸,在魔尊面前想必是很得宠,足够支撑她的猖狂,想必是亲自谋反也没事?   般丛的死肯定与她有关,这娘俩都不是什么省油灯,一旦得到了机会,指不定会怎么样反咬昔日的主人。   “堂主大人?”   鱼阙不紧不慢地又叫她一声。   霁水真人起身,原先惊怒的表情也平息,她冷哼一声,拍了拍身上的衣服,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睡在紫藤花中的少女,出去了。   仿佛心血没有被毁,仿佛她只是中途休息,还会回来继续未完成的术法。   鱼阙看着霁水真人愤愤离去,低头看着这个再也不会醒来的少女,淡淡道:   “不要损毁洞府,都出去吧。”   *   魔洲一贯原则是不死不休,距离天师封印破碎已经过去很久了,虽说魔族来势汹汹,但人族也不容小觑,双方都没讨到好。   在般丛死亡的刺激下,诸位魔主纷纷加兵。   此次双方在揽仙城交战。   昔日的揽仙城已经成为了废墟,是为魔族向前推进的必经之路,双方争夺这个隘口已久,正道们死守坍塌的九枢塔,大有想再次将魔族封印的势头。   霁水真人再一次回到揽仙城,想当初,她在此处设立了道观,受人世的供养。   如今道观以毁,物是人非。   来讨伐她的,不乏玉金山的修士。   那是她曾经的同门。   “霁水!”   鲤香追寻她许久,都没什么眉目,今日在战场之上遇见,勃然大怒。   霁水真人对故人自然不放在眼里。   虽说在玉金山是由粗使弟子一步步成为内门,最后获得的称号,成为了玉金山的中兴一代。   可这不是她所求,她也没把此前一直压着她一头的人当做同门,他们甚至连自己的名字也不记得。   玉金山的精锐表示此獠交给我们,我们今日就清理门户为民除害。   但浸□□洲多年的霁水真人已不再是当年,她的狠毒和术法都相当了得,率领着魔兵将前来讨伐自己的正道杀得丢盔弃甲。   青瑾撕开一直以来披着的属于霁水真人的装束,露出了宝甲劲装,手上的拂尘化作软件,直冲鲤香而去。   追杀青瑾已久的鲤香随即和她缠斗。   两人尚且都是玉金山弟子时,势均力敌不分上下,可现在局势扭转。   “你……为什么要这样?”   显然低估青瑾实力的鲤香看着她,问出了心中的疑问,为什么她要背叛玉金山。   “师尊最器重的弟子是你……你为什么,还是选择背叛玉金山?”   “器重?”青瑾把玩着她手中的剑,语气淡漠:“把本该属于我的机缘让给你们也叫器重的话,那我为何要继续效忠正道。”   “你——你在还在为过去耿耿于怀么?”鲤香想辩解,被一剑钉入手掌,疼痛打断了她的话。   “不,都无所谓了。”   青瑾说,“不过我现在是魔修,魔修要做什么,不都是不可理喻的么?你又何必来问?”   “我自知你对我的杀意,对魔修的憎恨,若是比你弱小,今日死在这里死在别处的会是我。”   青瑾又把她提起来,一脸的怨毒,“你记住,从来是你们害我,我所求不过是同我的妹妹一起活得更久,为什么……你要把那个恶心的男人带到我们面前?”   “他本不该同我们有交集的。”   鲤香不能理解:“你难道一直在记恨这个么?我……”   “住口!”   她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说不执着是假的,不恨也是假的,她很愧疚那个时候,抛下妹妹一个人闭关,让她遇见了越碎稚……真该死!   越碎稚,不该和她们有交集的。   都是这个贱人从中撮合。   事到如今,青瑾也顾不得什么忠孝,她宝贵的东西全然被毁,如芒在背,她变作了疯狂的魔修,再不考虑后果。   其他修士眼看鲤香即将被杀,纷纷上前阻拦,青瑾手中的鲤香被保全,于是也命手下的魔兵上前争抢,势必将他们全杀了。   在一场混乱的局势之中,青瑾注意到有人在看着自己,她回身过来,撞见那对黑色的眼睛。   “啊,是了,我怎么能忘记你。”   青瑾看着于夜风中伫立的鱼阙,缓缓开口,眼神是即将陷入癫狂的偏执。   *   一直在观战的鱼阙被青瑾逼至了某处远离战场的角落中,只有她们两人。   “你这是做什么?霁水真人?”   鱼阙也不慌张,背着手,不明所以地问。   “做什么?”   青瑾说:“你明明知道这次闭关对我很重要,却还是选择破坏我的做法,我岂能留你?”   “哦,原来是为这事。”   鱼阙倒是一点也惧怕,甚至一点愧色也无,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也不是此前的恭顺,倒像是懒得再装的坦然。   青瑾发现鱼阙眼睛里的神色和此前不一样了。   此前的她是极为谦卑的总是低垂着眼睛,现在这双眼睛里好似有一只正在燃烧的蝴蝶,带着不死不休的勇气和顽强,要奔赴死亡的终结。   青瑾笑了一下,明白了。   “你可真是能忍。”   她对鱼阙开口说,“从你第一次见到我开始,你就已经是一副隐忍的倔样。”   “真是可笑,在经历那么多事情后,面对师尊面对所有伤害过你的人,还是咬牙在忍,心里一定不好受罢?”   “也难为你,能屈膝向我称母亲,呵呵呵……鱼斗雪之子啊,不愧是鱼斗雪之子,你和你的阿娘一样令人讨厌。”   青瑾知道鱼阙其实是在隐忍,故意要折磨她,想看看她的极限究竟是什么。   没想到啊,这死丫头是真的能忍。   到底是从钩夫人手底下成长的。   “确实不好受。”   鱼阙说:“不过,因为你,我学会了很多东西,还走到今天,祸福相依,我倒要谢谢你了,母亲。”   “是么?不过我们的母女情分到此为止了。”听得鱼阙还假情假意地唤她一声母亲,青瑾哈哈地笑,笑够了停下来,脸色阴沉:“你胆敢毁我术法,害死我儿,以死谢罪吧。”   天知道她为了白意蝉策划了多久,忍气吞声那么久,到头来,法术被中断,般丛被杀,一切都不可挽回。   心思尚且单纯的鱼阙被她一剂悟金丹害得差点连命都没了,又有同门遭屠戮的仇恨在前,后来更是受着她的折磨和辱骂。   两人隔着那么多的仇恨,自然不能容着对方再苟活世上。   鱼阙再也不必伪装和客气,抽出了衔尾剑,红色的煞气如同鲜红的绸巾环绕,用青瑾打在一起。   这一处的斗争并不比其他的气势要弱。   修为远远落在青瑾之下的鱼阙也不比她弱,打得有来有回,甚至用她教的术法回敬。   鱼阙对于每一任愿意教习她的师父总是拿出十分的敬意,十分刻苦的学习,再用在他们的身上。   此前无数次摸索鱼阙的神魂识海,自诩摸清楚她的修为境界的青瑾万万没想到,鱼阙还藏着另一手。   青瑾正打算用毒法了解这一切时,不知从何而来的金雷自上而下,将青瑾的防御击溃,快到她无法反应。   她从空中跌落在地,但很快站起来,面上已经七窍流血。   “这是……什么东西?”   “龙族的怒雷。”   “龙……?”   青瑾错愕了,但是一想到魔洲和鱼斗雪的关系,她想明白,更是讶异地看着鱼阙:“鱼斗雪的孩子,难道是当年从魔洲偷出去的魔龙?”   效忠般丛的青瑾自然知道这件事。   她原以为,这不过是个笑话。   龙族早就死光了,魔洲何德何能能将它们再带回世间?   “多亏了你,霁水真人,没有你的助力,我大概不能这样快的接近真相。”   执剑指着她的鱼阙说:“真的很感谢你。”   “你教会了我很多东西,确实也是钩夫人不曾教会我的,我受用终身。”   青瑾看着面前的鱼阙,再次笑起来。   “你这副模样,倒是令我想起我当年的时候……真不错,钩夫人和越碎稚把你培养得很好,你若真的是龙……那我今日生机几何?”   “几乎没有。”   鱼阙淡淡地说,“我会杀了你,平息我的怨气。”   “呵呵呵……真敢说。”   那不知名的金雷是真的伤了她,被金雷贯穿后,体内的灵气不受控制,她能察觉到生机正顺着伤口流失。   “不劳你动手,我自己来。”   青瑾抬头看了看鱼阙,冷笑:“我的命运只有我自己能裁定。”   她的命运,一开始也不是能自己掌握的啊。   幼年历尽千辛,少年时好不容易挣得一线生机,却被师尊分给同门,受尽了欺负……最后沦落这个下场,算是她咎由自取。   不过,她青瑾,绝不死于他人之手。   绝不。   鱼阙确实没动手,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浑身是血的青瑾举刀,自刎。   “再见。”   她说。   “哼,再见了。”   青瑾也说,随即被割开的喉咙里涌出大量的血水,她再不能说话。   不愧是霁水真人,连死亡也这般体面。   在不可一世的霁水真人跌倒在泥水之中时,为防止她还有别的金蝉脱壳之术,鱼阙催动了晏氏的御魂术,将她的魂魄捏碎了。   而后,像是仍然在草台峰之上遵守规则的小修士那样,比试完是要对对方作揖行礼,表示谦让的意思。   鱼阙朝她作揖,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作者有话说】   此后在细化 第148章 【天幕碎裂11】   北洲, 云崖洞。   云崖洞被乌泱泱的魔族大军围攻,为首的魔将率领魔族大军杀了很多试图抵抗的道童修士,试图逼云崖洞交出风化及。   被围剿的云崖洞表示, 大胆魔族觊觎我门下弟子,简直痴心妄想不知羞耻。   就是打光最后一个人, 都不会把风化及交出去。   两方相互对骂一阵, 魔将真就打算把云崖洞的修士全部杀死,再生擒此獠。   云崖洞拼死抵抗释放了雷阵网, 将魔族隔绝在滚滚天雷之外。   千辛万苦从魔族追杀中逃脱的风化及将白珊和姜雨善带了出来, 还带回来了其他的情报,云崖洞不是魔族这等卑劣的家伙, 自然不可能把他交出去。   在云崖山脚下对骂一阵的魔族毫无办法, 转头把刀剑伸向了位于北洲的风家——风泠宗。   风泠宗虽然为处北洲,远离魔洲还算安全, 但魔洲真的要针对他们, 也讨不了好。   伤痕累累把白珊和姜雨善送回来的风化及正在接受医修的治疗, 身上的伤还没有好, 又得到风家传来的密信。   密信说,风家遭到了魔族的偷袭,需要风化及回来救援。   信中还责怪一番,说他不该给家族带来这样的磨难。   顾不得身上的伤和黎含光的挽留, 风化及背起剑再度出发,他临行前还不忘安抚一番黎含光, 说自己会没事的。   但当他风尘仆仆赶回北洲, 随即和风泠宗的众人努力击退进犯的魔族, 万钧雷霆从天而降, 几乎是一人充当整个护宗大阵的阵眼, 压榨自身的灵力。   魔族在滚滚的紫雷面前,确实无可奈何,见硬攻不成,盘踞在风泠宗外,可不知为何,又撤退了。   风化及筋疲力尽地被人从阵眼拉出来,等待他的,居然是许久不见的父亲的谩骂。   因为风化及杀了般丛,不说魔尊要杀他,般丛控制的魔郡,必定不会放过他,于是就连累到了风家。   商人世家出身的风父不知为何就是怨恨这个儿子,自小就百般刁难于他。   “你不在云涯洞上好好的,你非要跟着他们去做什么?难道其他人要去送死,你也要去么?你好好修行,躲在人后就罢了,为何非得去逞这个英雄?”   风父见了一脸倦色的风化及,没有安慰,反倒口口声声是责怪。   非得逞这个英雄不可?   一定要做么?   这些事,一定轮得到你去做么?   这些恶毒的话,其实也是风父对风化及的大哥所说,一定要去送死,好好活着不可以么?   风化及非常优秀的兄长为了心中的正义,慷慨赴死,于是风化及身上多了很对本不该属于他的期望和阻碍。   “父亲,我——”   “不必再去外头搏命了,你只管好好待在风泠宗上就可以,什么道义不道义的,难道真的值得为它去送死么?”   风化及听着父亲的责骂,也不知该作何应对。   这么多年来,来自家族的阻碍一直是风化及的修行生涯上不可逾越的高山。   心之所向,义无反顾。   少年之进取,意气风发,哪里有什么值得不值得?难道想救世是错的,救人是错的么?   风化及抬手捂住了脸,带了点抱歉地说道:“父亲,我有点累了。”   族中的长老也趁机对风化及发难,这些老顽童的理念就觉得风化及应该好好待在风泠宗上,不应该拜入七脉。   太危险了。   为什么不留在风泠宗,不留在风家,到处去惹事?   说着说着,众人又理所当然把近来家族商会的颓败强加在风化及身上,大家都觉得,风家商会出现的诸多情况,是从风化及没有在七脉争锋上夺得一甲的原因。   听着众人喋喋不休地教训,风化及又累又倦,他现在只想休息,想逃避。   真吵啊。   为什么总是那么吵?   是他还不够努力么?   还是……其他原因。   大家的要求总是那么多,他不能都满足。   好吵,太吵了。   被包围在中央的风化及闭上眼,从未有过的烦躁涌上心头,那种厌恶的念头也随之浮现。   不该是这样的。   “把他们杀掉,就不吵了。”   心底突然有声音响起,告诉他,这群多嘴的东西实在是碍事,你要做什么,还需要他们来管么?所有人都不能制约呢。   不可以,绝对不能有这种念头。   风化及知道这是心魔在作祟,他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心魔,其实根本没有从他身体里消失。   绝不能任由心魔放纵,人一旦屈从心中的欲望,那么他便不再是正直的了。他这么多年一直想证明自己,岂能让心魔毁掉?   风化及为了阻止那种奇怪的念头越来越猖狂,抬手,当着大家的面封住了自己的经脉,打算暂时昏迷,强制让自己静下来。   那群老头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少主两眼一闭,整个人跪倒在了地上。   风化及想强制自己昏迷来抵抗心中不堪的心魔占据自己的心智,但他没想到,在他倒地的一瞬间,他就像一个绷紧到了极限的牛皮口袋,泄了气。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从他身上迸发出来的强烈的魔气,积压在风化及内心的魔气并没有随着他的昏迷而罢休,黑色的雾气从他心口处涌出。   他要被心魔吞噬了。   “这是……心魔?”   “啊呀,我的孩子啊——”   族中的长老大吃一惊,风父也吓了一跳,看风化及被雾气包裹,想上前去查看情况,但一道脉冲打在他面前,拦住了他的动作。   众人向上看去,只见本该杜绝魔族的风泠宗上空,伫立着一个女修,黑发黑衣,背着手,冷漠的脸上一片肃杀。   “抓住他。”   那女修伸手朝风化及一指。   原本已经退居不见的魔族乌泱泱地出现在她身后,又像是蜂群似的,冲向人群。   追随风化及而来的鱼阙出现在交战的上空,她看着他,说:“此人杀了四殿下,必须生擒。”   *   鱼阙再次将风化及绑了回来,没有立即交于魔族进行审判,而是将他带回了自己的宅邸。   在自己的宅邸里,鱼阙平息了他身上的魔气,并一瓢水泼醒了他。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风化及睁眼看见面前陌生的环境,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听得有人冷冷地说:   “醒了?”   风化及抬眼看着面前的魔修鱼阙。   只见她长发披散肩头,只简单地立了一个发髻,同样以黑冠固定,身上的衣服也是仿佛能吞噬光亮的黑色宽袍,整个人像是陷在浓重的墨中。   但死气沉沉的她脖颈上套着一个很漂亮的双鱼福寿镜,那块看起来像是灰玉的双鱼福寿镜,里头好似有什么东西游动。因为金色的福寿镜,那股杀伐肃杀的气质被中和了很多。   “鱼阙……你,你想干什么?”   惊愕一瞬后,风化及警惕起来。   不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捂着胸口看着她,眼神极为愤恨。   “魔尊并不是无懈可击。”   鱼阙瞥了一眼风化及,也不管他是什么眼神,开口说。   “什么?”   “我说,魔尊不是无懈可击,你们还是有机会把魔族赶回揽仙城以外的。”   什么意思?   鱼阙不是已经效忠魔族了么?   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得和我合作。”   鱼阙耐心解释:“若是想再次封印魔洲,就得与我合作,把魔尊杀了,他座下有几个实力强大的魔主,但似乎都不满意被一个病弱的魔尊统治,只有先杀了他,才能逐个击破。”   是真的想杀魔尊?   风化及迟疑了,在被她陷害的前科之下,他不敢相信她。鱼阙这厮绝对不安好心,这样的家伙能信么?   “为什么是我?”   鱼阙回头看了一眼风化及,说:“因为我只认识你一个雷灵根。”   “什么?”   风化及不解:“跟我是雷灵根有什么关系?”   “魔尊身上有一处金雷造成的伤口,这么多年,金雷在体内肆虐,魔尊的实力大大减弱,若是能再使雷击一次,勾结他体内的金雷,必然会使得他溃败。”   鱼阙从般丛那里知道了阿娘逃跑时,曾经因为他的巧取豪夺,给了他一刀。那刀上不知道为什么附着金雷。   这一刀,重伤了见曜。   看来不仅仅是鱼斗雪骗走了魔洲的技术、宝物,欺骗了见曜的感情,还因为这几乎要命的一刀。   魔洲上前寻仇是必然的。   风化及还是疑惑。   “你使雷击见曜,我用湮魔匕首从那个伤口再捅他一刀,魔尊必死无疑。”   那把匕首,他从那位魔主殿下的身体里拔出来时……就已经碎了。   “可是……”   “是啊,匕首已经被你用来杀死般丛了。”   鱼阙语气淡淡,“还记得么?”   不是,这个语气是什么意思?   匕首不是你捅的么?   被她反手出卖的风化及张嘴说不出一句话。   “所以,你必须得随我想个方法,去杀他。”鱼阙说:“若是能刺杀成功,还需要人把这个消息传回七脉。”   风化及心里还是疑惑。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鱼阙坏事做尽,难道就是为了打进魔洲,成为卧底,好刺杀魔尊么?   她到底想做什么?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风化及指的是她为什么要成为魔修,背叛仙门,到头来又背叛魔洲?   “什么为什么?”鱼阙不想多说什么,只道:“我已经无意纠结成为正道还是邪道,于我而言,能达成目的就可以了。现在正是我要完成我心愿的时刻——无论要我变成什么样子,都可以。”   “与我合作?还是?”   鱼阙看他,“不合作也没关系,我不会杀你。”   风化及脸上还是那副错愕的傻样。   她把目光收回来,说:“你活着,还有人需要你提供价值,所以,我不杀你。”   “你,意下如何?”   *   暗宫长廊。   魔侍过越每日的行程都一样,从血池里结束休眠而后前往魔尊的行宫里服侍。魔尊每日都会在特定的时候犯病,那个时候,唯有过越能够近前服侍。   今日也和以往一样,只是过越在暗宫的时候,一双手从黑暗里伸出来,捏着它的下巴把它拽进了暗处。   过越被推倒在地,随即被人压住。   “阿娘。”   借着昏暗的光,过越那双浑浊的眼睛倒映出和自己一样的脸。   它似乎对这样的一张脸有了反应,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像是要努力想起来什么。   一双手捧住了它的脸,让它直视自己。   在沉闷的噗嗤声后,过越的脖子和身体分离了。   “阿娘,你呼唤我,我听到了。”   少女的声音于寂静之后响起,语调温柔,但毫无感情。   是你在呼唤我吗?   阿娘。   我听到了。   鱼阙将那颗脑袋送到自己的跟前,看着苍白无力的面孔,长长的睫毛垂下,“阿娘,让你受苦那么多年……别怕,阙儿这就来解救你。”   过越只是一具行尸走肉的拼接怪物,它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术法也只有身体完好时,才能作用,现在头身分离,它算是真的死了。   “阿娘,我会给你报仇,我会以他们的血肉来平息你的痛苦……阿娘,别害怕,阙儿在这里。”   鱼阙手里捧着鱼斗雪的脸,黑曜石亮面的石墙上反射着血月绯红的光,打在她同样素白的脸上,染红了那双阴沉沉的眼睛。   无论怎么呼唤,阿娘还是死了。   深渊就在身后,但阿娘永远不会赶上来。   因为她死了,她变成了这副模样。   在悲伤的长久凝视后,她缓缓低下头去,和这张脸面贴面,感受它在自己手中化为灰烬的触觉。   灰烬从鱼阙的手中滑落,细碎如同星河的骨灰随风被卷走。   一生追求自由热烈的鱼斗雪,鱼氏的上一代门主,死后被束缚已久的终于解放了,至少世间再也寻不到她的躯体,再没有人能利用她。   不过,她尚有骨血在世,依旧流动在鱼阙的体内,鱼氏先祖的亡魂,龙族不甘的怨念,在她身上熊熊燃烧。   鱼阙从死尸身上站起来,毫不怜悯这具身体可能是阿娘的弟弟鱼斗繁的。   她摸出了封存已久的暮敲钟,将它藏在袖子内侧,准备代替过越去往魔宫伺候病痛发作的魔尊。   “你真的,要这样做吗?”   有声音从暗处里传来,带着一丝幽怨。   “……”   “是,一定要这样做。”   鱼阙知道来人是谁,于是没有防备,说,“这事跟你没关系。”   边知夜从暗处出来,也是欲言又止。   这个总是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妖洲小公子如今眉间总是萦绕着担忧。   “确实不关我事,可我妖洲和魔洲是盟友,你这样,要跟妖洲结仇么?”   鱼阙头也不回:“那你大可以现在就阻止我,要试试么?”   妖洲确实有义务拱卫魔洲,边知夜要是对她动手,也无可厚非。   要打,便打吧   边知夜摇摇头,说:“你太着急了,为什么一定要那么着急?别去,至少,现在别去。”   “为什么?”   “太莽撞了,你可摸清楚他的虚实?”边知夜说,“魔尊到底是魔尊,他……”   见曜到底是魔洲的大统领,他的实力不容小觑,鱼阙这般大张旗鼓的在魔洲行事,长得还跟鱼斗雪那么像,任谁都觉得魔洲出的这些事就是她干的。   鱼斗雪的亡灵附在她身上索命来了。   边知夜正是担心魔洲早就防备她,就等着她这个绵绵的小羊落入圈套。   “他知道我杀了谁,或许,也在等我去杀他。”鱼阙一意孤行,“再继续伪装没有必要,我俩的总账该算一算了。”   边知夜叹气,化身成为胖乎乎的大白狐狸,跟上去,尾巴一摇一摇的。   “我跟你去,鱼阙,我可以保护你。”   在无言的寂静里,大白狐狸轻声说:“只是,你从来不相信呢。”   *   北洲,云崖洞。   重伤的姜雨善醒来了。   她睁眼第一句话就是:“晏琼池,是他拿走了澄心露。”   “澄心露?”   “快,找人把东西追回来!”   姜雨善意识清明几分后,看在床边的人是白珊,便连忙揪住她的手,说:“他意图不轨,得让训诫堂好好查一查他!”   澄心露?   白珊咂摸一下嘴,觉得耳熟。   “是真的,我青鸾阙的镇派之宝现在下落不明,我率领同门去追查,不料在东洲遇见晏氏的家伙,正是他们盗走了澄心露。”姜雨善说:“我就说,晏氏的人没一个好东西。你,你快上报给宗门,让人去搜查晏氏。”   “晏琼池不是与那个叛徒魔修关系密切么?想必澄心露也指不定会落到魔修手里!”   姜雨善非常急切地要白珊去上报,见她不动,自己挣扎着要爬起来,但两眼一黑又倒了回去。   “你还是好好歇歇吧!我去,我去还不行么?”   白珊七手八脚地给她盖好被子,迅速承诺。   安抚了姜雨善后,白珊走出房门,她焦急得不知道怎么办。   澄心露?   那是什么来着?   啊呀,怎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怎么那头都顾不上呢?   黎含光受伤昏迷,风化及被召回风泠宗,鱼阙混迹在魔修里,晏琼池这家伙也去向不明,现下这个姜雨善所说的澄心露,又是什么。   不知道从何下手的白珊可谓心急如焚时,正当她来回踱步时,许久不见的系统框跳了出来。   【请宿主注意,检测到角色【鱼阙】有自毁倾向,剧情进入重要节点。】   系统的声音响起。   什么?   什么意思?   白珊不懂,但很快,此前的灰掉的界面恢复,任务【昼云之春】赫然入目。   新的资料解锁了。   在配角的最下一栏赫然出现了【孟阙】   果然不错,虽然原著里没有鱼阙的名字,但她并不是没有出现过,只不过只有寥寥几笔,她以【孟阙】的身份活着。   白珊快速的浏览一番【孟阙】的主要戏份后,顿时一脸苦相。   怎么就进入自毁情节了?   鱼阙是自己杀的自己?   那怎么救?   白珊飞速的在脑子里整合方法,自己肯定没有办法去救,而风化及和黎含光两人深陷,绝对不行,那么……晏琼池呢?   晏琼池在干什么?   哦,对了,前些日子知道这厮收留了很多进入烛玉京的难民,要封闭烛玉京了。   等等,这个时候他封闭了烛玉京,是想干什么,澄心露……白珊睁大眼睛,突然想起来了。   原著里,晏琼池陷害风化及并害他被心魔缠身后,将他带去了烛玉京,把他镇压在矢海之牢下修炼,风化及在烛玉京修养了一年。   收留难民的情节也有,大缺大德的晏琼池收留他们是为什么呢?   是蓄养牲畜一样,把这些难民镇压在烛玉京之下,他似乎有意在炼化什么东西。   但这些都是表面功夫不算什么,接近剧情的尾声里揭晓了他真正的意图。   晏琼池做这些,其实是在名为【矢海之牢】的地牢之下,比坟墓更深之下的一个法阵。   难民在这个法阵之下,被梦魇困住,从而被榨取恐惧,他们的恐惧和梦魇会化作红色的眼泪——那是能吞噬一切的煞气。   晏琼池的恶,就是从这个法阵启动开始。   澄心露似乎只是某个不怎么重要的道具。   在剧情里,它出现在几个青鸾阙的弟子的议论里,他们提了一嘴,澄心露失窃了。   没想到就是被晏琼池拿走的。   晏琼池好天材地宝也不是新鲜事,读者都能猜到,可书中他装得太好了,没有一个人怀疑到他头上。   不过,晏琼池拿澄心露做什么呢?   剧情里对这个情节没有明确的说明。   不过有一点值得肯定的是,风化及身上出现了魔气以后,晏琼池封闭了烛玉京,那么一定是要搞事情了!   【宿主,我劝你还是尽快采取行动,你的时间不多了,这是我能给你的最大的提示。】   系统冒出来一句话,说道。   【你小子,真够可以的啊,那么久不见,死到临头才出来,你……算了,会发生什么?鱼阙死,还是晏琼池搞事?】白珊问。   【你要做的,是在遗憾发生前阻止它。】   系统不能再多说,又沉默了。   遗憾?   白珊垂下睫毛。   原著里,晏琼池有说过他的遗憾。   但没有明说。   可从发展到现在已知的剧情来看,他的遗憾,是否就是青梅竹马的鱼阙死了,而他没有赶上?   烦!   你们两个到底在干什么?!   又烦又焦急的白珊决定去往已经被封闭的烛玉京,敲晏琼池的门告诉他,别压榨可怜人了,捞一手鱼阙要紧。   只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第149章 【天幕碎裂12】   魔宫, 瑠火殿。   争端远离魔宫,负责侍奉的魔侍走路几乎没有声响,整座巨大的宫殿倒是无端笼罩在死寂之中。   见曜倚在床榻上, 微微侧着身,闭着眼, 表情痛苦。午夜时分, 平时嬉闹在侧的女侍都得闭声退下,只有过越一人能近前服侍。   往常这个时候, 过越也该来了。   百年前的那一刀, 把尚且是魔主殿下的见曜根基伤了,若是普通的雷便罢, 鱼斗雪不知道还使了什么法子, 使得它经过百年仍然不减。   见曜夜夜生疼,痛不欲生时他总是要虐待过越, 虐待把刀捅进他身体里的女人。   即便她已经死了, 即便她现在是个必须缝在男人身上才能睁眼的傀儡。   每每一到这个时刻, 女人痛苦的声音便弥散在魔宫的长廊中, 魔宫的侍卫都要回避。   过越不来,便显得这个夜晚寂静漫长。   正当见曜疑惑时,门外传来吱呀一声,有人进来了, 脚步轻轻,朝着他来。   他睁开眼, 只见重重的纱幔外, 站着一个人。迷蒙的剪影, 让他恍惚回到了很多年前的夜晚, 记忆里的身影和面前的剪影重合了。   那个女人……   “鱼斗……雪?”   见曜不禁喃喃出声, 可身上传来的痛楚又在提醒他,鱼斗雪这个女人做了什么。   “尊主。”   在他迟疑时,纱幔外的人伸手轻轻撩开了朦胧的迷雾,走进来。   面前的人可不就是鱼斗雪么?   魔族少女常梳的十字髻,身穿窄袖小衣,绣花裙裤,腰身用麻带束了,外罩一件轻便的半袖褙子,窈窕玲珑,活泼清丽。   她的模样……   见曜更恍惚了。   “你是谁?”   “过越来不了了。”   她开口说话,“今夜就由我来服侍尊主吧。”   见曜眨眨眼,终于反应过来,不是她。   “是你?”   他有些晃神地摇摇头。   鱼阙令人给自己打扮成当年时兴的模样。   魔宫之中,仍有不少见过鱼斗雪的魔侍活跃,她便请了那些妆娘给她梳妆,等梳妆好之后,见过她的妆娘们都纷纷表示太像了。   太像了,简直跟那位大人没什么不同。   好似又回到了当年。   只是鱼斗雪大人脸上总是挂着笑,有时候和煦的笑,有时候又很坏。   面前这位未免太严肃,不喜欢笑呢。   “今夜,由我来服侍尊主。”   站在床尾的鱼阙单膝跪在床榻,一点点朝他挪过来,见曜眨眨眼,看着她温顺如同猫儿。   “过越怎么了?”   看着窈窕美丽的少女停在自己跟前,见曜的喉头动了动,还是开口问道,“你把它怎么了?”   “过越只是一个没有感觉的傀儡,尊主为何对它念念不忘?”鱼阙说,“我和它长得那么像,尊主为何不看看我?”   这些年不是没有魔族进献与那张脸相似的女人来,但安抚作用最好的只有过越。   它不会疼,不会叫喊,让它怎么样,它便怎么样,乖巧得很……重要的是,它是鱼斗雪的脸。   “你要如何伺候本座?”   见曜看着面前羞赧的鱼阙,从榻上支起身子,身上松松垮垮的衣襟滑落,露出大片疤痕的胸膛。   鱼阙只瞥了一眼,又对上那双赤红的眼睛,弯眼一笑,风光旖旎。   见曜不同于寻常男子的俊美,高大帅气,凌驾在众魔阵前时不愧魔尊风范,今日支在病榻上,被病痛□□,我见忧怜的姿态别有一番风流。   “自然是……尊主觉得呢?”   她挥舞着不安分的小手,就要往上摸去。   但没摸到,被见曜抓住了手。   魔尊到底是魔尊,清醒得很。   “你在撒谎和演戏这方面,比那女人差很多。”他喉间溢出一声轻笑,“连色.诱都如此笨拙。”   被识破了。   鱼阙也不慌张。   直直地看着他,和他对视时,空着的另一只手抚到了他胸膛,少女独有的馨香扑面,“尊主大人在说什么?什么色.诱?”   见曜没想到她会如此大胆,也顺势勾上了她的腰,眯眼,“你觉得呢?”   “说起来,本座的怀里,也曾经真真切切地怀抱过和你这张脸一样的女人。”   “是么?尊主说这话,我可要生气的。我是我,她是她。”鱼阙不但不生气,还露出了一个微笑,靠得更近了,呼吸相闻。   两股气息如同致命情愫那般交织,似乎逼退了伤痛,见曜看着怀里少女,又开始恍惚。   那些记忆涌上心头,像是海潮冲刷岸边,时不时会将某些已经遗忘的、细小的片段带出。   “鱼斗雪。”   见曜还是念出了那个名字。   “尊主可是把我当成了别人?那我可就是鱼斗雪了,尊主只消把我当成她就是。”   “鱼斗雪可不是什么好人。”   见曜说,“她服侍本座,本座可不敢当。”   鱼阙的语调也像,她在他怀里十分不安分地动作,被抓住的手反握住他的手腕,摁在他胸膛的手也开始一点点向上爬。   见曜原本很享受美人在怀,但下一秒,他听这个□□都很笨拙的少女说:“所以我来杀你了不是?”   鱼阙再不伪装,手底下聚起雷光,朝着见曜的胸膛压下去,她手掌上居然画着雷符,胸前那一小片衣服也藏着风化及化好的雷符,迫使见曜松开了她。   她趁机几个起落便停在十几米开外,不再扮作羞赧的少女,拔剑,背手,杀气腾腾。   被雷光波及的见曜也在不远处停下。   “哼,你总算不装了么?”   他早就知道当夜鱼氏没有杀干净,那个女人与别人不清不楚的孩子流落在外,竟然还长大了,在第一次见到鱼阙,就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   她和那些长得肖像鱼斗雪的女子都不同,身上没有一丝臣服谄媚的模样,直勾勾地看着他,像是看一个十世的仇人。   真是……该说她是敢爱敢恨么?   连魔尊面前,也不收敛那仇怨的眼神。   他一直在等鱼阙忍不下去,等这个小丫头沉不住气,鱼斗雪显然没有把沉稳教给她。   “魔尊见曜,你可还记得你做过什么?”   鱼阙咬牙切齿,“你记不记得,你在百年前,派魔族伪装成人族,杀我鱼氏一门!”   “当然记得。”见曜冷哼,“你要记住,是鱼斗雪先接近的魔洲,若不是她觊觎魔洲的宝器,又怎会惹火烧身?是她害死你们鱼氏,与本座何干?她不考虑这样做的代价,倒是怪罪本座灭你们鱼氏满门?”   “你怎么不曾问过你的阿娘,她可有为鱼氏满门想过?招惹魔洲的代价是什么?”   确实是这样的。   魔洲向来是蛮不讲理,做事也不考虑后果的疯子,他们对不曾招惹自己的都能重拳出击,何况是主动招惹的鱼斗雪。   这个女人来魔洲,不过是为了夺取魔龙死后供奉在魔洲的法器。   本着她和大殿下的交情,魔洲不打算为难她,只要她把暮敲钟还回来,再要她御海腾蛟之术。   过分吗?不过分。   要怪就怪鱼斗雪不肯,反手还伤了大殿下。   魔洲势必要报复。   既然魔洲这样蛮不讲理,鱼阙也没什么耐心同他们辩解,说:“世人只道杀父之仇,弗与共戴天,你和阿娘的仇怨是你们的事,我今日只为报我的仇而来,非死不可休。”   一码归一码。   鱼阙并不会因为他的话而触动,反而会因为仇人就在面前而兴奋得颤抖。   “你真的很像她。”见曜看着鱼阙,说。   “她是我阿娘,我长得像她,是应该的。”鱼阙反手握刀,“魔尊见曜,受死吧。”   “好吧,你便代替她,死在本座手里罢。”   见曜从左臂里拔出一把乌黑的长刀,黑红的魔气环绕。这曾经是上一任魔尊的武器。   鱼阙避其锋芒,躲过几个戾气满满的平砍,她站定,身后的窗柩突然雷声振动,紫色的雷蛇破窗而入,令见曜吃惊,连忙向后退,唤出魔气屏障。   “哼,本座正说你一个金丹修士,为何敢口出狂言如此大胆只身一人前来寻死,原来还有帮手。”见曜反手将雷打开,雷蛇向上,被屋顶的法器吸收。   烟尘散去,只见一白衣紫纹的勇武少年从窗柩后出现,阔剑握于手中,狰狞如蛇舞的雷电自周身西厨,极具压迫力。   “雷……”见曜不难猜到这个少年是雷灵根。   她知道他对雷的忌惮,所以找了个雷灵根,是想震慑他么?   可惜,这雷灵根修为尚且弱小。   伤也伤不了他分毫。如此幼稚的伎俩,不免可笑了。   风化及的引雷出击,雷蛇盘旋在见曜四周,和鱼阙的水流将见曜裹进去。   “幼稚。”   见曜轻松破了雷蛇阵。   对阵这样一个修为远胜于他的魔尊,风化及自然是没有胜算的。可他的任务是,利用雷蛇的感应,找到见曜身上那处被伤的地方,告诉鱼阙。   风化及对任务总是完成得很好。   但见曜一个反震,就把两人的配合打散,魔气震荡,两人都摔在了地上。   风化及指了指腰部,示意鱼阙。   鱼阙明白了,伤口就在腰部。   见曜并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魔气还在不断攻来,自己却像看兽斗一般,看着两人躲避魔气的追袭。   鱼阙让风化及参战,不仅仅是为了要他找到见曜的命门,而是源于此前听白珊说过的,风化及的运气好得很,他死不了,你要是不信,可以试试。   也不是想试试风化及到底多抗打击,而是鱼阙需要一个人见证,要有人活着把这里发生的事情传出去。   风化及是个正派的人,他不会拒绝。   两人配合得很好,雷蛇和水龙同见曜的魔气绞缠,可他们都不知道魔洲的险恶。   遍布整座宫殿的魔气从中生出了小鬼。   从四面八方骚扰两人。   而在这层迷雾之中,见曜携带长刀攻来,防不胜防,兵戎相见,从他的刀上传来足够撼动根骨的震荡。   又一次分散后,黑雾中出现了红色的血刃。   “小心!”   白色的风隔开了鱼阙和风化及,击退了见曜的术法。雄健的八尾天狐将两人护在领域之内。   “我说你们太鲁莽了,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来?”   边知夜说,“真不是好时候。”   确实不是好时候,疼痛会令见曜比此前更加不可控,他会残忍的捉弄这两只落在手中的小鸟。   风化及在反复的震荡里昏了过去。   鱼阙一脚把他踹到角落里,捡起了剑。   “你来干什么?”   “我当然是来保护你的,你现在要跑,我还能带着你跑,你要是继续打下去,我也陪你。”   边知夜抖了抖尾巴,说:“我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魔洲的威胁了。”   “不必,你快走就是了。”   鱼阙并不想让边知夜也掺和进来。   这事与他无关,边知夜虽然有些招人讨厌,但并不是坏人,他没迫害过她,甚至非常照顾。   “我不要,你不走我也不走。”   边知夜说,“要是死我也跟你死在一起,这样你就能记住我了吧?”   “……”   见曜并不会因为边知夜是盟友而停手,反而攻击得更加猛烈,红色的血刃所过之处,被腐蚀的酸气冉冉升起,十分危险。   这样猛烈密集的攻击,使得他们分散开来。   见曜真没打算放过他们,他要慢慢地折磨死两人,在酸血毒刃里,一点点化为骨水。   事实证明,鱼阙确实鲁莽了一些。   她此前并未见过见曜的术法,不知道身为血魔魔尊的术法多厉害。   从地上的缝隙里,升起的酸雾化作了鬼手,抓住了她。   边知夜为鱼阙挡了一刀,见曜的魔气从他腰上撵过去。只听得噗嗤一声,血溅在鱼阙脸上。   鱼阙眨了眨眼,直到感受到口中弥散的血腥,才低头看看怀里血淋淋的小公子,下意识地收紧了手,抱住他。   “你……你终于抱我了。”   边知夜感受到扶住他的手收紧,微微地仰了仰头,在这短短几秒的对视里,他的气息逐渐弱下去,他想了想,又道:   “我是不是还得说一句对不起?我此前不是故意那样对你的,鱼阙。”   总是变成一只大白狐狸拱拱以示安慰和讨好的小公子倒在了她的怀里。   边知夜的血顺着她的喉管吞下,鱼阙突然之间想起来了别的东西。   真的有一只白狐狸出现在她尚可以称得上是幸福的童年里,那只棉花似的小团团的小狐狸耳朵一动一动,嘴里叼着葡萄,眼睛亮亮的在树下。   正是因为小狐狸,她才对葡萄如此喜爱。   “葡萄啊葡萄,你什么时候才成熟?小狐狸等得好焦急。”   棉花团团的小狐狸趴在葡萄架下,用稚嫩的童音说话,身边坐着的是没有经历后来那些事的鱼阙,两个胖乎乎的小孩坐在一起。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小孩子彼此熟络得很迅速。   她是为什么,会把他忘了呢?   小狐狸……小狐狸倒下啦。   鱼阙愣愣地抱着边知夜。   “噢,妖洲天狐,若是死在我这里,本座岂不是会招来大麻烦?”见曜看着边知夜,想起了颇为棘手的涂山妖主。   现在两方结盟,魔洲和妖洲联系紧密,其中又以涂山最为紧密。七尾娘娘若是知道她族中的小公子死在了他这里,绝不会善罢甘休。   见曜倒是觉得有些疑虑了。   鱼阙站起身,抬手扯断了脖颈上的那个双鱼福寿镜。灰色的光芒大作,有一点点金色从其中游离了出来,钻进了她的额头。   见曜原本是想看她垂死挣扎还能玩出什么花样,可表情很快就凝重了。   他看着面前的鱼阙。   这股气息是他从魔洲成百上千孵不出的龙蛋中感受出来的,来自龙族的怨气。   不过……是龙的气息?   他疑惑了一瞬,灰光散去,在看清楚鱼阙的模样后,明白了。   “看来,鱼斗雪这个女人不仅仅是从本座这里偷走了宝器,还偷走了蛋么?她倒是很聪明,竟然把魔洲几百年没完成的事情做到了。”   面前的鱼阙出现了妖族的异化,但绝不同于妖洲之上的妖修。   她额上生角,目下生鳞,长尾拖曳,身后有一金一黑的龙形交织,令人敬畏的金雷环绕周身,神威自现。   美丽的龙主向该死之人展现了她的威严后,拔出长刀,直冲魔尊而去。   水流和黑红的魔气碰撞在一起,那把破破烂烂的衔尾剑在通神乌黑的长刀碰撞在一起。   衔尾剑应声而断。   鱼阙手中出现暮敲钟,小小的钟在她手上便作了一把金色的长剑。   两方交战,金光和魔气碰撞。   金光从鱼阙身上四散而去,咆哮如同龙神降威,强大的气流卷走了试图救驾的魔侍。   这是王与王的斗争,蝼蚁不可掺和。   见曜到底是对这来历不明的金雷忌惮,几次躲闪,生怕金雷如同匕首一般再捅进他身体里去。   他是真的没想到,鱼斗雪真的能把孵化不了的龙蛋孵出来,还养大了?   来不及细想,见曜很快就被金雷压得一转上风。   几次交锋下来,鱼阙显然没有耐心继续同他交缠下去,只想痛痛快快一剑杀了他!   她把剑举起来,金色的瞳孔暴射,古海国密文如同流水似的伴随金色的天雷直冲云霄,照亮方圆百里,天地震动。   金色的雷息盘踞在魔宫上方,谁也不知道魔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法术与法术碰撞产生的爆炸声此起彼伏。   被毁灭的整座瑠火殿硝烟散去,伤痕累累的鱼阙举着同样伤痕累累的见曜。   “去死吧!”鱼阙几乎是咬牙切齿道。   “本座不会死,死的人只能会是你。”见曜喘着粗气,红色的眼珠看着鱼阙,意味深长。   “你杀本座一千遍一万遍,本座都不会死。”   “是么?”   那便来尝尝一千遍一万遍的死亡吧!   衔尾剑折了,但丝毫不影响它的效用,血淋淋的鱼阙摁着见曜,不断地将手上的断剑送进他的身体里。   鱼阙是医修,自然知道从哪里送刀进去不会上人,不知道对魔有没有效用。   阿娘在他身上留下了一个伤,那是怎么也不能愈合的伤口,其他地方,便由她来罢。   鱼阙一下一下地宣泄仇恨,每捅一次,暴虐的金雷就会顺着伤口灌入。   相应的,见曜的血也溅在她身上,胶粘的黑血看起来是那样的恐怖。   “你以为,杀了本座,自己就轻松了么?”身躯完全被破坏的见曜看着鱼阙松开他摇晃着想转身离去,突然说。   “魔尊的元神是不灭的……鱼斗雪有能力将这具身体毁灭,本座已经知道了,你以为本座会不留余地么?本座已经为身体织了茧,本座不会死……但是你……你必死无疑!”   被大仇得报的快感包围的鱼阙只觉得头耳翁鸣,她听不进去话了。   天旋地转。   终于杀了,终于……大仇得报。   深渊停止追赶,不会再做噩梦了。   阿娘,我做到了。   她向前走了几步,一点也没注意到,沾到血的脖颈已经开始往外渗血,如同粘液的东西从中溢出来。   见曜放肆的笑声被死亡夺去了。   他没告诉鱼阙,早在龙蛋孵化出来成活个体时,如何控制它们也是魔洲要考虑的。   魔族看起来是一群糙到爆的主,但他们同样拥有许多被仙门正道驱逐的魔修,又有鱼斗雪事件的加速,能杀死幼龙的樨毒就这么被他们研究出来。   樨毒能全方位腐蚀幼龙,樨毒的前身是一种名为“九取龙息”的术法,是在魔渊之下偶然被找到的破书里记载的。   也不知道这个老前辈同龙族有什么仇怨,破书上记载了几十种擒龙杀龙的方法,但都不可考了,唯有这个“九取龙息”保存最好。   见曜怀疑过鱼斗雪的身份,她既然能弄到龙的金雷,又前来魔洲盗取魔龙留下来的龙族的法器,必然和龙脱不开关系。   那一刀捅碎了两人所有的情分,见曜为防鱼斗雪,自然把樨毒植在体内,但凡鱼斗雪是龙,但凡他的血溅在她身上。   她必死无疑……大概如此,樨毒只对尚未发育完成的幼龙起效,不知道对鱼斗雪有没有作用。   可现在一定会对鱼阙起作用。   胶黏的血正在腐蚀鱼阙,墨一样的魔气好似刀一样割开了她的身体。   看起来遭透了的鱼阙双膝跪地,朝前倒下。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知觉在一点点的消失,这回连痛也感受不到了。   养在瑠火殿里虎视眈眈的小鬼见她倒下,纷纷扑上前,用手捞起她的血,往嘴里送。   贪婪地吮吸。   一切的一切,都有预兆。   【??作者有话说】   随便打打,打不是目的(写不出来) 第150章 【梦中的黄金乡01】   ◎不要渡过那条河◎   有苍老的声音在脑海里回响, 像荡开的涟漪,一圈又一圈地回响。   鱼阙从浑浑噩噩中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一片茫茫的秘境中, 有什么东西在呼唤她,听不清楚。   “什么?”   躺在水面上的鱼阙迷迷糊糊地问, 耳边听到的声音渐渐清晰了, 那个声音在呼唤她的名字,叫她鱼阙。   “你是谁……?”   这个声音一直在呼唤她, 惹得疲惫得想睡过去的鱼阙也有点不耐烦了, 主动询问。   “我乃中洲问道之天道,此番是来赦免你的罪过, 只要你肯跟我离去, 痴念引起的罪过,便得到赦免。”那个声音包含怜悯:“痴念引来了灾祸, 你不该这般执着, 痴儿, 你可有悔?”   “不悔。”   鱼阙回答, “没有回头路,我一定要为阿娘报仇,不管落到什么地步我永远不悔。”   她不要稀里糊涂的活着。   她早在那个夜晚死去了,现在大仇得报, 她若是能活下来,那从今日起便是她的新生, 若是死了, 她终于可以下葬了。   “痴儿。”   天道问, “你想要再见她一面么?”   “谁?”   “鱼斗雪。”   “想。”   鱼阙脱口而出。   面前朦胧的天光逐渐变作回荡的涟漪, 在涟漪之中, 逐渐有一个圆圈显现,依稀能看清楚,圆圈中间有一女人的身形聚合。   “说了不要总是找我,这又要干什么,我不负责善后,这是另外的价……”   女人很不耐烦的声音传来,像是被人打扰的不悦,又戛然而止。   她看清楚了镜中的人。   “你是……鱼阙,阙儿?”   女人看着水镜里和自己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脸,先是以为镜子,不明白天道为什么突然将一面镜子放置她面前。   但画面中的小姑娘浑身是血,可怜兮兮地躺在水里,浑身湿透,显然不是她本人。   她愣了好一会,这才想起来,自己好似在某个世界里留下了某个小娃娃。   实实在在的,是她的骨血。   “你是阙儿么?”   见小姑娘不说话,她又开始试探性地呼唤一声,“我是……我是你……”   “阿娘?”   濒死之中的鱼阙愣愣地看着她。   “啊……是我。”   被那么大的姑娘喊阿娘,鱼斗雪觉得自己怪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脸,关切地说:“阙儿你现在是在做什么?怎么这副模样?疼不疼呐?”   “我没事,阿娘。”   鱼阙张口,喉管的血泡差点把她呛到,就算是这个时候了,她还是挣扎一番,想坐起来,好好地看看阿娘,也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这副模样。   怎么时隔多年的重逢,她就那么狼狈。   不好,不好。   “哎哎,你别动嘛,既然受伤了就先好好休息。”鱼斗雪看她,连忙说道:“不用起来。”   “阿娘,你还活着么?”   鱼阙眨眨眼,看着她,喃喃自语一般:“若还活着,那你现在在哪里呢?我访寻不到你,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也不来看看我呢?阿娘。”   你还活着,为什么不出现,为什么不告诉她,为什么……不来救她呢?阿娘。   其中可是有什么缘由,为什么也不说。   鱼斗雪被问住了,大大咧咧地此时像是做错事的小姑娘,她又挠了挠脸,心虚得很:“嘛,这个嘛……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   离开后,她就没想过还能再和鱼阙见面。   自己也没有想过要如何解释。   鱼阙嗯了一声,心中悲伤的潮水冲开了堤坝,漫进了眼里。   她就这样看着她,像是回到很多年前的夜晚,一个小女孩睁着惊恐纯良的眼睛,看着身后的深渊。   “好吧……我没死,但是不在了。”   鱼斗雪抵挡不了这样的目光,说:“阙儿,你所在的世界只是我经历过的一个,任务完成了,我也就走了……你明白么?”   其实就是简单的借着火灾假死,金蝉脱壳,令这个自己名义上的孩儿以为自己死了,从此好好生活,至于其他……她没有了解。   鱼斗雪没办法带走鱼阙,也不能把一切都告诉她,只得在分别时,殷殷切切地嘱咐她要活下去。   鱼阙的出生,不过是她接到了某个执念强烈的委托,那群呼唤她的家伙是一群就要沉睡过去的龙族。   他们虔诚的呼唤真神来拯救他们即将陷落的命运,于是她出现了,于是她得到了一个蛋,于是她千辛万苦的把蛋孵化,给予了她生命。   任务结束了,她也该走了。   这是那个孩子的世界,她的使命便是活着,活着,等待龙族荣光的复苏。   她或许为这个乖巧的孩子痛心过几天,但不曾细想,一个怀璧其罪的幼子要如何在险恶的世界里存活?   鱼阙咬着痛苦,咀嚼着多少次美好回忆才活下来,并且一路走到现在,她可知道?   她不知道。   她很快忘记了。   “这样啊。”   鱼阙听懂了。   就和白珊一样。   难怪,她身上和阿娘是一个气息。   原来是这样么?   “不过你别伤心,我就你一个……就你一个孩子,别的地方都没有,我没有乱搞。”   鱼斗雪怕伤了孩子的心似的,老实交代。   可看着鱼阙一个人孤零零不知道泡在什么地方,惨兮兮的,鱼斗雪也逐渐沉默了,收敛了语气,说:   “阙儿,你现在还好么?这里是哪里?怎么受了这样重的伤?谁敢欺负你啊,你跟阿娘说,阿娘这就来帮你——”   “阿娘你还活着。”   “啊,是,我还活着。”   鱼斗雪抬抬胳膊,还是心虚:“活得好好的呢。”   “是嘛……阿娘,你没事,真的是……”   鱼阙努力地笑笑,看着她,轻声说:“真的是太好了,阿娘。”   可怜的孩子,原来一开始,就被阿娘抛下了,那么她的坚持,她的痛苦,都变作了徒劳,变作了一场笑话。   其实阿娘早就跟她说过了,不要恨着什么人,也不必为她寻仇,一切都是她太执着,是她太执着了啊……可笑……   她这一生,原来是徒劳又可笑的啊。   鱼阙的眼泪终于掉落,像是洒落海上的碎星,她不想在鱼斗雪面前哭,可是止不住,眼泪控制不住,却不知道为什么要哭。   伤心吗?不伤心。   后悔吗?不后悔。   那为什么要哭呢?   鱼阙?   “阙儿,我……”   鱼斗雪手足无措。   “阿娘,你一切都好么?”   鱼阙又问。   “好……我很好。”   “知道了。”   鱼斗雪还想再说话,但水镜慢慢地消散。   鱼阙闭上眼睛,不想再看。   知道阿娘一切都好,这就够了。   她没有多余的力气再说下去,就这样吧。   仇怨得报,也知道了阿娘其实还活着,执念终于放下了……心里空落落的。   “那么,心愿以了,你可以安心往生了。”   天道散去了水镜,说:“你的意识已经散去,命不久矣,往生吧。”   只能泡在水中的鱼阙缓慢的从水里站起来,听得一阵滔天的水声过后,垂首,看着脚下的路。   脚下出现了一条宽阔的大河,那些纠缠的雾气变作了通向不知何方的长桥。   她心里一动,想跨过长桥,往生去了。   往生,轮回。   下辈子做个快乐的人。   四周静悄悄的,什么也听不到。   死亡是如此寂静的夜晚。   正当鱼阙想跨步上桥,有什么扑棱棱的声音从她心里响起来。   “小池哥哥——”   有稚嫩的女童声音热切地呼喊着什么人。   突然之间,鱼阙又能听见了。   有扑腾着翅膀的小鸟扑棱棱地从她身边飞过,带起温柔的风。   她看见了一个梳着可爱发髻的胖乎乎的女童从她身边跑过,身上穿着幼时阿娘专门找人为她裁制的纱裙。   蹦蹦跳跳的模样像一颗大号的芸豆,胖乎乎的,非常可爱。   鱼阙朝着她奔跑的方向看去,看见前方一个男孩儿转过身来。   他穿着黑衣,马尾上垂下长长的红绳,红绳上掺着小小的铃铛,脖颈上也有一枚铜钱,用红绳绑了。   钩夫人拴着红绳像是牵着一条狗。   正是初遇晏琼池时,他的装束。   男孩儿接住向他扑来的女童,两个人看看彼此,都笑成一团。   女童用胖乎乎的脸蛋蹭蹭他的手臂,声音是她从未对他有过的笑意,说:“小池哥哥,不要走这里,我们回去罢?”   “好,一同归去罢。”   男孩拉着她转身,渐渐地在鱼阙视野里离去了,马尾上的血钱一摇一晃。   霎时间,她像是突然落入深渊之中,伸着手要去够那变得越来越小的光点。   如此熟悉的男孩女孩也渐渐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她似乎忘记了,某个承诺。   还有人在等着她。   “晏琼池……晏……琼池。”   在这陡然的失重感里,鱼阙张嘴念出那个名字,总算是喊出来了,“晏琼池,晏……”   人常说,死前会回想起自己的一生。   在鱼阙的脑海里,她能想起来的只是几个简短的片段,例如雨夜,例如那双眼睛……手心传来能直达她心里的温度,少年的脸埋在她颈窝里,带着哭腔的声音说求求你,不要死……   那个雨夜可真冷啊。   可有什么东西烫到了她的心里。   自己也是这般,喊他。   晏琼池。   她突然觉得,这个名字也挺好听。   琼池……但幼年时候的晏琼池并不是很喜欢这个名字,他说……他说什么来着?   他说,池水才不能装下多少小鱼呢。   要不改名琼海算了!   不过,池水再浅,也能装得下一捧月亮,和一尾小鱼。   晏琼池想想,自己又高兴起来。   真是胡闹,晏氏的名字都是长老们占卜选出来的,哪里能改……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没来得及说,没来得及做。   她不是还欠着他一段情话么?   他撒娇非要她说的。   鱼阙也有话想告诉晏琼池。   很多。   大概只有在临死前,才知道自己其实也是一个话很多的人。不过若是人在跟前,她也只是看着,一言不发吧……真正要说话时,她也说不出什么了。   她成功杀死魔尊,为阿娘报了仇,以后想做什么呢……草台峰回不去了,她不打算为自己的行为道歉,大仇得报后,她想做什么?   其实游历六洲入世修行还是很不错的,没有钱,她帮人算命捉鬼能赚点钱足够路费,想想还是很不错的,她的物欲不算高,吃也要不了那么多的钱。   做一个算命的散修,这样真的好么?   总比现在刀口舔血的生活好,还自在。   晏琼池那家伙肯跟她过苦日子么?他肯定要闹,这家伙其实娇气得很,不是很好养活,但将他留在烛玉京做他的少主,说不定会生气。   可是来不及啦,她就要死了。   她没有机会再去实践,晏琼池跟着她去游历过辛苦日子会不会生气了。   “再见。”   思绪化作一尾尾灵动的小鱼,奋力游向上方的光点,带着决绝的勇气和对生的一丝渴望。   但光点彻底消失了,鱼儿没能带着希望冲破死亡的桎梏,它们坠落了。   鱼阙闭上眼,说,再见。   再见了。   *   寂静的瑠火殿,有一个红衣的少年现身在满地狼藉之中。他抬手就一剑,把趴伏在鱼阙身边的小鬼杀死。   他静静地跪倒在她身边,失魂落魄地看着那苍白的面颊,伸手,把她抱进怀里。   气喘吁吁赶到的白珊才跨进行宫,就看见红衣的晏琼池跪在地上,抱着浑身是血的鱼阙,贴着她的脸。   已经感受不到她的气息了。   这具身体被侵蚀得非常严重,被侵蚀得这样严重,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再有生机。   “我来晚了……阙儿。”   “对不起。”   晏琼池拨开黏在她颊边的发丝,咬住她的唇,将自己的法力渡给她,声音有些颤抖:“求求你,不要放弃……”   不要渡过那条河。   他把自己的所有都给了鱼阙。   可渡不进去。   他是真的来晚了。   他不该太相信鱼阙的。   失态发展总是不如人意,怎么会那么放心,让一个倔驴待在狼窝里。   被狼吃掉时,倔驴会不会痛呢?   会的啊,倔驴也会痛的。   不该相信倔驴的话。   她怎么可能乖乖的呢?她从小就这样。   就是关,也要把不听话的倔驴关住才是啊。   可是现在,来不及了,说再多也没有用,再补救也来不及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很罕见的,那双总是带着不怀好意的眼睛里落下了几颗眼泪,打在鱼阙苍白的面颊上。   “阙儿,不要死。”   少年低下头去,把脸埋在怀里死去的心上人颈窝里,身子微微发颤。   能让反派掉眼泪的,会是什么事?   白珊明白发生了什么,也开始掉眼泪。   鱼阙,鱼阙死了。   【孟阙人物结局补充:反叛且作恶多端的孟阙刺杀魔尊失败,惨死刀下。】   【晏琼池赶来时,孟阙正巧咽下喉咙里的最后一口气,毒腐蚀了她作为幼龙的身体,也腐蚀了她原本就不稳定的神魂精元。   她被轻轻抱起,这样可爱的面容再也不会有生气,晏琼池低下头将脸埋在她的发间,没有反应,只是这样抱了她许久。她死了。】   在白珊哭得稀里哗啦之际,姗姗来迟的系统框又跳了出来。   鱼阙之死终于更新,白珊也得知了作为反派青梅的路人鱼阙,到底是怎么死的了。   可是晚了。   一切都与原著没什么两样。   宿命如此。   鱼阙还是这样死去了。   白珊忍不住哭得更大声。   【注意,反派晏琼池情绪不稳定,快跑!】系统提醒她【先别哭了,找个地方躲起来啊。】   想起自己是有给鱼阙吃过保命的丹药,白珊刚想提醒他先别哭了,鱼阙不一定死了,当务之急是先救人。   可话还没有开口,突然就有低沉的笑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你们是谁?”   “难道你们修士都这般莽撞么?”   白珊转头去寻找声音来源,能发出这种桀桀笑声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果然,回头便看见倒在废墟里被扎得千疮百孔的人浑身血淋淋像鬼一样坐了起来。   白珊深知能把鱼阙变成这副模样的家伙一定不好惹,见他坐起来,也顾不得难过了,“嗖”地一下蹿柱子后去了,只敢伸个脑袋出来,看看晏琼池又看看他。   大哥,别哭了,来活了!   白珊看反派还是死了老婆一样生无可恋……啊不,老婆确实死了。她焦急得很。   见曜的身躯被鱼阙毁坏殆尽,可是魔族狡猾,他们不会以真正的躯壳示人,一旦肉身被毁,还可托生回来,只要魔尊尚且在魔洲,那么他便不会轻易死去。   上一代老魔尊,正是被妖洲的妖皇诱骗到了魔洲之外,才背刺成功。   边知夜劝鱼阙不要那么莽撞,是有原因的。   诸多因素她还尚未了解。   可被仇恨冲昏头脑的她,只屈从最原始的杀戮欲望。   见曜早知道鱼斗雪之子会杀他,怎么可能不提前做好防备?若不过是那把湮魔匕首在,他也必死无疑。   可惜了。   瑠火殿传来骨节收合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可抱着死去的鱼阙的那人似乎充耳不闻,他只顾感受她身上最后一点余温似的。   见曜不悦,把世间最后一条幼龙杀死的他此刻不认为自己还有对手,立即发动攻击,黑色的骨鞭犹如闪电,朝着少年背对他的脊背就刺去。   没有能靠近半分,骨鞭凭空碎裂。   红衣的晏琼池抱着怀里的鱼阙站了起来,他还是一贯的温柔,不想让睡着的鱼阙被讨厌的声音吵醒,在她脸上覆了一条轻柔的绢纱,而后抬眼,阴冷冷地看着面前的见曜。   “你的气息,有些熟悉。”   肉身损毁极为严重的见曜也低头看着他,只见面前这人虽气息衰弱,但不怎么在乎,他那双眼睛叫人觉得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我们以前见过么?”   晏琼池又看了看怀里的鱼阙,像是喃喃自语,说:“这个傻丫头赌上一切来杀你,你老老实实去死可以么?若是知道你还活着,她该有多伤心啊。所以我才讨厌你们诡计多端的魔族……不愿意就死?”   “被杀的时候,老老实实就死不好么?”   见曜见他神经兮兮地自言自语,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他倒下的身体正在一点点被修复,他知道还有一场恶战要打。   晏琼池把怀里的鱼阙交到白珊手里,垂下睫毛请白珊先帮忙照顾鱼阙。   白珊自然点头如捣蒜。   他在白珊身上下了个结界。   转头看向见曜,咧开一个笑,叹气,“输了的话,下场会很惨呢,魔尊大人。”   见曜皱眉,觉得这小子未免太猖狂。   用这副看起来摇摇欲坠的身躯同他对抗?他看起来不过只有元婴吧?这有这点程度,也敢叫嚣?   自封印魔洲后,这群正道真是越来越能说大话了——   尚在见曜疑惑的时候,那个狂妄的小子已经闪现到了他面前,无视他的魔气防御,五指成爪摁在他脸上。   饶是他的反应够快,却还是被强大的力量打得向后折断了殿内的柱子。   红衣少年的身体虚弱,自己也吐了血,但仍然不放弃对见曜的虐杀。   他从不近身杀人,总是操纵或者令敌人永不醒来。对他来说,近身杀人太粗鲁,他不喜欢。   可现在没有能控制住。   一场纯粹是宣泄的虐杀开始。   白珊看着见曜几乎躲哪就挨打到哪堪称血腥的场面,咽了咽口水,挪到昏迷的风化及身边,抱紧了鱼阙。   “你……你到底是?”   见曜好不容易拉开了距离,他认出了这就是自己父尊的招式。   这个人族修士,怎么会?还有,这是什么力量,竟然……伤了他?   “多亏了魔尊你,我才能有今天。”   青紫玄魔剑出鞘,有霜雪从空中飘落,克制理智的晏琼池终于把他的剑握在手中,目光平静:   “不知道魔尊大人是否记得,很多年前,你曾经把一个叫来朝的心魔推下湮魔井?”   “他是你最小的兄弟。因为和你们不同,他不是强大的血魔或者战魔,他没办法拿起刀剑作战,但因世间心魔的滋养,他乃是不死之身。”   “你记不记得,为了验证他是不是真的不会死,你们把他推进了湮魔井?”   经这一提醒,见曜想起来这段很多年的往事,那个瘦弱地叫人厌恶的来朝,那个本不会和他们一样身份的心魔。   “你是——”   “啊,是了,我们之间也有这样一笔账要算,怎么能忘?怎么能忘呢。”晏琼池毫无波澜,把手中的剑插入地下。   “所以,你在我没想起来之前乖乖死去就好啦,为什么一定要苟活着?”   有紫色的雾气以他为中心,向四周弥散,很快变作了一张大网。   这雾气是什么?   见曜发现,自己的伤口出缓缓有一只手从内向外伸展,血肉滑腻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有一个东西,从他体内爬了出来!   这团肉蠕动着,长出了手脚,长出来躯干,渐渐地长成了一个瘦弱的魔族少年的模样。   他像是跗骨之蛆,紧紧扒在见曜身上。   “哥哥……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   魔族少年的声音哀怨,却带着极致的怨恨,更多的肉团从他身上掉了下来,变作更多自己,一个又一个地以手脚为绳,束缚在见曜身上。   见曜没办法推开他们,即便是魔,即便贵为众魔之尊,但没有办法从这等诡异的术法里脱身,只得看着自己被诡异的东西一层又一层地包裹起来。   这根本不是刀剑能造成的伤害,他只觉得眼中出现了缭乱的景色,环绕自己,要把他拖到梦的深渊里去。   “哥哥?为什么要杀我?”   “哥哥?”   数不清的魔族少年张开手臂,把中间的见曜牢牢抱住。见曜挣脱不开的缘故里,也有他吸收了来朝的魔魂缘故,来朝已经成为了他的一部分。   他不能挣脱分毫。   白珊看着这兄弟情深,看着诡异又恐怖的场景,吓得狠狠哆嗦。   这、这就是,中洲问道第一反派的实力?   太变态了。   害怕。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种比祖洲存在时间都长的法术不过是小把戏,记载里,魇阴神君习惯用心魔杀死敌人,置他人入股掌之中玩弄,自戕,欣赏他们溺死在心魔里的挣扎模样。   晏琼池面无表情地看着见曜无声地挣扎,看着梦魇迅速向外扩张,以魔宫为中心,所过之处都铺上了霾紫色,逐渐连天空都弥散着梦魇。   在魔宫外交战的所有人此刻都停了下来,看着笼罩在天幕之上的乌云被霾紫色覆盖,吞噬。   不明所以正在观望的人也在霾紫色扩散里,纷纷倒下,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梦魇之中。   “睡吧,”他犹如神祇的审判。   “好好经历这三千个美梦,再也不要醒来。”   见曜应声而倒。   自此以后,他要在梦中经历无数个三千梦魇,不会有人将他从这种痛苦里解救。   晏琼池不再看倒地的见曜一眼,而是接过白珊怀里的鱼阙,很客气地向她道谢后,低头看了看怀里已经感受不到任何生命迹象的鱼阙,手指蹭了蹭她的脸颊,叹气。   “走吧,该回去了。”   他抱着鱼阙转身,其实已经虚弱得就要死了,但为了鱼阙,还得再坚持一会。   “请你随我一同回烛玉京好么?还有些事情要拜托你。”   哇咔咔?   这是能从晏琼池嘴里说出来的话?   突如其来的礼貌让白珊受宠若惊。   应该,应该没事了?   她看看四周,颇有些心有余悸,但还不能放松警惕,鱼阙还没有救回来。   为了防止反派发疯毁灭世界,鱼阙是不能死的。   风化及这个时候醒了过来,他迷迷糊糊地看见穿着红衣的晏琼池,他怀里抱着面无血色的鱼阙……等等,鱼阙死了么?   “晏……”   “你醒了?”白珊在这种能氛围下,总觉得怀里要抱着什么东西才安心,想了想,把风化及抱了起来。   “你、你这是?”风化及吓了一跳。   白小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很难解释,风道友,希望你不要介意。”白珊直挺挺地抱着风化及,连忙抬腿追了上去。 第151章 【梦中的黄金乡02】   ◎梦中的黄金乡(一)◎   “山清水秀太阳高, 好呀嘛好风飘,   我一心想着他,想的是好心焦,   为了那心上的人,睡呀么睡不着,   我只怕找不到他, 叫我怎么好,   ……   我情愿陪着他, 陪呀么陪到老,   除了他我都不要,他知道不知道?”【注】   “欸, 不错!张伯你唱得真不错, 那么快就会啦——”有少女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很高兴:“以后你在湖面上撑船, 你也给其他有情人唱好了, 唱完可以问他们要打赏。”   是白珊的声音。   鱼阙于昏睡中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睛, 看着头上的纱帐,脑子有点恍惚。   声音……她这是在哪里?   她不是死了么?   正当鱼阙想坐起来时,远处的歌声慢慢地进了,像是小姑娘蹦蹦跳跳地哼着歌儿过来了, 她转头看向门外,果然在下一秒, 门口就被人大剌剌推开。   白珊看见她的瞬间, 嘴里咬着的莲子掉了下来。   她眨眨眼, 看着鱼阙。   鱼阙也眨眼, 看着她。   “师姐?!”   白珊有些不可思议地叫起来, 三步并两步挤到她跟前,盯着她:“你终于醒啦,有没有不舒服?哪里不舒服?有没有?”   鱼阙摇摇头。   没有哪里不舒服,身上一点都不痛。   “你在做什么……这里是哪?”   她说话时,嗓子有点沙哑,像是睡了极久初醒尚且有些迷蒙的人。   白珊连忙给她倒水。   “我在教外头那个艄公唱渔歌,好不好听?”   “好听。”鱼阙乖乖地喝她喂给自己的水,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有空也教教我。”   “好诶好诶。”   白小姑娘点头如捣蒜,“我什么都会唱。”   “这里是哪里?”   鱼阙环顾四周,觉得摆设有点眼熟,但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只得开口问。   “这里?这里是昼云庄。”   “昼云庄?”   听到这话,鱼阙的眼睛里出现了疑惑。   怎么会是昼云庄?   “啊,师姐你昏睡了好一阵子啦!”白珊叹气,慢慢地跟她说最近发生的事情,“你啊你,你可还记得把魔尊杀死以后,自己也生死不明?亏得仙林宫医修相当优秀,这才把你救回来。”   “别担心,魔洲已经被咱们打回揽仙城以外了,因为魔尊死后,其他几个魔主谁也不服气谁,自己就乱起来了,咱们一举将他们拿下,逼退揽仙城之外,他们再不能轻举妄动!”   怕她忧虑,白珊又解释。   “不过师姐你嘛……我估摸训诫堂那群老头肯定不会放过你,还是要抓你小辫子,虽然你卧底魔洲成功,杀了魔尊,提前结束了争端,可是……”   白珊鼓脸:“到时候我给师尊求情,让他给你说情去,功过相抵,他不会不帮你的。”   听到这里,鱼阙低下头,像是知道自己犯错似的小女孩,绞了绞手指,淡淡地问了一句:“他们还好么?”   “唔,还好吧,师尊被你打得要闭关二十年疗伤,他可是小圆满道君,我们何德何能……啊,楚洛笙师兄醒过来了,他还没见过我呢,对我第一句话就是‘哪里又来了小毛丫头’,这个师兄就是这样讨厌么?不过你放心好啦,楚洛笙师兄暗恋追萤师姐的事情已经被大家知道了,可巧的是,师姐也喜欢师兄……这不是皆大欢喜么?真好。”   白珊像个小毛丫头一样,脸上露出莫名的兴奋,说着说着,自己还会捂着脸。   “这样啊,”鱼阙终于也跟着弯一弯嘴角,喜悦也从眼睛里流露出来了。   白珊见她有了表情,握住她的手,说:“师姐,你说过,如果能活下来,你会考虑此后的新生活,一定要记得哦,不管此前如何,只顾以后该怎么样好好活着,想做你最想做的事情。”   鱼阙嗯了一声,不知道说什么,握住她的手,绽出一个笑,犹如春天的杏花开放,给白珊看愣住了。   “师姐,我都没有见你这样笑过,”白小姑娘拍手,说,“真好看,真漂亮,像……像被蜜蜂偷吃的花!”   鱼阙也不好意思了起来。   白珊总是那么直白的夸夸,热烈又鲜明,性格也很好,她就愿意和她玩。   “我知道。”她抿了抿嘴唇,抬头起来,眼睛左右看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师姐,你是想问晏琼池么?”   白珊捕捉到了她的小表情,凑近她,大大咧咧地笑:“他没死还活着呢,师姐你是不知道啊,你昏迷不醒的时候,这个家伙偷偷掉眼泪,哭得老惨了。”   没有故意揶揄或者是编排那家伙。   在把鱼阙带回烛玉京救治那几天,晏琼池总是会看着她然后掉眼泪,眼尾红红的少年握着她的手,鼻尖也红红的,让白珊来形容就是一只被人抛弃的流浪狗,惨兮兮的。   压根不能和此前那个坏家伙联系到一起。   “他现在……在哪里?”   想到晏琼池这个惨兮兮的模样,鱼阙有点羞愧,明明那样信誓旦旦的保证自己不会有事,可自己还是……   “他刚刚还在照顾你呢,我今日也只是顺道来看看你,大部分时间都由他照看你呢,他还说怕你在烛玉京做噩梦,把你送来昼云庄修养来了。”   白珊想起来什么似的,敲了敲手心,说:“是了,每天到这个时候,他都会去采摘一大捧花放你房里,呐,就在那放着,还挺好看……说什么这是庆贺新生的花……现在应该在花圃那儿吧。”   床尾的花瓶里确实盛开着大捧的花。   “哎,师姐!你别动啦,过会人就回来了!”   白珊看她翻身下床,说:“你现在还虚弱着呢,你别乱跑,这里的建筑可歹毒呢,七拐八绕的,你认识路么?”   不仅仅是晏琼池的缘故,还因为白珊说这里是昼云庄,鱼阙很好奇,这里怎么会是昼云庄呢?它明明早就灰飞烟灭了。   昼云庄是她的家,她怎么会不认识路?   鱼阙推开门向外看去——满天的白色流苏树于水光盈盈处摇曳,绒绒的花随着柔和的风飞舞,像是可爱的小虫。   大片大片白色流苏树掩映着朱楼,波光粼粼的长河好似彩带一般纵横其中,才学会古怪渔曲的艄公粗犷的歌声回荡。   风来了,吹得满天飞雪。   鱼阙被这不真实的画面吹得微微侧头回避,有花撞在了她的面颊,带来一点点的凉意,她才确信这是真的。   当即心下一动,迈着尚且不利索的两条腿就往花圃的方向去。   她的长发被人精心搭理过,乌黑油亮,比此前长长了不少,在风中就随着裙摆飞扬。   花圃的方向……花圃是在……   鱼阙跑呀跑,渐渐地停下了脚步。   在不远处微微隆起的山丘上,抱着一大束鲜花的向她走来的少年人,他扎着长长的灯笼辫,身上穿着鹅黄色的胡衣,兴许又是那里淘来的还是晏氏的诸多商会会长送他穿着玩儿的。   晏琼池很少会穿这样热烈活泼的颜色,可这鹅黄色在他身上,确实好看,像是意气风发无忧无虑的世家弟子。   从鱼阙的位置仰头看他,逆着光的少年人带着从未有过的热烈,像是泡在阳光里似的。   眼睛对上她的时刻,只愣神了片刻就弯了起来,里面的担忧和思虑荡然无存,取代的是喜悦的笑意。   鱼阙看着他把怀里的花丢下,只一瞬间的功夫就闪身到了自己面前,再接着,她整个人腾空,像是被举起的小猫。   晏琼池把她抱进怀里。   他的怀里还残余着花香,在簌簌的落花中,两人的拥抱看起来那样不真实。   不知道是因为喜悦还是什么,鱼阙听到他的心跳比平时还快,用力而剧烈的跳动着,让她稍稍地感受到了真实。   “你啊你……”   把她抱在怀里,久久过后,晏琼池才说话,他将脸埋在她的耳际,闷闷地:   “不是说好,一定要呼唤我的么?怎么的又不声不响……我差点就要殉情了。”   可她自己能完成的事,没必要依赖他人。   只怪魔族人实在太卑鄙!   事到如今,鱼阙把脸压在他肩上,小声说:“对不起。”   由于鱼阙这个倔驴很少会说对不起,一旦说这个词肯定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晏琼池赶紧让她休住。   “怎么能怪你,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把你留在魔洲……或许就应该让你知道魔族的险恶也不是坏事,是他们坏,不过现在他们也遭了报应……不必道歉。”晏琼池蹭了蹭她的小脑袋,语气轻了不少,“不必为了这个道歉,知不知道?”   那双美丽多情的眼睛看着她,而后闭上,说:“阙儿,你要做的事情是否已经完结了?心中的怨恨是否平息,心愿以了了?”   鱼阙小幅度地点头。   是,既然大仇已报,那么她偿还了恶孽之后,便可开始自己的新生啦!   此前是有偷偷想过,若是能活下来,要干什么的对吧?   “真是太好了……那此后,你要快乐地活下去哦,总是愁眉苦脸的,多不好看,哪里还像一个小姑娘?笑一笑?”   听得此言,晏琼池的语气十分欣慰,仿佛叛逆女儿浪子回头,老父亲殷殷切切老泪纵横。   鱼阙轻轻地笑了笑,蹭了蹭他的肩头。   “不知道阙儿以后想做什么?”   他又好似哄孩子那样,用那样的语气说话,“还想回到草台峰继续修炼么?还是?”   “我想……”鱼阙认真地想了想,直起身来看晏琼池,说:“我想游历六洲,做一个散修,以后不回草台峰了。”   她做了那样的事。   于情于理,都不能像从前那样心无芥蒂。   有些事,不能挽回就是真的不能挽回。   “好啊好啊,我陪你去!”晏琼池快活得很,当下表示:“到时候鱼道友仗剑天涯,我就是给鱼道友当牛做马的小厮,洗衣做饭暖床我都可以!”   抱、抱太紧了。   鱼阙被他抱得有点喘不过气,感觉骨头咔咔作响,但她也跟着他一起笑起来。   他很自然地仰起脸,两人交换了一个吻。   有风来了,风吹得满天的流苏花晃荡,还带来艄公的歌声。   山清水秀太阳高,好呀么好风飘。   除了他我都不要,他知道不知道。   站在朱楼上看的白珊笑着捂脸跑了。   *   醒来能下床跑几步的鱼阙就这样被送回了床上躺着,晏琼池掸了掸薄被又小心翼翼地给她盖回去,熟练得很。   被子上绣着珍珠贝壳,稍微一动,被子上便会反射粼粼珠光。   这是他托蓬莱洲边上还残留古海国技法的匠人绣的被子,鱼阙躺在其中就像是话本里躺在珍宝之中的龙族公主。   “你的身体怎么样了?”   才躺下来,鱼阙就要问他,“你的气息同此前不大一样,已经好了么?“   “是啊!”晏琼池说:“再也不会感觉到疼痛了,所以我好得很!”   再也不会感觉到疼痛了……   “你重塑神躯成功了?”   鱼阙还是觉得怪怪的,追问。   “是啊,很成功。”   成功了,那么晏琼池的神魂和躯体都不会再受到折磨了。鱼阙点点头,又摸了摸自己,“那我呢?我不是……”   她想起来自己浑身流血,生生麻木失去痛觉的模样,怎么现在就一点伤痕也没有留下。   “你就当做是你师尊的手笔吧。”   师尊?   见她两手攥着被子边角,晏琼池坐在她床边,侧着身子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说:   “你师尊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他没有把你逐出草台峰,他说,你若是回来,得受十年的罚……我看他不敢。他倒是松口了,同意我们结为道侣,不过也没差,我们可是拜了魇阴神君的,世家的事情,他仙门管得着么?”   他还惦记他的婚书八字贴儿,掏出来,放在鱼阙跟前晃了晃:“我们是永生永世的夫妻,你可不能赖账。”   看着上边整齐写着的靠在一起的名字,鱼阙又觉得愧疚,她缓缓地下滑把半张脸都埋住,眨眨眼,点头。   虽然鱼阙自小心虚都这样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已掩饰自己,可晏琼池倒是觉得她的反应有点奇怪了,覆身来问:   “怎么啦?感觉你好像怪怪的,哪里不舒服么?是身体还是心里?”   “像梦一样。”鱼阙喃喃地说:“像梦一样呢,晏琼池,我真的还活着么?”   “你啊你,难道睡傻了不成?当然还活着。”他哈哈地笑,伸了手去捏捏她的脸,“痛不痛?”   “不痛。”痒痒的。   晏琼池也拿她没有办法,说:“当然还活着,你真厉害,你一个人打爆了进犯人世的魔尊,你拯救了天下苍生,现在什么事都没有,七脉仙门看在你功过相抵的份上,不打算追究你的责任。”   “真的么?”   “真的。”   “像是做梦一样呢。”鱼阙把视线收回来,“魔尊真的已经死掉了么?”   “醒不过来那不就是死了?”晏琼池不想谈论令人不快的事情,咬她的脸,“不许再提无关的人!”   脸上尚且还挂着婴儿肥的时候,咬不到就真的太可惜。   “昼云庄,是怎么回事?”   鱼阙问,“它本该在那天晚上……”   “这个嘛,要解释也容易,”晏琼池说:“你还记得怀余庄么?我从那里搜到了曾经的昼云庄的建筑草图。”   他“哗啦”一声,展开一张草黄色的手稿。   “回到烛玉京后,我便差人按照草图重建昼云庄,不过像坤塔和水间桥这些复杂的,没有完整草图,倒也……不过流苏树倒是种了很多,小时候看你好像很喜欢流苏树么?”   流苏树开花的时候,满树雪白玉树琼花,整座昼云庄像是覆盖在雪中似的,格外好看。   和烛玉京满城红叶是不同的景观。   “喜欢。”   “那好啊,你要是喜欢,我把烛玉京的枫叶都拔了,种上流苏树,烛玉京改名白玉京。”   他哈哈地笑,“不过,我想那群老头不会同意的,不如此后,春日咱们就住在昼云庄,秋日就住在烛玉京,好不好?”   “我们永远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见她不说话,晏琼池把脑袋抵在她肚子上,蹭,“好不好?快说好!”   “好!”他弄得她实在是痒痒,鱼阙终于忍不住笑了,哈哈笑起来,连声说好。   *   在鱼阙养伤的这段时间里,晏琼池每日都想着法子陪她玩儿,在昼云庄待腻了,还有很多地方可供他们住。   晏氏那么多精致院楼,遍布六洲,住腻了就换!晏小公子豪气得很,想来是吃不了苦的。   但他又带着鱼阙入住了一处青竹草庐内,事事亲自打理,穿着方便行动又轻薄的胡衣,长发过腰许多,结成灯笼辫子坠着。   他就以这样的形象忙碌,他没有说大话,种草药种花他都很熟练,渐渐的,青竹草庐前盛开了一团团的蓝青色绣球花,鱼塘里的鱼也吃得圆鼓鼓的。   晏琼池给鱼阙养了鱼,跟她一样呆呆的小鸭子,和她一样呆呆的小兔子。   也养猫。   四四不知道在哪里吃得更圆跑回来了,每日里追着小鸭子玩,追着鸟玩,时不时捞池子里的鱼,可顽皮。   初来乍到的鱼阙莫名觉得这地方眼熟。   总觉得什么时候来过。   两人并不纵欲。   晏琼池总是将她放在怀里抱很久,每一次都像是要远行似的,莫名生出些即将离别的伤感,抱着她撒不开手,有时候鱼阙也乖乖的蜷在他怀里。   安抚很有效。   竹子被风倾轧,湮没了草庐里持续很久的声响。竹床上的鱼阙躺在揉成一团的薄被上,咬着嘴唇,睁开恍惚的眼睛,看天上的月光。   清冽的月光落在她素白的身体,长发越发的乌黑,脸也绯红,她不能装作没看见,月光之下一切都那么清晰,叫人移不开眼。   晏琼池隐于月色下绝艳的脸,那双睡凤眼含着欲,眉间的朱砂痣和唇一样的红,像是欺在人身上的艳鬼,缠着你,不肯离去。   他抓住了她的手,向前倾,带得长发也滑落,铺在她身上。   带着竹叶香气的夜风吹不散旖旎,暖息洒落白玉的肌肤。   很多年前,他们还是被豢养的小怪物的时候,鱼阙可有想到,自己能与晏琼池能亲密到夜夜纠缠的地步?   他们亲吻,他们叫着彼此的名字。   一起去往云端,在彼此的气息里颤栗。   “晏琼池……”   她叫他,“你怎么又哭了?”   他覆下身含住她的唇,贴在她面颊旁边回应,眼尾红红,“没什么,只是很高兴。”   鱼阙趴着,小声的问道,“还要再来么?”   “有点困了,你要是还想,那……”   “唔,既然阙儿累了就不来了……我又不为这个才爱你……”晏琼池把脸抵在她后背上,玩弄她的长发,说:“我只是想让你高兴,阙儿。”   “我也很高兴,晏琼池。”   这样的夜晚还会有很多很多次。   青涩的果子被捣得熟烂,香甜的情.欲带来巨大的欢愉,卷走理智。   不需要理智。   沉沦下去,一起。   两人在青竹草庐里待了好一段时间,突然收到了追萤和楚洛笙的玉简。   玉简上说,两人喜结连理,邀请小师妹去观礼。 第152章 【梦中的黄金乡03】   ◎梦中的黄金乡(二)◎   追萤没有死。   鱼阙闯入草台峰, 把追萤摁住后,只是给她用了一个濒死的术法,叫她昏迷了半个月, 连带着楚洛笙。   楚洛笙的一缕气息可就吊在追萤身上,追萤假死, 他也跟着进入假死状态, 两人的命灯齐齐灭了。   越碎稚闭关前,玉金山终于解出了霁水真人的术法, 将药方送了过来, 将楚洛笙身上的术法解开。   只不过,这药有副作用, 能保命, 但是修为倒退。   追萤只说他能醒来就很好了。   两人自幼拜师草台峰,其实早就暗生情愫, 现在更是患难见真情, 一来二去, 趁师尊闭关前, 向师尊提出结为道侣的请求。   越碎稚没拒绝,答应了。   在观礼的日子临近时,鱼阙难得的为挑选衣服犯了难,她还是小修士时, 常穿的来来去去就那几件,就算是成了魔修……穿黑的那也不合适, 在草台峰穿成那样, 想必是会被人叉出去。   晏琼池趴在床上, 撑着腮看她绕着衣服架子转来转去, 没个主意。   “阙儿穿粉蓝色好看。”   他瞥一眼衣架上的衣服, 放出两个蜉蝣,化作龙侍,“你现在不是草台峰弟子也不是魔修的干将大人也不是魔侍,你可是鱼氏的掌门门主,别守着那些寻常的衣裙啦。”   龙侍举起灯笼,灯笼形成结界,成群的蜉蝣叼着衣裙从结界里出现。   这些都是珍藏在蓬莱神宫之中的衣裙,剪裁极好,用料也是上乘,连一粒扣子都是几颗小珍珠结成的。   鱼阙依照晏琼池是建议选了粉蓝的衣裙,上衣下裙,凤尾裙子绣着好看的浪花,晏琼池又亲自给她辫了辫子,在头发里掺了许多的小珍珠,发髻用浪花和飞鸟的簪子簪起。   “这才是一个掌门该有的形象啊。”   晏琼池夸夸。   他也选了淡色为底的圆领,长发已经很长了,还是老老实实结成西洲灯笼辫的样式,虽有些阴柔,但实在好看。   近来他对胡衣颇有偏好,估计是西洲一行激发了他对新鲜事物的疯狂尝试,红衣被他挂在架子上,并不多看一眼。   两人一猫应邀到了草台峰。   在玉柱山的山道前,两人停住了脚步,当年的晏琼池就是牵着她,站在这处。   “走吧。”   晏琼池笑笑,说:“不必担心,大家都不会怪罪你的,好好去看看你的师姐和师兄罢,今日可是他们大喜的日子。”   鱼阙虽不后悔当时的行为,但还是愧对追萤的,在山脚下绞了绞衣服,这才跨步上山。   道侣结契不需要多复杂,不似人世结亲那般繁琐,修士结契,为的是结伴修行,于追求大道的路上不相弃,只消门中师尊同意,再拜过寂天道上的祖师,再结契便可。   追萤和楚洛笙在草台峰上结契,倒是有不少人到场,多的是鱼阙不认识的修士,也有眼熟的,只是在草台峰上修行时来来回回见过几次罢。   鱼阙落了地,便想着去看看师兄。   但才从外廊摸进去还没有到达偏殿,穿越过一片灵植时,被一只手扯住了衣角,提小鸡似的拽进了角落。   “好久不见了,师妹。”   定睛一看,原来是楚洛笙。   鱼阙看着他愣了好一会,才笑:“师兄。”   “怎么,那么久不见,连话都不会说啦?”   楚洛笙今日装扮得也很俊秀,脸色虽略显苍白,但身体越发康健,他拿出小扇子,哗啦一声打开,笑着摇扇:   “你这小丫头,我不在的时候,你都做了什么好事?我可是有听你师姐说。”   他可是什么都知道了。   知道就知道,他不会怪罪鱼阙,小师妹是什么人他还能不知道么?   “我……”   “哎呀,行了,我都知道了,不用再复述。”楚洛笙嘻嘻一笑,说:“今日是你师兄的好日子,别说这些啦,好好说几句吉祥话给师兄听听,师兄给你灵石。”   以往在草台峰时,鱼阙除了弟子月供以外,并无其他的灵石收入,楚洛笙有时候会给她派遣些小任务或者说几句吉祥话给她灵石。   鱼阙笑了。   “祝师兄一切都好。”   “真中听。给你,拿去买好吃的,别再买一堆没用的草药回来捣鼓了,咱草台峰最不缺草药了,你要什么跟师兄说。”   楚洛笙很满意,拿出了一小袋灵石放在鱼阙手中,又用扇子敲敲她的脑壳,仿佛她还是那个整日捣鼓炼丹的小师妹。   一切都不曾变过。   鱼阙收了他的灵石。   “啊呀,小师妹,你今日总算是舍得换下你那身难看得要死的衣袍啦?这件衣服倒是不错哦?真漂亮。”   楚洛笙这才主意到小师妹鱼阙装扮不同,说:“难道是为了师兄才特意装扮的么?真好,来,这个给你,可别说我偏心,白师妹也才有一份。”   又是一小袋灵石塞进鱼阙手里。   “多谢师兄。”   楚洛笙昏迷已久,仿佛他被留在了和她分别的时候,还是那么偏袒她,没有一丝隔阂。   鱼阙没有推脱,坦然收下,而后乖乖的道谢。   “他是谁?”   楚洛笙突然瞟到了站在不远处像是在等人是圆领胡衣少年,皱眉,“我们有认识这号人么?”   “啊,他……他是。”   “诶,你眼神闪躲,有情况!”   “他就是我跟你说过的,跟我一起长大的晏氏子弟。”鱼阙想了想,开口。   “蛤?就是他?”楚洛笙上下打量一番晏琼池,记得此前在一起闲聊时,聊过鱼阙逃出来那个地方,鱼阙是有说过一个坏小子的。   鱼阙点头。   楚洛笙急了,打开扇子压在脸上凑近她放低声音,“他怎么到咱们这里来了,我看他眼神不对劲,要不要师兄把他打出去?”   “不要。”   “为什么?”   “因为……我们成亲了。”   楚洛笙的扇子啪嗒落地:“蛤?!”   鱼阙看着他的眼睛,同以前那样严肃地点点头。   “等等等等……你说是什么?成亲?人世里的那个成亲,而不是道侣?”   “是的,师兄,我们成亲了。”   楚洛笙震惊,又想到什么似的:“你们世家就喜欢搞这套,你自己愿意么?是他们逼你的?你跟师兄说,师兄找他们讲理去!”   鱼阙也不知道怎么跟楚洛笙解释,只道:“是我愿意的,师兄……我们很好。”   “哦……很好?什么时候好上的?”   师兄真的是……又欠又八婆的。   鱼阙脸红了。   “算啦,你自己愿意,那敢情好,等什么时候我们喝点,入赘咱们草台峰,不会喝酒怎么行。”   楚洛笙见她脸红,这才放心,却不再看那小子一眼,推着鱼阙就往道殿里去:   “走走走,你师姐老早就在等你了,她还担心你不来呢。”   追萤确实在等鱼阙。   她一直记着鱼阙的所做,想向她讨个说法,可知道真相又看见浑身是血的鱼阙被送回来后,反而倒只担心她的身体。   这个家伙……自小如此。   心事重重,他们又不是不知道,打骂也不知道悔改,如今总算熬过去了,原谅她一回又何妨?   楚洛笙大剌剌地推开房门,坐在镜子前沉思的追萤才想问怎么了,就看见他从身后拽出了鱼阙。   鱼阙和此前还不太一样,不是那个朴素灰蓝道袍的模样,也不是冷面的魔修,打扮得像个世家的千金或者更甚,有着她没见过的光彩,倒叫人稀罕又欢喜了。   三个人对视,估计也很久没有聚在一起,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   “倔驴,过来!”   追萤一旦生气就会这样唤鱼阙。   鱼阙看着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笑,走了过去。   追萤看着她,没有同寻常那样骂她,只是叫她把手伸出来:“你犯了草台峰的大戒,是该打!”   鱼阙老老实实地将手伸出来。   追萤毫不客气,抽了戒方要打,楚洛笙拦住了,“哎哎哎——今天什么日子啊,就不打了吧,小孩计较什么?”   “小孩可干不来这事。”   “哎哎哎——”   “师姐,对不起。”   鱼阙在两人吵吵闹闹里,说话,语气真诚。   她不为她做的事情后悔,却一定要向追萤道歉。   追萤看她低着头,戒方也松了,搁在一旁的桌子上:“你啊你!一个两个都不叫人省心。”   她搔了搔头发,说:“没有下次了,鱼阙。”   “师姐,不会再有下次了。”   应该。   追萤这才看鱼阙,叫她走近一些,围着鱼阙看了又看,叹气,又笑:“你这倔驴,穿成这样,差点没认出来,真好看,你这是……”   “她和晏氏那小子成亲了。”   楚洛笙说:“人就在殿外。”   追萤也睁大了眼睛:“和谁?不是,什么?你们……”   鱼阙怪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晏氏?”   “就是此前她说的,在晏氏的时候一起长大的那个小子,叫什么?说说。”楚洛笙推推鱼阙,摆出一副看戏吃瓜的模样。   追萤的眼神转回来,落在鱼阙的身上。   “晏、晏琼池。”   “蛤?”   追萤费解,觉得这个名字怎么那么耳熟,在哪里听过来着……是,那个家伙?   “你早就认识那个青鸾阙弟子?“追萤想起来了,她确实知道这号人,当时还揶揄了他们一番,没想到这两人,其实早就认识?   “不是,你跟他一起长大?”   追萤扶额,“你啊你,你身上怎么总是发生一些叫我意想不到的事情。你说你们成亲了?师尊知道么?”   知道么?   不知道。   鱼阙挠了挠脸,“可能知道吧。”   “好哇,你……唉!”追萤本来想指责一番,但是一想到面前的师妹可是把师尊伤成那样的魔修,不说也是理所当然。   她叹气,说:“是该和师尊说说。你是愿意的么?还是说,有什么奇怪的契约绑住了你?我看你们此前也不像是有交集的样子。”   “缘分嘛,真奇怪。”楚洛笙在一旁帮腔。   这个场景好似常常发生。   鱼阙扯着嘴角笑了笑,老实挨训。   “怎么这个表情,我没怪你……算了,今天是重要日子,先这样罢,关于那个什么晏琼池的事情以后再说。”追萤见她这样,也就休了怪罪的念头,只是看了看她,说:“你觉得是你想要的就好,别再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了。”   “是,师姐。”   鱼阙说,“不会了。”   “那行,走吧,去寂天道,你可得好好见证呐,鱼阙。”追萤伸手,拍拍她的肩。   结为道侣的仪式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就是单纯走个流程,一行人围着寂天道等待他们里程下来。   礼成后便是同心契。   “哦,咱们的同心契……”   刚才还在问鱼阙谈得如何的晏琼池一听还有这个仪式,耳朵竖了起来,还惦记着这个呢。   鱼阙手里把玩着他的长发,听他提示,手上用力揪了揪,不说话。   *   观礼结束,鱼阙拉着晏琼池漫无目的地游玩草台峰,草台峰很大,是仙林宫玉柱山十二峰第二大的峰头,因为越碎稚徒弟收得少,显得草台峰颇为萧瑟。   两人拿着观礼送的酒瞎晃,最后干脆坐在花神附近开得正好的花树上。   “喝点么?”   “不要。”   晏琼池不爱喝酒,也喝不了,这人喝一点就会醉。鱼阙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会醉,她把嘴里的酒喂给了他。   “哎呀,”晏琼池应声而倒,“摔倒了,要阙儿亲亲才能起来。”   纷纷扬扬的桃花飘落,虚幻不是人间。   “我看你不是很开心呐,怎么了?”晏琼池倚在鱼阙身上,见她不笑,也就不闹了,眨眼问话。   “我总觉得不真实,晏琼池。”   她拿着酒壶,说:“大家都太好了……真的会这样么?”   “当然会,这个世界就是因为你才好起来的。”   “又瞎说。”   “才没有呢。”   晏琼池又蹭她,“本该如此,别想真实不真实了,就算是美梦,也好好感受不是?”   “你说得对。”   鱼阙仰头喝酒,有酒从她嘴边溢出。   晏琼池一口咬在她的脖颈出,阻断了酒向下滑去。   四四识趣地跳到别去玩儿去了。   “你还记不记得……”   两人玩闹时,在簌簌的叶子中突然传来一阵阵的萧声,鱼阙仰着头听着不知道哪里来的萧声,想有感而发。   “什么?”小狗儿似的晏琼池松开了她。   “此前在烛玉京里,有一个云游而来的修士,他路过烛玉京,没有行路的银钱,就客居烛玉京,以给人做白事超度为生,某一日,他遇见了一个耳朵听不见的姑娘。”   晏琼池将手支在膝盖上,撑着脸侧头认真地听她讲故事,有花落在他头发上,也同样落在鱼阙发梢处。   鱼阙很少会同他说这些,倒是有趣了。   “修士在那个夏日除了攒钱,还教会了那个耳朵听不见的姑娘吹埙,是稀奇的事情。”   “那修士真是入了境界。”晏琼池笑,说:“他教一个耳疾的姑娘学会了吹埙,你姑且也学会了好好生活,我也入了境界,即可得道成仙也。”   他摇摇头,看向远处的花神,说:“对吧?”   *   两人离了草台峰,又到处闲逛,不知不觉来到了玉柱山下的城镇。   日头渐渐地高起来,鱼阙手里拿了个糖人,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坦然自若的游玩,她终于也可以心安理得的放松,沉浸在看看买买的乐趣里。   只不过现在天气渐渐热了起来,晏琼池要去茶楼里歇着听书,他就是娇气,太阳多晒一会都不行。   “去前面的茶楼里看看,听听今日说的什么书,不行再换,我虽然是冤大头,但不能真的作冤大头。”   被晒得有点蔫蔫的晏琼池说道。   “好,咱们向前看看去。”   两人说话之际,突然听得身后来了人,吵吵嚷嚷的,似乎是商量收工后去哪里喝酒。   鱼阙不经意转脸去看,愣了一下。   那说话颇为娇蛮的女子也愣住了。   “你是……你是坏家伙?!”   干练打扮的女子先出声,一脸不可置信。   鱼阙也愣了。   她不是……她记得……   “珠大人,这位是?”   她身边几个衙门捕快打扮的人出声问。   “算是我的姐姐。”   反应过来的鱼珠大步走到鱼阙跟前,凑近她,问:“你还活着?我以为你早就死了。”   鱼阙看着面前捕快打扮的鱼珠,也说,“我也以为你死了……你不是?”   鱼珠冷哼,看向她身边的晏琼池,很快把目光瞥向一旁:“我不是还好好的站在你跟前吗,才没死。”   她有些别别扭扭的说:“既然你也没死,我就不用去祭拜你了,省心。”   鱼阙尚且记得自己痛心地为这个才见过不到几次的妹妹怒杀山宗修士。   “你这些年都做什么去了?”   鱼珠见她又默不作声了,问。   “没做什么。”   “又不告诉我。”即便是身为神风捕快的鱼珠在鱼阙面前还是忍不住噘嘴,“我见过你说的那些景色了,你不告诉我就算了,我自己会经历的。”   事实上鱼阙偶遇鱼珠,过于震惊,使得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她上下地打量鱼珠,见她一副捕快打扮,腰间别着环首刀,非常神气。   “那你呢,你又做什么去了?”   鱼阙问她。   “我?我逃离蓬莱洲后,成了个捕快。”鱼珠说,“虽然我不曾学过术法,但比常人都厉害些,一来二去,我就做了他们的老大。”   事实上鱼珠的成长之路也颇为忐忑。   她一个被困在庄子里被当成羊羔一样养大的小姑娘,逃离蓬莱洲,独身一人踏足大陆,像个稚儿一样将将睁眼看世界。   或许阿娘赋予的血液生来都带着冒险和无畏的劲头,鱼珠也顽强地活了下来,如今过得还不错。   知道她过得不错,这就够了。   “干什么露出这种表情?一点也没变呢你。”   鱼珠噘嘴,又说,“我可是有自己的路要走,不必担心我,我现在变得很厉害啦,也能挣钱了,我在城西买了一座院落,你要是没事,可以来我家做客。”   “好。”   鱼阙自然答应。   “你现在住哪里?”   鱼珠一股脑地介绍完自己,当然也想知道这个坏家伙现在近况如何?   “住在烛玉京,你不是想看烛玉京的红叶么?你若是得空了,可以到烛玉京小住,观看秋日盛景。”   “那他是?”   鱼珠自然没有忘记那双仿佛地狱来使似的眼睛,可那家伙现在正站在姐姐身边,一副“啊姐妹重逢场面好感人我不会说什么但是你最好不要提起我”的笑脸。   “呃……”鱼阙被问住,她挠了挠脸,还不知道该怎么对外称呼晏琼池,但见他抬手似乎想从怀里掏什么东西,她只得比他更快一步,说:“道侣。”   晏琼池点头如捣蒜:“是,没错。”   又补充道:“婚书八字帖儿也有,你想看我也有的。”   好能装,明明说过那种话,什么再出现在鱼阙面前我真的会杀了你……鱼阙是她的姐姐,她为什么不能见?   鱼珠看向他的眼神都幽怨起来了,见他打着哈哈跟姐姐说话,又把视线转移到鱼阙脸上,见她气色不错,丝毫看不出是受了那种伤的程度。   “怎么了?”   鱼阙见她直直看着自己,问。   鱼珠有很多话想问,可是看着她倒是说不出口了,她该说什么呢?   想伸手去拉拉她,但下一秒猫叫声打破了她鼓气的勇气,鱼珠有些泄气地看向被自己放在腰间布袋里的猫。   “小猫,刚刚捡到的,还没有取名字。”   鱼珠把小猫抱出来给她看。   然后意外地看见坏家伙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你要看看么?顺便再给它取个有意义的名字罢,给你。”   鱼阙接着那个小小的猫,咳了一声,见这个小猫长得十分潦草,四只脚趾都比寻常小猫大一些,很认真地思索了一会,谨慎地说:   “那不如,叫,大趾?”   鱼珠:……   围观众人:……   那也不能潦草的叫人家“大脚”吧?   晏琼池拍手:“太棒啦,取得很好!”   鱼珠在这天明白了一个事实,能打能抗看起来也上过几年学的坏家伙,她在取名字这方面是真的很烂。   “我以后若是有孩子,我还想让你给孩子取名呢,”鱼珠叹气,“只要有一个孩子随着阿娘的姓,鱼氏也将在那孩子身上繁衍生息。”   鱼阙玩着猫,听她说话,把目光又放在鱼珠平坦的小腹上,皱眉。   鱼斗繁的野心犹萦绕在耳,不免让她警觉。   “你……”   “我成家了,有孩子不是很正常的么?”   鱼珠见她欲言又止,非常大方地承认。   鱼阙的目光瞬间就变了,变得警惕,像是突然竖起耳朵的兔子。   “和谁?”   晏琼池在姐妹对话里适当插了一句进来。   “朱催玉!”鱼珠说:“昨日才喝的合卺酒。”   昨天才新婚,今日就要出任务。   鱼阙抱着猫的动作更僵硬了,目光炯炯,像是要把她烫出一个洞来,“朱催玉?他是谁?”   “你不知道。”鱼珠说,“是个很多愁善感的书呆子,正反我不能让书呆子欺负到我头上。”   可鱼阙还是担心。   鱼氏的血脉可就只剩她们两个,虽然鱼珠没有学过术法,但要是又被有心人掳走怎么办?   “不说啦,我家在城西三街尽头,门上挂着浪花旗那个就是,你什么时候来都行,我先去出任务,啊,对了,你要找我,到衙门报我大名就可以了。”   鱼珠抱过猫,笑着和众捕头朝前走,还扭身回来对鱼阙喊话,“一定要记得来找我啊,你住在烛玉京,是东洲吗?我去到烛玉京,报你的大名也是一样的吗?”   鱼阙欲言又止,还是回以微笑,和小妹妹道别,目送她离开后,转头看向晏琼池。   “怎么了?”晏琼池无辜。   “朱催玉是谁?”   晏琼池摇头:“不知道,我怎么知道?我难道还要干涉你以外的小姑娘爱上什么人么?”   他也是很忙的。   “鱼珠她……”她就是个单纯的孩子,虽然任性是任性了些,鱼阙怎么能忘记她在牢房之中听她说起外面世界的模样呢?   “阙儿,那已经过去很久啦。”晏琼池捏捏她的脸颊,像是在捏一只河豚,“再单纯的孩子都会长大,这是绝无避免的,鱼珠也不再是你记忆里的小姑娘,现在她过得很好不是么?”   “不用担心,是非好坏由她自己判定,她的路也是由她选的……要不要吃小圆子?”   *   自从遇见鱼珠后,鱼阙的心情明显一天比一天好,只不过在中洲停留不过几日,他们便要回到东洲。   玩累闹累了,回到烛玉京自然要好好歇歇。   鱼阙换了身衣服,就往床上扑去。   说有点累了,要睡觉。   近来鱼阙已经习惯了晏琼池在睡前给她讲故事,不然就不肯睡。   可是等了好一会,没有等来晏琼池的动静。   晏琼池还是那样的,不扎头发,就这样放任它搭在肩上,倚在床前,撒进来的阳光浸润了他半边的身躯,像是给他镀上一层柔光,是真的泡在阳光里了。   他捡起一朵花,大概是起风的时候,从外面刮进来的,发现鱼阙在看自己,手里的花转了转,又用花碰了碰她的脸颊,不说话,眼睛看着她。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来,今日是我的生辰,在修士的年纪里,我总算是成年了……”   晏琼池垂眸看着花,而后随手把花夹在床边,给她盖好被子,又摸了摸她的长发,解释。   生辰?   哦,好像是哦……晏琼池要达到修士界定的成年年纪,也就是说,他成年了。   可她一点准备也没有。   鱼阙挠了挠头,说:“我现在有些困了,我睡一会,等我醒来给你做糕点,我从白师妹那里学来了好吃的……做给你吃,是好吃的猪蹄和汤。”   她此前从白珊那里吃到了好多好吃的东西,其实都是想让晏琼池也吃一口。   或许,在一心向着复仇时,她仍然有一丝侥幸,侥幸能活下来,给自己或者是晏琼池做些好吃的。   那就给晏琼池试试她学的菜肴吧。   晏琼池眼睛眯起来笑,“好,那就等你醒来。”   他伸手覆上她的额,轻轻地摩挲。   鱼阙半睁开眼睛,看见半边身子浸染在夕阳里的晏琼池虽然是在微笑,但眼神总有些伤心。   “怎么了?”   他摇摇头,说:“没事。”   “那为什么是这副表情?”   鱼阙不信,“我说会给你做,就一定会给你做。”   他又哈哈地笑,说:“不是在想这个啦,只是觉得,宿命难消……我终于活到了成年,真好。”   想起来他的那些离奇的往事,鱼阙点点头,认真地说:“那你现在是已经逃脱宿命了么?别担心,以后每一天都会更好。”   “说得没错,以后每天都会更好!”他哈哈地笑,手下移,摸摸鱼阙的脸,说:“所以你要好好的活下去,也不枉我诸多煎熬了,阙儿。”   “……”   “好啦好啦,咱们不说这个了,来,亲亲你,然后你乖乖睡一会,可以么?”   “你不一起么?”   “我有些事情要做。”   又是惯用的借口。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鱼阙问。   “很快。”   他自顾弯腰在她面颊上轻轻地碰了一下,起身。鱼阙摸了摸自己的脸,眼睛又看着他向门外而去。   他连搭在架子上的外衣都没有披,怎么就走了呢?明明平日外出都很注重仪表的。   少年的背影离她的视线越来越远,真奇怪,那扇门原来那么远的么?   她看着晏琼池打开那扇门,夕阳和风卷着落花呼啦啦地灌进来,让她不得不微微偏头躲避,勉勉强强地睁开眼。   在一片暖橙里,看见跨出门外的晏琼池回头,冲她浅而温柔地笑了一下,依稀可见小小的虎牙。   他的长发和衣角被吹乱了,整个人随时像是会被大风吹走的蝴蝶。   晏琼池看了看远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呼唤他,他得走了,于是回头,看着鱼阙,缓缓合上门。   那样的笑,很多次出现在他脸上。   可是……为什么,心里突然会涌上那种感觉呢?   门合上的时候,所有的颜色被关在了门外。   霎时间,屋内陷入一片寂静。   这种寂静,同她所经历的死亡如出一辙。   不安陡然抓住了鱼阙,她躲在被子里,看着那扇门,不知为何,眼泪便从眼睛里掉出来。   啊,果然是得睡一会了。   她把脸埋进被子里,都困得掉眼泪了。   睡一会吧。   睡醒,晏琼池应该会回来了。   睡吧,鱼阙。   ……   在轻轻的啜泣声中,鱼阙睁开了眼睛。 第153章 【梦中的黄金乡04】   ◎烛玉京◎   睁眼。   看见的是勾着云霞的轻柔纱帐, 烛玉京居民都常用的朱樱复帐,绣着云霞的一重重纱帐,点着灯时, 透光进帐,晕染的光芒柔和又漂亮。   鱼阙竟不能分辨方才是梦境还是真实的置身其中, 她眨眨眼, 侧头便看见了坐在一旁吸鼻子的白珊。   白小姑娘坐在床沿上,时不时吸吸鼻子, 抬手抹脸, 套着精致镯子的腕上也湿漉漉的。   怎么了呢?   “白……”   鱼阙喊她,但嗓子沙哑, 胶黏的喉咙说不出一句话。   听得声音, 白珊急忙转身回来,发现是鱼阙醒来了, 表情是又喜又忧:“师姐!”   “喝水……”   她连忙拿起桌子一旁的水杯, 给喉咙沙哑的鱼阙喂了进去。   “多谢。”喝了水, 鱼阙终于感觉沉甸甸的意识清明了许多, 于是想坐起来,发现身体沉重,像一块沉睡了许久早已麻木的朽木。   “师姐,你还是再躺躺罢, 可有哪里不舒服?”白珊摁住她,劝道。   “我没事。”鱼阙问:“晏琼池呢?”   “额, 他……”   白珊动了动嘴唇, 几次想说, 但总没有办法说出口。   她该怎么说?   要怎么样才能描述这对反派的命运?   “他人呢?”   鱼阙见白珊欲言又止的模样, 心下的不安越来越浓重   “他大概是去给你找药了。”   情急之下, 白珊只得脱口撒谎。   “找药?”   “是啊,师姐,你知不知道,我们把你送回来时,你身上的伤真的是……惨不忍睹。”顶着她怀疑的目光,白珊只得硬着头皮承认。   白珊回想才把鱼阙带回烛玉京时,她身上没有完好的地方,全身上下都被那种胶粘的东西腐蚀得很厉害,甚至有些地方已经开始有白骨露出。   在原著剧情里,鱼阙就是死于樨毒的腐蚀之下,毒把她烧得只剩一根脊梁。   晏琼池只能看着他怀里的鱼阙变为了一根脊骨,枯坐一整夜。   然后就开始真的发疯了。   好在白珊提前兑换了那个道具【濒死之鸟】并且把它交给了鱼阙,它吊住了鱼阙的气息,使的她的神魂不至于也溶解在毒里。   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只要没有完全丧失意识,鱼阙就还能回来。   这就是修真世界蛮横且不讲理的地方。   可,也需要代价。   “是么。”   半信半疑的鱼阙晃了晃脑袋。   他说自己很快回来的场景历历在目,越发叫人分不清虚实。   “是啊,他……很快就回来了。”   白珊拿出哄小孩的语气说话,“所以,你要乖乖的养伤哦,师姐。”   屋内的气氛沉默。   审视的眼神被睫毛掩盖,慢慢地,又变作了别的复杂的情绪。   鱼阙把脸偏向一旁,“魔洲,怎么样了?”   可叫人意外的是,白珊还是那个回答。   魔尊被刺杀,魔族大军兵败如山倒,除了不知道为何出现的异象叫人奇怪以外,基本没什么不同。   正道们忙着处理魔洲的事情,才没有时间关注她这个魔修下场如何,若要清算,想必也得过好一段时间。   鱼阙有心想跑,自然能趁着这个空档销声匿迹,况且晏氏这群人有的是办法帮她。   “边知夜。”   “啊?”   “边知夜呢,他怎么样了?”   鱼阙于无言之中,想起了那个棉花团团一样的白狐狸,边知夜没有骗她,只是她不记得了而已,是为什么不记得的呢?   “你说那个妖洲的狐狸么?他……他姑且算没事吧,只是脑子好像不大好使了。”白珊想了想,说:“他好像不记得了很多事情,具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听说,妖洲后来又反攻魔洲,救出了伤得很严重的边知夜,最近才醒的吧,不大清楚。”   不记得了?   不记得也好。   鱼阙想起边知夜那张傻脸,他成日追在自己身后,不记得了也好,她没办法回应他的感情,就算他们此前认识,先于晏琼池,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   不是所有感情都有回应的。   她最后一次想起那只胖乎乎的白狐,想起自己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毛茸茸的可爱事物,想来可能都是边知夜的缘故吧。   他变作大白狐狸时,真的很可爱。   “这样么?我知道了,谢谢你,白……师妹。”   鱼阙的语气十分真诚。   从初识到现在,白珊给予自己的帮助真的很多,不论是从什么方面。   “你怎么哭了?”   鱼阙看她眼睛红红,“有什么事情发生么?”   “没没没,我没事,师姐,你不必管我……我就刚才想起来此前一些伤怀的事情。”   正当白珊想安慰她时,门外有人敲门通报:“白道友,黎道友来了。”   黎含光原本不打算再对投靠魔修的鱼阙有什么好感,因为此前诬陷风化及已经发动魔族大规模抓捕他,一向讨厌魔修觉得魔修就该去死的黎含光对鱼阙的敌意大幅度提升,这是阵营对立要有的觉悟。   可风化及亲口告诉她,有关于鱼阙的事情,鱼阙为了天下大义刺杀魔尊?她又觉得不真实,直到白小姑娘也同她解释了,对鱼阙的敌意总算不那么重,看白珊哭成那样,自己也很担心鱼阙,时不时会来看她。   风化及也被救了回来,正如白珊所说,他运气非常好,死不了的那种。   大概是他给七脉仙门讲清楚了鱼阙叛变的理由,风化及的形象过于正派,大家都相信他的秉性,这封玉简不知道有没有被采纳,但训诫堂的人没有来烛玉京闹事。   训诫堂这群老头一定没憋好屁。   白珊扭头应了一声,说:“师姐,你先好好修养,我去去就回,有什么事,你……这里是烛玉京,你应该比我熟悉罢?”   这里是烛玉京,鱼阙在这里生活的时间比她来到这个地方的时间都久,应该出不了什么事。   应该。   “你去吧。”鱼阙说。   “你要是有什么事,可一定不要忍着哦,师姐,大大方方地说出来,忍着是要出大事的。”   鱼阙扯了扯嘴角,对她露出一个笑,说好。   白珊再三叮嘱,起身出去才关上门,她就靠在门上眺望远处掩在敛枫之下的烛玉京,长长的叹气。   天朗气清,一切似乎同以前没什么不同。   不过,她真的有好好在烛玉京里赏玩过么?这座三千年古城,一直都是这样明媚古朴吗?   白珊想起来自己决定去找晏琼池救一手时。   她来到烛玉京,发现整座烛玉京都被晏龙庭严密看守,清晨的山岚笼罩在这座巨大的城市里,街上不见一个人,没有一点声响,整座城市像是死了那般寂静。   面对如此严密的封锁,她知道不能走大门,于是想起来某个道具,那是一个留在烛玉京没来得及用的阵法。   被关进地牢时,她原想从那个地方直接逃走,因为被关着见不到鱼阙,大丈夫岂能郁郁久居人下?她才想跑就鱼阙就来了,因此鼓捣的阵法没用上。   凭借那个被遗忘的阵法,她最终成功地进入了玉卢馆的地牢是也。   她还记得,鱼阙在这个鬼地方炸了一个洞。   烛玉京内部,不管是玉卢馆还是其他地方,都非常奇怪,没有一丝生气,朦胧的雾笼罩在每一处能溢满的角落,好似鬼城,又似某个点燃了地下煤矿的地区。   除了外面的晏龙庭守卫,就只剩身上全盖着白布的龙侍,它们隐居雾气之下,行动僵硬,像是游荡的鬼魅。   差点没给她吓死。   这还不算什么,直到她沿着那个洞口走进去,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阴森。   那个洞口并未被堵死。   白珊不知道鱼阙炸开这个洞的意义何在,也不知道这个洞通往何方,但系统提示,大反派晏琼池此刻就在烛玉京中,就在地牢里,想找到他,必须要找到地牢的入口。   她壮着胆子从洞中进去,好嘛,这里通向之处也不知道是哪里,眼前出现了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幻境,可吓人。最后实在受不了了,让系统给她指路,直接找到晏琼池的所在。   眼看就要不行了,系统也没有为难,用缺德地图带着她穿越进了长长的走廊。   无边无际的站着陷入睡眠梦魇的囚犯差点没给她吓死。   最后她穿越了长长的回廊和楼梯,能强撑来到这里,已经是极其不适了,她的脑袋难受得几乎要爆炸,铺天盖地的眩晕和呕吐感袭击了她。最后系统终于出手帮了一把,直接把她移形换影,提溜进了一扇门前。   系统说,就在这里了。   走到那扇门前,她觉得整个人要窒息到扭曲,一边恶心一边伸手拍门。   “开门!晏琼池,你在不在?”她采取最朴素的唤醒方式,朋友你在不在,在就给个回应!   “快出来!鱼阙快死了,你躲这里干什么?”敲门敲半日不开,白珊只得蹲下来干呕,边吐边胡言乱语:   “快去救救鱼阙……你也不想事情变得无可挽回吧?你上一次没赶上,要不然仙女教母都来了铁定不能……混账,快去救救鱼阙啊!”   就在她胡言乱语时,那扇门变作了水的屏障,从中出现了红衣披发白脸的晏琼池,不知道他躲在此处为的是什么,周身居然还有未散的红色的雾,正在向上蒸腾。   此时的晏琼池应该是很生气的。   他这副嘴脸不是马上要变身杀人的恶鬼是什么?   她看着晏琼池脸上“你最好给我解释不然你活不到下一秒”的不善,支棱起来说:“鱼阙要死了,信我,马上去找她,马上!”   “……”   煞气消散了。   “你要是还想再见她,就马上动身,晏琼池,你们的遗憾不能重蹈覆辙。”   站在阴暗处的晏琼池闻言看了一眼她,没说话,提起了蹲在地上虚弱的她就开了阴路。   白珊发誓,她再也不会进那种鬼地方了。   即便已经及时通知了晏琼池,可是,命运的齿轮怎么能因变数而停下?   或许,不是所有感情都有回应。   不是所有相爱之人都能迎来美好的结局?   现在这个局面……纯爱战士白珊也不知该怎么挽回,任务目标的男主死了怎么办?不过可喜可贺的是,应该不会有反派毁天灭地了……她这算完成一半了吧?   阻止反派毁天灭地,保住了这个世界就是成功,真奇怪,那为什么还没有结算完成?   白小姑娘挠了挠头,走了。   *   白珊离去后,房内就剩鱼阙一个人。   此时正直午后,微风从支着的床外徐徐而来,窗柩上养着晏琼池种的花,是一盆嫩白黄蕊的吊兰,窗下摆着一把摇椅,摇椅上摊开一本书,不知道又是哪里来的书,在微风的轻抚下,书页翻动,依稀能看到折痕,像是主人临了有事,随手把书一折离去……晏琼池就很喜欢窝在那个角落里,发呆或者看书,有时候玩猫有时候也做点别的事情,他不喜欢阳光,但整个人泡进夕阳之中会显得十分不真实,像是闪闪的琉璃。   他冲她笑,像是世间无害的少年。   这里是荷风居,原是晏琼池的居所,如今摆设都没怎么变化,房间还是堆着开得正好的花,烛玉京盛产的萸织花的季节过去,换成了寻常的白牡丹、凌霜花。   风又来了,吹响屋外檐角铜铃。   铜铃声声。   鱼阙的视线收回来,落在在一旁的古黑云纹大漆衣架上,随意地搭着那件红色的外袍。这件外袍有点类似氅衣,但又不是那么的像,内衬有精致的暗纹,云霞缠着飞龙。   不过在烛玉京时,这家伙都是一身直裰,要么就是轻便的各种袍服,精致又娇气,出门必须整装门面,晏氏弟子都这样,就算钩夫人也没有在这方面亏待了两人……啊,真是的,怎么现在出门去,连衣服都不好好穿?   鱼阙想到这里,撑着身体,下床,把那件衣服取下,抱在怀里。   衣服的手感很好,尚且有着兰息。   晏琼池说,他很快会回来。   很快?   那是什么时候?   阿娘也说,你和妖母先走,阿娘稍后会赶上你们……骗子,都是骗子。   很快会回来,也许再也不会回来。   “小姐!”   正当那种不安的感觉包围她时,古灵精怪的竹觅推门进来,过于兴奋忘了敲门且一把扑倒了她面前:   “小姐你醒啦!”   几年不见竹觅,这个小小的笋子精居然成长那么快,鱼阙看了她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小姐,托您的福,少主果然把我们竹精移栽到了很好的地方,灵气足够,土地也肥,我也长得很快!”竹觅爬起来,转了一圈,给鱼阙看。   “这样啊……晏琼池在哪里?”   “啊?”竹觅挠挠头,也很为难:“少主应该有要事要忙我们这些小妖,哪里知道少主的下落。”   “不如,小姐你去问问掌门吧,就是新任的家主。”竹觅说:“说不定,家主会知道呢。”   “家主?”   晏衍骁?   鱼阙皱眉,他不是早就下落不明……啊,不对,晏琼池说过,他被关在了矢海之牢中,现在被放出来了么?   这位上一任家主表面为人和善有礼,但实则残忍,熟知他的人都唤他笑面虎,典型的嘴甜心苦。   少时家宴,身为钩夫人养女的鱼阙不敢近前,能躲就躲,要是被他发现了,他会温和地叫你近前,关切问话,但又在那张笑脸下包藏陷阱。   晏琼池小时候那副皮笑肉不笑的鬼模样想来也是随了他……现在他被赦免了么?   见鱼阙一副疑惑的模样,竹觅赶忙解释:“听扫院子的那个大爷说啊,她可是晏龙庭第二任庭主。”   她凑近鱼阙,小声说:“第二任庭主诶,算来辈分真的很高,小姐,可以成为晏龙庭庭主都不是善茬……我听我的龙卫朋友说,新家主的尊名晏静休,都说她很凶残,但我那天远远看了一眼,也没有很凶嘛。”   晏静休?   那不就是蓬莱洲上的太和真人?   她怎么突然之间回到了烛玉京?   是晏琼池请回来的么?   鱼阙觉得很意外。   “不过,我还是不知道……小姐,明明整个烛玉京都是少主控制,我没有胡说,龙卫说的,他们此前直接听命少主,为什么少主不自己成为烛玉京掌门,而是将烛玉京让给那位大人呐?”   鱼阙摇头,她不大清楚,但其中必然有原因,想了想,开口:“大人现在身处烛玉京么?”   “在!”竹觅点头如捣蒜,犯难:“小姐,你现在要去找家主?但是家主似乎要会见其他的大人物,我去找龙侍给你通报!”   鱼阙拉住差点就四脚并用跑出去的竹觅,摇了摇头,说:“我自然会去找她,现在就罢了。”   “哦哦,小姐。”竹觅又道:“那小姐,你睡了那么久,肚子饿不饿?荷风居的小厨房每日都备下此前小姐爱吃的兔兔包,哦,是了,少主还让厨娘想办法做了其他口味的甜糕,粉芋和奶酥的最好吃我替小姐试过了……小姐,你不高兴吗?”   这个小丫头终于察觉到了鱼阙脸上的表情,收住了滔滔不绝的话,停下来,老实了。   鱼阙扯扯嘴角,展露了一个安抚的笑,说:“没有,我自然会吃的,只是觉得有些累了,想再睡一会。”   “好好,我扶小姐回床上睡觉。”   竹觅的性格活泼,而且也是来到东洲后最快适应的小竹精,能说会道,大概便是晏琼池选了她来服侍鱼阙的缘故。   “小姐,你知不知道,你睡了好久啦,”竹觅给鱼阙盖好被子,她把手放在鱼阙的肚子上,给她注入竹精的疗养安神术,同时又道:   “你要是哪里不舒服,可要跟我们说呐,不要憋着,不然少主回来知道了,可是会把我们再迁回西北角某个地方,呜呜,不要。”   鱼阙笑,“他不会的。”   竹觅嘿嘿的笑,陪鱼阙又说了一会话。   仿佛一切都还是五年前。   可是已经过去很久了,难为这个不怎么记事的小竹精还记得她,依然那么热络。   “啊呀,不知道四四去哪里了。”   竹觅歪着头,说,“它平日都会来找我玩儿,可是近来都不曾看见它了呢,难道少主的猫也会跑丢么?”   连四四都不见了。   他的衣服还抱在怀中,鱼阙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它们要化作蜕茧的蝶突破她的身体了。   “竹觅,你先你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哦哦,好的。”   竹觅还以为她是担心那只肥猫,小姐同那只小猫也很好,觉得自己说错话了,在这种时候就不要提起不该说的了,连忙答应。   哄走竹觅后,鱼阙从床上坐起来。   她打算去找晏静休问问,最好能得知一些关于晏琼池的事情,也许心中隐约察觉了,可不问清楚,又怎么会甘心?   当她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门,远远地望见晴天之下的烛玉京,听见有侍女走动的声音时要去往的方向改变了。   鱼阙就这样抱着衣服朝某个地方而去,避开走动的人,避开纷杂的声音,像是一只鬼魅来到了玉卢馆。   玉卢馆早就被毁坏,现在重建完成,依然是四院双塔一鼓楼的典型烛玉京宅院样式,绿色的琉璃瓦,彩绘的云霞,高高挑起的飞檐,在阳光下金光闪闪。   鱼阙沿着青石小道一路走,回过神来时,已经出现在地牢处。   在她面前的洞口,黝黑,深不可测。   它通往之处,曾经是交缠着她少时的噩梦。   她已经克服了那场噩梦。   是为什么又来到了此处?   阴风拂面,带来的是刺骨的凉意。   如同被什么召唤一般,迷茫的鱼阙抱紧那件红衣服,矮了矮身,进入了洞中。 第154章 【梦中的黄金乡05】   ◎我不怕死,只怕她死◎   “你怎么了?”   “没事。”   “哭过了么?为什么?”黎含光看面前的白珊眼睛红红的, 顿了顿:“鱼阙她怎么了?”   “师姐她很好。我哭不是为了她啦。”白珊堪堪的叹气,摇摇头,“只是觉得很难过。”   “难过什么?”黎含光也叹气, 说:“这都是她的选择……行啦,不要哭了, 我今日来是想告诉你, 我从金光洞的安河真人那里听到了一些关于训诫堂的事情。”   “训诫堂?”   “据说他们曾经有派人来烛玉京,但是无疾而终, 派出去的人没有回应, 甚至连一同前来的问寒道君也下落不明,青鸾阙那边也无法通过玉简联络到他, 已经现在要请出判僧来和晏氏交涉。”   “请判僧来交涉?什么意思?”   黎含光念在白珊才拜入山门不久, 不是很了解训诫堂的构成体系,耐心解释道:   “训诫堂规范七脉以及各路宗门的行为, 具有对修士的约束作用, 几千年前设立训诫堂时, 各仙门都遵守训诫。个别仙门弟子犯错无非就是关起来教育什么的……若是有仙门宗派不配合, 已经有反叛或者妖道苗头,那么训诫堂要开出三次警告以及派人调查,最严重就是要请出对宗门都有约束的判僧,判僧介入的话事情会闹大。”   “烛玉京已经连续收到很多次训诫堂的警告, 好像这次训诫堂长老们并不打算放过晏氏,他们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鱼阙就藏在这里, 派人交涉希望晏氏的掌门交出鱼阙, 还要给出具体对此前发生的事情交代。”   黎含光忧心忡忡道:“烛玉京好像是拒绝了, 并且现在连青鸾阙的弟子都不准出现在这个地区, 我若不说是鱼阙和你的朋友, 我方才就已经被驱逐了……唉,判僧要是到达烛玉京,不知道要生出什么事端来。”   白珊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挠了挠头,说道:“不行啊,鱼阙还那么虚弱,要是被训诫堂带走,那岂不是……不行,鱼阙不能被带走。”   “嗯,至少也得等她醒了,修养几天再说。”   “师姐她醒了。”   黎含光哦了一声,道:“醒了就好,不妨过会我们去向她问问,到底为什么要那样。她不是和晏道……晏琼池私交甚好,甚至成亲了?是成亲了对吧?通过她来了解一番烛玉京,问问失联的人到底去了哪。”   失联的人到底去了哪?   白珊似乎知道点什么,可是新的那个掌门晏静休,已经在此后把矢海之牢的人放出去了不是么?怎么还会扣着人?   看她的脸色不好,黎含光想了想又道,“晏琼池虽说是烛玉京的少主,可与我们还算交好,我们不妨干脆问他就好了,白道友,你知道他在哪么?阿及说许久都联系不上他了。”   说起晏琼池,白珊的神情明显又消沉了许多,她伸手拉住了黎含光的手,用力握了握。   “怎么了?”   黎含光也察觉到她的不安。   白珊摇摇头,说:“他帮不上什么忙。”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白珊嘴巴张了张,还是没有能说出口,低下头说:“反正他再也帮不上什么忙了,含光,待会见到鱼阙,语气好一些罢,也别问晏琼池去了哪里。”   黎含光不解,刚要开口再问,就听侍女来禀报,说鱼阙不见了。   白珊惊得一下子站起来,问:“不见了?怎么不见了?什么意思?”   侍女道:“方才我们给小姐奉吃食的时候,小姐就已经不见了,道友若是知道小姐在哪里,还请告知。”   白珊急得要命。   啊呀,怎么一醒来就搞这出哇,快快快,去找人,反正不能让她到处乱跑……身体重要呢不是?   “去找过没有?”   “已经派人去找了,只是我们以为小姐会和你待在一处,看来不在。”侍女见鱼阙没有和她们在一起,便语气冷淡的告辞。   烛玉京似乎对外来的人非常排斥,至少现在是这样。   黎含光坐在原地没有动,只是看着白珊焦急的来回踱步,问:“我此前听说晏氏都是礼仪甚好,三千年东洲的固礼世家,没想到是这样的待客之道么?还是说,另有隐情,不再欢迎来者了?”   “啊呀,纠结这个……那你有没有听说过晏龙庭?这群人做什么都正常,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咱们也帮着一起去寻找鱼阙吧,别出什么岔子才是。”   白珊甚是焦急,“我答应了那个家伙,要好好照顾鱼阙,至少,现在还不能让她知道。”   别是跑到了不该去的地方,她和晏琼池这样又那样了,指不定有什么奇怪的心灵感应坏了事……鱼阙身体还那么虚弱,万一……万一呢?   说罢,也不等黎含光作何反应,她拉起她就往外走去。   ……   有呼啸的风擦着鱼阙的衣袍而去,像是急切的情人。这里的路她并不是没有走过,但是现在的风似乎比记忆里的要猛烈许多。   奇怪的感觉也不复存在,那种想要溺死人的、不可抗力的奇异感觉消失不见,盘旋在整个地牢里的哀嚎也荡然无存。   仿佛这里只是个普通的地牢……有什么东西离开了,显得空落落的。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到这里来。   只是突然很想。   或许有什么东西在呼唤她,殷殷切切的呼唤她,想告诉她最后的话,想做最后的道别。   所以……请你到这儿来。   来吧,这是最后要对你说的了。   鱼阙走着走着,开始掉眼泪。   身体太虚弱,走起来摇摇晃晃的,眼泪淹得她几乎要看不清路,行至在拐角时,她不得不停下来歇息。   好难受。   鱼阙的后背像是火烧般疼痛。   她想起来见曜的血落在身上时候那种几乎要烧死她的灼热,想着会不会是那种东西给自己留下了后遗症……当时溢出血还蛮多的,把视线都糊住,落下后遗症了么?   啊,是了,一定是后遗症。   不过她身体想来很好,一定可以扛过去。   晏琼池给她找药去了。   是能减轻痛苦的药么?   等他回来,大概……就不会那么痛苦了吧?   真好啊,大仇得报,身上的病也治好了,那么此后她是不是,可以睡得稍微安稳些了呢?   鱼阙低头看了看怀里的衣服,用手撑着墙壁,继续向前走。   前方到底有什么?   她不知道。   但越向里面走,心中的不安就越发强烈。   那种痛苦……失去阿娘的痛苦席卷而来,逼出了她的眼泪。   一直朝地牢深处走去。   原本排列着的迷宫囚牢看不见一个人,空荡荡的,叫人怀疑自己的记忆是不是出现了误差,怎么会一个人也没有?   晏琼池赦免了他们么?   鱼阙还记得第一次到这里的震撼,她也是第一次见到那么诡异的术法,以噩梦榨取人的恐惧和梦魇,真的是这座地牢原本就存在的术法?   她把目光收回来,一直前进。   衔尾剑……对了,衔尾剑上附着的煞气能对这里产生某些感应,她还记得的。   伸手去摸衔尾剑,但没有摸到。   哦……它断了。   用号称第一坚固的古海国秘铁、第一工艺的奔水谷锻造技法打制的剑,原来也会断吗?   鱼阙只得打消用衔尾剑探路的想法,一点点想前摸索,在黑暗之中,她探到了曾经通向噩梦的阶梯,并且沿着阶梯向下而去。   湿腻腻的风里,鱼阙能闻到一丝丝兰息。   在向下行进时,似乎能听到有人在虚空里轻轻地笑了,贴着她的耳朵,像是吹气一般,故意恶作剧,不让她接近那扇门。   鱼阙还是到达了那扇门前。   她还记得发现这里时候的那种心情。   现在迥然不同了。   可依旧那么害怕。   不是已经克服了么?   推开它。   鱼阙伸手,推开了门。   门上的神女碎裂,幽暗的空间豁然开朗。   面前依然还是那个巨大的犹如猛兽腔体的宫殿,宽大的圆形池子,里头翻腾的类似血那样的猩红不复存在,露出白玉石砌的地砖,奇异的柱子拔地而起,沉默地拱卫着苍穹。   很奇妙的,有一缕阳光从穹顶斜斜的透了进来,落在岸边两颗依偎着的已经萎缩干化人头上,依稀可见尘埃飞舞,但更寂寥。   鱼阙走到圆池边上,垂下睫毛看着那片泛着骨头那样莹白光泽的玉石。   将那两人串联起来的骨节似乎就是从这下面长出来的……她突然想起来这种骨节串联的法术似乎跟魔宫的有点像。   他们两人被禁锢此处时,一定很痛苦吧?   即便是疯狂如同钩夫人,最后所求也不过是一个死……他们死前是不是给她留了什么东西?   鱼阙想了想,掏出来一块圆形的骨片。   这是压在晏琼渊舌根底下的东西,把它吐出来时,他脸上的表情阴狠又恶毒。   他说什么来着?   正想着,鱼阙忍不住向前踏了一步,拿在手上骨片被阳光照耀,反射出炫目的光芒。   骨片开始发光,射出来的光芒被穹顶的星星吸收,不知道启动了什么机关,阳光被渐渐的吞噬,殿内的柱子上出现了矮胖的食梦貘。   这种穿梭在梦境里的灵兽被人唤醒,它们如同往常那样开始工作,短鼻子动了动,开始像池子灌注红色的液体。   鱼阙皱眉,低头望去,见白玉的池子底部好似深不见底的深渊,正在源源不断地吞噬它们。   骨片飞了出去,掉入无尽的深渊之中。   鱼阙心里一动,也跟着跳了进去。   ……   再睁眼。   鱼阙发现自己站在了更加漆黑奇异的回廊内,这里的石墙内到处画着和禁海之下一样的图腾浮雕,神女和云霞,还有魇阴神君的颂祝。   烛玉京居然还有这种地方?   她看了看四周,向前走去。   很快的,一条笔直的道路分化成为两条。   晏琼池的声音从她心底升起来了,他是对自己说过一个口诀的,是什么来着?   一生二,二又生四六。   鱼阙眉头一皱,看起来不知所谓,但其实这也是东洲的神话典故,真的是那样的意思?   鱼阙顺着意思走,果真发现路的尽头是一片星星和云霞的纠缠浮雕。   星星穿过云霞,形成了雷龙图纹。   东洲之东传承的古老图纹,这样的图纹多达上百种,有自己的含义在这里。   鱼阙一眼就看出来,这墙上的图案和魇斋里魇阴神像头上那块一模一样,她曾经长时间地看着它,因此记住了。   雷龙……据东洲藏书《古事要纪》里,雷龙翻腾云间,兴风作浪,这样的局面落到人世,在算命先生的卦书处,变作了一个风水局。   鱼阙掏出自己的卦书,找到了雷龙局。   龙首朝南尾朝西呈半环抱的聚财聚气的局面,环抱三颗星星,龙是爱财的,三颗星星一旦被夺必然会引起龙的暴怒,大凶死局,破解之法应该是从从龙首朝东北走向的星星下手。   她使了个脉冲,击碎了闪耀的星星。   自己因为虚弱几个踉跄跌倒。   索性,雷龙动了动,从她面前游曳离去。   可见七,九,三十一。   设计这个迷宫的家伙是有够无聊的。   鱼阙从这看起来险象环生的迷宫穿过,跨出那一步时,星河在她身后碎裂,她面前出现了一扇门,这次不同于神女像或者是星星和云霞。   门上绘画着头戴缥缈琼花冠、身披神铠的魇阴神君像,形象与魇斋那般慈悲不同。他神色冷漠地眺望注视远方,远方只有无尽的黑暗,手握一柄长剑,只身寥寥几笔的梦魇随身。   庄严且生人勿近。   鱼阙举头望去,正想着要如何打开折扇门,不料这门似乎有感应似的,像是吹皱的春池,水流一般消失了。   她抱着衣服,犹豫了几秒,跨步进入了那扇门。   门后的世界并不像鱼阙想象的那样诡异,反而是个不大的石制密室,圆形,中央有一座高石台,从石台延伸出去十六道细小凹槽,连接十六个方向的小圆坑。   仔细一看,圆坑内部同样是细细密密的颂祝密文,但是意义跟歌功颂德不一样,这些金色的密文沿着凹槽爬到了石台。   除此之外,并无异常。   鱼阙站了好一会,才跨进这个石室。   她绕着法阵走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不同,她感觉有点累了,抱着衣服趴在石台上,头枕着手臂。   好难受。   为什么心里会那么难受?   鱼阙拖着疲惫的身体在这个迷宫一样的地方走了不知道多久,自己也不知道此刻已经午夜,只觉得很累很累,神魂要被抽干似的累。   她爬上石台,睡在了石台处。   石室上方不知道放了什么法器,明明在比矢海之牢更深的地下,她还是看到了月光。   明晃晃的巨大月亮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在柔和的清晖中,她觉得自己真的是困极了,可又觉得此刻很熟悉,自己好似在这里躺了很久很久,手边传来温柔的触感,似乎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抓紧我,阙儿。   那个声音从心底里传出。   他说,我没有别的愿望啦,阙儿,你抓紧我。   鱼阙猛然睁开眼。   她听到了有人走来的声音。   “她也许没死。”   是白珊在说话:“真的,你信我,我给她吃了白氏秘制丹药,留住了她最后一口气,你那么厉害,一定有办法救她的吧?”   “这样。”晏琼池淡淡的回应。   碎裂的门再次被推开,晏琼池抱着鱼阙领着白珊进入了矢海之牢最底层的密室里。   整座矢海之牢呈现出倒梯形结构,上方布置了多种阵法,以掩盖藏在其下诸多邪恶。   密室之中到处用金色的笔绘满的颂祝,这都是有关魇阴神君的密文,白珊看不懂上面说的什么,依稀能从壁画里猜出这是歌颂魇阴神君。   石台的十六个圆坑里是被红色煞气托起来的法器,有阴阳镜、五番印等许多鱼阙见过或者没见过的法器罗列其中。   晏琼池抱着浑身是血的她,放在了石台上。   光芒自头顶上方倾泻,白衣的晏琼池置身其中,面目平静。   白珊站在角落里,看他把鱼阙放在石台上,他用术法清理了她脸上斑污的血迹,用自己的血抹在她唇上,让她看起来不至于太过苍白。   被生死分隔的他们好似在进行最后的道别似的,虚弱的白衣少年靠着石台,弯腰摩挲着她的脸。   鱼阙看着月光倾泻两肩的晏琼池,他的眼神很复杂,带着懊悔、悲哀、遗憾和迷茫。   这也是晏琼池时常看着她的眼神。   为什么露出这种表情?   他就像一只迷路于悬崖的小鹿,左右四顾,却找不到什么退路。鱼阙看着他把脸低下,像以前那样,蹭了蹭将死的自己。   良久过后,晏琼池松开她,走下高台。   面向着石台却对白珊说话。   “你脑子里的那个声音,怎么不说话了?”   低头抹泪的白珊表情也很伤惨,她下意识地啊了一声。   “你似乎一直在和什么东西说话,从你脑子里传来,我能听到。”   白珊被问住了,她有些不可思议地后退两步,“啊?你、你一定是听错了。没有这回事。”   她的表情真好玩,像是被吓到或者心虚的小兔子。   鱼阙也一直没有告诉她,自己也能听得到,她和那个东西一直在讨论事情的走向,这非常奇怪,仿佛一切都变数她都有预知。   白珊一直似乎试图去改变什么,她这样笨拙可爱,可好似事情一直没有朝着她预料的那样发展,所以她的威胁没有鱼阙想象中的大。   为什么没有杀她?   或许,连她自己也不清楚了。   “我的结局是什么呢?”   晏琼池显然不相信她这笨拙的掩饰,回头问,“也是死么?”   白珊不说话,但眼睫毛抖动已经出卖她。   确实如此。   晏琼池看向法阵之中的鱼阙说:“我可有完成我的夙愿?还是同现在一样?”   “……”   “你若是知道我的结局,那便清楚我为了赴死做出的诸多牺牲,诸多努力罢?我是将我给了她,还是她的龙骨给了我?”   “龙……骨。”   白珊支支吾吾道,“你最后用的是她的龙骨。我只能说那么多。”   “这样啊,我明白了。”   用的是龙骨啊。   “原来在我的结局里,她是死了的么。”   眼下鱼阙快不行了,她要是死了,他便能得到更好的脊骨去支撑自己的神躯。   野心是需要牺牲很多东西的,就看你愿不愿意。   晏琼池,你愿意牺牲鱼阙么?   白珊忽然看着沉默的晏琼池,忽然想到,也许原著也会骗人,晏琼池其实是能救鱼阙的,但是他不愿意?   知道是自己牺牲了鱼阙苟活了下来,所以才会日渐扭曲?所以才神经病得那么厉害?   “你也知道用龙骨更好,世间绝无代替龙骨的神器。”   “……”   白珊也沉默了。   晏琼池垂下睫毛,叹气,轻轻地说:“宿命难消,我不怕死,只怕她死。”   “那种奇怪的毒已经在腐蚀她的肉身,再这样下去,她会被烧得什么也不剩。你说得不错,她还有一口气在,我便可以救她。”   “法阵结束后,需要有人将她带出这个地方,拜托你了,这里发生的事情,你不要对她说起……或者,晚些再告诉她,可以么?”   怕白珊不愿意,晏琼池想了想,又说:“你要什么报酬,都可向当今晏氏的掌门换取。”   “我不要……我是、我是来……”白珊摇摇头,急切地想解释。   “你带着比世间还要超然的凝视,我能感觉到,你不属于这里。”晏琼池突然开口打断。   白珊呆住。   “我想杀你,并不是因为你冒犯我,而是你的存在让我感受到了比天道还要怪异的凝视,我要消除这种不安,唯有除去你。毕竟,对于不安的因素,人总是下意识地想抹除它。”   他最后看了一眼白珊,这个时候倒是温和地笑了笑,语气也好了很多:“此前那样对你,真是抱歉。多谢。”   并非是晏琼池生来残暴,见人就杀。   他从不鼓励暴力,也不无节制的释放自己暴虐的心。他一向不怎么在意无关紧要的人,白珊于他而言刚好就是无关紧要那一类。   但白珊应对他即将付出危险的预知实在太奇怪,她似乎清楚他要做什么。   他不喜欢的是被人预知和窥看。   因为他曾经是天道的一部分。   没想到能从他这里听来这么礼貌的话,白珊愣愣地看着他,回过神来,说:“不客气……你打算怎么做?怎么救鱼阙,你有办法?”   “给鱼阙重塑神躯。”   “可、可是你……”   “这副身体已经到了强弩之末,我就要死了我知道。可我只能救活一个人,我若是活了,最后也是死。她活,也许能一直活着,一直活下去,那样的话,我的辛劳没有白费。”   “至于其他……”晏琼池轻声说:“再轮回一世罢,无非就是再等些时日,我生生世世跌入轮回,还有更多个生生世世,我不怕。”   你会有很多个生生世世,但鱼阙是你十六世惨死轮回唯一的变数,她把你从命运的泥坑里捞出来……下一世不会再有了,明白么?   白珊着急:“你怎么能这样丧,你一定还能有办法的,快想想……你可是晏琼池!”   你可是晏琼池啊!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么?!   晏琼池摇摇头,他知道他的身体已经再撑不得多久,一切已经无力回天,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启动法阵。   “鱼阙要是知道你……知道你死了,怎么办?虽然奶妈能奶人,但心伤抚平不了啊……你们……”   白珊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嚅嗫一下嘴唇,道:“你还有什么要对她说的么?我可以转告她。”   “没有了,该说的我已经尽数告知。”   晏琼池笑了笑,摇头。   起诀,风暴从他周身升起。   没有遗憾了。   我的心意,我的欢喜。   还有,能提前说对不起,真是太好了。   霾紫和猩红的光芒交叠而起,十六件神品法器正在一点点融化,通过凹槽向石台汇聚,金光大作,穹顶降下一具骸骨。   这是神女幽幽煞的骸骨,十六件神器所化的能量爬上骸骨,一点点淬金炼化,金色的莲花从那具骨骼上开出。   法阵底下,是以魔尊元神为引的精魄,黑色的雾气进入骨架内部。   鱼阙本身就是一条龙,不需要以祸蛇的脊骨也托,但所要耗费的法力要比晏琼池预期的高得多。   黑色的蛇标从晏琼池的背上游曳出来,那条头上有角的小蛇,扼在他的脖颈上,越收越紧,和往日松松挂着的状态不同。   生于西洲的祸蛇,也是魔龙渡化的极渊之蛇承袭着母亲的意志,它不甘心败入人下,它一定要杀死打败自己的家伙。   千百年前,东洲晏氏的先祖借助了魇阴神君的法器把它镇压在禁海诡海之下,千百年后,它被一个自称是魇阴神君意志化体的少年杀俘获。   它让神魂破碎的他寄生在自己的魂魄里,尽心去辅佐他,条件就是将来他要心甘情愿死在它手下。   被黑蛇缠绕的晏琼池丝毫不感觉痛苦,他转头走进了法阵里,冲天而起的法阵迅速吞没了他。   他的眼神一直遥望着对面的鱼阙,长发飞舞。   躺在鱼阙能看到的幻象里,少年轻轻地回应了她的那句再见,只是一瞬间短短的光芒过后,他化作了一具骷髅。   蛇标消失。   极渊之蛇衔着铜蛇戒,彻底抛弃臣服的主人。   但鱼阙注定连这样一具骷髅也不能拥有,骷髅轰然倒塌,化作了骨渣,骨渣还在持续收缩,直到化成比尘粉还细的微尘。   这些微尘里包含的都是魇阴神君意志化体为数不多的快乐往事。它们顺着月光飘舞,飘啊飘啊,终于消失不见。   法阵有了魇阴神君意志的献祭,重塑神躯进行得很顺利,睡在石台之上的鱼阙的血肉被迅速修补,樨毒在金光中被焚烧殆尽。   目睹一切的白珊只是个普通的小姑娘,她就这么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化作了齑粉,想起来原著关于他的记载,想起他和鱼阙的故事,想起他无恶不作却也可怜的一生。   可是,作为反派的晏琼池,就这样下线了?   那以后的故事,要怎么进行?   她当即流下了复杂的泪水。   白珊什么也做不了,她能做的,只能是在法阵熄灭后,看着石台上的师姐思绪万千,而后把昏迷不醒的她带回荷风居。   脚步声远去,石室恢复平静。   鱼阙看着面前的场景说不出一句话,在白珊抱着自己的身体离开后,才把目光收回来。   她的手几次想抬起掩面,但都无济于事。   这是什么?   是他死前的记忆?   又是谁把她召唤到这里来的?   他死就死了,为什么还要让她知道这些?   她宁愿一直相信他只是暂时出去了,很快回来。   她只能抱紧那件红衣,任眼泪淌了一脸。   月光清净,照得人骨缝也开始生冷。   晏琼池,死了。   什么也没有留下。   他根本就不是去找什么药,也不会像他所说的很快就回。不会再回来了……骗子。   骗子。   静谧的石室里静悄悄的,月光流转。   少女隐忍的低泣使得这里更加悲伤。   有些人再也不会回来。   她明白了。   ……   鱼阙穿着红衣浑浑噩噩地走出地宫,大脑空白,虽知道不能这样,要时刻冷静,可就是控制不住。   必须冷静,必须思考。   她扶着墙向外走去。   可是身体越来越沉重,走不动了。   正当打算停下来歇息一会时,视野里出现了一双勾魂鞋,她眨眼,而后抬头看去——面前站着的是素衣簪发的晏静休,后腰上还是交叠着带穗的断魂刺,整个人好似随时待命的刺客。   “哭好了么?”   她语气平静,脸上没有波澜,但能人从中感觉到威严,不仅仅是年长者。培养了一代又一代晏龙卫的庭主,果真风采不输当年。   “……”   “很惊讶?”晏静休毫不避讳她疑惑的目光,说:“那小子以晏氏为筹码,让我入局,现在他死了,我也是拿回了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哭过了便要打起精神来,还有别的事情在等你,可不能以这种痛哭流涕的模样去面对。”   “什么?”   鱼阙已经没有再流泪了,只是眼尾有点红,又披着宽大不少的红衣,乌发倾斜如墨,整个人看起来是有些不堪一击的可怜。   得知两人大概的关系后,晏静休能理解,但已经事态发展迫在眉睫,没时间留给她哀悼。   “那小子此前一直在给七脉下套,再加上训诫堂的执金卫和问寒道君来到烛玉京后下落不明,那群老头终于反应过来,他们把此前所有的罪名包括你所做的事情扣在了他的头上,累及烛玉京,训诫堂派来捉拿烛玉京的晏氏众人,尤其是犯下正道所不能容忍的罪过的你。”   虽然现在清剿魔族的乃是溃败之军,但哀兵仍有能量在,七脉弟子要想迅速结束这场战争还需要时日,训诫堂那群老头就想着如此处理魔族和天师封印时,不知怎的开始复盘此前种种,盘根错节之间,线索竟然直指烛玉京。   烛玉京之中,又有大少主在其中操纵。   但大家都知道烛玉京的雨夜之变,一个半死不活的大少主怎么能有这么多的精力去完成这些事?   这些事情,可也不是一个人能办得到的。   难道说,那些被污糟东西填充的傀儡,也出自晏氏么?他们有那个什么御魂术,猖狂得很,但不至于玩弄这样的邪术吧?倘若是真的,那就太不把训诫堂放在眼里了!   于是,他们把目光放在了身为二把手和小少主的晏琼池身上。   恰逢青鸾阙来报,说一名叫姜雨善的弟子作证,青鸾阙被盗之物澄心露正是受到晏氏晏龙庭所盗,此物落在了晏琼池手中。   联系一下这些年晏龙庭造的孽,训诫堂立马决定调查晏氏,要让晏氏的掌门给个理由。   姜雨善还道,那个魔修鱼阙,和晏琼池还存在人世法理上的夫妻关系。   很难说,两人没有勾结。   魔宫陷落之后,虽有风化及的作证,证实那个叛逃仙门的叛徒鱼阙杀了魔尊,但始终没找到她,死无对证,训诫堂不信。   他们得抓鱼阙来拷问,逼她说出晏琼池的下落和那些事情的细节。   训诫堂已经动了围攻烛玉京的心思,晏氏也自然得更快地做出反应。   “那……”   鱼阙知道训诫堂是什么德行,虽浑浑噩噩,但不免也觉得事情严重。   “区区训诫堂也敢犯我晏氏,烛玉京自然有威严在此,不必担心我们,但你得走了。”   晏静休不愧是当前最合适成为晏氏掌门的人,她沉着冷静,不屈权威。她不会让人践踏晏氏的尊严,不会让训诫堂的怀疑在烛玉京扩散。   “去哪?”   晏静休说着,抱起鱼阙,头也不回地走进黑暗之中,“你不能继续留在烛玉京,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先避一避吧。”   短暂的没入黑暗之中,鱼阙便觉得面前豁然开朗,但前面又是一处星河,茫然,看不到尽头。   晏静休把鱼阙放下,退后一步,垂首,态度恭敬。   鱼阙才想出口询问,但见面前的虚空之中出现了蓝色的蜉蝣,蜉蝣形成了一个方形的裂缝,渐渐扩大。   提着灯笼的龙侍出现,她们沉默如同星河下的石碑,默默地开道,一个老者拄着拐杖从中出现。   “神使大人。”晏静休道。   神使?   蓬莱洲上的神使么?   鱼阙皱眉。   此前她所见过的神使,不过是个看起来不足十三的道童模样的孩子,怎么面前这个也是神使?   她想了想也像晏静休一样行礼,被老者扶起来。   “别来无恙。”   倒是老者给她行礼,道:“龙主殿下。”   【??作者有话说】   晏琼池人好的时候话还是很多的。   他一直话多kkk又爱胡说八道。   突然想到一个梗,某天晏琼池和鱼阙烧了一个跟鱼阙一样的小姑娘出来。   晏琼池很喜欢这个小小的白白胖胖的小女孩儿,他总是会捏捏小孩儿胖乎乎的手,问阙儿小时候也那么可爱吗,捏捏小孩儿的脚,问阙儿小时候也那么可爱吗。   两个人笨手笨脚,取名的能力非常糟糕,因为孩儿穿白裙子像大号芸豆所以叫她雪豆,若不是老臣阻止,说此子将来要继承大统,两人可能给她大名取为孟花花(哈哈哈)   晏琼池和鱼阙低头看着床上放着的雪豆,雪豆睁着大眼睛,胡乱地挥舞手臂想抓住什么,抓住了晏琼池的长发。   晏琼池抱起雪豆,雪豆挥舞着胖胖短短的手,又扯又嚼他的头发,实在是活泼得很,他想扯回头发,冷不丁地,脸上又挨了一拳,小家伙对自己敢在太岁脸上动土的行径一概不知。   因为娘亲是个龙族超人经常不在家,雪豆跟爹爹混,爹爹人好脾气好长得美貌说话又好听,但小小年纪的雪豆很早就从爹爹那里知道了什么叫人心险恶。   belike:   “爹爹,我是怎么来的呀?”雪豆问出了小孩儿时代的经典问题。   晏琼池(娇弱捂胸):这个嘛,这要从很多年前说起,当时为父还是一个穷书生,因为进京赶考(省略几千字)最后,爹爹醒来才发现,木已成舟,只好屈身跟了你阿娘,并且在你阿娘金屋藏我的院子墙角处结出来的葫芦里发现了你,所以——你就是这么来到人世的啊我的儿!   雪豆(扭头):阿娘,爹爹又胡说八道。   鱼阙:……   belike:   “阿娘总是不在家,好想阿娘哦。”   晏琼池(抹泪:是诶,但你阿娘要养活我们,又生性潇洒,爹爹我也没办法留住她,不如这样,你好好努力,早点继承大统,让爹爹早点和你阿娘过上幸福生活,爹爹会给你煲甜甜汤的,(鼓励手势加wink)真是乖乖孩儿,爹爹很欣慰。   雪豆:可是我才五岁!(伸出五个胖乎乎的手指头)   晏琼池:是嘛,所以这是你背着爹爹一天之内吃两份冰糕的理由(猛地一口吞掉)爹爹五万岁了,没吃过这么新鲜的玩意,来一个!   雪豆:呜啊!冰糕!   belike:   “爹爹,裙子坏掉了。”雪豆捏着最喜欢的裙子,给爹爹看破洞,脸鼓鼓肚子也鼓鼓。   晏琼池停下手里的活,看貌似摔了一跤的雪豆眼睛红红,问怎么了。   “我想把小鸟送回窝窝里,可是,雪豆不会爬树,跌了一跤,小鸟死掉了……他们都笑我爱哭,衣服也坏掉惹。”雪豆哭起来说话咬字不清。   “嗳,我儿爱哭,说明我儿善良。”晏琼池用小帕子给雪豆擦擦脸,叫她用力擤鼻涕,又夸她好乖,信誓旦旦道:   “我儿别怕,爹爹给你缝。你爹爹我当年也是城内有名的绣娘,你阿娘也许就是看上我这点好啊,所以雪豆你看,人还是得靠自己。”   “是啦!爹爹!”   雪豆点头。   于是那个下午,雪豆鼓着肚子(小孩的肚子鼓鼓的很可爱这是我观察的结果)看她爹爹绣了一下午的花。   绣蜈蚣硬说龙   雪豆简直就是鱼阙的翻版,也许鱼阙小时候,在阿娘鱼斗雪跟前,也是这样,乖且讨喜。   晏琼池抱着雪豆,一手托着她的屁屁,一手扶着她的背——抱得非常熟练,也许是此前养过的那只肥猫总是吃饱了不肯走路非要人抱练出来的。   雪豆胖乎乎的手压在爹爹的肩膀,肉嘟嘟的脸再压在手上,就这样睡着了。   柳下漫步,夏衫轻薄,凉风习习,天气太热,雪豆总是热得睡不着,必须这样缠着爹爹才肯睡。   晏琼池很有耐心地哄孩儿睡午觉,眼睛却一直看着坐在不远处的鱼阙。   待鱼阙抬起头来时,正好撞进他的眼眸之中,见得他在柳叶的笑容,好似他们一同走过的某个傍晚,尚且有少年人在风中相爱。   晏琼池:贴贴O3O   现打的小剧情,与主线无关凑合看   雪豆好可爱,捏捏婴儿肥肥。 第155章 【梦中的黄金乡06】   “龙主殿下。”   蓬莱神使对鱼阙行礼, 语气迫切:“你得随老朽去往蓬莱神宫避上一避了。”   “……为什么?”   鱼阙向后退一步,有点警惕地看着他。   蓬莱神使的使命是镇守在蓬莱洲之上,传达已经不可接触的九霄界下达的命令, 辖制古海国留下来的余孽,同时监测反叛的龙族还会不会有复生的可能。   先前晏琼池只是随意寻找借口搪塞他为什么能留在蓬莱洲, 并未做过多的解释, 现在可以知道,至少蓬莱神使愿意站在他这一派。   “神君的气息被九霄界捕捉, 几千年都没有觉察到魇阴神君的生存痕迹, 既然神君再现世,那么九霄界必然要前来辖制神君。”   “神君不在了, 但龙主你还在, 九霄界的天人不会无功而返,若是他们发现了你——不知道要惹出多少是非来。”   自混战以来, 天人对龙族下达了不可逆转的恶毒诅咒之后, 他们便担心被逼到极限的龙族反抗, 再发动一次对天人的战争。   龙神陨落, 龙神旧部的怒火从海底燃烧到了天际,哀兵必胜,因为诅咒,他们不会再有延续, 所以可能会比之前更深,到时候很难镇压。   天人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扼杀龙族萌芽的机会, 他们察觉到了, 便一定会来捉拿鱼阙。   蓬莱神使面目严肃, “还请您尽快随老朽去往蓬莱神宫, 老朽会遵循神君遗愿, 庇护龙主,直到幼体成年,龙主不想插手人世事务纷争,老朽也会为龙主安排好一切。”   不仅仅是提防龙族,九霄界的天人还一直在监视警惕魇阴神君那一缕逃亡的神魂。   那是当今统御天道意志的梦阳太子暗面的魇阴神君,阴阳双生,可以抑制但不会消亡,他又是那样危险的家伙,祖洲时代因战乱而滋生的恶念竟然大幅度供养了他的神力。   这是不被允许的。   就算后来他被分化肢.解为十六份,打碎镇压,他也不被允许再流窜在世。   不过还是有一缕神魂逃逸了,那是魇阴神君的意志。但就算逃逸,虚弱的神魂只能投入人世转为卑微的人族或者兽族受尽折磨。   这是魂魄不全之人该有的待遇。   所有转世下场皆为一样,那是他在不断重复自己身为魇阴神君被兄长杀死的结局。   神魂落入世间,太微弱太渺茫,天人一直没有觉察到,几千年来相安无事,他们断定魇阴神君也许早就消亡在了无尽的轮回之中。   直到在乌云之下发现了大范围的梦魇扩散,九霄界大惊失色,连忙派讯息来询问蓬莱神使。   神使自然说不曾发现,但九霄界不信。   镇守在蓬莱洲的神使前身是一个专门炼丹的仙童,此前和魇阴的私交甚好,难免会包庇他。   九霄界要亲自派仙君和神将去往仙洲,寻找那缕神魂。他们向来多心,难免会顺藤摸瓜找到晏琼池,再找到鱼阙。   一个逃逸的意志化体,一个龙族遗孤,没杀干净,不免又得生出什么事端,这是绝对不被容忍的。   “九霄界的天人么?那他们算是来晚了,晏琼池他……”   鱼阙听了神使简要的解释,心中五味杂陈,她看了看身上的红衣,轻声说:“已经死了。”   “是啊。”   蓬莱神使大概也是知道这件事的,垂眉,“毕竟重塑神躯难度太大,神君已经很虚弱了……不成功也在情理之中。”   “这便是他的劫难罢,神君虽陨落,但龙主您还尚且在人世,绝不能让他们发现您。”   神使尚且对亡故的龙神大人怀抱着敬意,也对一点点在诅咒之中凋亡的龙族深表怜悯。   他从晏琼池那里得知,鱼阙确实就是当年那个叫鱼斗雪的女修从蓬莱神宫带出去的龙蛋,是被诸多凋亡龙族以精魂供养的龙神血脉。   小龙主是龙族的希望,她该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也是神君的嘱托,还望龙主随老朽暂避。”   晏琼池为自己计划失败准备了其他的方案,从某种意义来说,他和鱼阙算是同一阵线,自然也会给鱼阙准备了后路。   他要蓬莱神使不惜一切代价保住鱼阙。   鱼阙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先前晏琼池在尊古神殿向她表白之际,她就隐隐感觉到他的向死的决心……明明答应过要保护他,但他却是为自己而死,真是……不甘心呐。   不知此后该何去何从,但现下绝不能被人察觉底细来,最明智的选择便是躲着。   “我们该走了,蜉蝣阵维持不了太久。”蓬莱神使侧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等着的晏静休,叹气,“殿下,还需要同故人道别么?”   晏静休站在星河之中好似沉默的松树。其实晏氏的人更多还是这样的,他们行事大胆疯狂,却又是沉默的人。   言不过于行便是最好的概括。   晏龙庭初代庭主培育了诸多门生,晏静休便是最出色的,她接任了老师的职位,只为培养更多更好的晏龙庭弟子,拱卫晏氏。   若不是几百年前,那个叫晏衍骁的阴狠少年在她身上用了推心针,她的修为不至于停滞,以至于被逐渐兴起的门生盖过。   那个家伙总是挂着那样虚伪的笑容,眼睛里带着惯有的算计,明明是他这一脉因为最好的冰水灵根得到了执掌晏氏的资格,他还一直不肯放过晏静休。   明明也曾经是晏龙庭出身,晏衍骁在执掌晏氏之后还是不肯放过身为老师和长辈的晏静休,轮番对她进行盘剥和倾轧,到最后甚至允许那个女人——那个会用邪术的女人欺辱到她的头上,为什么呢?   钩夫人发动斩龙之乱,一部分原因是想把晏龙庭收归,更大一部分原因是针对她晏静休,最后将她逼得带领忠心的部众出走,逃离东洲,为了旧部屈居山宗之下。   如今再回到晏氏,又是为什么而来呢?   但现在可以知道的是,被晏衍骁搞得乌烟瘴气的晏氏,本该更适合德高望重的晏静休来统管,这是不错的。   “要走了么?”   “是,必须要走了。”   晏静休看着表情复杂的鱼阙,说,“谁人都有自己的使命,不必伤怀。”   她好像隐约也知道什么。   鱼阙点点头,嗯了一声。   这位“太姑姑”她不曾有过多的接触,但和曾经毫无人性的晏氏子弟而言,晏静休无疑是族中拥有温暖人力量的长辈,叫人可靠安心。   “那狡猾的小子想让你活着,他和我交换了许多利益,甚至把晏氏都用来押注,只要我承诺东窗事发之后能够保住你。”   晏静休见她还是眉头紧皱面目哀哀,开口说:   “既然晏氏回到了我的手中,我会尽我所能保护烛玉京和你,眼下七脉训诫堂甚至是天人要针对你,以我的实力确实没有办法对抗天人,所以你随着神使一同前去是最好的选择。”   “至于七脉训诫堂,他们若是敢进犯晏氏,进犯烛玉京,我有的是手段击退他们,烛玉京从来不接受任何人的审判。”   可七脉仙门和训诫堂是冲着他们二人来的,来势汹汹,虽说晏氏有其他分化的宗门支持,但面对体量如此庞大势力,又能招架多久?   鱼阙虽然讨厌晏氏,她如同丧家之犬活在其阴影之下,可真到了这样危亡关头,她还是不忍心它就此覆灭。   晏静休去往蓬莱洲避世多年,才回来多久,可知道六洲风云变幻?   她将手搭在鱼阙的肩上,说,“一直以来晏氏都供奉魇阴神君,若是那小子真的能和神君扯上什么关系,算是晏氏的荣光。”   “千百年前,魇阴神君下赐恩泽使得晏氏繁盛,如今是时候该回报这份恩泽。”   她轻轻地笑了笑,说:“去吧。”   “我会为你们二人张贴讣告。”   张贴讣告,便是告诉上的   前路漫漫,莫回头。   *   鱼阙被蓬莱神使带回了蓬莱洲。   闪闪发光的宫殿依旧屹立在晴天之下,被紫色的海洋包围,一切和此前没什么不同,却是物是人非。   由于九霄界的天人必然会在蓬莱神宫莅临,灯下黑的鱼阙不能太声张。她被安排入住神宫的紫晶木秘境。   这里也曾经是晏琼池同她生活过的地方,诸多嬉戏的细节在静默时才会逐渐浮于心头。   鱼阙才一踏足紫晶木秘境,蜉蝣所化的侍女便将轻柔的纱覆盖在她的头顶,闪烁稀碎星光的纱好似流淌的星河,将她笼罩其中。   不同于蜉蝣的光点从四面八方析出,环绕鱼阙飞舞,像是夏日萤火。   紫晶木拥有自我意识,这次它终于能和鱼阙联通,让鱼阙感受到它的存在了。   “殿下,这里是曾经是龙神大人钦定的第二行宫,也得二十四座龙族神阙仅剩的唯一一座。”   神使给鱼阙介绍紫晶木神宫的来历。   “在龙神败落之后,龙族残部回到了海国的领土休养生息,那个时候古海国还在,瑚枝洲也未曾像现在那般陷落。”   他拄着拐杖,带领鱼阙去往神宫的深处,边走边说:“瑚枝洲的下沉不知道预示着什么,但世人可知昔日辉煌的海国仅仅只剩一座蓬莱仙台。”   “这座宫殿被天人征用,派了被下放的老朽——也就是我,负责看管监视。其实蓬莱神宫之内的神使并不只有老朽一人,只是……”   他露出一个隐秘的笑,又道:“殿下不必在意他们,他们不会知道世间还有幼龙孵化。”   “前面便是通往神宫深处的二十四门,这门后可是原封不动的保存着龙族活动的痕迹,想必殿下应该很感兴趣。”   鱼阙随着神使越往里走,心里奇异的感觉便越发的强烈。那大概是她在书里读到的近乡情怯之感。   门后便是她的先辈同族生活过的地方,他们离开得太久了,这片遗迹是唯一能将他们联结起来的纽带。   “请稍等,老朽这就为殿下……”神使想为鱼阙打开那扇门,他把手放在门上,口中说话。   突然之间,周围的蜉蝣开始剧烈地狂舞,像是受惊的鸟儿一般逃去,这昭示着有人来到了蓬莱神宫。   此处可不是闲人游荡之地,蓬莱神使收回推门的手,脸色一沉,喃喃道:“没想到他们来得那么快。”   能让蓬莱神使脸色变化的当然只能是九霄界的天人。   “谁?”   “九霄界的天人。”   从神使的表情和语气里,鱼阙察觉到了危险,问怎么办。   天人莅临,肯定是要接管神宫,说不定还会在紫晶木秘境里发现躲藏着的鱼阙,那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若是此刻天人进入了紫晶木秘境,便有可能察觉到殿下的存在,老朽必须结出一个庇护的法阵,法阵结成需要时间。”   蓬莱神使没想到这才过了多久,九霄界闻着味儿来得怎么就那么快,要来不及了,得先把鱼阙藏起来。   他看了一眼周围的蜉蝣,心生一计,道:“殿下,还请殿下信我。”   鱼阙不解:“怎么?”   怎的突然说这话。   “老朽打算将殿下混入这些蜉蝣之中,它们是紫晶木的灵力外化,很难被察觉异常,也很少被注意。”神使说:“殿下只需要跟随蜉蝣离去,先行去往龙神殿内即可。”   他叮嘱:“殿下可一定要记得,先行去往龙神殿,天人一旦下落蓬莱洲,必然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说罢,他将鱼阙变作了一粒小小的蜉蝣。   危机当头,她只得暂时屈尊躲在紫晶木伴生的蜉蝣之中,由龙侍找机会送出蓬莱神宫,送往龙神大殿内隐藏。   蜉蝣叽叽喳喳地推着鱼阙借风漂浮,它们打算护送这位小殿下去往龙神殿。   还没等受惊的蜉蝣逃远,鱼阙便听得远处传来一阵阵的泠泠声从远处而来。   星海之下的牌坊一座座升起,犹如架起的桥梁,在牌坊之外,清晰可见柔和的光好似陡然降落的星团。   从这团光里,走出一队举着月白幡的仪仗,而后有披星戴月的天人缓缓现身,他们皆是手捧宝器,低眉垂眼,如同庙堂供奉的宝相,微光环绕,好似簇拥的白兰。   “九霄界上仙商少陆前来拜访,蓬莱神使,还不速来接见。”   有声音隔着牌坊形成的折叠长廊传到秘境身材,带着压迫,似逼迫神使现身接见,惊得蜉蝣飞舞。   鱼阙努力睁开眼,想看清楚这些所谓的天人,却见蓬莱神使一脸凝重,虽不情愿,但还是整理一番换上笑脸,跨门出去。   蜉蝣聚在鱼阙身边,蹦跳糖豆似的在提示她要快些离去了。   九霄界的天人么?   在鱼阙的印象里,天人便是些高高在上的家伙,他们不食人间烟火,他们高居九霄天之上,人世兴亡与他们无关。   他们只对猎杀可能会威胁到自己的危险感兴趣。   被蜉蝣簇拥着的鱼阙冷笑一声,正打算离去,身后突然有几道白光破空而来,擦着她的耳际划过。   簇拥着上将商少陆捧着宝器天水镜的神女立即将视线投向了鱼阙所在的方向,她眯起眼,道:“蓬莱神使,你这里,似乎藏着什么不得了的人?”   堆着笑脸才打算客套应付的神使脸色一滞。   天水镜。   为了找到龙族遗孤的线索,他们连天水镜都拿出来了。这是龙神的水镜,此前都是用来联络龙族族中淘气的族人,搜索他们的下落总是非常精准。   此刻天水镜的镜中显示异常,直指鱼阙的方向。这些上仙天人也敏锐地察觉到了。   神女展开天水镜,只见天水镜之中有浪花飞溅,化为水箭直直朝着鱼阙的方向而去。   被水箭缠绕的瞬间,鱼阙被焦急的蜉蝣组成的阵法拖了进去,连带着那道追踪的术法。   蜉蝣的元指令乃是保护殿下。   水箭如同沉没的石子,没入黑暗之中再没有音讯。捧镜神女下意识地要去追,被拦住。   蓬莱神宫,没有神使的同意,会抗拒每一个试图入侵的人。这里可是龙族的故地,天人擅闯可不大安全。   “天水镜显示,蓬莱神宫确实有异,上仙。”   捧镜神女看一眼镜子,对商少陆道。   “解释。”   商少陆冷冷地看了一眼神使,道:“我等奉天宫之命前来捉拿潜逃的余孽,天水镜既然在你处发现异常,那么可是你——你在蓬莱神宫藏了什么人?”   “上仙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怀疑老朽会在神宫暗藏孽祸?”   蓬莱神使拐杖驻地,“我看守蓬莱神宫那么多年从未有过差池,今日疑我以何居心?”   “你不必自称老朽。”   这位上仙似乎很不满意面前神使自称老朽,他知道这副老头面目之下的神使是什么模样,道:“你与龙神大人交好,难免会做出什么更甚之事。”   “我等既然是奉天宫之命来的,便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处,既然天水镜在神宫出现异常,那么……”   向来同神使不和的商少陆还是那副并不讨喜的嘴脸说话,“不妨先让我等监察搜索一番,再作决定罢?” 第156章 【梦中的黄金乡07】   蜉蝣组成的法阵联通着蓬莱神宫和龙神殿。   鱼阙从裂开的缝隙中掉出来, 因为那天水镜追踪的术法打中了她,导致她差点摔落。   围绕着的蜉蝣为了把她带到这里,已经耗尽了灵力纷纷熄灭, 化作灰烬。   睁开眼正想观察这里是什么地方,突然有烛火从黑暗里依次升起, 照亮了她的视野。   面前是恢宏的大殿, 一座白玉雕就的雕像立于其中,凌霜花如血簇拥着它, 千百万根烛火拱卫, 好似黑暗里注释猎物的黄金眼瞳。   此前整座龙神殿乃是由鱼斗繁看守。   他把龙神殿打理得很好,因此来联络身为海国后裔的四宗获得在蓬莱洲上横行霸道的权力。   四宗独立于万里之外的仙门正道, 闭关只为想尽办法复兴海国……他们是海国的后裔。   鱼阙双手怀抱着那件红衣, 抬首仰望着龙神雕像,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悲伤, 干涸的眼角又流下泪来。   这就是她的先祖么?   在各种古籍之中, 龙神的形象都是一个气宇轩昂高大魁梧的男子, 其实不然。鱼阙见过他, 他是个看起来有点文气的读书人模样的青年。   在那些零零散散的梦境里,鱼阙知道他的平生,龙神是天地脊梁应龙的后代,同样是生着双翼的金龙, 有那样狰狞的原型但却喜欢花喜欢鸟儿,性格很好, 天真烂漫, 他对人世的一切都很感兴趣。   他从人世带回了有趣的话本, 送给好友打发长夜的无趣, 也带好友去人世玩耍, 他爱上了一条沉睡在混沌中的黑龙,天真浮夸的性格被那条黑龙沉静高冷的气质吸引,无可救药地爱上、结合,生下了后代——龙神大人本该很快乐地做他的水族大统领。   不该是这样的。   不该是落得个战败身死,海国沉没的下场。   再也不会有新生的龙崽破壳,龙族打光了所有的新生代力量,晦涩的古海国密文不会再有人能读出来,龙族的光辉被掩埋在岁月之中。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变故来得叫人几乎反应不过来,鱼阙真的感觉自己已经疲惫到了极限。   但她不能停下,不准歇息。   有人要杀她。   那些害得龙神陨落的乌合之众要杀她。   掩在白光中的上仙神女如同天上月,却带着杀意——还要麻痹自己么?   鱼阙咬牙,抬手掩脸。   怎么办?   要如何才能躲过天人的追杀。   她的身躯如此虚弱,必须找个地方闭关,不能再起冲突了。   头疼得几乎没办法思考,鱼阙强迫自己去思考,去谋一个保全自己的办法,完全依赖他人的安排会让自己没有退路。   神使真的能信得过么?   烛火摇动,在朦胧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像是潮水一样来了,流动着的窃窃私语也流入了鱼阙的耳朵。   它们吃吃地笑,像是在议论什么,长久以来都是这样。但此时鱼阙终于听清楚了,不是不怀好意的议论,而是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呼唤她的名字。   “孟阙……孟阙,殿下,为何不回应我们?”   “孟阙殿下……救救我们罢,以龙神的名义,拯救我们罢……殿下,我们要为龙神大人报仇啊,我们的怒火,要烧光九霄界,烧光那群杀害了龙神大人的小人呐。”   “殿下……殿下……”   黑色的雾气从每一个孔洞里钻入了龙神殿,像是流淌的绸缎,把四周捂得严严实实,它们把鱼阙困在了龙神殿中。   在这寂静的夜里,终于让鱼阙听清楚了。   无数个声音在呼唤她的名字。   孟阙殿下,龙主殿下——龙神大人。   鱼阙从沉溺的悲伤里抬起头来,看见的便是面前站在雾气里的一个个黑色的人形影子。   此前她面对这些影子时是害怕,是漠视,觉得它们都是被外化的心魔,心魔缠人,不必理会不必在意就是了。   可那些始终盘踞在她身上的东西不是什么心魔,而是她要承载的使命。   死去的龙族祖辈以最强烈的希冀寄托在这位继承了龙神血脉的神子身上,唯有她才能继承龙族未竟的事业。   她终于走到了龙神面前,终于走到了现在。   在这个心力交瘁的夜晚,在最脆弱的时候,被鱼阙拼命想摆脱的东西终于击倒了她。   “我们以血肉为祭,向天道祈求救赎,天道将你带来,便是要你完成龙神大人的意志……便是要你救救我们,救救龙族。”   鱼阙看着那些黑色的影子逼近自己,看清楚了它们其实和自己一样长着龙角,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在神志松动的瞬间,这些黑色的影子一齐朝她扑来,吞没了她。   “殿下,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吗?!”   烛火越升越高,   在这片火幕里,鱼阙看见了诸多的龙族双手合十跪地祈求的虔诚什么,他们看起来那么可怜又很坚定,就算石化也全然不怕。   残余的龙族全部死化死去了。   他们用自己仅剩的一切向天道祈求,祈求一个能拯救龙族的机会。   鱼阙看见了一个年轻的自己,或者说是鱼斗雪出现在蓬莱神宫之中,拿出了那颗被龙族用血肉供养的龙蛋……   原来如此啊。   鱼阙心中对于阿娘的执着终于放下了。   但为什么,感觉如此难过。   她的诞生竟然要付出这样大的代价。   被心魔袭击的鱼阙原本就身体虚弱,巨大的痛苦从身上各处而来,裹挟着心底的悲哀。   她两腿一软,跪倒在蒲团上。   怀里还抱着那件红衣,痛苦的痉挛使得她几乎把它揉进怀中,像是溺水之人抓住的稻草。   冷冰冰真相让人痛苦,她只有这点温柔还残存在怀中。   陷入心魔的鱼阙被击倒了。   那些荒凉的噩梦,折磨了她整整三日。   眼泪鼻涕一齐流淌,她从未这样狼狈。   从未。   三日之后,神使赶来。   他推门只见宏伟的龙神像下坐着一个消瘦的少女,长发披散要压垮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总感觉鱼阙身上有哪里不大一样了。   但看着她还是觉得实是可怜。   看见鱼阙这副模样,神使也觉得难过,不过现下不是消沉的时候,急忙说道:   “殿下,是老朽没用,那群天人来得太快了,我没有办法谨遵神君的疑命把你封存在紫晶木之中……现在他们发现了你的踪迹,殿下,快随老朽离开罢。”   “离开?”   枯坐在地上的鱼阙头也没抬,声音轻而空灵,“去哪里?他们要找我,就一定能找到。我没有地方可去了。”   “殿下……殿下不可说如此丧气的话。”   神使在商少陆发现异常之后就破釜沉舟打算同他们死战一场,给鱼阙留一个逃跑的机会,但他先前不过只是个西教主座下炼药的道童,打不过那些修为巅峰的上仙。   现在拼死逃出来,就是为了要把鱼阙带离蓬莱洲,天下之大,一定还有地方能藏身。   “我不再躲藏。”   鱼阙轻轻摇摇头,说,“我想知道,千百年前,在九霄界九霄天之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是该知道这些的。”   她回身看了看一身血迹的神使,道一句,“你做得很好,辛苦你了。”   神使本不该如此对抗九霄界。   可还是出自对龙神的愧疚,盘踞心中多年的愧疚,他打算为龙神最后的血脉拼尽全力。   “殿下不必这样客气。”神使说:“请随老朽去往神君留下来的秘境极乐天,只要不使用法力,他们便察觉不到殿下的下落。”   “还请殿下配合,蜃精布下的血煞阵困不了上仙多久的……唔……”   一支光箭从外射来,把神使剩下的话一齐钉在了墙上。   “大胆蓬莱神使,竟敢对我们出手?”   神女收回宝器弓箭,像是对一只看不起的蝼蚁说话,“胆敢背叛九霄天的叛徒,依天规即刻绞杀。”   被强大的灵力击碎护体术法带起钉在墙上的神使喉咙只能发出滑腻的声响,他看着门外来势汹汹的上仙神女,捂住胸口正在极速抽取灵力的箭,艰难地对鱼阙说:   “殿下,跑啊……快跑。”   他们既然是来捉拿你的,就一定做了万全的准备,殿下,你不是他们的对手。   鱼阙还是摇摇头,说:“你还没有告诉我,千百年前,在九霄界到底发生了何事。”   “殿……我……”   “过会你再告诉我罢。”   这个面容消受的少女从跪坐的姿势起身,她穿上了那件红色的长外套,还是以白纱覆发,只是转头看向远处门外的神女时,表情变得极为怨毒。   她手中出现一个小钟,钟化为金色的长剑,稳步朝着门外而去。   被钉在墙上的神使看着鱼阙,突然意识到她想干什么,焦急地想拔剑去拦,但无奈,他的修为被压制得死死的。   弑神杀仙,可是要遭天谴的啊!   鱼阙拿着剑,一步步靠近站在殿外的神女。   龙神殿门装饰着猩红的凌霜花,凌霜花是龙神的标志,天人还是忌惮龙神,不敢踏入神殿一步。   “我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鱼阙淡淡地开口,直视那位神女,黄金龙瞳里倒映着她微微讶异的脸。   神女冷哼,才想说话,只听得有雷电摩擦的声音在耳边炸裂。   捕捉到危险雷声的她躲开了一个劈砍。   但是她身为满修的防御被砍开了裂缝。   神女惊讶地抬眼看着面前单手执剑的鱼阙,只见这个有点乱糟糟像是哭过的少女咧开一个阴冷的笑。   她额上已经生出角来了,目下的鳞片也昭示着她就是一尾龙族。   又是一剑来了。   这一剑带着滚滚金雷,空气都闪烁着金花,带出残影。   只听“噗嗤”一声,有什么东西被劈开两半。   接着便是沉闷的倒地声。   鱼阙收回剑,依旧是那个怨毒的表情,一脚踢开了掉落脚边的头颅,没再说一句话,从龙神殿里离去了。   *   “那位晏氏的门主真厉害,一个人顶住了压力,死也不肯把鱼阙和晏琼池这两人交出来,是铁了心的要包庇他们么?”   “不知道,反正咱们跟着去攻打晏氏就可以了,任晏氏再家大业大,那么多人围攻,他们撑不了多久。”   天人果真发现了鱼阙的痕迹,也知道了当年在蓬莱神宫之中藏着一枚蛋,但对外声称鱼阙偷盗了蓬莱神宫里最珍贵的龙蛋,必须绳之以法。   七脉仙门和其他正道响应天人的召唤,对叛变的魔修鱼阙以及她身后的晏氏进行征讨。   一时之间,千年正道宗门、七脉六族之一的晏氏也被烙上了邪道的印记。   晏氏传承的是祖洲时代源自于魇阴神君的御魂术,并且不允许外传,横行霸道多年,自然也有诸多势力觊觎已久,此番征讨可算是得到了机会,从庞大的晏氏身上撕下一块伤口来。   晏静休命人去请蓬莱洲的四宗以及分散在大陆各地的晏氏势力即刻回归烛玉京,并且将矢海之牢下的阵法放出,从未见过的梦魇笼罩了烛玉京外围。   梦魇如同当日覆盖了魔洲的梦魇如出一辙,覆盖面积之大,杀伤力之强,令大乘之下的修士不敢轻举妄动。   只要这梦魇还盘踞在烛玉京,再多人围攻也没有用。   在烛玉京郊外五十里处喝茶的白珊和黎含光听着隔壁修士的对话,交换了一下眼神。   自从鱼阙失踪之后,他们二人就被赶了出来,至今没有和她取得联系。   突然之间剑拔弩张的局势,令白珊非常担心,惦记鱼阙的身体是一回事,害怕她想不开又是另一回事,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   “若是被九霄界捉去了,鱼阙的下场会如何?”黎含光在沉默里,问道。   “不知道。”   “她很厉害。”   白珊不解:“怎么突然说这个。”   黎含光摇摇头,说:“就是觉得。你知不知道当年鱼氏的门主,那个叫鱼斗雪的女修?”   “知道。”   “我特意去调查了一下鱼阙的家族。”   “怎么说?”   “鱼斗雪也很厉害,没想到鱼阙的阿娘竟然那么厉害。”黎含光撑着脸说,“我还记得,鱼阙曾经跟我说过一些关于她阿娘的事情,那时候她脸上的表情是现在再也没有过的……叫人觉得触动。”   “有那样神情的鱼阙,后来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黎含光说,“人变得真快,对吧?”   白珊点点头,又摇头。   “我阿娘去世了。”黎含光说,   晏氏谁的话都不信,但青鸾阙和晏氏的利益捆绑深重,当青鸾阙提出和晏氏进行交涉时,晏静休居然答应了。   青鸾阙进入烛玉京交涉的人里就有姜雨善。   她一直想再见一见晏琼池,问他为什么。   姜雨善对晏琼池的执着始于雨后的青松林。红唇齿白的少年神情郁郁,他手里拿着一朵花无聊地转转,垂下去的睫毛那么长,像是蝴蝶轻颤的须。   她几乎是对晏琼池的脸一见倾心,而后折服他的品格。在每次宗门的比赛里,她失利了,正好遇见晏琼池,晏琼池把她带到了出口,并不夺走她的灵珠“杀死”她,纯良温柔。   姜雨善不止一次说过喜欢他,她那么大方的表白,那么热烈地追求,只是换来一次次的疏远。   她已经知道晏琼池喜欢的是那个魔修。   为什么呢?   她只想问问,为什么呢?   但姜雨善没有见到晏琼池,只看到了一张他的讣告,晏琼池死了。   *   与此同时,一个盒子被送到了训诫堂。   训诫堂的老头们打开一看,发现里头是血淋淋的镜子。   翻开镜子一看,破碎的镜面里赫然是一个头颅。上仙,商少陆。 第157章 【梦中的黄金乡08】   从光箭下挣脱的神使拖着疲惫的身躯去寻找鱼阙的踪迹, 蜉蝣附在他身上,不断修补被灵力侵蚀的伤口。   他去往蓬莱神宫不见上仙,去往躲藏之地不见鱼阙, 非常着急,又听得监视蓬莱洲的灵鸟发出哀嚎, 马不停蹄地朝那个方向而去。   兜兜转转, 还是回到了龙神殿。   才站在殿外,不详的预感伴随血腥之气扑面而来, 神使犹豫了几秒才跨进殿内。   殿内还是茂盛的烛火供奉, 那样多烛火把周围的空气扭曲,把人影拉得细瘦。   暴起弑神的鱼阙跪倒在龙神殿之中, 垂着头, 乌黑的长发散落,向四周铺散开来。   她沉默且虔诚地跪倒在龙神像面前, 像是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在这样的寂静的朝拜里, 只能偶尔听到有水滴溅在地上的声音。   她周边散落着几个方才还是高高在上的上仙躯体, 周围有打斗过的痕迹, 似乎发生过一场非常激烈的斗争,到处是刀剑法器缠斗的痕迹,到处是飞溅的血。   听到动静,鱼阙头也不回地举起一颗头颅, 声音毫无温度:   “把它送去训诫堂,告诉他们, 不必再为难晏氏, 一切都冲我来。”   血珠沿着她有力的手臂向下濡湿衣衫。   有蓝色的火焰小鱼在修补她臂上深可见骨的伤痕, 鱼阙在和这群上仙的交手里显然也受伤了。   “殿下……”   神使动了动嘴唇, 看着她手上那颗头颅, 震惊无比,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那是商少陆的脑袋。   商少陆乃是负责和蓬莱神宫交接的上仙,虽不说战力如同九霄界的武将战神,但实力也不容小嘘,难道鱼阙真的有能力把这几个九霄界来的天人都杀了么?   弑神的代价是什么?她可知道?   不过杀了上仙,一切都不可逆转了,九霄界是绝对不可能放过她的。   “殿下,殿下你糊涂了……”神使也只得喃喃说出这样的一句话,“这下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啊。”   “他们不曾想过给我活路。”鱼阙淡淡地说,“所以我为什么要给他们转圜的余地,我知道我在干什么,也不怕弑神的代价。”   神使顿觉无力。   他不再维持这副老年人的面孔,消去了伪装,变作一个少年道童模样,愣愣地看着鱼阙。   “现在你能告诉我,千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鱼阙把手里的东西扔到他脚下,依旧是那个坐着的姿势。   商少陆的头颅被利器整齐地切了下来。   死状恐怖。   这就是和鱼阙斗争的结果。   神使动了动嘴唇,说:“我名为仇鹤,原本是九霄界之上丹君的道童。丹君要我将一枚催芳丸送去给龙神,因此便同龙神……还有魇阴神君结交。”   “殿下你大概不知道,九霄界很早之前就不是世人所想象的那样安宁了。所谓摒弃欲念飞升的神君仙人其实依旧保留着对权力地位的追求……他们终究还是不满现状。”   九霄界的权力核心其实是被天道裂变为阴阳太子的梦阳神君和魇阴神君。   万物生于阴阳,而世间不过是一场庄公梦蝶,天道认为繁华烟云不过是一场蝶之梦,故而两位太子也分别取名梦阳和魇阴。   阳太子赋予人间希望,为向上寻求的梦,阴太子掌管混沌恶念,是足够将人下拉堕落的魇。   两位太子分别镇守在东西两方,阴阳相抵各司其职。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九霄界都内部矛盾不断,似乎不大满意天道的两位太子,后来在一个叫司镇的神君挑拨之下彻底裂变。   这次内部裂变虽然很快被镇压,但由此把看似稳固的天宫撕裂了口子。为了维护九霄界的现状,梦阳太子开始对九霄界心怀不满的神君镇压,培养自己的党羽。   他们在打压心怀异己的仙人极为残忍。   不仅如此,梦阳太子的势力挤压魇阴神君,他们似乎忘却了阴阳相抵世间才有平衡的事实,只想驱逐能够威胁梦阳的魇阴。   梦阳默许了这种行为,却又以其他理由来说服魇阴神君不要怨恨,放弃抵抗。   魇阴的神力不输梦阳。   这确实令他们恐慌。   恰逢人世剧变,祖洲有人族势力兴起。   他们带着同族对兴盛在祖洲之上的妖魔大肆轻扫,把原本占据在祖洲的大部分妖族赶至一隅,妖族不甘心,进行反扑。   于是天下大乱,百姓苦不堪言,在这种饥寒交迫的年代,民不聊生,于是没有人再供奉梦阳。   反而是恶念欲望痛苦等消极情绪极大的供养了魇阴,居然使得他强盛过于梦阳。   这极大的引起了他们的忌惮。   自古以来,邪不胜正。   恶压倒了正义,那是绝对不能允许的。   梦阳神君怜悯世间的苦难,要创造一个没有恶念的新时代,他所想的时代远要比祖洲辉煌得多。   所以,在香火供奉锐减、恶念滋生的时候,九霄界开始一致打压魇阴。   到最后,只有同为阴水的龙神还在维护。   龙神在人世游历过很多年。   他见识过人世下的诸多黑暗,正如梦阳神君一党所说要建立一个远比现在还要光明的时代是不可能出现的。   因为光生影,再光明的地方也一定会有恶念的滋生。   魇阴神君并没有做错什么,他长久以来为世人保管噩梦,他自存在意识开始,便是受到梦魇和心魔的滋养。   祖洲变成那样也非他所愿。   世间没有暗的一面,是绝对不可能的。   愚蠢的只是梦阳,他自以为自己代表正义,只要消灭了一切邪恶,新时代就会降临普照人世。   龙神为了心中的正义反抗他们,一直不肯抛弃好友离去。   他说龙是天地之间的脊梁,阴阳失衡时,顶住倒塌的天幕是他们唯一的使命。   直到梦阳的势力控制了龙神心爱的黑龙。   黑龙是盘踞在混沌之下的一条魔龙。   在他们眼中,生于混沌,本身就是错误的。   生于混沌仿佛天然就和魇阴神君是一派。   他们用九霄界之上的天锁将黑龙从混沌里拖拽出来,试图以黑龙的性命逼迫龙神就范。   魇阴神君最后为好友妥协了,他打算以死来成全兄长梦阳神君的愿望,保全龙神,救下黑龙。   他说,“兄长不会那样对我的。”   魇阴神君太过于信任这些其实和他不是一个阵营的人。他去会见梦阳神君时,被许久不见的兄长哄着喝了甜丝丝的甘泉,被兄长哄着将那些话信以为真。   梦阳说,你我本为一体,我怎么会伤害你。   只是,人世实在不安宁,急需改变。   据说,阴阳之一的一方沉睡,就会平息祖洲的战乱,魇阴,你应该知道我的心愿。   我怜悯世间万物。   我需要你的帮助。   魇阴是原意帮助兄长解难的,不过他要求放过黑龙,不追究龙神的罪过。   好。   我答应你。   梦阳看着他,笑了笑。   梦阳把他带到一处冰台前,告诉他,他只需要安心在此沉睡即可,不消百年一定会叫他唤醒。而后,梦阳亲手把魇阴推入冰台。   冰台只是虚影,这里其实是能够弑神杀仙的斩风台,风刃切开了魇阴的身体。   魇阴本体其实是一缕梦魇,风刃是抓不住他的,但那些甜丝丝的甘泉是为了使他真身无法散去。   于是,魇阴的身体被风刃劈开,连同神魂一起。为了不让他有复生的可能,这群人特地像西教主那里借来了法器——琼枝玉树。   此宝器能够困住打碎的神魂。   虽说已经非常谨慎,但还是不慎让魇阴的神魂溢出逃脱四缕,击碎三缕后,还剩一缕意志遁入人世,再无迹可寻。   镇压了魇阴神君后,九霄界开始清扫他的势力,他们同样没有放过被抓住的黑龙。   黑龙已经身怀有孕,在被屈辱的锁链困在云山时诞下了一枚龙蛋,她托前来营救她的水族将龙蛋带去给龙神。   而后她被处死。   巨大的身体被砍成几块从云端抛下海,粉身碎骨。   被困的龙神得知一切后,当即震怒。   水族纷纷回应龙神之怒,整片海国披甲带戈,与九霄界开战,打得昏天黑地。   龙神一路砍杀来到天宫面前,面见了梦阳神君。他立于长阶之下,抬头看那张脸。   他也曾和梦阳是很好的朋友。   但梦阳杀死了他另一个朋友,还杀了他曾经同他讲述过的心上人。   手段极其残忍。   他倒要问问,为什么。   没有人知道当时梦阳的心路历程是什么,古海国的密卷里记载过当日的情形,龙神敢以匹夫之怒冲日,但他已经落入了早就设好的陷阱里。   龙神和魇阴的关系早就注定了他也难逃一死。   能够掌管水司的神君不在少数,龙神是可以代替的,比如幽幽煞,比如当时的蛟族。   当龙神向梦阳挥剑时,天网收拢,用天火焚烧追随他的水族,以此胁迫龙神投降。   追随他征战的都是水族的精锐,若是诚心要战还能坚持很久,会有源源不断的水族支援。可天火焚烧是水族不能承受的痛苦。   越战越心忧的龙神还是略逊一筹,他明白大势已去,他不会投降,只能以死来结束这场战争,龙神战斗至死。   死前,他让水族将士们抛下他回到海国活命。但水族殉主,也不曾像九霄界投降,不肯屈服已经变得极其残暴的梦阳神君。   神女幽幽煞冲出来护住了将死的龙神。   同是天道之子的她呵斥梦阳,也因此获罪,最后是幽幽煞以屈从为代价,换得龙神保全尸身,让丹君想办法把他的尸骨送回海国。   至此,龙神身陨。   海国悲鸣,受到天罚的海国十二岛有十岛沉没,龙族的故土瑚枝洲也沉没了。   因为胆敢忤逆九霄界,梦阳对海国龙族降下了天罚,仅剩的龙族再也没有办法诞生后代,就算是有龙蛋侥幸破壳,也会很快死去。   龙族的哀嚎在海上扩散。   他们对九霄界的恨意到达顶点。   一蹶不振额龙族在越来越虚弱的凋亡之际,设下了法阵,以身为祭,祈求天道的拯救,龙神的回归。   “起初我是不信的,但后来确实所有的龙族都销声匿迹,在蓬莱洲之上再也没有见过他们,倒是莫名其妙多出来很多石刻的雕像,他们都朝向龙神的埋骨地……可石像破碎确实只是普通的石料。”   神使道:“原本忤逆了梦阳太子的龙神大人是一定会和魇阴神君一个下场,连尸骨都不能保全,但幽幽煞神女求丹君把龙神的尸骸换回来,藏在丹殿……我曾经同龙神交好,自然不会同他们一样诋毁贬低龙神,于是我偷偷将龙神的尸骸带回蓬莱仙台,再后来,我便被贬为看守蓬莱神宫的神使。”   “殿下,龙神大人的尸骸此刻就在你脚下。”   神使想了想,又说:“海国的宝物也已经随着瑚枝洲的沉没,一同沉到海底了,神宫里供奉的宝器你需要看看么?那上面都有龙族的禁制,它们都本该属于你……你看……”   鱼阙不说话,沉默了许久许久。   连神使也沉默了。   她仰头看着龙神。   龙神双手执戟,昂首四方。   他曾经为了维护天地之间的正道而努力。   千百年前,在魇阴神君遭到迫害之计,他也秉承了正义之道,率领着海国水族向不可一世的九霄界发动。   有着如此的勇气,他的血脉应该永远地流传下去,而不是被当作异己扼杀,变作徘徊世间的幽灵,变作积怨的仇恨。   “真可恨啊。”   鱼阙喃喃自语。   她突然想起来自己是见过龙族以身祭天的场景,如今他们都变做了黑暗中看着她的死灵,一直徘徊左右不肯离去。   他们要她觉醒,要她为了悲惨同族而战。   爆发龙啸,撕裂过往的仇恨!   她从来都不是鱼阙。   她是龙族的新一代龙神。   “晏琼池就是魇阴神君。”   “是也不全是……”神使说:“神君乃是精神化体,只是其中一缕魂魄,不能算做完全的魇阴神君。魇阴神君的真身还困在九霄界的阵下。”   肉身被甘泉束缚又被寒冰所冻,神魂也被琼枝玉树困住。   神魂不全的人很容易夭折,这也是为什么晏琼池想尽办法给鱼阙修补她同样虚弱神魂的理由。唯有那条怪异的幼龙能填补鱼阙的神魂。   晏琼池在受尽折磨的十六世轮回里寻找脱身之法,同样也是吃尽苦头,眼看只差一点便成功了,最后还是把生的希望给了鱼阙。   魔洲变故,鱼阙执着,他一边压制蠢蠢欲动的祸蛇一边操心自己布下的通天之局,还要谨慎防备不被九霄界的人察觉……死亡对他而言,不过又是新的轮回。   龙族新生的希望不能毁灭。   晏琼池怀揣着对鱼阙的喜爱和对龙族的同情愧疚还有对天道的恨,慷慨坦然的赴死了。   真是个小混账。   叫人爱上了他,又自顾自地离去。   “长久以来的宿命轮回会消磨他的神魂,如今,他那缕虚弱的神魂已经被祸蛇吞噬,他不会再回来了。”   鱼阙垂下睫毛,说:“我要你抓住那条祸蛇,带到我面前。”   晏琼池不会再有下一世了。   他的神魂已经被祸蛇吞噬,魇阴神君的意志化体,最终沦为了他人口中之食。   她要抓住那条祸蛇,将它千刀万剐。   “魇阴神君的真身就在九霄界么?”   鱼阙又问。   魇阴神君的意志已经不在了。   他的身躯也不该被困在那种冰冷的地方。   “殿下,你想……”   鱼阙从跪坐的姿势里站起来。   “更衣。”   神使对突然的一句话搞得云里雾里的但还是马上应下:“我这就去准备衣物。”   “不必,就内室里的那一套吧。”   “可是……”   神使想起来龙神殿的内室里供奉着什么,有点迟疑了。   “怎么,晏琼池穿得,我就穿不得?”   鱼阙回身,脸上沾染的斑斑血迹让她看起来就像个恶鬼,同站在黑暗里注视她的那些死灵索命来了。   神使在烛火的照应下,恍惚看到了当年的龙神。温和的争取是不能为龙族换来平和,残暴的杀戮唯有更残暴的方式才能结束。   龙神殿仿佛有感应一般,为鱼阙开路。   沉着的石壁后,供奉的是晏琼池的辛苦收集而来的神装。   鱼阙看着它们,轻声说:“既然我已经明白了我的使命,我注定是要为了完成它而死。”   “虽然知道晏琼池已经死去,但他的躯体还留在那种地方,我会解救他……也不枉,本座与他,少年相识,夫妻一场。”   *   风化及接到了草台峰上的密信。   不是玉简,不过又是谁会以密信来给他送信呢?他问白珊,白珊也奇怪。   密信?   什么时候了还用密信通信啊?   风化及把密信内容给了黎含光看。   里面是请他前来寂天道一叙的邀请,没有署名。但几人一猜就猜到可能会是鱼阙。   “鱼阙?她已经成为了天下公敌,阿及,你难道还信得过她么?”   “她刺杀了魔尊……我愿意相信她的。”风化及说:”不知道她到底找我是要说些什么。”   此时,几人都知道了训诫堂收到人头一事,虽训诫堂对外声称是被用以泄愤的平民,但从他们的反应来看,不难猜出鱼阙应该是杀死了什么重要的人。   训诫堂的脸色极其难看,叫嚣着要抓住鱼阙,把她处死。   他们把所有的罪名都推到了鱼阙头上。   鱼阙和不肯让训诫堂搜捕的晏氏成为天下公敌,尤其是问寒道君白复止失踪,青鸾阙的人也认为和晏琼池有关。   但晏琼池的讣告已经被张贴出来,晏氏给的死因是被魔洲之人杀害,死无对证,无从查找。   曾经和鱼阙交好的几人也受到波及连累。   黎含光拉住他的衣服,摇头,脸上尽是哀求的神色:“别去,阿及。”   风化及倒是握住了她的手,道:“我必然要去的,你知道鱼阙的本性不是如此,她为了人世刺杀魔尊,此番寻我,必然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有什么难言之隐,她为什么不找白道友说?其中必然有诈,阿及,你不要心善,总是谁都肯相信,不行,不许去!”   黎含光说:“她在寂天道,我会告诉仙门和训诫堂,让人前去捉拿她。”   “有什么难言之隐,到训诫堂前再说罢。”   白珊也觉得不妥,劝道:“是啊,风道友,眼下这个形势,连我都不敢轻易再靠近我的师姐,她毕竟……毕竟……”   风化及被劝住了。   他也觉得谨慎为妙,毕竟,训诫堂那一事不知真假,万一真的是鱼阙做的呢?可万一不是呢?   他有些苦恼,鱼阙此番难道是在求救?   “我看,还是先禀报训诫堂,让人守住寂天道好了。”黎含光也还是惦念着从前的鱼阙,说:“邪恶之人不能登上寂天道,她要是选择在寂天道见你……那……”   风化及也赞同,说:“这样也好。”   在几人想把此事禀报给训诫堂时,又有一只鸟衔着密信来了,蓝色的蜉蝣伴随其中,非常漂亮。   密信上赫然是蓬莱神使公文一般的邀请,信中还附加了保密的请求。   蓬莱神使?   几人也没见过蓬莱神使,不知道这位神使又何贵干,再者他们怎么知道这是真的?   不过,既然是约在寂天道上,那么便姑且算是正道人物?   几人聚在一起商量,决定还是先去看看。   随时保持联络。   他们倒要看看这位蓬莱神使有何指令。   *   寂天道。   在九霄界还未曾断绝和人世的关系时,寂天道曾经是链接的长桥,各门派的师祖偶尔还能同仙门联系。   但现在已经完全的沉寂下去了。   风化及沿着长长的石阶一阶阶地向上走去。   周围的蓝色蜉蝣也越发的多。   他想起来曾经在蓬莱洲见过的紫晶木,紫晶木上很多这样的蜉蝣飞舞。   蓬莱神使要见他?   没有在七脉争锋上获得一甲,没有获得前去会见蓬莱神使的资格,算是遗憾。   不知道这位蓬莱神使找他有什么话商量?   风化及一边想,一边走。   蜉蝣渐渐形成了一座这挡视线的墙。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看见蜉蝣陡然散开,面前似乎站着什么人,待看清楚后,心突然一沉。   远处高高的石阶上站着一位女子和一小童。   传说蓬莱神使可是个面目和蔼的老者。   哪里会是女子和小童的模样?   不过传闻也许并不准确?   “晚辈风化及……”   他照例想作揖行礼,却听得淡淡地一声笑,说:”好久不见了,风道友。”   是鱼阙。   风化及心里虽然知道这可能是个陷阱,但听到鱼阙的声音时,他还是吃了一惊。   怎么会是鱼阙。   她能站在这里那就说明她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人,风化及又稍稍放下心来。   鱼阙站在寂天道之上,背对着他。   “别来无恙。”   她转身,对风化及道一句:“容我介绍一番,这位是蓬莱神使。”   此刻鱼阙身穿白袍罩着素色的禅衣,与此前风化及印象里的她已经大相径庭,记忆里那双圆圆的带着纯净眼眸现在变得细长,五官已经完全褪去稚嫩,神情更为淡漠。   旁边一小童也朝他点头示意。   风化及只怔愣了一秒,退后一步,问:“你找我,想做什么?”   “没什么。”   鱼阙站在高处,垂眸看他,语气带着几分关切:“自魔尊一役过后,我便很担心你都状况,你的伤势如何,还好么?魔尊的实力不容小觑,你有伤到神魂么?”   面对突如其来的关怀,风化及一时间无所适从,他不知道鱼阙想做什么,只得应下:“还好,没有伤到神魂。”   “这样啊,那就好。”   鱼阙点点头。   风化及看着鱼阙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不解:“你找我过来,是想做什……”   话还没说完,鱼阙一瞬间拔出青紫玄魔剑,闪身来到风化及身前,在他还没来得及躲过之际,一手摁住他的肩,手上的剑捅到了胸口。   沉闷的噗嗤声之后,冰霜和雷光的化为细碎的粉尘飞舞,夹杂着飞溅的血。   风化及睁大眼睛,看着鱼阙。   “你——”   心中实在不安,便偷偷跟上查看的黎含光正好看见了这一幕。   鱼阙和风化及靠得很近,像是两只翩翩的蝴蝶,但环绕在他们之间的只有血腥的花。   风化及的血化作了大团大团猩红的花盛开在半空之中,那是被他失控的雷灵根炸出来的绚烂模样。   “鱼阙——”   黎含光眼睁睁看着她把剑捅进了风化及的胸口之中,只怔愣了几秒便反应过来。   她拔出了剑就要去救风化及。不料飞身上去挥剑时,被一旁跟班似的小童拦了下来。   小童一个寸劲就把她打得倒飞出去。   鱼阙并不看她,眼睛看着惊愕的风化及,手中的剑缓缓旋转,鲜血如注。   【晏琼池把魔主般丛之死嫁祸在风化及头上,致使他被魔族报复,无端为风家引来了许多祸端,实在不堪其扰的风化及萌生了避世的念头,但责任感让他不能轻易放弃,一直在参与仙门事务,不过却是徒劳无功,他的心魔与日俱增。晏琼池将他带离仙门,寻一处极乐天秘境让他闭关清除心魔。】   【极乐天秘境使得风化及的修为大涨,出关那日,正好是魔尊率领大军进犯人世的危难之际,雷灵根的云崖洞弟子稀少又损失惨重,风化及驭使雷霆,击退了魔族。因为急切地想击退魔洲保护百姓和仙门,尝到了高修为带来的雷法伤害的风化及寻求更快的修炼方法,为遇难同门报仇。】   在山下等待的白珊面前突然跳出了这些字样,她仔细一读,发现这些是原著剧情。   【晏琼池出身的晏氏藏有古海国的密卷,他告诉风化及,自己有办法帮助风化及短时间的提升自己的修为,不过要风化及信任自己。风化及当然信任他,于是跟着他来到了寂天道。】   “鱼阙。”   风化及伸手握着胸口前的剑,总算是相信了先前的仙门说的,不可再同鱼阙交好的话,喘着粗气看着她,不明白:   “为什么要这样这样做?”   “你不需要知道。”鱼阙开口。   风化及看着那双黄金瞳,看着她异化的脸,那些盈盈的鳞片覆盖在她漂亮的鳞下,开口,“你到底是……是什么东西?”   这副模样他是见过的,不是错觉。   他真的见过鱼阙异于常人的面目,她不是人族,是什么……是蛇族?还是……   鱼阙不会跟他解释,反手抽剑,一旁的神使见缝插针沿着他的伤口灌注了神力。   黎含光看着他们合力戕害风化及,心急如焚,立即用血祭召唤自己的法器,她打开了金光洞独有的联系网,要把这里的一切向外传送。   风化及的雷灵根被抽了出来,他被像是丢垃圾一般随意丢在一旁,再次扑上来的黎含光接住了他,错失了能够给鱼阙伤害的机会。   “鱼阙!”   黎含光一手抱着风化及一手执剑指向她,厉声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真的要与我们为敌么?”   “……”   鱼阙无视她,自顾自地向上走。   抽出雷灵根的神使追随着她,两人像是虔诚来朝拜的信徒,除了最高处仿佛存在的信仰,一切都不存在。   【??作者有话说】   暴龙战士 第158章 【梦中的黄金乡09】   黎含光不甘心, 操纵术法去阻拦,但都被化解,只能同法器里的同门一齐看着她, 去往寂天道最高处。   鱼阙站在寂天道尽头。   “殿下,灵根到手了。”   “嗯。”   “不过, 殿下真的要这样做么?”神使手里捧着那团噼啪作响的闪电, 说:“寂天道还不到开启的时候……殿下只有一人,恐怕不妥。”   “没什么不妥。”   鱼阙看着尽头勇武的言钧天尊石像。   她年少之时曾经来过此处, 每一个草台峰内门弟子都要前来参拜祖师爷, 课业考核时,都得说上一两句祖师爷保佑。   如今站在这里, 足够叫人思绪万千。   “本座的使命乃是为千百年前的龙族向天道讨回原本属于我们的东西,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当下何为妥与不妥?”   鱼阙说:“本座从来不是独自一人。”   所有死亡的龙族将士都是她的羽翼, 他们会把她送到终究相见的人面前, 是命运之过。   “九霄界已经知晓了本座的存在, 必然会以更强横的手段逼迫本座就范。晏琼池要杀的人也是本座要杀的, 他能做到,本座未必不能。”   “是,殿下。”   “那么,觐见吧。”   鱼阙抬手一剑砍下了石像的头, 回身,睥睨世间, 随行的神使举起雷灵根, 献于新生的龙神大人。   她微微低头受用。   强大的水灵根同雷灵根碰撞, 她手中的青紫玄魔剑也迸发出耀眼且柔和的光芒, 向四周扩散而去。   刹那间, 天边的乌云再一次迅速地聚集苍穹,海面上刮起了狂风。   巨大的风暴袭击了人族六洲。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天,他们回忆起了不久之前才发生的魔族进犯,被魔洲攻打的恐惧还未散去,如今这是……怎么回事?   远处的海边传来了隆隆的响声,倒是比魔洲进犯的号角还要令人恐惧,大地似乎要被撕裂了,山摇地动。   青鸾阙驻守在东洲各地的弟子惊讶地发现,深海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上浮,由远及近,像是蛰伏在海中的巨兽觉醒。   很快他们便知道了,海下的东西是什么。   是巨大的陆地!   海底下有陆地上浮!   青鸾阙的弟子睁大眼睛看着汹涌的波涛之下,一棵结着厚厚盐晶的紫晶木冒出海面,接着是第二棵、第三棵……数不尽的紫晶木从海底随着陆地上浮一同现身。   天光之下,盐晶泛着珍珠那样耀眼的光芒。   上浮的陆地不仅有紫晶木,还有成片的楼阁宫阙,有盐化的人形、动物,还有同蓬莱洲到处遍布的面目哀哀双手合十的石人。   波涛之下的宫殿,没有活物,死气沉沉。   还不等他们把景象送回青鸾阙,突然就有巨大的水龙卷缓缓地从海上升起。   它们就像是沉睡的水龙,也像是一根根立足与世间的柱子,顶在了海洋与天地之间。   狂风怒号,像是恶鬼索命。   黑压压厚重的乌云堆积要撑破天际,海水形成的柱子支撑了即将倒塌的天幕。   青鸾阙的诸位真君长老   还来不及休整的正道弟子们再次被动员去寻找。   白珊记得没错,寂天道确实是很重要的剧情点,因为这是晏琼池千方百计逼出风化及心魔最后出他的雷灵根的地方。   晏琼池一直想要风化及的雷灵根,用以激活自己的青紫玄魔剑。   这里也是晏琼池蜕变露出穷凶极恶面目、是“登基”的伊始。   【天幕被乌云覆盖,在云间的缝隙之中,突兀地睁开许多眼睛,它们裂开眼睑,眼白分明,像是睁开眼看着世界的孩童,无数个占据天幕的眼睛在动,世人只看见了这前所未有的骇然,不明白这是怎么了。】   【才夺取雷灵根的晏琼池抛下风化及朝前走去,停在寂天道的尽头,从四面八方吹来的风把他的衣摆长发舞得狂乱。】   【他把雷灵根融入自己的神躯之中,仰头看着天幕,那些眼瞳似乎也在回应他,齐刷刷地流下了血红的泪水,它们像是从天而降的审判,在人世间形成了支撑的血柱,由数不清的噩梦与恶念形成的血海奔涌在人世的土地之上,迅速吞噬一切沾染的圣灵。危机时刻,七脉仙门启用护山大阵,这才保住根基。】   【晏琼池淡漠地看着这一切,水冰连同雷息开成花,伴随他周身。】   白珊看完了原著,不要命地就开始朝寂天道上奔跑,最后手脚并用地爬,不知道狂奔了多久后,终于看到了倒地的黎含光和风化及。   以及尽头的寂天道上的鱼阙。她看着鱼阙周身不断爆开的冰花和雷息,心想完了。   全完了。   她起初只想着原著里反派晏琼池会毁天灭地,因此就没有干涉其他人,完全没想到反派的青梅鱼阙,这样一个设定只是早死路人的角色也能发动这样规模的末世景象。   “白道友!”黎含光试图维持风化及身上的生机,为他止血,但止不住,见到白珊只能求助于她:“你救救阿及。”   “伤那么重……我马上为他治疗。”   白珊撸起袖子就去为风化及治疗,她清楚的看到风化及胸口开了一个血淋淋的大洞,神魂似乎是被什么瞬间注入摧毁,灵根被抽出。   “这是……”白珊脸上淌汗。   “鱼阙夺走了阿及的灵根!”黎含光说。   “好好好,先别着急,你自己也受了伤,先缓缓——这里是草台峰,我马上把他带回去治疗。”   白珊一边治疗风化及,一边抬头看着远处的鱼阙动作,她绞尽脑汁想做什么来阻拦,却没有一点办法。   她一开始就低估了鱼阙,像是忽视许多不重要的路人角色,他们的人生际遇,也会是剧情走向的蝴蝶风暴。   若是不能阻止鱼阙,那么世间还是会有毁灭的危险,她的任务就失败了。   “殿下。”   神使感受到了鱼阙的意志,不再担忧,退后一步,站在她的身后。   他也感觉到了海面上的异常。   蓬莱洲传来的异动使得他明白了海面上正在发生什么,蓬莱神宫正在回应它们。   传说的古海国,拥有十二个岛屿,面积最大的瑚枝洲乃是龙族繁衍的故土。   蓬莱洲上的古海国后裔们感知到了来自深海里愤怒的召唤,千百年前,他们先祖也是如此感知到的龙神的召唤,纷纷跪地。   他们口中念着海国密文,千百句密文化作震天的呼喊,他们正在呼唤龙神的名字,祈祷水族统领的降临。   瑚枝洲上浮了,死气沉沉的陆地开始颤抖,那些挂在紫晶木枝头的盐晶簌簌掉落,纷扬似雪。   蓬莱洲遍地都是的那些双手合十面目哀伤的石人随着飘摇的盐雪裂开,露出石下的真容。   沉睡的龙族终于盼来了苏醒的机会,他们挣脱了石化的枷锁现身,重回人世。   他们面对着龙神殿的方向哀嚎,像是致敬和缅怀,但很快的,这些龙族乌泱泱地朝向一个方向而去。   龙之啸迎风而去,远在万里海域之外的西洲也隐约能听见。   乌泱泱的龙族包围了草台峰,似乎是要朝拜自己的主上,草台峰的防御抵挡不住这样多且密集的攻击,魔洲没有攻破的仙林宫防御被击破了。   他们极速奔向寂天道的尽头,觐见新一任的龙神大人。   狂热程度使得白珊不得不带着主角二人用法器回避,以恐被误伤。   融合雷灵根是漫长的,鱼阙的长发无风自动,冰霜和雷息在她身体里对撞,不过因为是龙的缘故,他们天生就能驭使雷霆,所以融合时间大大减少。   龙族同那些灰蒙蒙的死灵已经聚集,蓄势待发。   “殿下。”   一个老态龙钟的老人拄着拐杖从寂天道下慢慢走上来,他身上穿着花花绿绿的官袍,看起来干巴得很。   他乃龙族忠臣,龙神孟君身边最忠实的旧部,也是此前代为掌管水司的计蒙——计蒙丞相。   计蒙一眼就认出了鱼阙是谁。   他拄着拐杖走到鱼阙面前,从虚空里拿出当年龙神的衣袍,披在她身上,道:   “殿下,为了海国,为了龙族,去终结那些仇怨,为我们而战罢。”   风平息了,长发落下,厚重的长发覆盖了鱼阙的脸,她抬起头来,脸上血泪斑斑。   雷灵根在她体内肆虐,迅速扎根,蛮横地撞进她的龙珠,成为她力量的一部分。   这一刻,她不再是她,她是龙族命运的集合,是他们用生命召唤祈求而来的希望。   为了不死不休的仇恨。   用你的利爪割开世间一切不公,割开天幕!   撕裂一切!   鱼阙举起手上被萤蛇滋养过的最后一丝魔魂,将它吸收,补全在刺杀魔尊时受伤的神魂。   她吃掉了自己最后的善良。   顷刻之间,覆盖在蓬莱洲上的霾紫尽数化为流水奔向她,蓬莱洲自古以来都是耀紫之地,因为莫名其妙笼罩了一层轻柔的黑雾而黯淡。   那些便是龙族的死灵,阴魂一般的存在。   黑雾形成漩涡,和雷息冰屑交缠成为披帛,在鱼阙身后形成六道时隐时现的光影。   拥有龙之精元和魔尊完整元神的鱼阙吸收了蛰伏在蓬莱洲的龙族死灵和心魔,天地的异象更甚,天崩地裂,狂风呼啸带来哀嚎。   新一任的龙神褪去了她幼年的面目。   骨骼重组,皮下有结实的肌肉重生,筋骨噼啪生长,只几个眨眼的功夫,她便如同先祖那样长得高大健美,金雷环绕双臂。   “古来刃仇不公天。”   她再也没有更多的想法。   龙神伸手将自己身上的素色禅衣撕去,露出全副武装,她的长发被缥缈琼花冠束起,长长的神翎延展向后,内搭红软金绞蜃纱袍,着绮光宝鱼软甲,外披慈天鸿蒙法衣,脚蹬蛟须宝靴,左手八暮剑,右手青紫玄魔剑。   她的眼尾绯红如刀。   龙神大人的剑锋直指苍穹,巨量的水化作咆哮的冰龙从寂天道向上而去,紧随的是为报仇蛰伏沉睡多年的龙族。   他们与水龙交缠着,一同撞上了九霄天。   不死不休的仇恨,自诞生以来就随身相伴的苦难啊,是该终结了。 第159章 【梦中的黄金乡10】   九霄界。   只在部分从祖洲时代流传下来的古籍里记载着九霄界的盛况。   传说这是天外天的仙境, 人间任何一处美景都不可比拟,这里的琼花玉叶,灵气丰盈, 真正的日与月的故乡。   因为千百年前的阴阳之争,天人们被断绝和人世的往来, 祖洲也因为灵气分化, 天地剧变。   这群高居云天的天人接受人世的香火供奉,安逸过活, 就算发现龙族遗孤的消息也不能引起他们的恐慌, 也许是战争过去太久远。   实在是太久远了,他们甚至不记得龙神陨落时, 那些被龙神以死亡为代价保护的部下眼中的仇恨, 浓烈得似滔天的火焰。   他们注定会杀回来的,就算耗干海里的最后一滴水, 就算削尽海国最后一根紫晶木。   无论如何, 他们一定会回来的。   所以, 在九霄界被突然之间捅破了一个巨大窟窿, 成吨的海水倒灌入云天时,把这群毫无准备的天人们打了个措手不及。   但到底是天人,他们在遭受第一波海水的冲击时,几乎是迅速采取行动, 各路宝器法器一齐现身,阻击破坏力极大的海水倒灌。   被阻击的海水分化成水龙, 成百上千条的水龙簇拥开道, 天人渐渐从翻腾的浪花里看到了旗帜。   斗大的“孟”字随着白色旗帜飘扬, 那是千百年前, 龙族和水族响应龙神号召使用的战旗。   数不清的龙族战士和水族从浪花分化的缺口现身, 像是杀不尽的幽灵,簇拥着新的龙神回归。   他们身上是随着一同沉入昏睡的宝甲,拱卫的正是龙神血裔,鱼阙——龙神孟阙。   天人派出掌管水司的神君去阻止海水的漫灌,但前进的龙族中出来一个生着双翼的老人,他拄着拐杖,玄龟拐杖把水司们的术法压制住了。   计蒙曾经是龙神手下最得力的干将,龙神陨落后,他曾代为水司一职,培养了许多门生,行云布雨,现在这些人反倒将这些本事用到老师身上来了。   “殿下,这里便是九霄界了。”   冷眼环视四周的计蒙微微侧身,道:“这里交给臣等,殿下尽管去吧。”   在鱼阙以极度的愤恨和不甘召唤龙族时,她已经知道了她该知道的一切。   这九霄界是她的先祖曾经活跃之地,她踏上此处竟也不陌生了。   全副武装的龙神从浪花里现身,身上溅射的金雷气势逼人,倒是让这些欲要死战的天人回忆起了什么,操持着宝器不敢靠近了。   “敢阻拦的,格杀勿论。”   年轻而残暴的龙神抬手,数道天雷从天而降,形成光牢似的囚笼,延伸至苍穹尽头。   把守九霄界的战神自然不可放任他们胡来,当即率领天兵进行搏杀。   搏杀是龙族将士们的使命,而她有必须要做的事情。在老臣计蒙的引导之下,龙神一路向前,神挡杀神,来到了气势恢宏的天宫。   天宫立于云端之上,是为天地最为精美的建筑群,金霞闪耀,宝华流光。   这里早就布有天兵,等待与入侵者拼杀。   龙神的决心不可阻挡,边杀边走,最后,连阻拦她的人没有了,她进了天宫,却迷失在内,突然不知道从哪里飞出来两只比翼双飞的金丝雀,围绕她转圈,似乎要为她引路。   金丝雀将她引向了天宫深处。   这里仿佛没有尽头,流转的金光好似朦胧的纱布,将目及一切都笼罩覆盖了。   很快,朦胧的金光褪去,她置身在一处腔体巨大的殿内,殿中悬挂着软金纱,上用精妙手法绣着太阳和金乌的图样,非常漂亮。   在殿中央坐着一个人背对着她抚琴。   琴声泠泠,似乎是在怀念着什么人,哀伤婉转,龙神手持长剑,立于纱帘后,像是被追忆的潮水包围,她突然也被吸引了。   少时晏琼池为她抚琴,这厮习惯很不好,总是习惯在流水前停顿一秒,因此没少挨晏衍骁的罚。   如今这琴声和他的停顿类似,倒是让龙神警觉起来了。   一曲终了。   纱帘后的男子也不回头,手摁在琴上,等待她开口。   龙神也不说话,两方对峙。   她知道能住在天宫之中的必然就是九霄界的核心——梦阳神君,再加上这里到处都是荣耀的金乌追日图徽,几乎是不用质疑。   “你便是梦阳?”   那人在这样的沉默里显得气定神闲,仿佛就打算一直这样静默下去,他有的是时间,龙神只得先开口问话。   “是。”   清冽的嗓音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古板的神君,带着一些轻浮的活泼。   很像他。   龙神撩开纱帘,真正进到他的领域。   梦阳神君恣意坐在殿中央,长发拢在身后,身穿白底金边的天衣,外罩金色的纱制大氅,衣摆向四周散落,当真是公子春衫桂水香。   “不知你又是谁?”   他头也没回,语气温柔地说:“你知不知道尘世之人擅闯九霄天是死罪,尤其是你携领部众挑衅进入天宫作乱,天道不会姑息,你受死吧。”   有光刃从四面八方暴射而来,龙神回身持剑将光刃拦腰斩断,再看向殿中,梦阳早以起身,抱着琴看她。   据说梦阳太子和魇阴神君两人同为天道衍生的阴阳太子,连相貌都一模一样,眼前的人其实要说和晏琼池长得并不相像,只是一双睡凤眼倒是能看出他的影子来。   那么,魇阴神君应该也是这副模样吧?   长眉星目,唇红齿白面若桃花。   “龙族居然还有未除尽的余孽,真是叫人意外。”梦阳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他都不用特意去看一眼,听着水声龙啸便知道了来人是谁,但看到身后这副装扮的龙神时,还是微微愣神。   他不可能不知道她身上的神铠来自谁。   他很好奇,到底是为什么孟君有血脉流传了下来,明明已经给龙族降下了绝嗣的天罚。   这个丫头,是怎么在天道的监视下横空出世的?   “哦,是了,那条黑龙是有诞下孟君唯一的孩子来着。”   他托了托下巴,陷入沉思,“手刃好友我也是悲痛欲绝,倒是忘了追究那颗龙蛋的下落……难道那颗龙蛋就是你么?”   这位高高在上的梦阳神君托着下巴思考的模样倒是很像晏琼池,有种故作思考但暗里使坏的感觉。   他这副嘴脸真是令人虚伪得令人厌恶。   龙神冷笑,说:“本座今日是承袭被你这天道的暴君无辜害死的龙族死灵来向你讨伐,几千年前你为妄想犯下的恶念,龙族也绝不姑息,受死吧。”   她举起手里的青紫玄魔剑,水与雷交织在她身后炸开。   梦阳看到它时脸色一变,很快就是一个释然的笑:“原来是他帮助了你啊,这么多年终于听到了他的消息,是魇阴么?”   “你能使用这把剑,看来同他的感情不错。”   这把剑是魇阴的象征。   它乃混沌初开时连同两人一起分化的宝器,最终落入了魇阴的手里,而梦阳得到的是火与天罚的白昼之剑。   这把剑在魇阴死后,几乎沦为一把废铁,暴虐的水和雷不臣服任何人,如今出现在她手里真是意想不到。   那么,魇阴和孟君的羁绊真是强大,明明都已经被拆开几千年,还是让他们相遇了。   可惜没时间给他追忆,新一任龙神带着恨意朝他进攻,伟力席卷了这座宫殿。   金光交叠,雷声隆隆。   梦阳运筹帷幄,并不惧怕来势汹汹的龙神,在他眼中,一个没有得到系统训练的孤女只靠着愤怒能成什么大气候呢?   光靠愤怒就要挑战天道是不可能的。   龙神化作秀美的巨龙和梦阳神君缠斗,神躯庞大撑破了天宫的一角,化龙的龙神能够御统所见的云与雷,两人交织在云层之上,打得不可开交。   在人世的看来,乌云里雷光闪动一派末日的景象。   龙与金乌追逐在云间,青紫玄魔剑抵挡梦阳的术法,八暮剑裹挟金雷还击。   晏琼池为鱼阙重塑的身躯乃是他呕心沥血计划了很久的,虽不比得他全盛时期,却也能够支撑到他解救自己的躯体。   连同神躯一同送给鱼阙的,还有他作为魇阴神君时候的一部分记忆。   鱼阙融合了龙神以及魇阴神君的部分能力,绝非单纯的靠着愤怒驱动。   魇阴神君的力量和龙神的术法再一次蔓延在九霄界时,鏖战中的天人们都顿住了动作,一同看向来源。   巨龙化去,金色的影子从天而降,被深深砸入天宫内。   龙神追随那下降的影子而去,揪起他的长发把他举起来抵在墙上,让他将满是血的脸对准自己。   “真厉害。”   梦阳抬起脸来,美丽的公子灰头土脸,但黄金纱衣包裹的贵气依旧不见,被这样对待他也不恼,甚至语气轻松地夸了一句。   他的长发倾落,几乎将两人覆盖。   “当你的先祖就是被本尊的天火灼烧,你知不知道?他身为龙神,是可以抵抗的,但他为了那些愚蠢的水族,那些臭鱼烂虾,放弃了对我的讨伐,认输了,不再因为魇阴的死与我对抗。”   梦阳的笑,他笑起来真漂亮,有点记忆里晏琼池的意思,他靠着这样无辜的笑凑在她耳边道:   “天火能把你们阴水一族焚烧得生不如死,龙族的金雷没入人体后也非常疼呢。”   “我可不敢和龙神对峙,但他敢向天道挥剑,那么承受的不就只是天火,不得不说一句,你们可真难杀。”   梦阳为了辖制龙族,维护九霄界的秩序,做了很多残暴狠绝的事情,然而一直以来,人世里只有对梦阳神君的赞美。   他的血沾染到了龙神的手,炽热的触感令人不适,但不允许她这么撤手,无形的力逼迫龙神将手一直摁在他的脖颈之上。   感受他脖颈的跳动和炽热。   “真恶心。”   龙神看着他的血沿着自己的手向下而来,开口说,“本座会用你的血来祭奠先祖,慰告天地。”   “梦阳神君,你的所作所为,不是天道的意志。”她看着他,丝毫不畏惧:“你所为不过是骄横的无知自大,害死魇阴弹压诸位天人,不过是想实施你自我的统治,你不明白么?”   天道会如此残暴且不分缘由的诛杀异己?   梦阳专横,只想一味地追求光明的新世界,他的世间里没有阴暗面,不需要罪恶滋生的温床,不需要另一个自己的存在。   因为他的新世界,多少人要受苦受难?多少人要成为他自我意志牺牲的羔羊?   她所受的苦难只是其中的一个缩影,要如何竭力咆哮向他倾泻说明?   眼泪和懊悔是世上最无用的东西,她能做的,是抓紧手中的剑,必须结束梦阳对一切人的迫害。   “当然明白,不过,这些都是必要的牺牲,你若是这样想,我没什么好辩白的。”   他只是对龙神眼中的怒火置之不理,语气带轻快,“你这副装扮,总是会让我想起的魇阴,啊呀,这副神铠随着他的死散落在尘世各地,收集起来一定很不容易吧?”   梦阳完全没有死战的自觉,反倒是和一个许久不见的故人聊了起来,他笑眯眯地看着她,像是要把她看穿。   “你和魇阴关系很好么?你的先祖和他关系也很好,都是阴水一脉,当然更加亲近,我原以为拆散了他们,就见不到这令人恶心的同盟,没想到现在倒是在你身上结合起来了。”   梦阳想除掉魇阴其实不完全因为祖洲动乱,和他编织的那个新时代,还因为他实在是盟友太多的缘故。   起初,魇阴神君的盟友很多。   天人们普遍认为,混沌初开之时,先有的黑暗,从黑暗里诞生了光明,阴阳结合,才生万物,万物又生炁,笼罩在祖洲的炁经过剧烈分化才变作了灵根。   梦阳为瓦解这些势力花了不少力气,最终使得这些倒戈的天人一同迫害旧主。   他绞尽脑汁地瓦解魇阴,如今在鱼阙身上看到了当年龙神和魇阴的结合,真是叫他恶心。   龙神完全不想听他说话,她从很早以前就知道了,很多话可以不听,注重结果。   但没想到,这个笑意盈盈的梦阳神君低头弯腰,伸手勾住了她,他散落的长发化作了能绞死人的海草,把他和龙神卷到了一起。   几秒过后,金光乍现,龙神从中挣脱,退到了几米之外,一脸复杂地看着梦阳。   “哦,原来如此,你喜欢魇阴?”   他看着自己的手,淡淡道:“你们果然是有些关系的……不然他也不会把自己的剑和宝甲给你,他要你做什么?就是他教唆你来这儿向我复仇的么?他自己怎么不来呢。”   在两人绞在一起的瞬间,梦阳便开始盗取龙神身上有用的信息,若是再晚一会,这狡猾的家伙就要把她的记忆偷去了。   “我与魇阴,原本就是一体。”   梦阳看着她,抬手抹去唇边的血,还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道:“你不明白,阴阳源于一体,魇阴可以看做是我的暗面,我也是魇阴的暗面。”   “我们的灵魂是一样的,我就是他,他也是我。你若真的为他感到可惜,不如把这份可惜送我罢,你可怜可怜我,也可怜可怜那些一意孤行追随你的臭鱼烂虾,回去吧,我善心不多的。”   追随龙族的都是海中孕育的精魂,它们经过漫长岁月才得以幻化,它们忠诚,是真正的战士,纵使不比天人强悍,但绝不能被这样轻蔑的侮辱。   “龙神孟君无故攻打九霄界,作为唯一的天道,我自然有权力平息这场战争,难道你觉得我会眼睁睁看着人世的秩序被毁灭?”   见龙神被惹怒,梦阳这才稍微收敛了笑意,淡淡地说:   “他引来海水,却完全不理会尘世,他有没有想过,若是海水失控怎么办?单是一根水柱失控,从天而降,那可是比洪水还要严重的灾害,人世可比你们这些没什么脑子的长虫现实,龙族若是引发了这样的灾难,他们绝不会再供奉你们,被人世所抛弃的神,可是不受待见的野鬼了呢。”   “我龙族,是乃天地的脊梁,一旦天道不公,龙族便成为这世间唯一的公正。”   龙神眼神坚毅,说,“若是这世间真正迎来所谓的新时代,人世想必会比现在痛苦百倍,至于供奉不重要,休得再胡言乱语!”   “呵呵,好一个天地脊梁,这句话,他也曾说过呢。”梦阳看着她的脸,轻声说,记忆里的某个人的脸和她重叠起来了。   什么天地的脊梁。   你们不也是引来海水在九霄界作威作福,完全不考虑人世的想法么?   难道复仇真的那么重要?   你龙族的脊梁被打断了,水淹大地,那个时候,你们的脊梁还能接起来了么?无非就是一群早该死的孤魂野鬼无谓的挣扎。   “既然如此,也请你——连同这些余孽,一起去死好了。”   金纱衣的梦阳掸了掸衣袍,漫不经心抱着琴很是温雅,依然是那个笑眯眯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可和温雅没什么关系。   他微微侧脸,手摁在琴弦上,轻轻撩拨,转眼来看向龙神——火光顿时从他周身爆发。   金光普照之处都燃起了熊熊大火。   这些金乌羽毛上生出的天火,曾经把龙神逼得无路可退。   天火虽不能威胁到龙神,但却能烧死追随他的部下。这种火,不露于表面,只在筋脉里流窜。被烧死了表象还是正常的,像是活生生的人,但一碰就会碎成粉渣。   数不尽的熊熊大火喷发,包围了龙神,并且在不断的逼近,火光之中,梦阳和她遥遥对视,他还以抱歉的一笑。   金雷骤起,隔绝了梦阳的火。   龙神想到尚且在外拼杀的部下,又凝结了寒冰要为他们结一个屏障。   但不知道这释放的寒意触发了天宫的什么术法,她的寒冰很快被吸收。   她把青紫玄魔剑插入底下,瞬间凝结的冰很快又被某个不知名的阵法吸走。   在距离天宫的某个方向不远之地,似乎藏着什么能够干扰她运用水灵根术法的阵法。   眼看着天火降落,而她被天宫无处不在的阵法辖制,这样下去不行,必须先将那些碍事的阵法毁去。   龙神举剑,金雷化龙,注入云层,它将会找到那些阵法,而后灌注巨量的法力将它们撕裂。   但似乎只有青紫玄魔剑才能触发那些阵法,从这把剑里传回来非同凡响的热烈情绪,像是在告诉她什么,非常急切,剑身颤抖。   于是在梦阳反应过来之前,她意识到什么似的7先暴起,分化诸多术法脱身,任由青紫玄魔剑带路。   梦阳想拦也拦不住,他早该将这把碍事的剑销毁的。   青紫玄魔剑把正欲死战的龙神带到了一个阵法前。通过反射回来的灵力,龙神明显能感觉到这个阵里藏着什么东西。   或者是什么人。   漫天的火雨逼近了她,似乎想让她离开此处,可是晚了,龙神嗅到了其中不同寻常之处,先他一步跃入阵中。   阵里是无穷无尽的寒冰,无处不在的寒意入侵,青紫玄魔剑带着龙神就往寒冰深处而去。   实在是太冷了。   才想挥剑破开这些碍事的玄冰,但龙神看见在黏连成一片的古玄冰里,沉睡着一个人。   走近了看,发现他有和梦阳一样的脸庞,眉宇平静忧郁,面无血色,身穿黑金的长袍,长发散乱,有蓝紫色的蜉蝣环绕,不肯离去。   无需多言。   魇阴。   他被困在这里,生生世世不得解脱。   龙神仰头望着他沉睡的脸,一两秒后,握紧了剑身颤抖的青紫玄魔剑,举手就是千钧的雷斩。   被镇压在玄冰之下的魇阴神君躯体终于被解救,他倒在了龙神的怀里。   “这就是禁锢了你的地方么?”   鱼阙看着冰霜覆盖着的魇阴,轻声说:“很痛苦吗?”   “别怕,很快就不会痛苦了。”   她抱着魇阴站起来,青紫玄魔剑光芒大作。   赶来的梦阳沉默,悄悄地退入黑暗之中。   【??作者有话说】   梦阳:逃了 第160章 【梦中的黄金乡11】   ◎再见,晏琼池◎   下界洪水滔天, 山脉尽毁,一副末日到来的景象,描述如同原著里的剧情。   反派发动了真正的讨伐, 山河巨变,主角为救人世, 主动献身寂天台, 开启下界的大阵,使得下界能够支援九霄界。   但现在, 反派换作了叫人始料未及的路人, 主角受了很严重的伤,不知是鱼阙下手很重或者被抽灵根就是这样的结果, 能拯救人世的主角昏迷不醒。   风化及昏迷过去前, 还惦记着要拯救鱼阙。   黎含光怒气冲冲地呵斥他,她都把你伤成什么样子了, 你还想着她?鱼阙简直无可救药!   风化及嚅嗫了一下嘴唇, 说, 我们必须要拯救她, 你还记不记得她……   并非是风化及烂好人,他虽说一直很愣头青,但大义他是分得清的,诚然一个犯了滔天大罪的人不值得原谅。   但在蓬莱洲时, 他隐约就能察觉到鱼阙的非同一般,他远远地见过鱼阙望着海面出神, 眼里是茫然和无助, 那种眼神很多次在她眼里出现过, 可怜得好似丧家之犬。   尤其是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 蓬莱洲鱼珠事件、被师尊呵斥下山、堕入魔修……鱼阙的眼神变得越来越复杂了, 这真的是她想要的么?   更何况,他们眼睁睁看着鱼阙化身成为那种东西——没见过,到底是神还是别的什么更厉害的东西,那个也是鱼阙的面目么?   不管是为了谁,一定要救救鱼阙,这样才能阻止悲剧的发生。   他说完就因为失血过多和灵根被抽晕死过去。气得黎含光大骂他是蠢东西,抱着他呜呜地哭。   主角之所以能成为主角,就是他拥有决绝的勇气和正直的心,他心怀天下,也不畏惧死亡,随时做好献身的准备,不论为谁。   反正他是风化及,主角,死不了。   在一旁的白珊默默想道,又在心里偷偷问系统:【这可如何是好?鱼阙最终取代了反派的路线,成为新任反派。】   到底什么才是反派?   和世人理念不同并坚持按照自己所认为的正确行事就是反派么?   鱼阙不也是受尽了迫害的可怜人?   她的所做,对又不对。   倒是叫人觉得难办了。   系统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事情发展太超出想象了,也很无奈:【不知道啊宿主,你快想想办法吧,照这样下去,反派只有死路一条,你的任务是保护鱼阙不死,她若是死了,一切都完了。】   白珊迅速在脑海里回想可行的方法,她想到了原著晏琼池之死。   剧情里,天道降临,他在天道面前不肯认罪,不肯低头,所以才会被降下天罚,再也没有回转的可能。   鱼阙完全和那个家伙一样,非死不肯罢休,难道真的要请天道来么?   天道又是个什么东西?   白珊觉得很纠结,问系统:【那就按剧情里的来吧,找个什么天道用着真情感化?】   【不行啊,宿主,天道下场,那么势必会有人造成伤亡,不是她就是你,你只有一次请求天道帮助的机会,你难道不想回家了么?】   回家……想到回家,白珊的心情就很低落。   她不过是个成长在糟糕原生家庭的普通女孩,一切都很糟糕,也就是自己心宽,才不至于发疯。   真的能再回去么?   奖金那么多,真的很诱人诶,一旦有了钱,世间的很多事情都能被解决,她能拿着这笔钱到处吃喝玩乐……挺正经不赖的不是?   一切都是任务罢了,她留在这里做什么呢?她连名字都和大家显得格格不入。   【起初的任务,是攻略反派阻止世间毁灭,对吧?】白珊沉默了下,说话。   【如果我不能完成,世间毁灭,我也要跟着一起死。现在我要救鱼阙,你给个办法,不然我们就要一起死了。】   就是让使用天道下场这个办法也行。   什么都可以,快些阻止战争吧,不要再有人受伤了。   【宿主,给你提供商城道具兑换已经是我们最大的让步了,任务还得你自己完成呐,你做好决策,我只有权利同意或者不同意,没办法帮你出主意的。】   现在还能有什么主意?   鱼阙死了大家都得跟着玩完。   【救鱼阙。】   纠结了许久的白珊说【我不回去了,在这里也挺好的。】   反正,她在哪里过都是过,对吧?   这里也挺好玩的,她有很多朋友,伤病也无法袭击她,师姐师兄都那么炫酷,大不了以后讹上鱼阙,有本事不养她。   白珊垂下眼,作出了自己的选择。   人生本来就是一场旅途,遇到路口必须抉择。   换个角度想想,是她拯救了世界诶。   想想真不赖。   【你真的想好了么?一旦让天道下场,你远在异世界的身体,可是会断气的哦。】系统出声提醒。   【无所谓了,有谁会关心呢?哦,是了,他们不能从我的身上再榨出油水来一定会痛哭流涕的,没有能亲眼看看,倒是遗憾了。】   总是活泼快乐的白珊表情第一次变得阴郁。   她捏了捏衣角,道,“我是发现自己拥有了短暂自由之后,才那么快乐的。”   “不如就在这里快乐下去好啦,我情愿的。”   *   鱼阙抱着那具不知道冰封了多久的躯体走出了这个阵法,怒气已经抑制不住。   怀里抱着的魇阴神君还是那样轻得叫人觉得不真实,鱼阙抱了抱他,将他藏进了宝器之中。   她抬头望天,天火已经织成大网,即将要把他们一网打尽。   但这曾经发生过的悲痛怎么能再重演?鏖战之中的龙族早在龙神陨落的岁月里找到了防御的办法。   计蒙拐杖一杵,有阵法从拐杖下生出,扩展至每一个龙族的脚下,只要阵法不破,天火就没办法入侵他们。   这个是龙神孟君的术法。   支撑到小殿下击败梦阳便算成功,那么,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小殿下身上了。   鱼阙一招破开了天火,环顾四周,这里曾是天人围攻龙神的地方,她的先祖就是在这里中了奸计。   梦阳虽说避开了令人唏嘘的场景,但毕竟人就是冲他来的,作为天道的阴阳太子,掌管火与天罚的神君,他必须面对这位新任的小龙神。   总不能任由他们在九霄界为非作歹。   于是在鱼阙站定之后,他也从火中现身,依旧是抱着琴,依旧金光覆身,好一个谪仙做派。   “龙神,我提醒过你,再不平息海水离去,可要接受相应的代价了呢。”   他收起了笑意,“还想再被灭族么?”   梦阳可不是在开玩笑,若是龙族再输一次,他一点生还的机会都不会给他们留,他真的会把他们都杀光。   不必多言,要战便战!   鱼阙的八暮剑出鞘,一切不言而喻。   两方很快又打了起来。   蛮横的天火专攻龙族的命门,好在法衣之下的轻铠有阴阳镜作为护心镜,能够反射天火,鱼阙一剑开海,颇有她先祖的气势。   根据后来修编的《新海国志》里描述,孟君遗脉现任龙神为破枷锁,同梦阳太子死斗,金光和雷息大作,天地悲鸣。   他们两个的战斗波及到了他人。   原本在同龙族缠斗的天人祭出了护天大阵欲显神威,在此前的战争结束之后,他们早就为下一次的危机做好了准备。   “孽畜,还不快束手就擒。”   狂风大作,护天大阵冲天而起,欲要将这群龙族一网打尽。   龙族众人自然是抱着鱼死网破的信念,他们绝不会让龙神受伤,纷纷化龙,缠绕着旗帜将打斗的两人围了起来。   “真的值得么?”   梦阳看似轻松,还有闲心同她说话,实则已经被无处不在的金雷腐蚀。   龙能操纵乌云之中的雷为之所用,再有魇阴神君的雷法,真叫人招架不住。   梦阳的琴弦断了,在愣神的几秒,又被风削去了几缕长发。   “自然。”   鱼阙面无表情地进攻,招招带着杀意,“能取了你的性命,都值得。”   她实在是不留余地的招呼梦阳,直到把他的琴弦全部折段。琴是混沌上古时期的琴,不应该那么容易被折断的。   梦阳看着破碎的琴,抽出琴中剑,一脸怨毒,他的天火也化为金乌,倾轧鱼阙。   在龙族的干预之下,其他天人无法进来援助梦阳,很快,打得血淋淋的两人以鱼阙把梦阳辖制,压在剑下分出胜负。   “不打啦不打啦。”   梦阳瘫在地上,气喘吁吁,他看着鱼阙,说:“真难缠,魇阴难道就喜欢你这样难缠的家伙么,还好我不喜欢。”   “我投降我投降,别打了。”   “……”   同样被他的天火烧得不轻的鱼阙顿住了动作,不知道他为何说这种话,死战不应该严肃的么?   难道他真的以为,说一两句无关紧要的话就能逃过制裁么?   他嘴里说着投降认输的话,但一点也没有要认输的意思,火蛇从鱼阙身后升起,要偷袭她。   鱼阙当即下腰躲过,把梦阳摁住,不会让他逃走了。   “我投降啦我认输。”   他连忙说道,有点耍赖皮的小孩子似的,“怎么认输了还打?”   鱼阙不会放过他的,以雷将他束缚,以防他使坏,握紧了手里的剑。   “你怎么这样?我都投降认输啦?”   梦阳看着她举剑,大声嚷嚷,但脸上一点也没有畏惧之感,这点真是该死的和晏琼池很像。   ”你知不知道,杀了我会是什么下场?”   他说,“我当初设计杀魇阴,那几位动手的神君可承受不了那种程度的天罚呢,你知道他们的下场是什么?被天道的烈火焚烧九百年。”   “你真的要承受如此大的痛苦么?”   梦阳的长发攀上她,像是一条条恶毒的小蛇,他迎着鱼阙嫌恶的视线说:“你杀了我,而我的意志不灭,我依旧能从虚无之中归来。”   “你要是为孟君的恨,你扎我几刀也没事,给你泄愤也可以,若是为了魇阴,我与他外貌一致,灵魂一体,你把我当成他也没关系——”   只听噗嗤一声,梦阳的法衣被青紫玄魔剑突破,他不得不以双手握住剑身,双目如炬:   “你可要想好?小龙神,做事可不能任凭一时冲动。你杀了我,那么你的族人怎么办?”   正如这个狡猾的家伙所说,若是杀了他,天道必然会降下天罚。魇阴已经没了,梦阳神君再寂灭,那么,后果会是什么?   世上所有的书都没有设想过,阴阳二位神君都寂灭的情况。   但能知道的是,天罚会降临,连累族人。   龙族怎么办?   他早就知道这点,所有并不慌张。   他压根不惧任何的惩罚。   她的剑执意往下,“就算不杀你,本座也不会让你好过——受死吧。”   梦阳的血溢了出来,属于魇阴神君的神力从伤口钻入他的身体里,制衡他的神力。   就在鱼阙要了结了他时,一朵莲花打在了要刺穿梦阳胸膛的剑,剑锋微微偏移,扎在了一旁,没扎中梦阳的要害。   “住手罢。”   有仿佛来自虚空的声音响起。   鱼阙扭头看向声音来源,皱眉。   梦阳的火再次偷袭,被鱼阙徒手抓住了金乌的脖子拧断,而后更是一手掐住他的脖颈,一手举剑要刺,他也顺势摊开,喘息粗气笑了笑,不做声了。   果然只有魇阴的神力能够制衡他。   这么看来,没把他杀干净是他的错了。   那朵莲花缓缓飘出去,越开越大,变作一朵金色的莲座,金光大放。   被控制住的梦阳不甘心地望着莲座上的人,把眼睛转向一旁。   “都停手罢。”   这个声音,鱼阙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但她并不听劝阻,手里的剑还是要往梦阳身上压,沉   梦阳这家伙如此狡猾,不使他丧失行动都能力,保不齐他会反击。   莲花座上有人影出现,辉光之下只听一声叹息,有莲花将两人分开,结成花牢。   龙族见状上前要阻止,但莲花座下的两只小鹤化成童子人形,拦在面前,冷声道:   “西教主驾前,谁胆敢无礼?”   *   鱼阙被强行拉入另一个秘境中。   这里浩海蓝天,有人端坐在中央金色莲花之上,周身满是金光洒落,看不清楚他的脸,但能感觉到他没什么恶意。   “你是谁?”   “本尊乃极乐天道西教主,曾是二位太子的老师。”他简短地自我介绍一番,又问鱼阙是谁。   “本座,乃龙族之子。”   鱼阙仰头,冠上的神翎也微微后仰。   西教主呵呵地笑,又道:“好一个龙族之子,那么,你今日闯入九霄界,是为何事。”   “杀死当年强加在本座先祖头上罪名的梦阳。”鱼阙的语气坚定,“他比本座更加残暴,于情于理,他都该以死来偿还。”   “哦?于情于理,那么,什么是于情于理?是基于你自己的判断么?”   “你是龙族之子不错,可你更是你自己。”西教主怜悯道:“今日一战,会使得你龙族成为天下之敌,神界和人世都不会放过你们,你真的想要这种结局吗?”   西教主身为阴阳太子的老师,割据西方的志高天神,德高望重,他甚至比梦阳更加有威信力。   “你所求是什么,本尊会为你们消去天道的诅咒,你的目的已经达成,该离去了。”   看她的表情还是如此坚定,他微微开口,道:“本尊知道龙神一脉终将会回归,不过现在龙族式微,你万不该……”   “不。”鱼阙拒绝。   她的目的是要彻底杀死梦阳。   “你现身前来,到底是为什么?”鱼阙当然知道西教主是谁,在晏琼池留下来的那本古寰则里提到过西教主。   西教主现身的审判,一定是和解告终。   他们天道都喜欢这样。   “你知道龙族被梦阳降下天罚,几百年都不曾有子嗣诞生,龙族式微正是源于此,为什么不早在几百年前就为我龙族解开诅咒?”鱼阙说:“非要叫龙族在痛苦之中折辱那么久,忍无可忍要攻打九霄界了,才知道调解?”   “你也觉得,是龙神率兵攻打九霄界应有的惩罚么?若这就是破坏九霄界秩序应有的惩罚,那么,设计挑起九霄界对立,杀害魇阴神君引来龙神之怒的梦阳,不应该更加得到惩罚?”   她冷冷地开口,“你们都包庇他,那么本座——便是审判他唯一的剑,无论代价是什么。”   灭族之仇,非死不能休。   她绝不姑息。   西教主看着她的脸庞,无可奈何地说了一句:“痴儿,依旧执迷不悟么?”   “这是龙族未竞的事业,至于同情……”   鱼阙握紧手里的剑,丝毫不畏惧他的威严,眼神坚定:“本座不需要!”   中道崩殂后患无穷。   就像是她的先祖,一开始就该抗争到底。   西教主低头凝视她,摇摇头,还想在说什么,秘境突然就破裂了,无数的莲花碎裂,随着风扑向她,吹得她的衣衫抖动,   她在那些扑面而来的莲花中,看到了龙神对后代的期盼,看到了怀抱死亡幼崽哀嚎的龙族,看到了她的过去,她的苦难。   再也没有人能动摇她了,她想毁灭一切的决心是如此的强烈。   杀了梦阳。   鱼阙强大的意志力令她挣脱了西教主的识海幻境。   *   鱼阙从眩晕的幻境之中回过神来,她的手依旧狠狠地抓着梦阳。   她低头看了他一眼,这位九霄界的小太子在她眼中是那么可恶。   因为他身为天道的具象化,阴阳太子的身份让他能够掌握指定世间秩序。   这就是他能够胡来的原因?   甚至在审判来临前请来救援,想为自己的罪行开脱么?   鱼阙用青紫玄魔剑一剑扎中了他的要害。   只是一瞬间,快到令人无法反应。   小坏种的笑容皲裂。   他看着插在胸口的剑,魇阴的神力灌进来了,很多往事随着寒意漫上心头。   原本是一体的他和魇阴,到底是为什么会走到那个份上?因为隔阂,因为他想创建的新世界?为什么新世界里容不下他的另一面?   魇阴……   鱼阙顺势跪坐在地。   她同样受伤不轻,梦阳的天火无孔不入,烧得她痛苦得很,那是一种被架在冷火与热火之间来回烤烫的感觉。   炽热的痛苦让她无法思考。   先祖当年就是无法忍受他忠诚的部下被更甚于百倍的烈火炙烤,罢休了。   “你和魇阴的关系很好么?”   她突然听到梦阳开口,这个坏种脸上爬满了霾紫色的脉络,那是他残害魇阴神君的天罚,月蚀会一寸寸地腐蚀他的神魂,那些像是噩梦一样的毒遍布他的全身。   事实上,他的天罚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梦阳抬头看着鱼阙的眼睛,喘着粗气道:“看样子,他一定很喜欢你了,那,你也喜欢他么?”   鱼阙皱眉。   “看样子就是了。”   梦阳说,“真是奇怪,为什么魇阴总能和你们玩到一起去,和一群臭鱼烂虾有什么好相处的,他总是那么讨人喜欢呢。”他把眼睛望向更远的苍穹,喃喃说:“你知道我们的新世界……是什么模样的?”   “新世界,是天道不复存在的世界……啊,我要去见魇阴了,他对你说起过我么?恨我么?”   “我是不灭的,我的意志不灭,还会再归来的,不过在此之前,我得先去见见魇阴……但愿为时未晚。”   梦阳看她,眼神怨毒:   “恭喜你,你完成了孟君要做的事情,不过,天罚很快降临,你也同我去见魇阴罢——”   他怨毒的话说完,身体在月蚀的作用下,化成了尘土。也就是一瞬间,原本风和日丽的苍穹出现了裂痕,天火如同岩浆从裂缝里漏出来。   所有人都停下来,望着天幕。   这就是天道为阴阳太子都死亡的情况下,为弑神之人准备的天罚。   西教主望着那些如同血泪的天火,皱眉。   他来,就是为了阻止天罚的降落。   那可不是鱼阙一人能承受得起的。   天罚坠落,那可足够毁灭整个九霄界和人世。   鱼阙低头,以手捂住嘴咳血。   血从她饱受折磨的身体里涌出来,她知道她执意要那么做的代价,也打算一个人承受所有的后果,无非就是,灰飞烟灭。   “本座乃是龙神血裔,当天地不公之际,龙族是为世间唯一的脊梁,在天地受难之际,本座也义无反顾——以身殉道!”   她张开手,衣袍无风自动。   人世的海水以及所有的水都被调动,化作八十一条巨大的水龙,直奔那些裂缝之中,阻止更多的天火降临,冰霜也正在快速凝结。   这等震撼的场景,世间未曾有过。   鱼阙调动所有的水以及自己的神力来堵住天道的天火,不是为自己,她不怕死,为的是她可怜的族人,为的是和这一切都没什么关系的尘世。   她不顾一切终结梦阳,捍卫了龙族的尊严。   但总有人同这一切没有关系,他们不该因为这些事情死去。   她将用生命来弥补。   血从她的眼睛里流出来,越来越多,漂亮的黄金瞳正在熄灭,到后来,霜蓝的水龙冰龙染上了血色。   “殿下!”计蒙扑上来,想要阻止鱼阙。   龙神可就只剩这一点血脉了,若是小殿下也死了,那么,龙族可就真的……   可他看到鱼阙那个眼神,停住了脚步。   阵阵龙啸自身后炸开。   更多的龙族加入到操控水龙里去。   既然龙神决定死去,那么,作为忠心的部下,当然义无反顾的追随。   西教主看着这一切,叹气。   世间的运行的轨迹,他又能决定得了什么?   一切都是天道的意志。   可他不出手干预,事态走到这个地步,真的值得么?   *   在鱼阙就要耗尽自己的生机,准备化身为龙去堵裂开的苍穹时,身上藏着的芥子袋落下,有什么东西滚落在她脚边。   是她藏着魇阴神躯的宝器。   那个宝器不经召唤浮到了鱼阙面前,“啪”一声打开,鱼阙下意识地接住了那具身体。   她低头看着怀里的魇阴神君。   皱眉。   他的身体被切开,虽然靠着神力逐渐缝合,但是在缝合处清晰可见有一道血线,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具被针线缝合的玩偶。   不会再睁开眼睛的玩偶。   鱼阙发现,怀里的魇阴神君突然缓缓地睁开了眼。那双眼睛确实和记忆里那双总是朝着她笑的眼睛一样,只不过,里面再也没有神采。   死水一潭,他的意志早就逃逸消失。   但就是这具死水一般的躯体抓住了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像是在告诉她,可以了。   你做得很好,但不必因为这个去死。   还记得么?   我让你好好活着。   可不要辜负我的心血呐。   鱼阙看着他的眼睛,微微愣神。   睁眼了,难道……意识回归了么?   她伸手去摸他的脸,可依旧是冰冷的触感。   他眨一眨眼睛,竟然像是见到了什么熟悉的人或者是熟悉小狗,笑了一笑。   眼神还是空荡荡的。   他的意识已经不在了。   魇阴神君和晏琼池长得一点也不像,但是这双眼睛里能看到他的影子,笑起来都乖乖的。   他是他,晏琼池是晏琼池,他们不一样,却又是一体。   天火焚烧又因为生机流失的无力让鱼阙下意识地抱紧了他,像是无助的女孩抱住了唯一的小狗。   她周身的戾气熄灭了很多,变得柔软了。   汹涌的复仇之火消退,也许是因为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了吧?   死亡前,能再和你见一面,也很好。   晏琼池的命运不会再轮回了,因为他再也不会有轮回,不知道以身修补天幕,会不会也是灰飞烟灭。   灰飞烟灭后,会不会一同去往新的世界?   如果可以,她不要活得那么辛苦了。   做一个算命的小道士,每日走走停停,体会世间百态也不错,何苦成为龙神?   西教主走到她面前,看着他们,一脸复杂。   “龙神鱼阙,你所犯下的罪孽必须偿还,因果轮回,善恶有报。”   “本座今日只为终结强加在龙族身上的宿命而来,”鲜血流尽的鱼阙将脸靠在魇阴神君的额上,看着西教主,说:“现在心愿已了,本座随你处置,不过应该徒劳无功了,本座就要死了……”   用她的死来偿还吧。   但愿为时未晚。   “不,你尚有生机。”   西教主怜悯地看着这命途多舛的龙神血脉,降下了审判:   “魇阴神君愿意代替你偿还你的罪孽,他困在此处已久,是该有一个永远自由的机会。天道怜悯,赦免你的罪业痴念,去吧,龙神鱼阙。”   鱼阙的罪孽深重,光是献祭自己补天,远远不够,但魇阴神君的意志是打算为她赎罪,消弭她所有的罪孽。   去吧,命途多舛的龙神,回到你的故乡去。   不必再心怀仇恨。   你的人生充满了坎坷,如今,风雪真正的平息了。   都结束了。   “本座不需要。”   一个人敢做一件事就要敢当一件事,鱼阙认了,她不需要天道的怜悯,不需要魇阴神君代她赎罪。   永远的自由。   那是什么?   是永远的离去,再也不会回来。   他的血肉神魂会滋养每一个生灵,他赐予世间美梦,血肉填补被恶破坏的沟壑。   魇阴神君虽然神识散去了,但身躯还在,他的神躯还困在这里,他心甘情愿代替鱼阙偿还罪孽,也能借此得到自由,没什么不好。   鱼阙不情愿,她抱紧了怀里的魇阴神君,没办法阻止他的离去。   西教主只是来通知她,并不是征求她的意见,他将束缚了魇阴神君剩下的十二缕神魂的玉树拿了出来。   鱼阙看着那棵漂亮的玉树。   玉树上每一个莹莹泛动的枝条,都藏着魇阴神君的一缕神魂。她心里一动,想将那玉树夺过来,但还不等她动手,玉树的枝条突然断裂了。   一条一条的断裂。   也就代表,魇阴神君的神魂被释放了。   被释放神魂后,他有复生的可能么?   意识不在了,也……   鱼阙痴痴地看着那些断裂的枝条,想。   可来不及啦,神魂散去,蓝紫色的微光从魇阴神君身体里析出,化作了一只只蝴蝶和蜉蝣。   在众人愧疚复杂的视线里,缓缓地翩山飞舞,融入空中越飞越高再也不见。   世间发生的一切,究竟是蝴蝶梦到了庄公,还是庄公梦到了蝴蝶?   一切都是大梦一场。   鱼阙仰着头看着蝴蝶消失,脑海里突然出现了烛玉京的海。   烛玉京的还那样蓝那样清澈,一如当年。   不过已经黄昏,血红色的夕阳洒落周身。   白衣服的晏琼池踩沙滩边的海水里,任由浪花冲刷自己,他慢慢地来到她眼前,微微地笑,一句话也没说,还是那样哀伤的眼神。   她要张口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两人执手相看,泪眼朦胧。   涨潮了,浪花卷着他的衣摆,似乎在催促离开。把她的手贴到自己的脸上,猫儿似的那样蹭了蹭,松开,浪花一点点的远去。   白衣的晏琼池也在她眼中越来越远,而她根本不能靠近那片浪花,最终,她年少的爱人同夕阳落海,再也不见。   这些年来,她爱上的到底是晏琼池,还是魇阴呢?什么才是真实的他?   真是个……混账东西。   谁让他自作主张,要为她赎罪的?   心里有口子被撕裂了,无穷无尽的狂风从里吹了进来,再也无法修补。   天道被蝴蝶修补,一点点愈合。   那些狂暴的水龙,也被蝴蝶和蜉蝣一点点的安抚,退回海中,人世开始下雨,冲刷泥泞。   被鱼阙破坏的一切,这场战争之中被无辜伤害的人都在这场雨里归来,伤口平复。   那些被破坏的田地、山脉,也都在这场雨中被修复,似乎一切都没发生似的。   就连鱼阙,她身上的痛苦和不适都被抚平,破损的衣裳也被修补,脸上的血污也消失了,她又是那个漂亮的女子了。   “痴儿,旧的篇章已经过去,你已经完成了并非自己所愿的使命。去吧,这一次只为你自己而活,你可还记得自己许愿过的心愿?”   西教主看着蝴蝶纷扬散尽,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留下几句话,他的形象化作莲花也散去了。   鱼阙还保持着那个姿势,手无力地搁在脚边。   结束了。   都结束了。   那么,她要干什么去呢?   九霄界陷入了寂静。   所有人看着龙神鱼阙,沉默不语。   计蒙走到她身边,说:“殿下,仇怨已报,一同归去罢。”   “我们一同回到海国,继续完成龙神大人的遗愿,复兴龙族……殿下,请节哀罢。”   鱼阙眼睛里的光芒熄灭。   她总得以什么支撑着活下去。   仇怨以报,龙族再也不会被逼到那个份上,盘亘在鱼阙生命之中的风雪,渐渐地停了。   一同归去。   她会是海国的新任龙神,敢向更高天道发起进攻的龙族统领。   没有谁不会尊重她,她再也不会受到他人的攻击和诋毁。   “好。”   鱼阙静静地望着最后一只蝴蝶消逝的方向,沉声道,“归去吧。”   再见了,晏琼池。   千言万语,只有一句祝你此后安好,可是,你还有以后么?   没有了。   再也没有了。   *   这场突然爆发的旷日持久的大战最终熄灭,烟云一般散在了云层之中。   谁也不知道九霄天之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这沉没瑚枝洲为何沉没,又为何升起,隐在岁月之中的真相是什么,但很多年后,在东洲的坊间里开始时兴起软侬的调儿,其中有一说书人根据书里的记载编纂了一折名为《斗龙霄》的戏剧。   全本皆是歌颂龙神率领水族去往九霄天斗神君的事迹,其中有一折曲牌《水仙子》是这样写的:   恨恨恨,法力高。   只只只,只为他救难心焚烧   怎怎怎,怎逃那虎穴龙潭地   竟竟竟,竟叫俺族无处掩逃   俺俺俺,俺为出世受尽辛劳   这这这,这冤仇似海怎能消   苦苦苦,苦得俺两眼泪珠抛 第161章 【梦中的黄金乡12】   ◎龙神的烦恼◎   龙的怒火被平息之后, 龙神协同她中心的部下回到了瑚枝洲。   彼时她已然是复现的海国之主,兼具魔洲之尊。   她拥有魔尊的完整元神,魔洲向来以修为强大的人为尊, 而龙神曾经又是野心勃勃的魔修,所以魔洲的人以狂热皈依的诡异热情皈依了她。此前同她有仇的诸位魔主魔将, 也放弃了对她的追杀, 甘心臣服。   破天一役叫世人领悟了海国的威力,瑚枝洲雄立的地位暂时不会有人挑战。   龙族回到了故土, 天罚在他们的努力下被消解, 陆续有幼龙破壳而出,这古老的种族再次得以安居乐业, 繁衍生息。   作为海国的后裔, 蓬莱洲是最先被允许登上瑚枝洲的,相信在未来里, 人族和龙族也会携手共进。   完成诞生使命的龙神大人的生活恢复了平静, 她不再是那个一心只为复仇的女子, 恢复了沉静冷漠的本性。   龙族的部下都说孟君是个轻浮快乐的小伙, 但鱼阙更像是那条极渊之下的黑龙。   那条黑龙喜静清冷,也不知道两人是怎么看对眼的。   瑚枝洲之上拥有的城阙非常漂亮,怎么也逛不完,孟君留下来的诸多宝物宝器, 同样归属她,不说数不完的金银财帛, 单是城阙就有十二座, 每一块砖都是珠贝紫晶打造的。   龙神居住的庞城阙必须干干净净, 但都由一条小黑蛇打扫。它的七寸被套上枷锁, 但凡敢反抗, 便会被八根毒刺刺入。   龙族这群人美名其曰是为了困住祸害,实则是在蓬莱神使的授权下,进行的报复。   才没自由多久还没来得及兴风作浪的祸蛇带着枷锁用小尾巴卷着扫把擦地:早知道我烂海里了!   它真后悔吃了晏琼池的神魂。   他的神魂本就不行了,它一点好处没捞到!   还惹了那么大的麻烦!   修养一段时间的鱼阙也渐渐从过往里走出来,开始关注瑚枝洲以外的事情。   她从一直同她联系的人世里的师妹来往的书信里,知道了现下中洲发生的一切。   中洲对龙神的诞生非常恐慌,但龙族并未入侵中洲,所以他们暂且放下心来,去接近这些早就淹没在岁月之中的龙族,两方开始进行文化和经济上的交流。   除了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以外,龙神最关注的是追萤和楚落笙真的结为了伴侣。   龙神没有真正地要夺追萤的神魂,她将某个家伙给她的换魂的术法用在了追萤身上,只是令她沉睡。   他们从草台峰里醒来,睁眼便问他们最疼爱的师妹下落,起初还大吃一惊,不过追萤最后只是叹了一口气。   她是懂她的。   从以前追萤就知道她这个师妹不简单。   草台峰道君因为道心不稳,闭关百年不出。   他的经脉受损严重,但以他的修为不该会道心不稳,可能是最珍重的人已经离去,准备以逃避过活。   师妹还说,师尊让她好好努力。   她可是天品木灵根,好好修炼,未来说不定能超过师兄师姐,成为草台峰道君。   信中还问,师姐,你什么时候回来?   鱼阙知道了他们一切都好世间却开始对自己畏惧,已经不打算入人世去,和人世的联系也变少了,只是偶尔回信给她那个叽叽喳喳话多的师妹。   有时候会寄些美味珍馐给她,有时候会寄些适合她的宝器。   信里告诉她,说,她回不去了。   她隐晦地告诉了鱼阙,她是谁,正如鱼阙所说,她不属于这里。   不回去也好,她会努力修炼,将来继承师尊的衣钵,待师尊羽化过后,她是门派的全部未来。   看着她几笔画成的笑脸,鱼阙也回信说好。   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过去。   某天在中洲巡视的龙侍给她带回来了一封帖子。   龙侍说这是一个和龙神大人长得颇为相似的女人送到晏氏府邸上的。   晏氏的人不敢怠慢,于是将信送往了瑚枝洲,晏氏送来的消息都不需要经过多严格的检查便能送到龙神面前。   那信套里是一张请帖和一张信纸。   写信的人署名鱼珠。   倚在软榻上的听龙侍描述的鱼阙眉毛微挑,坐了起来,拿过那封信。   信中说,她和朱催玉生了两个孩子,还未取名,要满月了,希望姐姐能赏脸前来一聚。   鱼珠没有死是真的。   她那日逃离之后被晏氏的侍卫秘密送走,小船驶向出海口,卡在了石滩上。   鱼珠向来胆大,提着裙摆便踩在石头上蹦蹦跳跳往岸边去,她掉下了水,但很顽强地扑腾了起来,好不容易爬到岸边,抬眼,发现面前站了个目瞪口呆的人。   他脸色涨红,连忙用手捂住了眼睛,说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姑娘你在此是为何……又解释自己路过,并非有意。   鱼珠认出了他,他是那个给她买了酒酿小圆子的少年。少年给她拉了上来把自己的衣服披到了她的身上,转身就走。   鱼珠心里一动,问你要去哪里。   朱催玉说,要离开蓬莱洲,去往遥远的中洲定居。   她缠着朱催玉一同离开了蓬莱洲,朱催玉一开始不愿意,是她搬出了她向来看不上的仁义道德,逼他就范。   朱催玉拗不过答应了。   鱼珠特意写到:我是给了他钱的。   两人走的时候和鱼阙在同一条船上,只不过当时鱼珠害怕自己被那些坏人认出,带着斗笠捂得严严实实的。   她躲在下层的密室之中,因此和鱼阙失去了相认的机会。   那场风浪害得她吐得厉害,这是她第一次搏击海浪,就算是躲在船舱里。   来到中洲之后,鱼珠凭借自己的好奇和大胆尝试,很快适应人世正常人的生活,甚至发现了她身手利落,跑得比别人也快些。   于是她渐渐脱下了总是穿着的罗裙,换上行动便捷更耐脏的裤子,协助抓住了一个采花贼之后成功成为了一名捕快,后来因为实在是太出色,成为了捕快里的班头。   朱催玉读书很厉害,他熟读经书,恪守礼仪。家中来中洲是为了经商,先是依附顶级商会晏氏,而后在家中女当家的建议下独立单干。   鱼珠也见过那些晏氏的商人,他们可坏可歹,朱催玉一个读书人斗不过他们。   他一次又一次地和那些商人斡旋,在某次的谈判里,朱催玉带上了鱼珠,晏氏的人一看到鱼珠立刻收起了漫不经心的态度,有人失口称她为“少奶奶”。   “少奶奶,你怎么来了。”   这句话把两人都整不会了。   那天的谈判进行很顺利,尽管鱼珠一句话没说,板着脸坐在朱催玉身边。她板着脸的模样怎么看怎么像是鱼阙。   回去的路上,朱催玉欲言又止,最后是垂泪不言。问他怎么了。这呆子竟说自己没用,要不是阿珠,他都不可能这样顺利的谈判成功。   他哭唧唧地又问,阿珠你是不是,你是不是已经……朱催玉伤心是以为她有婚约,那日鱼珠出逃就是为了躲避她的婚约,虽然鱼珠什么也不说……他真该死,为什么要带着鱼珠一同前来,万一害得她被抓回去怎么办?   朱催玉又自责又伤心。   鱼珠写到:这厮读书读得蠢笨,我怎么可能有婚配,何况还是同一群豺狼一样的家伙有关系?倒是你,他们说的少奶奶就是你吧?   在把情况都说明之后,鱼珠拉着朱催玉去对峙,在晏氏那些商人的话里,知道了某些鱼阙过去的遭遇。   她说:你真是个坏家伙,难道过得那么苦,都不知道反抗了么?少奶奶?真难听,那么,你的夫婿是个什么样的人?带来给我看看。   你喜欢他么?若是不喜欢,那尽早和离了罢,我虽然不比晏氏富裕,但你来,我还是能保你衣食无忧的。   鱼阙倚在软榻上,看着鱼珠送来的信件,久违地露出一些笑意。   鱼珠和朱催玉成婚生子,过得很幸福。   她也不必委屈自己,收敛自己的本性。   这就很好。   她命人取来笔,回信一封,只说自己现在有些忙,不便打扰,她会让人拟好名字送去,另外准备了金银财帛作为对他们的贺礼。   若是他们想来瑚枝洲,只消去晏氏面见晏氏的门主。   不知道鱼珠知道她这个坏家伙姐姐不来会是什么反应,她肯定会撅着嘴说不高兴,你抛下了我,现在又有机会重逢,却不来看我。   梦中那些场景大部分都实现了。   阿娘的血脉得以延续。   就像鱼斗繁所说,鱼氏的血脉会通过鱼珠得以继续繁衍,但不是通过那些龌龊的行径,一个女孩要怎么样活着那是该她自己决定的,不该叫一些道貌岸然的家伙决定,就算只剩她一人也不行。   鱼阙是真心为她高兴。   不过她现在确实脱不开身去见她。   身为龙神,她在平稳海国和人世、仙门之间的事务,有时候还有九霄界的。蓬莱神使不再是蓬莱神使,被招揽成为对接九霄界的使者,主要是辅佐她完成一些日常事项。   计蒙连同龙族的老臣在帮她梳理海国的事务,要尽快复兴龙族。   这些都还好说,鱼阙不只一次统治部下,但有更叫人头疼的事情。   总有很多妄图同这位龙神大人拉拢关系的人想,他们送来了许多真气珠宝,法器宝器。   权势就是最好的迷药。多的是美少年想攀龙附凤,想成为龙神大人后宫的人犹如过江之鲫,这群人乌泱泱地来到晏氏,想求一个觐见的机会。   在计蒙的授意下,晏氏的人按照早逝的少主模样挑选了一些年轻美貌的少年,送来瑚枝洲,打算让他们服侍龙神,放松心情。   但鱼阙与他们调情的兴趣寥寥。   她对送来的美貌少年总是不满意,诸多挑剔。那些美貌的少年在面对她时总是战战兢兢的,谄媚的也有,但总是太过,她不高兴。   她不能表现得对某一个好,不然其余的也会效仿,将他们送回去后,人世少年就会掀起模仿之风,龙神荒淫无度的名声只会越来越烂。   尽管鱼阙说过不要再将他们送来,但还是时常会有新的“侍卫”出现在她身边。   这些美貌少年里,其实真想来侍奉龙神的不多,他们也肩负着勘测瑚枝洲的使命。   龙族抓了好几个行迹可疑的人。   鱼阙一怒之下,说,不许在将这些来历不明的人送来瑚枝洲,以免他们借着侍奉的名头在瑚枝洲上作恶。   她将被抓起来的人全部处死。   剩下的美少年也担心自己被喜怒无常的龙神杀害,纷纷要求回去,但也有趁机为死去同伙报仇的。   在一次暗杀失败后,鱼阙看着以身为毒药要杀她的少年被人摁着跪在面前受审。   少年眼含泪光道:“你这妖主,杀了我的兄长,我必然要——杀了你!”   想来是将他送来的人真的好好做了一番调查,此人的相貌和那个死去很多年的家伙有六分相似,由其是眼中含着不屈之泪时,更加像了。   鱼阙看着被龙侍摁住的少年,长长的指甲沿着他的喉管向上而去,再轻轻挑起下巴,垂下眼眸,细细地端详。   那家伙死去很长时间了。   他的模样渐渐在她心里被淡忘,眼前这个少年突然又让她记起来那副混账的样子。   “尊主,他要如何处置?”   一众龙侍看着龙神,觉得殿下似乎对这人有兴趣,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   “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孩子,”鱼阙端详他的脸,说:“把他留下吧,就把他安置在榕殿里。”   “不!你杀了我,我决不受辱!”   少年一听自己被留下,当即反抗。那是其他人都得不到的荣殊,可不是他想要的!   “尊主,尊主可要考虑——”   “不必再劝,把他打扮好看些,本座晚间会去看他。”   龙侍们要劝,但看鱼阙这样铁了心地要留下他,也没法,只得恶狠狠地看向那个幸运儿,把他拖下去,命侍女给他找来准备好的衣服,尽力把他洗干净,打扮好看。   这个胆敢刺杀龙神的少年被囚禁在了龙神的后宫。   被人扒了衣服洗净,换上花枝招展衣裳的少年被关进了榕殿。榕殿装潢精致漂亮,但门口出是水晶做的栅栏。   这座宫殿就是一处巨大的囚笼,美貌的少年被关在里面,就像是被人豢养的金丝雀,他觉得很屈辱,想知道到底为什么这个妖主不杀他还要把他塞进后宫。   是想羞辱他么?   鱼阙并不宠幸他,只是有时隔着栅栏远远地看着他,眼神似乎在通过他看着什么人。   也就是在这时,威严无上的龙神更像是一个柔软平和的女子。   总是晚间时候来,她总是披散长发,穿着朴素的睡衣,坐在栅栏面前,看着他。   眼中不是对一个玩物的赏玩,眼神很复杂。   少年渐渐地心软了,他离那扇栅栏越来越近,徘徊在栅栏面前的时间越来越长。   也会和她隔着栅栏对饮,说话,谈笑。   少年想出来,他逐渐地放弃了仇恨,心甘情愿地留在龙神身边。但鱼阙只是看着他,并不打算让他爬上自己的床共渡春宵。   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   “你胆敢来刺杀本座,”鱼阙撑着脸看他,淡声说话,“罪该万死。”   “本座留下你,只是想看看,你到时候才会放下心中的仇恨。”   “被泡在温水罐子里完全丧失初衷,想着和仇人欢好,这才是屈辱。”   鱼阙笑,“你好像已经习惯这样的屈辱了。”   狡猾的男人就该关起来,喂他们蜜糖,直到丧失思考的能力,这样才能留住他们。   鱼阙起身离去,再也不曾来过此处半步。   龙侍们记住了龙神的喜好,计蒙再一看鱼阙愿意和那个少年亲近,更是变本加厉地收罗那样相貌的男子进献。   他们从晏氏得知了龙神其实是有夫婿的,每次抓来相貌差不多的男子,都要送往晏氏给晏静休看看。   顶住压力维护了晏氏尊严的晏静休把晏氏打理得很好,又因为此处曾经是龙神大人成长之地,晏氏获得的利益比此前还大。   借此契机,晏氏成立了一个龙女堂,专门收容培训无处可去的弃婴。   但晏静休没想到自己的业务里还包含了给龙神鉴定被抓来进献的男子像不像那个蔫儿坏的家伙。   脸皮是有点像,但眼神都惶恐好似受惊的小鹿,又不像他了。   龙神有必要那么专一么?   她已经独步天下,要什么人没有?   知道鱼阙的人都在想,真是便宜了晏琼池那个坏家伙,死了那么多年,还是能让龙神大人念念不忘。   同时他们又在幻想,若是在龙神大人年幼时,陪伴她的是自己就好了。   进献的美人络绎不绝,鱼阙感觉无比的烦闷。她把代管海国的职务交给了计蒙。计蒙是祖洲时代就成为丞相的忠臣,他会代管得很好。   而她自己则是打算陷入长久的沉睡之中。   世间已经安稳,那么,且让她睡一觉,不被人打扰。   在梦里,她会构建一个真正的自由世间。   她在里面会更加地快乐。   古海国密卷中记载,龙乃是水木之灵,它们沉睡时,神躯会在海面上形成小岛。它们呼出的气体,这是笼罩在海面上的雾气。   蜃精制造了梦境,令龙神大人能够更加长久的安睡下去,白色的雾气逐渐从龙宫扩散,逐渐扩散道了整片海洋之上。   大梦千年。   暂时叫她躲避罢。 第162章 【梦中的黄金乡13】   ◎梦里不知身是客◎   “话说, 当今龙神发迹东洲之外,乃是世间少有的奇女子,不惧天威, 率领十万大军攻伐天道,落得个百转千回。且说那一日, 风雨交加, 龙女诞生……”   隔壁的说书先生支着的茶水摊子被围的水泄不通,听众有贩夫走卒, 大家在茶摊上买一碗茶水, 便就地而坐听那说书先生滔滔不绝地讲着一些不知道哪里编来的真实度不算太高的故事。   “龙女至此开启了她的修炼人生,人世之外有仙山, 龙女的师尊看中她的资质, 将她收罗进去……不料师尊意狠心毒,从中挑拨是非……而龙女离经叛道, 注定没一场好结果。”   那边热闹非凡, 相反, 不远处立于墙根之下那个算命的倒没有那么好的生意, 只可用门可罗雀来形容。   这个修士打扮的女修坐在小板凳上,旁边是写着“招财算命驱鬼”字样的招魂幡,她从伏案小憩里抬起头,睡眼惺忪。   算命的小道士在墙根阴凉处听了一上午那个口若悬河的家伙滔滔不绝地讲着天南地北收罗来的关于龙神的故事, 自己好像也做了一个身临其境的梦,着实叫人有些恍惚。   她抬眼看了看天空, 日头越来越高, 很快连这里的一小片清凉也不保了, 于是打算收摊换个地方继续摆着。   今日还没有赚到足够的铜板买馒头吃, 当然也不够住宿的钱。   她离开山门出来游历, 而师父抠得很,只说在外面可以灵活运用山门所学,要凭自己的手艺吃饭,至于钱呢——贫道不是没有,主要是想锻炼你们,呐,这就是很好的锻炼机会啊。   入世修行带那么多的钱还是入世修行么?   不能算!   记得多跟人说吉祥话,这样少挨骂。   小道士不懂,尽力说些她能想到的吉祥话。   可实在不走运,来找她算命的大多是一些命数极差的家伙,大概是走投无路了,算算也聊胜于无。   她一边收拾行当一边盘算着该往哪儿去,向东还是向西,在把那个自制的小桌子收起来时,一只手压在她面前,制住了她的动作。   向上看去,发现正是那个隔壁说书人。   “我要算命。”   不等她说话,这厮先开口了。   他穿着棉布袍子,戴着儒斤,用扇子挡住脸,只露出一双颇为好看的眼睛,看起来年岁不大,但里头藏着狡黠,看起来相当难缠。   “不好意思,今天到此为止。”   小道士拒绝了。   “哎哎,在下可是诚心的。”   说书人两只手摁住她的小桌子,语气颇为诚恳,“道长,我看你今日生意不好,不如给我算算吧,最近在下有些霉运缠身我估摸着也该看看了。”   小道士皱眉,打算开口拒绝,但见他压了一枚灵石在桌子上,她又从善如流地将算筹摆回桌子,问:“你要算什么?”   “我啊。”说书人仔细想了想,说:“我近日在筹备写一本志怪小说,因此从南洲北上,边走边记,但不知道是不是探听到了不该探听的东西,总感觉周围有东西跟着我,道长,你可要帮我好好看看,到底是不是撞上了不干净的东西。”   小道士闻言,抽出桃木剑,另拿了几张符箓,在插着的香上燃烧,拿出签筒,将符箓扔进签筒里。   “抽一支签吧。”   说书人被她行云流水的操作唬住了,当即抽了一支,非常配合。在小道士解签之际,坐在对桌的他倒是很健谈,饶有兴趣地问:   “看道长的道袍质朴,不知道落座哪里,道长是出来游历的么?将要去往何方?”   小道士将他抽到的签用水洒了,浮现出一行字来,她点香以窥天机。   最后,她把签的内容写在纸上,推给说书人,干巴巴地说了两句吉祥话,收了钱起身就要走。   说书人拿了纸签,看了看,笑,“哦?居然是奇门遁甲,看来道长师承不错。”   小道士在旁人看来未免就是太神棍了,其他神棍只需要伸手对着手相胡说八道就行,她这里花里胡哨倒是不同。   “是真的。”   她见他好像不信,开口说,“你事成之后买点南洲的蔗糖以水送服,再吃一碗荷叶蛋炒饭就会好。”   天机不可泄露,小道士每次都认真解签,认真地记在纸上让人自己看,至于信不信是他们的事情了。   “荷叶蛋炒饭……啊,我没有不信。”说书人把签揣怀里,说:“道长算得很准,这些是给道长的。”   小道士看他又把灵石放桌子上,皱眉:“这是何意?我已经收了你的钱,便是因,而我也给你解了你的运势,已成果,我们两清了。”   “燕某有事要同道长商量,道长不妨再收下这份因罢?”   “什么事?”   小道士心觉不妙。   这家伙给得太多了,根本不像是诚心求签的,求签只是一个幌子,真正的目的在这里。   他用求签的由头让她收下了钱,说不定过会反悔就让官兵把她抓走,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这种纷争,可别人也只给一文两文的若是真的被抓进了官府她该怎么办?师父常说人心险恶,难道这次又来?果然摆摊求财也得遵从道义……要不把钱还回去?   说书人似乎是从她警惕的表情里读出来了她内心活动,哈哈一笑,道:   “道长不必紧张,在下乃是浪迹天涯一游子,只以嘴皮子谋生,你也瞧见啦,我今日在凉棚底下讲了三折章回,赚的茶水费也是堪堪够用。”   “那你……”   “是这样的。”他的面目突然严肃起来,“在下最近不仅霉运连连,就连赖以生存的志怪小说也遭遇了创作的瓶颈,本想着寻访奇闻异事充实书页,但道长你也知道,独身一人在外很容易被人惦记财物亦或者是沾染不干净的鬼怪……在下今日是想请道长护送我一路向北而去。”   “为什么是我?”小道士奇怪道。   什么意思?要她护送他向北么?   这人什么来头,还挺慧眼识珠……不过她暂且不知道去往何方,师父说要用心感受入世修行,绝不可做些鸡鸣狗盗之事,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再说北洲她也没有去过,不知道民风如何。   她听说素来有些官家公子为了听些奇闻怪谈连命都不要了,这厮大概就是为那些纨绔写志怪小说的,手执笔杆又要探听奇闻怪谈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事端来,北洲的民风彪悍,听说最近还冒出了许多怪事……不不不,不妥。   “因为你这里写着。”说书人严肃地指指她一旁布幡上的字:招财算命驱鬼——底下还有一行小字:兼打手。   “哦哦。”   小道士连连把布幡收起来,正色道:“恐怕恕难从命,我此番下山入世修行,为的是禅悟师父说的道义……”   “嗨,小道长,道义藏在江湖之中,积极入世才能更好挖掘不是?比如你答应了我,帮助了我,那么在我眼里你身上便散发着道义的闪闪金光,随我一同去经历,必定会有诸多感悟,到时候你的游记一写,再一交,修行也就结束了。”   “不。”   “当然也不是叫道长白白帮我,只要道长能帮忙,事成之后,我将会给道长这个数的报酬。”他伸出五根手指。   “五百钱?”   说起这个,小道士倒是像她师父那样,愿意和人好好说话了。这走南闯北身上没钱也不行,虽说修道的嘛……但每天睡在野外着实不大行。   可是这样算不算背离本心呢?   她是不是把物质看得太重了。   小道士说出口后,又陷入了自我怀疑中。   说书人摇头,坚定地说:“还要高一些。”   “五千钱?”   小道士顺着他的话说。五千钱,那足够她游历好一段时间了,不过……   “道长再猜。”   “五万钱?”   小道士承认,她在那一瞬间是有些心动的。   五万钱,五万钱不仅能支持她游历,说不定还能有余钱回到道馆里,把师父守着的破败的道观修一修……   “不。”说书人一脸严肃:“五十万。”   小道士沉默了,而后若无其事地开始收拾行礼。   “道长?”说书人见自己被无视了,挠了挠脸颊,有些不解:“道长是对五十万不满意,还是收拾了马上能跟我走?”   a  “你莫要再拿我寻乐。”小道士说,“你随意报价岂不是在诓骗我?此事我不应,你且另请高明罢。”   “绝无此事!”说书人明白她的顾虑,再次摁住她的小桌子,眼神认真:“我之所以选择道长,正是看中了道长你的侠义仁心,此前在双阳镇时偶闻道长捉鬼降妖的风采,是真心实意请道长帮我的……你看我一个手无寸铁的文弱书生,给他人开价,岂不是会招来许多骗子觊觎?”   “你先放手……放手。”小道士看着自己这个破烂的小桌子,这可是师父传给她的,可别叫人弄坏了。   说书人把小桌子往这边收了收:“实不相瞒,北洲据说有妖孽横行,我也是有心将此事写成书让更多人知晓,万事俱备,就差一个主角,若是道长不嫌弃,在下可以将道长作为原形写入书中。”   “若是有人慧眼识珠,将书收去出版,那咱们可就是赚大发了,我可以将第一版所有的收入都给道长,道长也能借此名声大起。”   小道士把桌子扯过来:“师父不会允许的。”   “嗨呀,他只要求你参悟,道路千万条何苦拘泥在毫无目的的苦修?随在下一同去降妖除魔罢——道长!”说书人干脆抱住那个小桌子。   “为什么选我?”   她看他如此坚持,又问。   说书人沉默了会,抬起那双亮晶晶的眼睛说:“不知道,但觉得和你有缘分,这件事必须是道长才能完成,有时候就是得遵从直觉。”   “实话。”   “我们似乎同路,在北上时我见过几次道长,推想道长应该是与我同路……我也找不到其他人啦,大家都觉得我是骗子,要么要价太高我觉得他们像骗子,道长摇签就能把我当前困境解决,说明还是很厉害的嘛!”   他趴在桌子上双手合十,“拜托了道长,我一个文弱书生真的很需要一个一起上路的伙伴,事成之后承诺的五十万一分都不会少。”   小道士默不作声,收拾好了就要走,不料才拿上她的布幡,就被拦住,抬眼一看,一个满脸横肉的婆妇手里拎着一个条状的瘦弱男子站在她面前。   “就是你个神棍骗了这倒霉催的吧?你到底跟他说了什么,让他回去茶饭不思跟着了魔似的。”   还不等小道士反应过来,那女人指着她破口大骂:“你收了我家男人多少钱?一并还来,不然我就告官府了!”   小道士皱眉,才要开口反驳说这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况且她也没说什么得罪人的话……啧,怎么又来了。   有了前车之鉴的她正打算把摊子一撂,鼓起勇气正要硬钢,被一把扇子拦住。   说书人道:“道长,你未必是她的对手,让我来处理吧。”   说罢,他径直走到了那女人面前。   不知道说了什么,使得她怒火中烧,扯着嗓子喊官爷。   这处本就离衙门近,她再闹大些,说不定真的会引来衙门的人。   小道士见状不好,正想乘人不备偷偷溜走,没想到被说书人一把摁住,他声势浩大地要拉她下水。   “是,我们小本生意,我们来路不明,你丈夫没文化,不中用,但他一点错就没有吗?”   他说:“买卖买卖,有买才有卖,我们出售的可是不外传的机密,现在你要退钱,怎么退?钱好退,被你知晓的天机该怎么退回来?把你相公的脑子挖与我们,这件事就算两清,不然没得谈,如何?”   “你!”小道士一脸错愕,“你说什么?”   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为何无顾要挑起她的怒火,不过是想来闹退钱的,何故把话说得那么不中听……不是,拉上她干什么?   她转脸去看那个女人,刚想开口解释,便被那女人指着骂:   “好哇,你们两个下九流的东西勾结到一块不但谋财还想谋害我相公的性命,看我今日不报官拿了你们!”   说书人趁她扑上来之际,将小道士向后一拉,浮夸大叫:“打人啦,有没有王法,有没有天理啊,打人啦。”   “你……”   “道长别担心,不过是狐假虎威的东西,只管看着好了。”   小道士还是想溜,被他紧紧攥着衣角。   围观群众看热闹不嫌事大,很快就把附近的捕快叫了过来。几名捕快一看这阵仗,挤进人群里正要把滋事挑衅的两方抓起来。   说书人丝毫不惧,横眉冷对气势汹汹,上前不知道对捕快说了什么,还向小道士的方向一指——捕快脸色大变,当场发怒:   “想不到你们居然如此大胆!随我回衙门一趟去吧!”   说书人躲过了他的攻击,后撤,拉起小道士,笑:“道长,这下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喽,快跑快跑,别被抓住了。”   小道士不明所以。   “你和他说什么了?”   “道长,现在可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快跑快跑。”   说书人哈哈一笑,带着她往城西跑,从闹哄哄的集市里避开了捕快,一直跑到某个不被注意的角落,两人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道长,咱们可以算得上是患难与共啦,还不知道名字呢,我叫燕某,家住东洲火枫云霞之地,人称琼池居士。”   燕某?琼池?   有点耳熟,但小道士一点也不想理他。   “对喽,就是我今日说的故事里头的那位琼池公子,燕某正是编纂了这本《中洲问道》才被人成为琼池居士。”他又笑嘻嘻地补充道,“道长你呢?”   “我叫玉雀。”气喘吁吁的小道士想了想,说:“师父说我还不到境界,没有道号。”   “玉雀?真是好名字!”燕某竖起大拇指夸道:“玉雀道长将来一定大有可为,到时候就由在下来为道长立传。”   他又幽幽道:“玉雀道长可不要忘记你的诺言,你收了我的五十万欠条,也就是收下了我们之间的因,所以我们快快动身,去寻找果,如何?”   玉雀刚想问为什么,却发现自己手上多了一分契条,上面的条件都列好了,就连手印都盖得稳稳当当。   逃跑的时候太过匆忙,她不小心划伤了手,这厮是什么时候用这点血盖的印章?   还没来得及问责,反倒被他押上了贼船。   【??作者有话说】   最后一个副本啦,完结倒计时。   最近在写我感兴趣的番外qaq 第163章 【梦中的黄金乡14】   ◎蝴蝶之梦◎   中洲。   此时正是中洲的雨季, 赶路的两人途径万海竹林时,原本还算是晴空万里的天突然飘来了一大片乌云,紧接着就是倾盆大雨, 叫人措手不及。   虽说有伞,但招架不住大风大雨的侵袭, 不巧燕某的伞被书压坏了。   伞撑开, 巨量的雨水把他劈头盖脸一顿浇,雨水浸透他速发的儒巾, 有碎发顺着他的脸颊向下淌水, 连带着他的眼睛也湿润润的。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总觉得, 她好像也曾这样被水浇透了, 对视过这样的眼睛。   玉雀叹口气,把伞搭在他头上。   两人很幸运, 顶着大雨向前走没多久, 便发现了道路旁支着的小摊子。   落汤鸡似的的两人钻进小摊子, 落座, 要了一壶茶,两碗面。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呢,”燕某一边嘟囔一边从笼箱里掏出来两块干净的布巾,顺手递给玉雀:“给你, 擦一擦罢道长,可别着凉。”   把布巾递到玉雀手里后, 他解下自己的儒巾, 散开湿漉漉的长发, 用布巾擦干。   “还好我的书没事, 不然我非要当场失态不可……可不能有事, 都是我的宝贝呢。”   他一边擦头一边抱怨,“中洲的雨真大,不喜欢,雨季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过去,道路泥泞,要怎么赶路?”   路边食摊客人不怎么多,要的热面很快就来了,其中一碗面上还卧着两个煎蛋,一些大块的肉。   “来来来,道长辛苦了,这碗给你补补——”燕某殷勤地把那碗用料丰富的面端到玉雀面前,笑眯眯的颇为热情。   玉雀接过燕某给自己布的筷子。   面汤上浮氤氲雾气,从雾气之中去瞧他的湿发半干的脸,倒是叫人觉得眼熟。   好似在哪里见过。   “欸?道长怎么不用啊?”   欢快的燕某低头搅他的面,眉眼依旧带着笑,见她不动筷,眨了眨眼,抬头看她。   “你为什么——”玉雀看了看自己碗中的面,又看了看他清汤寡水一样的素面,奇怪。   “哦哦,我不食野葱也不喜荤肉。”燕某解释:“单是素面就很好吃了,道长不必管我,快些吃。”   “哦。”   在燕某死皮赖脸苦苦哀求之下,玉雀勉强答应了同他去北洲。   原本去北洲游历也是她的计划之一。   毕竟北洲乃是天下刀客的龙兴之地,再说包吃包住,一路走一路摆摊有助于悟道,但也实在麻烦,事成之后她能拿到钱,到时候她做的事情更多……只是雇主好像非常能惹事啊。   介于第一印象,玉雀觉得这个人很不靠谱。   靠谱不靠谱另说,不过,该往哪里走呢?   燕某“哗啦”一声打开地图,献宝似的说:“我已经把地图画好啦,道长不必担心。”   于是,两个人临时拼凑在一起的人结成了伴,一同踏上去往北洲的路。   燕某是个话很多的人,总是叽叽喳喳的,像是一只快活的鸟,背着那么重的笼箱脚步还是很轻盈。   在他那些絮絮叨叨的话里,玉雀知道了这厮原先是个秀才,因为家里逼迫他往上考举人考状元,但他一心只想看闲书,于是被家里赶出来做了个说书人。   他自谋生计,先前喜欢为人说书所以成了说书人,他觉得莫名有种无拘束的自由,那些故事在他这里既不脱离故事原有脉络添油加醋,他又能完善其中的不足。   笼箱里除了一套换洗的衣服,便都是书和纸笔。   他每天都会看书,有时候是正经的书,有时候是不正经的志怪小说。   旅途上,两人能找到旅馆住下,那就各自歇息,若是走到野外只能露营时,升起篝火,燕某便坐着火堆前,会饶有兴趣的给她念一段他的书。   玉雀的梦里就会出现那样的场景,书里的场景。她梦到了一段一段的龙女经历的故事,很有趣。   燕某很能熬鹰,他通常在玉雀抱剑而眠后,还守着火堆,保证它能烧到后半夜。   两人的旅途没什么起伏,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了一小段时间,玉雀看出了这个家伙缠着自己其实就是因为胆小但想收集路上的见闻编故事,又菜又玩,暂时对他放下了戒心。   一个文弱书生,扛不住她两拳。   暂时不用对他起敌意。   “哎哎,还好此处有阿婆的小面馆,不然我们今日可要遭殃了。”见玉雀低头吃面,燕某咬了咬筷子,说话:“我在书里看到,这万海竹林的尽头是很靠近北洲的城池下辖的一个叫仇家庄的地方诶。”   “方才咱们来到万海竹林时,我听一个背柴的老乡说,‘仇家庄都没有一个正常人了,不知道那个怪物什么时候穿过竹林到我们这里来’,道长你可有印象?”   “嗯,是有印象。”   玉雀无味地嚼着煎蛋,回答。   “嘛,那仇家庄必然发生了什么怪事,又是一个好素材啊,若是新奇的倒好了……”燕某堪堪吃了几口,便用手托着脸,道:“可你也知道,咱们一路上遇见的那些,都不过是装神弄鬼骗村民的罢?”   “再这样下去,我什么时候才能把我的书写完?”   正当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时,外面走进来了两个穿着蓑衣的男子。   “有没有酒肉?都来二斤。”   他们扯着嗓子点菜,取下身上的蓑衣坐下,提醒道:“下雨潮湿,酒肉都要温的。”   “张兄,不要再前去了,听说北洲最近可不太平,前边,可是仇八郎的地盘了。”其中一人坐下,开口便是劝解。   “仇八郎他把我的娘子掳去,现在还生死未卜,叫我怎么能放弃?”对面坐着的那个脸上既有愁云又愤怒,咬牙切齿。   “啊,张兄你是不知道啊……仇八郎这些年抢走了多少年轻女子……大家请了多少个道士前来捉拿,可是结果呢?死伤多少?他们都敌不过,何况是我们……张兄啊,一定要稳住。”那人四处看看,压低声音道。   “那些道士不过是装神弄鬼的家伙……世间怎么真的会有精怪害人……那仇八郎是什么来历,你知道么?”   “你知道那个叫海镜湖的湖泊么?传闻那是龙神混战上从天而降的神器镜子,落在人间变成了湖,那仇八郎就是一个寄生在里面的精怪……”   精怪?抢美丽少女的精怪?   燕某顿时来了神,她把视线收回来,眼里对于此事的好奇越发的浓重。   “既然前方危险,那我们绕路。”她一见他这个眼神,便开口堵住了他的希望。   “啊,为什么呀?”   “我虽然是道士,但凡事要量力而为,我有拒绝的权利。”玉雀压低声音说:“你听见他说的话没?来了很多个道士都失败了,死道友不死贫道,没必要遵循俗世的道德。”   并非是怕死。   她可以帮忙救人,但不能被胁迫去干这件事,况且那人侮辱了她的同宗,所以她不打算干预这件事。   燕某竖起大拇指:“好,玉雀道长就是通透,那咱们就绕路吧,那个仇八郎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应该是个很好的素材吧……不不不,我是说,保命重要,万一我们也遇上了那个家伙,跑都来不及呢。”   道听途说并没有打乱两人的机会,吃过面之后,两人等雨小了些,继续沿着官道出发。   不过仇八郎的威名还是影响到了两人的抉择,两个糊糊涂涂的家伙决定绕开仇家庄,不走直通的管道,走小路,从西角的另一个镇子通行。   万海竹林是为中洲最北段的一片竹海,小路纵横,加上水汽雾气蔓延迅速,两人很快就在其中迷了路。   天很快就黑了。   不仅如此,才散开的云突然之间又聚集起来,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两人没找到出去的路,倒是越走越崎岖,最后来到了一片无法用言语描述的坡下。   竹林爬满了整座乱石堆砌的土坡,大大小小的石头堆叠,刚好有形成供人歇脚之处。   两人顶着大雨,终于在土坡某个隐蔽的位子,找到了一个被石头掩藏的洞,钻了进去。   升起篝火,两人隔着火坑面对面坐着。   “下雨好麻烦……”燕某把淋湿的书掏出来,烤干,还负责烤玉雀和自己湿透的外衫,“今日是赶不了路了,道长还是先歇下罢……我得把我的宝贝们烤一烤,若是有红薯的话,我倒是也能给道长烤……道长喜欢吃甜的吧。”   玉雀也淋湿了,披头散发地烤干自己。   她有换洗的衣服,所以不算狼狈,但燕某这个家伙,把干净的换洗衣服盖在了书上,已经没有干衣服了。   她想了想,翻翻自己的行囊,除了那条能用来当毯子的“招财算命抓鬼”布幡,真没有可以给他……等等,这是什么?   玉雀从她的行囊里掏出来一件红道袍,面料很好,内衬绣着精美的花鸟……这是谁的?   她把那件衣裳扯出来,不明所以。   怎么会有陌生的衣服出现在她的行囊里?   玉雀不多思考,陌生的衣服穿在陌生的身上正好,随即把衣服递给了燕某,湿漉漉一身狼狈的燕某感激涕零。   两人好一顿休整,这才不至于那么窘迫。   玉雀摸出她那条布幡裹在身上,倚着墙看对面穿上红道袍的燕某,觉得火光之下的燕某越发的眼熟,好像……   燕某奋笔疾书,颇为认真。   他这是在记录自己的灵感。   玉雀想了想,也掏出了自己的符箓集,提笔添补这些天用掉的符箓。   说起那仇家庄,她心里总有不好的预感。   先提早准备罢。   两人不说话,除了周围雨声,便只剩下篝火燃烧时候发出的噼啪的声音。   “龙女最后怎么样了?”   画完符箓后,玉雀又开始无所事事,她想起来自己曾经做的那个梦,问道。   “什么?”   “就是……你此前说的那个关于龙女的故事,结局如何?”玉雀说:“她成为雄霸一方的龙神后,之后的故事呢?”   “之后的故事?”燕某停下来,咬了咬笔杆,说:“之后无非就是在她下一任继承人没有成熟之前,千秋万代的统领下去咯。”   “这就是结局么?”   “当然,不过你若是能给我写润笔费,我可以为你修改结局哦。”   燕某头也不抬地嘻嘻一笑,“我什么都能写,道长想看什么都有。”   “那他们会重逢么?”   “什么?”   “龙女和那个人。”   “哦……你是说男主人公啊,也许吧。”   燕某停下笔,故作为难:“对于已经成为独步天下的龙神,男主存不存在都无所谓吧?你觉得呢?”   他又托着下巴想了想,道:“世人皆喜欢欢乐的结局,而我若是一意孤行不将他们重逢我就拿不到稿费,那岂不是连道长你的酬劳都付不起喽。”   “那位男主已然灰飞烟灭,恐怕无力回天,不过嘛,我是作者,我爱怎么写怎么写……道长,你说,该不该使他们重逢?”   玉雀认认真真地想了想,点头。   燕某笑,问:“为什么这么觉得?”   “不知道。”玉雀想到那个朦朦胧胧的梦。   龙女的心痛通过梦境传达到她的心里了。上天已经降下诸多苦难,既然她已经完成了她的使命,是该把一些从她生命里切割的温暖还回来了。   至于为什么希望她和那人重逢,玉雀不能免俗。   她也希望龙女幸福。   “这样啊。”燕某点点头,继续写,说:“随缘吧,龙女若是真的爱他,那么,命运会让他们重逢……否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龙女把它当成一场梦也不错啊。”   玉雀不说话了。   人的灰飞烟灭了,便不能再复生。   她这样要求,那不是在为难作者的本意?   人生自古两难全呐。   “你觉得,是龙女梦到了蝴蝶,还是蝴蝶梦到了龙女呢?”   燕某察觉到了她长久的沉默,停笔抬头看着她,火光映照着他的侧脸,长发干半黏在脸颊上,睫毛弯弯,他开口问。   “庄周梦蝶,怡然不知其所以,梦醒成空……所以,龙女到底是怎么认为的呢?”   那双眼睛……玉雀在火中看到了那双梦中出现过的眼睛,此刻它就在自己对面,在火中注视着她,越来越近。   好似漩涡要把她卷进去了。   玉雀抬手就是一张符贴在那双眼睛上,这才制止了漩涡的靠近,倒是对面的燕某一脸委屈,他伸手摘下突然贴到脑门上的符箓。   “道长这是怎么了?”   “啊……抱歉。”玉雀用手扶额,“有点累了。”   “那道长快些歇息罢,我来守夜。”燕某倒是没怎么在意她用符箓袭击自己,依然好脾气道,“我写完也歇下。”   闻言,玉雀裹紧自己的布幡躺下,她躲进被子下,只在露出来的小孔里,睁眼看坐在对面奋笔疾书的燕某。   好眼熟。   好熟悉。   像是曾经有什么人,也曾经坐在她身边写着什么东西,他穿着那件红色的道袍,长发披散,那样的认真。   可这好像是梦境里梦到的场景。   它应该属于那个龙女。   啊,到底是蝴蝶梦到了庄公,还是庄公梦到了蝴蝶呢……是什么呢……   “是你梦到了蝴蝶啊,傻瓜。”   燕某听着均匀的呼吸声,明白被子下藏着的眼睛已经闭上,乖乖睡去,他终于放下了笔,叹气。   他蹑手蹑脚地来到玉雀身边,抱膝盖蹲着,只轻轻地掀开一角,看她的睡颜,用手戳戳她的脸颊,嘟囔道:   “一但睡着就这样没有防备呢,真是小傻瓜……入了梦,就不认得我了么?还是说,已经开始把我忘记了?”   他挠了挠头,有点懊恼:“好像是消失得有些久了,你那么迟钝,忘记了也……不可以,不可以把我忘了。”   “听到了吗?”   他又戳戳她的脸颊,“不回应就是你答应了。”   自说自话后,燕某垂下眼看了她一会,把身上的道袍脱下来给她盖上,下雨的夜晚格外的冷,一条布幡怎么能御寒。   他收拾了纸笔,独自守夜,直到天将破晓才睡下。两人分别在洞穴里入睡。   天明时,两个人的洞穴多了第三个人。 第164章 【梦中的黄金乡15】   ◎花曼娘◎   燕某睡得迷迷糊糊, 突然之间就嗅到浓重的血气,两人同时睁眼,都看到了一个血淋淋的人倒在洞口处, 并不断的往里爬。   他好似受惊的小兔,“噌”地爬起来, 躲到玉雀身后去了, 攥着她的衣服,露出半个脑袋。   贸然闯入山洞的是个浑身血淋淋的女子。   玉雀皱眉, 把燕某从身上扒下来, 拿起剑猫着腰接近她,伸手将她翻过来, 发现此人面上流血, 只有进的气儿命不久矣。   “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   那个女子声如蚊呐,她想抓住什么却没有力气抬手, “救救我……”   “姑娘?”玉雀放下剑, 探查她的伤势, 那女子却因为失血过多而昏厥, 她扭头让燕某去拿药。   拿到药之后,玉雀给她的伤口撒上止血药粉,一边撕开她的外衣,一边吩咐燕某想办法烧些热水来。   在这血腥且紧张的场景里, 燕某吓得手忙脚乱,胡乱乱地盛了些雨水架在火上烧, 给她打下手。两人费了大力气, 总算是把那女子的血止住。   玉雀又为她处理了被大雨泡坏的伤口, 灌了退烧的汤药, 用自己的布幡裹好。   篝火燃烧旺盛。   “道长, 这位姑娘她……”燕某收拾着地上散落的布,语气担心,“她伤得这么重,不会有事吧……呸呸呸,肯定不会,不过话说回来,怎么会有这样一位弱女子在大雨里带血奔逃?该不会附近有什么危险吧,比如山匪什么的……或者是野兽?”   “她腹部有一个被什么东西撕咬的伤口,三角形,不像是野兽咬的,也不是刀伤。”   玉雀一边洗手一边说:“曾经有人把玩我山门道观上的小龟被咬,师父为那人处理伤口,我在一旁观摩,那个伤口同这个很像,是被乌龟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咬伤的伤口。”   两人不约而同的想起来昨日在面摊上听来的对话。   燕某迟疑道:“你说这个伤口,该不会是他们口中说的老鳖咬的吧?”   “也不一定,等这姑娘醒来再说罢。”玉雀把视线转向那个昏睡的女子,叹气:“她失血严重,是死是活全看她意志,能不能挺过来。”   说罢起身捡起靠在洞壁的伞,就要出去。   “道长你要去哪?”燕某看她动作,急忙问道。   怎么把他和一个浑身是血的姑娘丢一块了,万一有个什么事,他咋办?   道长,可不能把他丢下了。   “我去附近看看,是否有追兵,或者说,那个东西有没有跟来。”   “不可,仇八郎可是令多少个道士铩羽而归,要是你被抓住了可如何是好?”   “不必担心,我就在附近转转,若是能找到出去的路,我买点药和吃食回来。”玉雀回头看他,说:“你就在此处好好照顾这位姑娘。”   燕某还来不及挽留,便见她撑伞走入雨中,背影渐渐隐去。   *   玉雀嘴上说是去转转就会,实际上走了两个时辰。   离开的时间太久,担忧不已的燕某就坐在洞穴边上,时不时地向外探头看看这茫茫雨雾中有没有往玉雀的身影,给那位姑娘更换额头上的湿巾,等了许久许久,终于看到一把伞从雨中破开,朝这里来了。   “呜呜,道长,你去哪里了?可担心死我啦,我还以为你抛下我一个人逃命去了。”   燕某拉着玉雀的衣袍故作哽咽:“吓死我了,你到底干什么去了……这是什么?”   “我沿着这边的路走到了一个叫花源村的地方,买了些药,还买了些吃食。你给那个姑娘炖上罢,你也用点。”   玉雀把手里的东西交给燕某,自己倚着石壁坐下,看起来累坏了,衣袍和鞋子都溅着泥,湿漉漉的。   “道长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怎么了吗?”   “道路泥泞难走,有些累了。”玉雀摇摇头,看着燕某忙活煎药和炖鸡,问:“她的情况如何了?”   “这位姑娘的烧好似慢慢的退了,真奇怪,伤成这样,还能坚持下来,真是顽强。”   “那就好……我方才在村子里观察了一番,发现街道上皆是门窗紧闭,行人寥寥,卖药的老伯见了我,便叫我快些离开此处,最好在天黑雨停前立刻就走,不知道和那些人口中的事情有没有关系。”   玉雀想起来方才在村子里看到的景象,有些疑惑,实在太奇怪了,雨虽然很大,但不至于每家每户都门窗紧闭。   发生了什么?   “道长是怎么想的呢?”燕某拿着小扇子扇火,他说:“我看过很多志怪小说,里面被妖精祸害的村庄都是这样的,其中必然和那个叫仇八郎的老鳖有什么联系……”   “是啊,仇家庄若是有妖精祸害,附近的山门不来人清剿么?这倒是很奇怪。”   “不知道……他们不是还说,这里可是有龙神的镜子么?龙神的镜子?怎么可能呢?”   燕某嘟囔:“又不是志怪小说,哪里来的龙神?”   玉雀也觉得奇怪。   若是想知道内情,还是得找人仔细问问。   药煎好后,转小火慢煮,鸡汤熬好了,燕某盛了一碗先给玉雀用,他就在一旁蹲着,看着她。   正要喝汤的玉雀:?   “怎么了?”   “没事。”燕某摇摇头,“我只是在想,玉雀道长虽说不打算参与进去,但好似已经掺和进去了哦?我觉得这个姑娘应该是和此事有关,如果道长不想,我们等这个姑娘醒来就离去。”   “……”   玉雀喝了一口鸡汤,砸吧一下,没说话。   “好啦我不说了,道长快些喝吧,这可是我满满的诚意,炖了许久呢。”   “你也喝点罢。”   “不要,我不吃荤肉的。”   燕某笑眯眯地拒绝,忙活去了。   暖暖的鸡汤驱散了寒冷,玉雀让燕某歇息,自己守着火。   “若是有什么异动,道长可一定要把我叫起来。”盖着红色道袍的燕某以自己的床铺让给了那姑娘为由,挨着玉雀躺下。   长发已经干透,蓬松柔顺地散开,他蜷在她身边,再三叮嘱。   “好。”   玉雀说:“睡吧。”   于是劳累了许久的燕某终于能安心睡下。   洞穴内是柴火焚烧发出的噼啪声,药香和鸡汤的香气微苦缠绕,洞穴还是朦朦胧胧的雨声,像是厚重的幕布。   这些雨仿佛无穷无尽,怎么也停歇不了。   玉雀看看雨,又看看燕某,再欲盖弥彰地把视线放在那女子身上。   两人轮流守着那个女子。   燕某醒来便换玉雀休息,玉雀也不得不盖着那件红色的道袍,枕着燕某的余温入眠。   有隐隐的兰息沾染。   相当熟悉。   她睡过去之前,下意识地抬眼看身边的青年,被他压下来的手轻轻地盖住了眼睛。   “不要再想啦,快睡吧,辛苦了。”   “玉雀……道长。”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丝的笑。   *   这名女子在深睁眼醒来,她睁眼便看见靠在墙壁上守着火昏昏欲睡的燕某。   “啊啊啊——”她当即叫起来,把燕某合玉雀都吓了一跳。   玉雀坐起来,被吓了一激灵的燕某顺势又钻到她背后去了,看起来比那女子还害怕。   “啊啊啊——”那女子抱着脑袋尖叫,“大、大员外!我再也不敢了,我不敢了——”   “姑娘,”玉雀猫着腰近前去,语气安抚:“你冷静些。”   “你冷静些,我们不会害你。”   那女子听到玉雀的声音,愣了一下,终于看清楚了面前是一名道士打扮的人,并不是她记忆里的东西,这才冷静了几分,身体还是止不住的颤抖,哆嗦着问:“你们是什么人?这里是哪里?”   “我们是途径此地的游人,”玉雀说:“是姑娘你自己寻到这里来的,还记得么?”   “我,我逃出来了么?我……”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抱住双臂,眼泪大颗掉出,委屈和心酸溢于言表。   在玉雀的安抚下,女子知道自己暂时是安全了,她犹豫了下,把自己的情况告知。   “我叫花曼娘,是仇家庄往外二十里地花源村的人,两年前被仇……大员外抢去,”花曼娘显然还是对伤了自己的东西忌惮,言语很是斟酌。   “别怕,大胆地说罢。”   玉雀看了一眼洞外的雨幕,说:“我在这里,没有人能伤害你。大员外是谁?”   “什么狗屁大员外……他就是一只老鳖。”花曼娘鼓起勇气道:“从这里沿着官道去便是仇家庄,仇家庄原本以织布闻名,大家都是此处的绣娘织女都美貌无双相当能干,但自从仇八郎来到此处开始,一切都变了。”   “仇八郎原是山里的一只斑鳖,因为巧得到了龙神掉落人间的镜子,不知什么机缘用镜子在山林之间开辟了一片野湖,无论是谁,只要经过这片湖,都会被湖中释放的白色雾气捕获,沦为湖中的伥鬼。”   “那老鳖仗着那片诡异的湖,行风布雨祸害百姓,到处抢夺年轻的女子,藏在湖中的秘境里强迫她们欢好……被抢来的女子若是顺从还好,若是不顺从,那老鳖会、会活活吃了她们……我……”花曼娘以手捂脸:“女子的清白固然重要,但我家里尚有年迈的双亲……我没有一头撞死,而是苟活下来。”   “我曾经作为他心腹的侍女,发现了逃跑的机会,于是计划出逃。我苟活着也是为了那些可怜的姑娘……我必须去救她们,不能再有无辜的女孩死去了。”   洞穴里的气氛沉默。   花曼娘以手掩面,呜呜地哭:“道长,既然我已经逃了出来,求求你,把我带回去,我要把消息告诉大家,一定要把她们都救出来。”   “别担心,我会想办法的。”   玉雀说:“你在此休养一番,我去花源村把消息告诉大家。”   可是,她先前就去过那花源村,大家都那么死气沉沉,目光畏缩,想必是被仇八郎狠狠打压怕了,他们真的能为了一个逃回来的女儿去对抗么?   花曼娘悲观极了,她一想到自己的伤,想到那些帮助自己逃出来的姐妹,就忍不住呜呜的苦,边哭边念叨那些可怜的女子。   玉雀一边答应安抚,一边给花曼娘喂药。   她听着听着,突然叹了一口气。   “道长,不要再耽搁了,请你马上把消息带回去,让村子的人去救一救还被困在湖底的姐妹们。”花曼娘十分痛苦:“若是找不到我,那老鳖不知道会怎么折磨她们。”   “你知不知道,那老鳖他、他他他……他是怎么折磨那些女孩子的,真可恶,真可恨!”   “好,你把鸡汤喝了,我带你回去。”   玉雀说,“她们会没事的。”   诶?   燕某惊讶地看了看玉雀。   难道道长要掺合此事么?   花曼娘闻言,连忙把鸡汤喝光,道:   “喝完了,道长。”   “雨天赶路,不妥之处,还请姑娘见谅了。”   玉雀抱起花蔓娘,打算带着她回到花源村,同村里的人商量如何处理此事。   燕某跟着她们身后,又背又提。   再次被浇成落汤鸡。   【??作者有话说】   燕某:呜呜 第165章 【梦中的黄金乡16】   ◎和凳子磕头不如和我拜堂◎   “道长你是不知道, 自从仇八郎那只妖精来到了仇家庄,附近的村庄可都遭殃了。我们也合资请来了很多道行高深的道士前来降妖除魔,但都无济于事, 仇八郎很狡猾又有妖器傍身,折损了不知道多少道长, 使得我们元气大伤, 如今再要我们组织讨伐,恐怕是有力未逮。”   花源村的村民见一道士抱着一个姑娘进村, 知道其来意后忙将人请到了村长处。   村长听玉雀的描述后, 长叹出声。   不光是村里的姑娘,方圆百里的姑娘都有被仇八郎祸害的, 怎能不让人着急怎能不让人心焦?   可他们这些凡人又能做什么?   对于他们来说, 仇八郎那只妖怪妖力强盛,根本无可奈何。   玉雀看着被安置的花曼娘, 看了看头发花白佝偻身子的村长, 没有说话。   “道长你也快些离去罢, ”村长说:“那仇八郎甚是胆大, 连道士都不会放过,前来讨伐他的道长中不乏坤道,但是……都没了。”   这仇八郎到底什么来头?   玉雀低头暗自思忖,听描述, 他是一只修炼成精的老鳖,按理来说, 在人世修炼成精的精怪实力会弱些, 又有道士讨伐……怎么会如此猖狂?   正想着, 有村民急急忙忙地跑过来, 说:“不好了, 村长你快去外面看看吧!”   “怎么了?”   “村长,仇、仇大员外的追兵到村子里来了,他、他要我们把曼娘交出去,不然就——”   不等他说完,屋外传来的巨大响声和惨叫打断了对话。   玉雀眉头一皱,随着村长一同出去。   只见门外是几个穿着仇家庄特有菱花布的喽啰,手执刀剑好不盛气凌人。   他们一现身,原本门窗紧闭的民户都纷纷打开了门,那些躲藏家中的村民不约而同地聚集到此处。   “到底在哪里?不把那骚蹄子交出来,我看你们都不要活了!”   为首的喽啰甚是嚣张,抓住前排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胁迫村民。小姑娘的母亲要去抢,被一脚蹬开。   村民们在他们面前低着头,战战兢兢。   每个人都压抑着愤怒,但又无可奈何。   能怎么办呢?   出头就是一个死。   “那个逃出来的贱女人呢?”   “仇大员外说了,若是再没有那个女人的消息,湖中宫殿的女子,没过一个时辰杀一个,直到你们把她交出来。”   “三天后再不交人,代替她们死的就是你们。”   村长脸色难看,微微叹气,拄着拐杖出去,同喽啰谈判,卑微祈求,反被喝斥大骂。   在如此紧张的气氛里,燕某压低声音凑到玉雀耳边道:“道长,这可怎么办?”   “好像惹来不得了的大麻烦了,你打算怎么办呢?咱们现在要跑还来得及,只是……”   这家伙的语气落到玉雀耳朵里,倒是有些的讥讽意味。   怎么办呢?   道长。   玉雀瞥了他一眼,心中有些奇怪,开口道:“读书是明是非之理,你既然先前是读过书的秀才,那便知家国情义,黎民为先的道理,大难临头,为何见死不救。我先前说过死道友不死贫道,介于我不曾涉足此事,但现在不行,我已置身其中。”   “说得好,在下真是羞愧难当。”燕某轻轻抚掌,很是欣赏玉雀,“当然如此,已经置身其中,怎能见死不救。”   还是和以前一样呢。   嘴上说不掺和,但真的能做到么?   玉雀就是心软。   “可是道长,你打算……”   “她已经不行了。”   还不等他话说完,玉雀把身上那件道袍脱去,穿上红色的外衣,走出人群,高声道。   “哦?”   剑拔弩张的双方看向突然插话的玉雀。   “你说什么?”   “我说,被仇大员外重伤的花曼娘已经不行了,想必带回去一具死尸,仇大员外不够尽兴,那么还请换一个女子带回去吧。”   玉雀冷静地说:“大人意下如何?”   众人纷纷将目光看向她,不知何意。   仇大员外的名声在外,这方圆五十里还有年轻漂亮的女子么?   不对,这人是谁?   怎敢如此出头?   村长也懵了,不知道玉雀此举是何意,连忙凑过来,说:“道长……道长别来掺和此事了。”   那前来抓人的喽啰也看玉雀,只觉此人长相周正漂亮,确实为仇大员外喜好的模样,于是开口:“你愿意代替她随我们回去?倒也不错。”   “我不过是一介丫鬟,我家小姐才是真正的美貌。”玉雀说:“她素闻仇员外大名心生爱慕,特此从中洲赶来见一见员外,若是可以,她想同员外大人共结秦晋之好。”   她奉上一块玉佩,“以此物为证。”   燕某瞅着眼熟,一摸,自己身上的玉佩没了。   “三日后,我们将新娘送往镜湖,为表诚意,也请当日仇员外亲自来接亲。”   喽啰显然也是才修炼承人不久的精怪,一听有美貌女子肯主动上门,当即说好,可心中也存疑:“要是三天后你们不来怎么办?”   “那你可叫仇大员外亲自来取我人头。”   玉雀话语之坚定之铿锵,令人信服。   “那么,待我回禀仇大员外,三日之后,把新娘送来镜湖,不然,仇大员外水淹花源村可别怪我们。”   见又能收罗到美貌女子,喽啰们也没必要揪着花曼娘不放,拿着玉佩转身要走,想了想,说:“花曼娘的尸首也一并送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前来问罪的人被玉雀打发走了,众村民松了一口气,又不由得揪心。   那美貌的小姐,许诺给仇八郎的新娘,去哪里来找?   附近有正当年龄的女儿被抢的抢,跑的跑,实在没有可以充当新娘的人选了。   怎么办?   村长拄着拐杖,上前来,欲言又止,最后看着玉雀的脸,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多谢道长为我们解围,但那仇大员外不是好糊弄的,三日……我们哪里还有可以给他的新娘?道长,我会让村民三日之内马上搬走离去,你也离去罢。”   “怎么没有,有的。”   “这……”村长看了看玉雀,语气犹豫,“道长可有人选?”   玉雀转身去看燕某,村长和其他人也跟着转眼看向他。   被小孩围起来的燕某一手揽着玉雀的衣服,一手提着自己的衣服不被孩童们扒拉。   这些孩童好像很喜欢他,都围着他要一起玩耍。   “就是他。”   众人沉默。   好不容易摆脱小孩儿围攻的燕某眨眨眼,不解,“怎么了,看着我做什么?”   “你就是那位美貌的小姐,仇员外未来的新娘。”玉雀语气认真。   他不可思议地指了指自己:“我?”   “对,就是你。”   *   花源村。   玉雀倚在门框上,看几位年纪大点的婆妇给燕某梳妆。   燕某对玉雀要去去往镜湖救那些女子表示支持,但是对自己要亲自上阵表示不行!   “不要,我年仅十九尚未婚配,怎的先便宜了那老鳖!”燕某闹,“不要,我不行。”   “燕兄,此乃大义之举,你熟读春秋岂不知庾公之斯么?况且,这算是一段足够写入话本里的经历,身临其境岂不妙?你放心吧,只要有我在,绝不叫你委屈,咱们相识那么久,你还信不过我么?”   “可是,可是我……”   “你若是肯答应,那你是拯救了那些无辜姑娘的恩人,你的侠义会大大提升你志怪小说的知名度,到时候就不愁印刷啦。”   在玉雀循循善诱之下,试图拒绝的燕某被制服了。他将作为仇大员外的新娘,配合玉雀的计划行事。   她尚且有一计兴许能对付那仇大员外。   任凭仇大员外再无法无天,但本质上还是一个精怪,只要除去了那作怪的妖器,一切倒好说了。   只是现在她还不知道那个镜湖的情况,派一个人去为她打探倒是十分必要的了。   “公子,来,抬头看着镜子。”   他的乌发被梳开,脸上抹着珍贵的珍珠粉,平时扮作土气说书人的模样时原本就有几分秀气,如今好生梳洗一番,倒是叫人觉得越发的好看,他有一双有神漂亮的睡凤眼,这倒是难得。   “燕公子真是漂亮。”   帮忙梳妆的妇人说,“再添点腮红,欸,真好看啊,仇家庄都没有像公子这样俊秀漂亮的男子,充当女子也是绰绰有余。”   “谢谢大娘的称赞。”   燕某蔫蔫的。   因仇大员外散开了云雨,天气难得的不错,日光从窗外洒进来,落在梳妆台上,窗外的树还挂着水珠,屋内燕某的脸红得好似一枚果子也可以掐出水。   几个妇人围着他,给他比划红嫁衣,探讨着怎么样才最好看。   这个场景……   “好啦,道长你看看,这样还算可以么?”   听到有人唤她,玉雀把神思收回来,望向前面的男子。   燕某身形高挑颀长,此刻身上穿着新娘的衣袍,乌黑的长发被梳成发髻,皮肤上粉越发白皙,腮上扑了一层轻薄的红,两手提着裙摆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样倒是真的有少女待嫁时候的羞赧和紧张,怯生生的,十分可爱。   “道长……”他微微偏头过去,“我不行,真是太奇怪了……裙子好紧,我走不动路。”   “那多适应适应罢。”玉雀给出了肯定,“很好,很漂亮。”   几个妇人给他化好妆之后,便把剩余的时间都交于了两人。   玉雀对燕某复述一遍自己的计划。   她要他去迷惑仇大员外,套出那个妖器的所在,套不出也没有关系,至少要知道那些女子关押在哪里,湖中的秘境有几个出口。   燕某听得很认真,拿着本子在记。   玉雀也有自己的角色,那便是负责将新娘送到湖中心的船夫,有必要时,她也是花曼娘。   “大概就这样了,你一定要谨慎行事。”   玉雀临了,十分坚定地抓住了他的手腕,“你不要担心,我也会保你安然无恙。”   “为了那些可怜的女子,拜托了,燕兄。”   燕某连忙点头,像是被她的大义感动了,已经有自我牺牲的觉悟,不再扭捏。   “不过,我才不要嫁给仇大员外,这可是我人生第一次拜堂成亲呢。”   他又嘟囔一句:“绝不能便宜了仇大员外,我心里真不舒服……我宁愿和一个凳子先磕了头,都不要把第一次拜堂给那个老鳖!”   “等我百年之后,躺在棺材里,一想到我年轻时和一只猥琐的老鳖拜堂,我简直死也不能瞑目。真是苦了那些姑娘了,我尚且不能接受,何况是她们这些弱女子,想想越发觉得他该死了!”   他虽然已经答应帮忙,但对于自己要和老鳖拜堂还是耿耿于怀,说着说着,又伤心了,眉头一垮难过得不得了。   “那你想怎么样?”玉雀阻止了他把妆面弄花,忙抓住了他的手,说:“不要哭,妆面会花的。”   “我的清白要被老鳖毁了,还不让我哭么?”燕某抬眼看她,可怜兮兮的,“况且,道长你顺走的那个玉佩,可是我阿娘交于我,要我成婚时给媳妇的呀……呜呜,道长,你拿走了我的玉佩,还不准许我哭。”   “是我的不对,擅自拿走了你的玉佩,我答应你,事成之后,一定完好无损地拿回来交予你。”   玉雀安慰道:“忍忍就过去了,也不会有人知道的。”   “会的,这样精彩的片段要是不写就太可惜了,我要把它写进去。”   “你不写不就成了?”   “不要,适当地增加感情戏份会令大家更喜欢看。”   玉雀看着他两眼泪花就要弄脏妆面,叹气:“那你想怎么办?”   “道长你找个凳子来,我先和凳子磕头,就不算许配给了那老鳖。”   燕某又哭:“可恶,第一次同天地磕头给了凳子,想想真不甘心。玉佩也没了。”   说到底还是她对不起燕某,拿了他的玉佩,又把他推到了那么危险的境地。   玉雀叹气,认真地看他:“你觉得真的这个很重要?”   “当然重要。”燕某说:“我四海漂泊,见过许多男女情爱也见过他们感情破裂,但我心里还是坚定的相信两情相悦,我要是和一个老鳖拜了堂,我此后的夫人怎么想我?”   “命苦,我生来命苦,眼泪,我珠泪双抛。”   面对燕某的撒泼打滚的控诉,玉雀也毫无办法,只问:“你真的那么看重这个?”   “嗯……”   “那你且和我磕头,就不算和那老鳖拜堂了。”   燕某怔住。   “原先也是我自做决定,对不起你。”玉雀说:“走吧,和我去找个地方磕一个,你不许再闹了。那些女子的清白被毁,倒也不像你这样寻死觅活的,振作些。”   燕某把眼泪收了回来,笑:“好。”   *   讲明了缘由,在村长的帮助下,两人来到了村子里的祠堂。   因为供奉龙神的缘故,这个祠堂倒是成为了唯一能暂时庇护仇大员外毒手的地方,里面也藏着几个小姑娘。   村长和村民给龙神上香,请来了司仪主持这场毫无缘由的拜天地。   穿着那件红色外套的玉雀和新娘装束的燕某跪在蒲团上,朝龙神磕头。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两人没有高堂,拜的是龙神。   对拜时,按照习俗,是要新郎揭开新娘的盖头,两人共喝一杯酒。   玉雀觉得没必要,但在其他人的起哄下,还是伸手小心掀开了新娘的盖头。   盖头之下,燕某那张脸被香火映照得有些暖红,或许是他的脸原本就这样红了。   他抬眼看了看玉雀,而后把眼睛撇开。   倒显得越发的娇羞起来。   玉雀的心头一跳,直愣愣地看着他,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场景。   是啊,在哪里见过呢?   “礼成。”   司仪的声音适当地打破了两个年轻人的沉默。   “道长,我可是和你拜了堂,一定要保护我啊。”燕某咬咬嘴唇,颇为难为情地说,“我一定不会给你拖后腿。”   “我会的……我答应过你。”玉雀轻轻地说,她把盖头轻轻放下,起身走了。   再不走,便会让大家看见她同样也染上了飞霞的脸。   可恶,为什么,会这样似曾相识。   就像是曾经同面前这个人有过什么,他也曾经这样小心翼翼说过类似的话。   但怎么可能呢?   玉雀心中奇怪,快步走出去,接了水拍在自己脸上。   【??作者有话说】   燕某:计划通 第166章 【梦中的黄金乡17】   ◎你燕爷爷来了◎   燕某在诸多地方出产的志怪小说里都看过这样的一个故事, 河伯娶亲。   为祈求风调雨顺,某些地方会将美丽的少女当成河伯的祭品投入水中,此前他一直不赞同这种害人的习俗, 尽量跳过不看,不曾想, 今日倒是他自己成为了河伯的新娘。   狭窄的船舱之中, 玉雀和燕某膝盖碰着膝盖坐着,虽然已有玉雀的再三保证, 这厮还是止不住的念叨, 害怕自己会出意外。   “别怕。”   玉雀接过红盖头要给他披上,嘴里嘱咐道:“你身上有我的符, 能保你平安, 到时候只要他一碰你,便会中我的术法锁定, 你拿着这个传讯符, 告诉我大致方位便可。”   她把一张符塞进了他的前襟。   燕某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摆, 想抱着膝盖但是地方太挤, 只得作罢,活像一只不知所措的猫。   “老鳖万一发现我是个男人怎么办?他会不会恼羞成怒地要杀我啊,你不知道,恼羞成怒的狗男人发起狂来最可怕了, ”气氛冷却下去时,燕某又忍不住的地多想, “我要是……”   “千万冷静, 不该想的不要想。”   燕某只是一个说书的, 没见过这种场面属实正常, 一路上都紧张得要死, 万般无奈之下,玉雀只得扶住他的肩,和他对视,以坚定的眼神给予他鼓励。   “听着,那些姑娘可都托付在你肩上了,千万冷静,明白吗?我不会让你有事,信我便是。”   燕某睫毛颤了颤,抬起眼看她。   两人的视线撞在一起。   几乎是不可避免的,玉雀想起来两人拜堂时,他藏在红盖头下好似那雨后清露一般羞涩的模样,视线不自觉地落在了他的唇上。   “道长?”   燕某见她不说话了,犹豫着喊她。   “没事……总之,你坚强些。”   玉雀叹一口气,说,她把手放下,却不小心又碰到了他的手,两个人都瑟缩了下,同时挪开。   “哦,好、好的。”   燕某有点局促地摸摸头。   送亲的队伍到达了镜湖。   仇大员外不是第一次强迫村民们给他迎娶新娘,所有流程都熟悉得很。   玉雀用符箓造了一具尸体出来,用以冒充花曼娘,从仇八郎那里逃出来的女子都不准有什么好下场,他就没打算叫人活着。   “我先出去了。”   玉雀看了看外面的光景,起身说道。   镜湖之上,烟波浩荡,林中的树那么稠密,给人危机四伏的感觉。   她扮演船夫,一边摇橹,一边观察周围的情况,首先村民口中本不该出现在此处的湖……确实像是一把镜子的模样,这个湖是一夜之间出现的,据说是龙神使用过的镜子,暗藏着水流之力。   但他们说错了,在玉雀修习的神仙典里,龙神不是使用镜子作为法器的,所以她断定,这里不过是那只精怪制造的幻境。   她俯下身去,观察水里的动静。   而后被船上突然吹响的号角吓了一跳。   燕某在几个婆妇的搀扶下,也到了船头,没有盖头,好叫埋伏四周的喽啰也让那仇八郎看看容貌是否是他喜好的模样。   船至湖中心时还没有意外,那便说明了仇八郎对这个新娘是满意的。   玉雀眼看着只见湖水泛起一阵阵的涟漪,像是有什么东西从中现身。   “员外娶亲——”   “新娘送到——”   船上的人开始敲锣打鼓,念词。   水下有动静了,玉雀压低帽檐,看着前方的湖心,只见层层的涟漪泛起,一白衣清秀公子从湖中心出现。   那白衣公子双颊瘦削,皮肤白皙,深陷下去的眼窝阴鹜,像是精气不足的病人,有虾兵蟹将伴随左右——这便是仇家庄的大员外,仇八郎。   “啊,娘子。”   这仇八郎似乎对燕某非常感兴趣,一见了他,花曼娘逃跑的怒气顿时烟消云散,他甚至看都不看送来的尸体一眼,直直地迎上去,就要拉他的手。   燕某的脸抽了抽,压下怒火任由身后的婆妇为自己盖上盖头,送到船头,将手送到他手中。   “员外,我们已经按照约定,把新娘送到了您府上,您看——”一同送亲的村长战战兢兢地开口祈求,此前都是将女孩送入他们的魔爪里时,他都要这样祈求一番。   用这个女孩换大家的平安——   可以吗?   仇八郎都会说,可以。   但他永不满足。   这次呢?   这个新娘的相貌不是此前的女孩能比得上的,为您献上最美的新娘,可以放过我们么?   仇八郎笑意深深,挥挥手以示不必再说,“行了,你们回去吧,今日是我大喜之日,都开心些。”   他回身,对着手中的藏在袖子下的柔夷摸了又摸,“娘子,此后你便是我这湖中邸的正室夫人了,来,同夫君我回去罢。”   “我绝不会亏待夫人。”   玉雀直起上半身,看着仇八郎牵走了他的新娘,她想了想,在他们身后使了个术法,预备行动。   *   那仇八郎为何被成为大员外,听闻是他曾经是仇家庄最富有的员外家中豢养的在池中的鳖。仇员外家中有八名姬妾,每日从他栖身的池塘前经过,这只尚有灵识的鳖因此对这些美貌的女子起了非分之想,同时又嫉恨真正拥有她们的仇大员外。   也许是上天眷顾,他在一次暴雨里离开了仇员外的后院,被冲刷到了山林之中,机缘巧合之下,他发现了一面闪耀着宝蓝色光芒的镜子。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可以知道的是,仇员外和他的姬妾一夜之间消失,在山林之中的湖泊崛起了另一位仇大员外。   他开始大肆收集美貌的女子,关入湖中邸享乐。   燕某被这些双颊消受的家伙迎进了湖中邸,仇八郎迫不及待地揭开了他的盖头。   “啊,娘子,夫人——春宵一刻值千金。”   这副虎狼之相让燕某后退一步,他看着那仇八郎,心想自己肩负着使命不能退缩,暂且演他一演。   “不急。”   燕某把手收回来,以袖捂脸故作娇羞道:“小女子我此生惟愿被人真心对待,此前听闻仇员外威名,今日得幸入了员外的眼,就是不知道员外所说是不是真的——员外,你想娶我为正室么?”   “哦?”   仇八郎喜笑颜开,连忙道:“自然是真的,夫人你这样貌美,真真叫人忍不住捧在手心里,夫人放心,我待夫人自然真心天地可鉴。”   “既然如此,员外为何不先带我参观参观这久负盛名的湖中邸?为何不向我介绍你的亲信,我此后的院子在哪里?”   燕某连连退后两步,语气委屈:“我才来,员外不先为我打点好,却一心只为那事,倒是叫人怀疑起来了……”   仇八郎一听,心都软了,迎上去,笑嘻嘻地说:“原来如此,夫人心中顾虑也属实正常,夫人不必担忧,我都为夫人准备好了,夫人先随我来罢,共同参观一番我这湖中邸。”   在燕某的要求之下,仇八郎开始带着他参观另诸多修士折戟的湖中邸。   原来这湖中邸由迷雾组成,但凡有不被许可的人擅自闯入湖中邸,迷雾将是一个绞肉机器,把他们全部困死在其中,仇八郎可以不费任何力气地抓住他们。   仇八郎非常自豪地为燕某介绍他湖中邸,带他看了看富丽堂皇的宅院,看了他此后下榻的院子,最后,为了震慑这位美丽的新娘,他还特意带燕某去了湖中邸的牢房。   和金碧辉煌的宅院不同,牢房弥散着令人恶心的臭气,黑漆漆的门后是一个个虚弱无力的道士、女子。   “他们是谁?”燕某掩鼻问道。   “都是一群胆敢忤逆我的人,夫人看看他们的下场,我虽心善,但也不会三番五次原谅那些背叛了我的人,所以把他们都换来这里,纠正他们的错误。”   仇八郎的语气还挺无所谓的,他的扇子打开,挡在燕某面前,温情脉脉地说:“让夫人受惊了,我也不是故意要带夫人来此处的,夫人莫怪,咱们回去吧?”   白着一张小脸的燕某点点头,说:“好可怕,人家不要来这里了啦,这里就是地牢么?”   “是啊,夫人莫怕。”仇八郎顺势又摸住他的手,“外头那些人派了道士前来捣乱,但无论他们道行多高深,也无济于事。”   “他们为什么要针对夫君您啊?”   “说来话长,咱们回房里,慢慢地说罢……”   仇八郎牵引着燕某,往院子的方向而去,期间对燕某动手动脚,“啊,娘子,你身上的香气真好闻,不知道用了什么水粉?待会我可得好好尝尝。”   *   燕某表演得很卖力,忍着仇八郎的毛手毛脚套出来了很多有用的消息,比如那些道士具体关着的地方,比如湖中邸的秘闻。   但玉雀的催情术法实在太有效了,这种能令水族着迷的术法把仇八郎迷住,但后果也是显而易见的,仇八郎作为一只淫贼老鳖,他发.情起来也真是叫人招架不住。   仇八郎一股脑为燕某讲解了他想知道的问题,同时猴急的带着他往房里去,试图霸王硬上弓。   美丽的新娘被扑倒在床上,仇八郎桀桀地笑了两声,关上门,开始解衣服。   “娘子,第一次可能会有些疼,为夫会尽可能的轻,哪里不对,还请夫人海涵——”   说罢,便抓住燕某,倾身下来。   早就忍无可忍的燕某咬着牙不从,眼见仇八郎要把自己扑倒了,情急之下,他抄了一旁的花瓶,砸在了仇八郎的头上。   “去死吧,老东西!”   “啊!”   毫无防备的仇八郎脑袋开了花,发出一声惨叫,他不可思议地捂着脑袋:“你、你你你——”   燕某翻身下床,想跑,但被仇八郎抓住。   这老鳖捂着头,气急败坏地扑倒燕某,开始撕扯燕某的衣裳,“你这小蹄子好不懂事,既然你胆敢反抗,那我也不用和你客气了!”   “这是……”   撕扯中,仇八郎从他美丽的夫人胸口中摸出了一个大白馒头,有些怔愣,眼神缓缓转向身下压着的燕某:“男、男人?!”   “正是!”   燕某拿出他说书时的腔调,大笑道:“你作恶多端,今日你燕爷爷替天行道来了!”   说罢,他用力一扯衣裳,胸口出藏着的雷符应声而起,在这面镜子里引来了天雷,把仇八郎劈了个外焦里嫩。   燕某趁此机会赶忙逃跑,手脚并用。   但仇八郎毕竟是这湖中邸的拥有者,不可能被这一道雷符伤到,他反应过来,尖声叫喊:“把他给我抓起来——抓起来!!!”   “道长,湖中关着的几位道士,他们的方位在东南角的地牢之中,你可知道了?”   燕某一边跑一边说话,他身上还藏着玉雀的通讯符,方才的对话已经传达到了玉雀这里,但他又不确定地问了一句。   “知道了,我马上来。”   “道长你可要快些,现在我……我……”通讯符那头突然传来了一声小小的惊呼:“天哪,你、你们——”   通讯符被掐断了。   玉雀看着自己手里暗淡下去的通话符,握紧,坚定道:“我这就来救你,燕兄。”   玉雀走到湖边,纵身一跃,就像是一条鱼儿那样落入湖中,她像是天生就熟悉水性,熟悉这面湖泊。   【??作者有话说】   燕某:清白差点没了 第167章 【梦中的黄金乡18】   ◎他已经死了◎   湖中邸。   玉雀看着罗盘上的指针, 潜入了迷雾之中,这些迷雾困住了诸多前来除妖的道士,但不知道为什么, 她知道迷雾之中该往哪里走。   仇八郎口中非常厉害的迷雾在她这里倒是成了无用的摆设。   玉雀很成功地进入了湖中邸。   湖中邸的建筑……她看着极为熟悉,但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眼下救燕某要紧, 通讯符没了消息,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她给燕某设置了是她山门里最厉害的防御术, 按理来说不该会有危险, 但是……   玉雀追着罗盘上的光点而去。   老鳖狡猾,不知道会生出什么风险来, 她现在要做的, 是去把被关在牢里的道士都救出来,让他们先与那老鳖斡旋, 她便能浑水摸鱼, 去寻找那些被困在湖中邸的女子们。   总要有人把她们带出去。   湖中邸的喽啰狗仗欺人, 离了仇八郎, 也不过是些普通精怪,不成气候。   大概也没有想到,会有人能成功突破湖中邸之外的迷宫,毕竟从来没有人能拼杀到达过这里。   玉雀一路摸到了向阳台, 看到有诸多喽啰走动,行色匆匆, 像是要拼尽全力抓住什么人。   她猜想大概是因为燕某的缘故。   看他们这样着急, 那八成是还没有抓住他。   玉雀绕开了这群喽啰, 成功达到了燕某屈身为她套来的道士关押处。   “我是来救你们的。”   玉雀隔着栅栏同那些人对话, 可他们眼中没有丝毫的激动, 反而是死水一潭,倒是叫人奇怪了。   “姑娘,你快些走罢,不要再来了,告诉她们,先保全自己,不必再来送死。”   玉雀的鼓动没有作用,她正奇怪之际,突然有人搭腔,劝阻道:“别再来了……别再来了。”   他们已经见过太多试图营救的姑娘死在那老鳖手下。   “我不是被掳来的姑娘。”玉雀掏了自己的腰牌给他们看,“我们乃是同宗道士,我是来救你的。”   此言一出,那些各自坐着的道士这才半信半疑地都望向她,又听她道:   “我前来除妖,一人恐怕不行还得诸位道友帮助,这里是我先前画好的符箓,还请道友帮我。”   她把此前画好的符箓分给他们,又询问他们是否知道那些女子被关押在哪里,或者知道这里究竟是仇八郎用什么制造出来的秘境。   此处有被关押许久的道士,显然已经是被仇八郎折磨得面目全非,委曲求全终于换来了生机,爬着过来,把情况告知了玉雀。   原来这湖中邸就是一个由镜子构建的秘境,但绝不会是龙神的器物,具体他们不曾知晓,但从修习的道典来看,应该同为阴属。   湖中邸分为里表两个部分,现在能看到的是表面,最害人的还是仇八郎控制的镜中境。   那些被困在此处的女子多次想要营救他们,但不知道其里世界的机关,屡次被发现,而后被仇八郎残忍吞吃。   这只老鳖与女子交合,吞吃男子精气,又喜好扮作阔气温雅的老爷员外,一旦露出他的真身,便是不管不顾的杀戮,十分凶残。   “她们被关在哪里?”   “都在那老鳖的后院里……都是可怜女子。”   玉雀点点头,想了想,道:“这样,我把罗盘给你们,里面记录着如何离去的路线,你们打起精神来,身体状况不佳的,想办法去营救那些女子,带她们离开,还能作法的,便随我一同迎击仇八郎,如何?”   没有异议。   这些道士被困在这里已经很久了,如今有了一线生机,拼尽全力也会冲出去,自然不必说那些还能作法去制服仇八郎的。   玉雀交代了事项,又摸到门口,使了几个术法打死了看守是喽啰,回身来把牢房打开,将他们都放了出去。   此时湖中邸正为燕某一事大动干戈,那群贱民居然敢拿个男人来搪塞仇大员外,真是胆大包天,仇八郎正到处捉拿那个不知下落的家伙,或许又对湖中邸颇为自信,他居然忽略了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的改变。   直到下属来禀报,后院的看守被打伤,那些姑娘已经不见踪影,就连关着的道士也不见了。   被燕某气得鼻子都歪了的仇八郎一听,顿时急火攻心,连折了两根柱子,咬牙切齿道:“好哇,居然敢算计我,给我启动湖中邸秘术,把他们抓了送到我面前!”   “我要拆了他们的手脚——喂给他们!”   仇八郎的脸极为扭曲。   *   玉雀带领着十来个道士从地牢来到了真正的湖中邸,也就是仇八郎藏身的老巢。出师未捷的原因莫约这缩头王八躲在湖中邸中,依靠迷雾才侥幸将他们擒到此处。   被关在地牢那么多年他们也并不是老实等死,被仇八郎捉去折磨,恍惚间记住了来时和去时的路。   道士们要先去把那些碍事的喽啰都除掉,而后来个瓮中捉鳖。   玉雀答应同他们一起行动,但在此之前,她要去找燕某,他还在仇八郎手里,怎么能把这家伙忘了。   她看了看身上贴着的和燕某联结的符。   追着某个方向潜行而去。   燕某最终还是被仇八郎抓了起来。   也许是玉雀给他的符咒缘故,他没有被气急败坏的仇八郎立即处死,那只老鳖大概是猜到了应该是有人教他们这样欺瞒自己,打算以燕某为饵,把前来营救他的人抓住,届时再叫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玉雀追着线索一路来到了湖中邸的里世界,镜中水晶,这里的墙壁以水晶铺砌,水晶的每一个面都折射着经过的人的面容。   她沿着这条诡异的长路走到了水牢里。   打开门,便见红衣的燕某趴伏在水台上,上方又光打来,显得他脸色苍白好不可怜。   水下不知道有什么东西,沿着他没入水里的手慢慢向上爬,要把他拖进水里。   玉雀赶忙涉水过去,斩断了水中的藤蔓,把他扶起来:“燕兄——你没事吧?燕兄?”   不见他回应,玉雀大力摇晃他,“燕兄?”   “道长?你终于来了……”   燕某醒了,他的气息虚弱得紧,张嘴说:“好痛……腿好痛哦,我走不了路了。”   “我带你走。”玉雀接了点水拍拍他的脸,欲让他振作些,燕某苦着脸说:“这水好脏好臭,不要沾到我啦,不喜欢。”   “振作些,走罢。”   见他说了话,玉雀松了一口气,才要搭把手把他架起来,不料,水下突然冒出来碗口粗的水草把燕某从水台上拖下去。   “道……咕噜噜……”   玉雀甚至没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燕某沉入了水中,她反应过来,把身体探入水中,看着红衣服的燕某被深渊拉入黑暗,已经看不清面容。   气泡从水下浮起,玉雀想去捞他,但时间仿佛在这水下被拉长,一切都变慢了。   但燕某痛苦的脸却那么清晰。   她只得一个猛子扎起来,大口喘气。   白光打在她的脸上。   忽又闻水下传来巨响,阴狠的声音回荡在这个小小的水牢里:“你是何人?为何湖中邸的术法对你不起作用?呵呵呵……真是可恶,受死罢!”   水龙凭空出现,把玉雀甩上半空,而她借力反转,抽剑从上而下击穿了这些无穷无尽的水牢,爆裂产生的巨大冲击把水牢都毁坏了。   玉雀虽说浑身湿漉漉的,但道家气势不减,落地后反手起符,土符以摧枯拉朽的气势朝四方而去,打穿水牢。   真奇怪,仇八郎引以为豪的湖中邸,在玉雀面前竟然是这样不堪一击,或者说这处秘境为她让路了。   躲在暗处的仇八郎见此情景乃是大吃一惊,不知道那坤道到底是何许人也,只觉杀气腾腾,若是硬打不知会落得个什么下场,于是卷起了燕某就跑,想到湖中邸真正的中心去寻求庇护。   玉雀看着老鳖卷走了燕某,急忙上前去追,她操纵水的能力比他这水族还要厉害,逼得仇八郎不得不现出真身——一只老鳖,驮着燕某就去往更里的湖中邸。   但玉雀岂能容他这样轻易跑掉,缚妖绳和催妖铃如同催命符,紧追其后,仇八郎一见她这样难缠,于是把背上的累赘抛向半空。   “哈哈哈,这么喜欢追——追去吧!”   玉雀才要伸手去接,不料那仇八郎的尾上一刺,竟然想贯穿燕某的身体,叫他不得好死。   “晏琼池——”   玉雀瞳孔猛缩,心头的异样像是喷炸的血,一个名字脱口而出,“晏琼池——”   好在燕某身上有她的术法,那半斤八两的仇八郎的尾巴在触到他时被弹开,燕某被抛下后直线坠落。   她御剑奋力向上,伸手要抓住他。   燕某也低头看她,向她伸手。   他落到了她的怀中。   “道长……好可怕啊。”   被抱在怀里的燕某吓得眼泪汪汪,他一个凡人怎么经历过如此场面,惊魂未定地说,“你怎么才来,快把我吓死了。”   “我说过会保护你的。”   玉雀抱着他,说:“别怕。”   燕某靠在她怀里,点头:“我知道。我相信你,道长。”   把燕某救下后,玉雀要把他带出去。   玉雀单手抱着燕某,从湖下冒出来,她踩着水走向岸边,把他放在岸边一块较为光滑的石头边上。   岸边聚集满了前来救援的村民,现在正是在安抚那些压抑已久受了惊吓的女子,见玉雀回来,都迎了上来。   “你先在此歇息吧,你辛苦了。”   玉雀嘱托村民帮忙照看燕某,“我还得去同其他道友一起,诛灭精怪。”   “不辛苦,能帮上道长的忙是我的荣幸。”   燕某枕在臂上,眼睛看她,大概也是真的累到了极点,他连起身也没办法做到,只扯了扯嘴角报以鼓励的笑:“道长,你千万要平安。”   玉雀拨开黏在他额上的长发,嗯了一声。   “我会的。”   *   玉雀回到了湖中邸。   湖中邸这些乌合之众被愤怒的道士们清理得差不多了,正在搜寻仇八郎的下落。   “玉道友,我们用术法将此处里里外外搜寻过了一遍,不曾发现那鳖精的下落。”   “他大概是往那个方向去了……”玉雀抬眼看了看方才追逐的方向,沉吟道:“这湖中邸之所以能成为仇八郎的依傍,向来必然是有什么高明之处,还请诸位小心了。”   仇八郎躲入了海心镜之中,只要这面镜子还未破碎,他就没有输。   他们说话间,山摇地动,表世界轰然坍塌,脚下的青石突然化作了弑人的深渊,脚下有黑雾涌动,竟然是心魔。   几个道士被心魔缠住,受到了惊吓,一时之间被深渊拖了黑暗之中了。   “玉、玉道友?”   大家向玉雀围拢,一脸惊慌地询问她该怎么办,这些是心魔,若是被入侵,那岂不是会……   “冷静。”玉雀说:“心魔不过是令道心蒙尘的假象,想想自己的处境吧道友,多念几遍清灵台,想活命就不能被心魔困住。”   她起符,念咒清灵台,抗拒心魔的侵蚀,而后紧追仇八郎离去的方向而去。   玉雀的师父以剑道著称,作为他座下弟子,自然也不会差,众人随着她一同前去。   她一路清扫几欲偷袭的心魔,终于追到了源源不断产生心魔的中心。   又是一阵山摇地动,有一个老鳖驮着一面巨大的镜子从黑暗里站了起来,那么镜子把它的背壳都深深陷了下去,似乎重得连体积那么大的鳖也承受不住。   众人看着那面镜子,想必这就是仇八郎依傍兴风作浪的妖器,且不知它有什么效用,但绝不能掉以轻心。   “哼,扰我湖中邸者——唯有死路一条!”那只驮着镜子的鳖口出狂言,“今日叫你们都葬身于此!”   话才说玩,那面镜子暴射出银白的光芒朝众人而来,驭剑起阵,抵挡这不明的光芒,但觉泰山压顶叫人喘不过气来。   从镜子中暴射出来的光捏碎了几个修为较弱的道士,危险更迫近了。   “玉道友,这可怎么办?”   玉雀于危急之中仰头望着那面镜子,说:“这镜子必须打碎,不然我等可就危险了——既然是这等神通的法器,那么要打碎是行不通的,不然先想办法刺瞎那老鳖的眼睛罢,你们掩护我,我去刺。”   在这群人之中,身体康健的唯有玉雀一人,也只有她没有受过仇八郎的折磨,这些道士在长时间的折磨和拷打之中,显然被磨去了进攻的勇气,如今也只有玉雀能不畏惧仇八郎的手段近前。   “好,我们来掩护玉雀道友!”   剩余几人纷纷起阵,用最后一点力量召唤自己的剑,驱使着剑去堵住住朝他们倾泄的光,同时支援玉雀。   仇八郎不过是一只修为普通的精怪,若不是有妖器傍身,他绝不敢那么猖狂,也就是说,即便他把妖器背在身上,弱点依旧是他。   玉雀观察他的行动轨迹,而后给自己贴了一张符,拿着剑就跃了上去,从他防御最弱的后腿跳上了他的背,动作之灵巧,使得仇八郎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   她把剑沿着背壳上凹陷的地方插进去,注入符箓之力,拖着剑一路向仇八郎的脑袋而去。   “仙禄恒昌,救我世人……仙禄恒昌!”仇八郎吃痛得很,大声念咒,试图控制那面镜子去阻止玉雀,但不知道为什么,镜子对她不起作用。   镜子转向对准玉雀,却没有迸发出能捏碎人的光芒而是倒映出了她的脸,放大无数倍的脸……长着龙角,珍珠点缀的美丽的脸庞。   玉雀只是一惊,不忘自己的使命,手里的剑一路向前破开仇八郎的背壳,破开他的脊背、脖子,快到他甚至没来得及把头缩回来。   她把剑插在仇八郎的脑袋上,倒挂反转,在脚上贴着符箓,而后一脚狠狠踢进他的眼睛里,如同水球破裂的声音响起,鳖精的眼睛爆裂,乳白的汁水飞溅。   她趁着老鳖哀嚎,借力一蹬凌空转身,对他另一只眼狠狠踢去——再抬眼去看那面镜子,镜中美丽的龙女抽身离去,化作金黄的巨龙消失镜中。   一看仇八郎眼睛被毁,镜子失去效用,被压制的道士们一拥而上,对付那只令人作呕的鳖精。   两眼被刺的仇八郎被打得找不着北,身上的血好似泉涌奔腾,生机也正在一点点流失,那面巨大的镜子失去了精气供养,渐渐变小了,没有让这些道士们捡去,而是落入着黑暗的深渊,随着墨色雾气不知下落。   “这害人的精怪,终于是完了。”   众人齐心协力,制服了仇八郎。   “仇员外家中的八个姬妾……真好看,像是春天开的红芍药,我要得到她们……一定要。”仇八郎喃喃自语道:“我真喜欢她们。”   “为什么……他就能得到她们,而我,只是个鳖精?不甘心,真不甘心。”   老鳖轰然倒地,失去了傍身的神器,他也不过是普通的精怪。   那庞大的身躯越变越小,最后变作了一只两手大的鳖,正欲逃走,被玉雀一剑刺穿,架在了木剑上。   那只鳖在木剑上挣扎几番,最后终于不动。   玉雀挑起木剑上的龟壳,一脚踢远,龟壳反弹,被狗叼住,野狗撒开腿跑远,再不知去处。   至此,为祸仇家庄的鳖精祸乱暂告一段落。   *   玉雀一行人成功解决了仇家庄一事,得到了仇家庄方圆二十里村子里的赞叹感恩。   他们又帮助制作了丹药为那些瘴气邪气入体的女子们,嘱咐她们今后好好生活。   这只老鳖作恶多端,吃了不知道多少女子,躯体又被困在水下,所以形成一个阴魂积压怨气不散的情景,于情于理,是该为她们举行一场超度。   玉雀换上道士的装备,同其他被救出来的同宗一起为这些枉死的女子超生。   在龙神祠堂前,道台高筑,招魂幡林立,村民砍来槐树和柳树的树枝搭成篝火,点燃。   她身披洞衣,手拿魂铃,一手执剑,念诵超生咒: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   有头者超、无头者升   债主冤家、讨命儿郎   跪吾台前、八卦放光   站坎而出、超生他方   为男为女、自身承当   富贵贫贱、由汝自招   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   来参与超度的有许多从四面八方赶来的村民,他们之中多的是被残害的女子的家人,他们围在篝火旁,看着这些道士渡化,涕泗横流。   玉雀对待死亡如此严肃,因而超度也格外的用心,她跟着同宗道士一起   熊熊的火光之中,她看见火堆对面的燕某。   他身上的金饰已经被摘下,脸上的粉被水晕开,还薄薄地挂了一层在脸上,长发披散,但依旧带着他的红盖头,身穿着修长的新娘喜服。   他脸色那么苍白,糊开的水粉让他看起来就像地府归来的死人,那些哀哀哭着的死灵站在一起,抱臂看着她,微微的笑。   不真实得好似一具纸偶。   玉雀的脑海里突然就闪过了什么东西,在那冲天而起的火光里,有一个白衣的少年背对着她,似乎在说什么话,而是身形顿了顿,他头也不回地踏了进去。   刺眼的光芒把他吞没,他张口轻轻对她道再见。   再见……   他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叫晏琼池。   晏琼池,不就是那日她在墙角槐树下做的那个梦中的少年么?   那是属于龙女的故事。   玉雀晃晃脑袋,想把它们从中甩离出去,突然之间,火光大作,被她淡忘的脸庞清晰起来。   燕某的脸,在她眼中总是有些朦胧的脸清晰了起来,和脑海里那个走入要人命光阵的少年重合了起来。   “晏琼池……”   “晏琼池死了,我这是在梦里。”   玉雀垂下手,正视那团火,对自己说。   那团火越升越高,玉雀的眼中只能看到他一人,像是隔着川流不息的冥水河看自己爱人的蟹女,他们遥遥相望,但已经天人永隔。   是了,晏琼池已经死了。   现在只不过是在梦里,梦里……   铃和木剑脱手掉落在地,玉雀于严肃的超生颂祝中望向了晏琼池,在古奥的咒语里,在旋转的人群中,只看得到他。   “好久不见,晏琼池。”   玉雀无声地落泪,竭力克制自己的悲伤。   往生咒还在颂祝着,像是为盘亘在梦中的晏琼池送别……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第168章 【梦中的黄金乡19】   ◎龙神大人,这人编排你◎   自仇家庄一事过后, 两人的相处变得和谐又疏远,一路向北而去,路过城镇一边摆摊一边打听哪里有奇闻异事, 燕某负责记录,玉雀负责解决。   两人配合得默契。   有时候燕某也会给玉雀当托, 用他那浮夸的演技将围观的人骗来, 增加生意。   行路上的起居也是往常那样,若是能找到驿站就住, 找不到便是露宿野外, 燕某很会照顾人,仇家庄一事后, 他更是鞍前马后的对待玉雀, 成天道长长道长短的。   玉雀还是同以前那样对他,甚至更刻意地保持了距离, 但她自己不知道, 她会无意识地看着燕某许久, 就像是在看什么人。   凡是旅途都有尽头, 两人相伴而行,渐渐到达了燕某的目的地。   两人起了一个大早赶路,在一棵叫悲苦树的槐树下分开,悲苦树后是悲苦山谷, 穿过这山谷,便是玉雀不知道的北洲城镇。   玉雀无意去往北洲。   “我要继续往北洲去了。”   燕某抓着肩上的笼箱的带子, 对玉雀说, “道长此后去往何方呢?”   “啊, 对了。”   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 从前襟里掏出来一张钱庄的卡, 说:“这是我所有的润笔费,一共是五十万。”   “跟着道长这些天还是很开心的,这些经历足够我写完我的话本啦。”   燕某垂下眼睛,颇为遗憾似的,“那么……就此别过,道长,后会有期。”   玉雀看着他的脸,点点头,道:”后会有期。”   他把承诺好的五十万交给了玉雀,而后笑着挥手,转身——渐渐地从玉雀的视野走入无人的山谷。   玉雀看着燕某的背影即将消失在山谷之中,卯足了力气喊了一句:“晏琼池!”   她的声音在山谷之中回荡。   而远远那头的燕某也像是感应到了,回身,朝她挥了挥手——再见!   玉雀沉默地也举起手挥了挥。   就要分别了。   天地间再不见你。   难得梦中还能再重逢,此去一别,你还会入梦来么?   多遗憾……   那么,在这分别的时刻,是该说点什么的。   该让你知道……那些没有说出口的情意。   不是答应过他的么?   你从来不吝啬对情爱的表达,而我如此的怯懦和迟钝,总是假装看不见,如今——该说出来,叫你知道,叫我的心也明白——   玉雀看着前方再无一人的山谷,又忍不住呼唤:“晏琼池——”   这声呼唤惊起了山谷之中的鸟雀,而后归于平静,没有人回应了。   玉雀久久地望着燕某离去的方向,苦笑一下,终究还是晚了么?   去路重重,来路已失,回首一场空。   三生渺渺,因缘无踪。   玉雀久久地伫立,掩去眼底的神色,准备掉头离去时,突然听到了身后的动静。   燕某从树后探出了头,他招手笑嘻嘻地问:“你叫我?”   玉雀惊愕地回头,看他背着手从山谷里向她走来,鬼鬼祟祟的,到了跟前,两人竟又不说话了。   “这个……给你。”   燕某挠了挠头,把身后藏着的东西递到她面前。是一束鲜红的凌霜花。   “我方才看见山谷里长了好些花,觉得和道长很相配,于是……我妄想着道长没有走,回来了,还好,道长没有离开。”   玉雀拿着花,看着他窘窘的模样。   风可真大,吹起青丝,吹起衣摆,撕扯鲜红如血的凌霜花花瓣一同卷去远方。   “晏琼池。”   玉雀开口了。   “什么?”   燕某没听清楚。   “晏琼池。”   “啊,这个……晏琼池只是……我叫燕某啦,我娘说……啊,道长你……你怎么了?”   拿着花的玉雀眼底有亮晶晶的水光,颊边的碎发狂舞,像是随时会碎掉的水晶,抬眼直直地盯着他,固执地喊他:“晏琼池。”   燕某垂下手,轻轻地也念她的名字:“阙儿。”   凌霜花被抛卷到一旁,两个年轻人怀着悲痛心酸拥抱在一起。   玉雀的后脑被托住压在他的肩上,她闭上眼,才要落泪,不想有什么温热的水先一步顺着她的脖颈滑落。   “为什么?”   长久的拥抱后,玉雀用沙哑的声音问。   “什么?”   “为什么把你的神躯给我?”   这一直都是她想问的话,“你难道不想完成你一直以来的夙愿么?”   “当然想。”晏琼池说:“那日情况那么危机,我万不能牺牲你来成就我的夙愿,我知道,小龙主会为我完成的夙愿,我苟活于世不过是为自己的私心,但你不同,你必须活下去。”   “……”   确实,那一日确实是死局了。   两个人的身躯都开始枯朽,晏琼池自然要做出抉择,为自己或是为她。   “阙儿做得很好,我已经从宿命之中解脱,永远不必再入轮回之苦,”晏琼池捧起她的脸,露出一个苦笑,又十分怜惜:“对不起,这些日子只能留你一人……请原谅我罢。”   玉雀看着他,隐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滚落一颗。   还能再奢求什么?   能在梦中相见已经很好了……晏琼池已经死了,再无可救。   可是,至少能让他知道自己想对他说的话。   那些没有来得及说的情意。   “莫哭莫哭,真少见阙儿落泪呢……小时候倒不见你哭得这样惨呢,”晏琼池摸出手帕来给她擦眼泪,嘴上虽安慰,但他的眼尾也红红。   “晏琼池。”   他边擦边回应,怎么了?   “你还记不记得,在西洲的时候,我说过有些话要对你说?”鱼阙道,“我知晓这一切都是梦,但我必须告诉你……”   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头也侧向了一旁。   “什么?”晏琼池弯下腰去听。   “我想说,若是你非得什么理由活着……不如爱我吧,晏琼池。”   鱼阙鼓起了一二辈子的勇气,在他凑到她跟前时,突然气势如虹地喊了一句:“我心悦你。”   被猝不及防贴着耳朵喊的晏琼池笑笑,说我也是,我也心悦你。   而后还是像此前那样,双手把她举起来,放在怀里抱着,脸贴在她的腰上蹭来蹭去。   她揪紧了他后背的衣裳,说:   “我们一同归去吧。”   “一同归去,再不分离,阙儿。”   风从山谷的那头吹过来,带来潮湿的气息,渐渐变得狂乱,吹得凌霜花瓣四散而去。   又要下雨了。   北洲向来以面食著称,送往迎来的官道处也开着供人歇息的脚店,这些脚店中会出售汤面给赶路的行人。   但近来是雨季,行人匆匆,生意凋敝。   道上唯一一家坚持在雨季开店的脚店老板坐在桌子后,看着这连绵不断的雨,心里暗骂,忽然间看你有一对姿容好的年轻人撑着伞,从长街那头去了。   不知道去往何方,但总归是前方,他们偶尔望着彼此,相视一笑,胶黏得好似蜜月的夫妻。   脚店老板也被他们感染,笑了笑,继续打着算盘。   那伞下的年轻人在雨幕里渐渐的远去了。   雨落在伞面上,淅淅沥沥,永不停歇。   *   鱼阙从梦中缓缓睁开眼睛。   她看着头上挂着的金碧辉煌的帐子,莲花座上的安神香一缕缕升起,而后消散。   是梦……是梦啊。   鱼阙揉了揉有些发胀的脑袋,拥被从床上坐起来,发了会呆。   从长久的梦里醒来,一时分不清虚实。   “龙神大人,您醒了。”   等在帐外的龙侍出声。   自从鱼阙入梦后,日日都有龙侍等在她的床幔前,等着随时为龙神大人服侍。   “本座睡了多久?”   “三百年。”   “三百年……?”   这么久了啊。   “是,不多不少,今日刚好三百年。”   “知道了。”   鱼阙点点头,说:“为本座更衣。”   龙侍上前为鱼阙更衣,垂顺的白底金绣莲花法袍宽大,用锦带一束,更显她腰身的窈窕,两人又谈论了些近况,龙侍询问是否要把苏醒的消息告诉计蒙丞相。   “嗯,让他来见我罢。”   鱼阙神色淡淡,“本座确实睡得久了些。”   苏醒后的鱼阙有诸多公事要处理。   计蒙为海国处理公务,但有些重要的事项还是必须请示龙神大人,她沉睡了三百年,那些事情也积压了三百年。   三百年,早已物是人非。   寄给鱼阙的信件和玉简也足足让她看了小半个月之久。   积压的信件已经被龙侍筛选过了,都是同鱼阙有交情的人派发来的,内容有喜悦有悲伤,但近日的消息已经变得很少了,最近一封是五年前来自白珊的一封玉简。   白珊告诉她,自己的修为已有大提升,已经是当年师尊的高度,也是当今世间为数不多的小圆满道君,她继任草台峰没有问题,师姐什么时候回信庆贺?   看完信件,鱼阙就已然能猜到外界是个什么情况,她本不应回信,但想了想,还是提笔回了一封信给白珊。   既然已经醒来,那便要承担起作为龙神的责任,治理海国,制衡九霄界。鱼阙忙起来便无暇再顾及其他。   不过,自从那个梦醒来之后,再次入眠,再也没有熟悉的少年入梦而来,抚慰她疲惫的心。   她才确认,自己是做了一个长久的美梦。   美梦散去了,总归是要独自一人的。   于是鱼阙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治理海国和追求她应得的奢华上。   某日,鱼阙和大臣正在商讨海国进来是否让人族开采海国之下的海国矿,突然有侍卫进来禀报。   侍卫说,计蒙大人的手下有事情要禀报龙神。   计蒙的消息在鱼阙面前从来都是首要的处理,所有正在共同商讨的大臣退下。   “让他们进来罢。”   鱼阙一手支颐,宣见。   门口外走进来两个侍卫,他们一左一右地架着一个人。   计蒙在鱼阙苏醒之后,仍然不放弃为她寻找后宫。先前那个被留在宫中的幸运儿在鱼阙沉睡后,已经得到赦免,但那少年不愿意离去,只说愿意留在龙神身边,等她醒来回心转意。   但直到少年长到青年,再老去最后病死,他也没有等来龙神大人,计蒙派人将他埋在了蓬莱洲的桃花岛上。   鱼阙原是对那少年没有什么情意,只是一念之间,叫他付出了痴情的代价,于是更不喜欢计蒙为她收罗什么后宫。   看现在这个架势,她又以为是计蒙让收下收罗了前来侍奉她的人来了,才想挥手让其退下,只听那侍卫行礼开口道:   “尊主殿下,属下有一事禀报,还请尊主耐心听完再做定夺。”   “什么事?”   侍卫把架着的人扔在地上,“属下奉命去往中洲,在某个街角听到了这厮大放厥词,这也就罢了,这厮竟敢把主意打到了尊主殿下身上!”   龙侍在中洲巡游时,偶然在一处街角听到了这厮在编排龙神,他是自己是神算子一枚,上通天文下晓地理,龙侍不信,让他给自己算。   没想到这厮是胡说八道一通,说什么“我是魇阴神君下凡,是龙神的亲友,如果你把我带到龙神大人面前,你就发大财了”,说什么“我可没有乱说,我和龙神是盖了章的夫妻,不信你看——”   他掏出来一张黄旧的婚书,上面明明白白写着的是两个很禁忌的名字,落款日期是三百年前。   随行的同伴都觉得他可疑,于是将他逮捕拷打,但把他头上那个兔子面具揭开看清楚这家伙的相貌后,两人决定把他带到晏氏。   晏氏的长老层都迭代了,德高望重的老家伙又整日闭关,掌管晏氏的门主也闭关不出,没什么人记得晏氏那个叫晏琼池的少主长什么样。   只有一个拄着拐杖的竹精婆婆认出来了,她看到这人的瞬间,拐杖都折了,嘴里直喊少主。   因为他,比此前他们抓到的男子都要美貌,于其说他像那些男子,倒不如说他们像他。   在竹精婆婆的帮助下,晏氏给出的反应也是,此人确实长得同三百年前暴亡的少主一模一样。   龙侍不敢怠慢,直接把人带了回来。   既然一模一样,那……   鱼阙面无表情地听完龙侍的陈述,将视线落在惶恐趴在地上没有抬头的青年身上。   这家伙头上带着一个制作粗糙的兔子面具,身穿棉布袍子,背着一个笼箱,一看就像个写酸书的穷酸秀才。   “抬起头来。”   青年很温顺地抬起头。   龙侍看出了龙神眼中的不快,伸手把那个面具摘了下来,说:“老实点,叫你摘面具呢,不知道?”   兔子面具丑陋怪异,但面具下确是一副桃花面容,好看得紧。   面具一摘下,龙侍能明显感觉到气氛瞬间下沉了许多,抬眼看看龙神大人,只觉得龙神的眼中出现了吓人的杀意。   “参见龙神殿下。”   再一看旁边的人,他的语气倒是恭敬得很。   “都退下。”   鱼阙挥手让堂上的人都退下。   待堂中的人都退下,只剩二人对视。   怎么可能呢?   鱼阙眉头一皱,他不是已经死了么?   魂魄俱散,不可能再轮回。   “龙神大人不认得我啦?我们才在梦中相会,互诉衷肠,如今怎的就翻脸不认人啦?”   他语气委屈,而后又眯眼一笑,道:“只在梦中相见,难慰相思啊,所以我遵从龙神大人的命令,愿意为龙神大人活下去。”   “好久不见,阙儿。”   晏琼池的语气轻快,“我回来了。”   鱼阙以手掩面,久久才从震惊里回复过来,压抑道:“混账东西……”   风穿过这瑚枝洲的十二重宫阙,紫晶木树叶婆娑,好似浪花奔腾。   《新海国志》里曾这样记载,有龙卫与中洲街上掳走一美貌男子送入龙神宫殿,此人甚能讨龙神欢心,以至于后来位居龙神正宫,与龙神恩爱长久,正是“连理枝并蒂纠缠心盟永,比翼鸟同啄千岁共”,成为海国龙族繁盛之始。   (完)   【??作者有话说】   感谢小天使们的支持,一路走来多亏大家的鼓励,KKK,爱大家!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c)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